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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魚，且不急著敘舊，有件事，你我要先說清楚！」

「這苦水河上游乃是甜水，二君便帶著百余戶不堪王師殘虐，官府盤剝的人家住在山中，在河谷中種著點貧地，養著數百頭羊，扎了一個營寨，有板屋數十間，壯士百餘人，皆有馬匹，來去如風。」

豬突豨勇們都是吃過苦的人，只要給他們一架犁，一把鋤，甚至連牛都不需要，便能自力更生。

「這邊塞的縣可真大，吾等從昨日出發，走了快近百里了罷？居然還沒從縣南到縣北。」

第五倫提議道：「種連枝草吧。」

第五福不忿，在旁嚷嚷道：「我部踵軍在路上時，有宗主三令五申，別說殺人搶掠了，連百姓一根毫毛都未侵犯，連踩了田裡的青苗，宗主都要割發向當地百姓謝罪，汝等不信，便派人去路上隨便一個縣鄉問問！」

第五倫心中咯噔一下，難道他打人家女兒主意的事，已被馬援知道了？

是夜，第五倫的土屋裡久久亮著燈，等到士卒們都熟睡后才熄滅，與第五福及幾個親信出了營壘，騎馬沿著苦水河南行。

「齁死了，這是苦水！」

原來是這意思，馬援與萬脩面面相覷，馬文淵收了刀，走過來朝第五倫長作揖：「馬援竟是誤會伯魚了，我就知道，伯魚絕不會濫殺無辜。」

還是第五倫早有準備，在來之前，他算了算抵達邊塞的時間，便讓第四咸提前為自己準備了兩大車苜蓿種子。

「找到了？」

而吞胡將軍所部在沿途兩個月的所作所為，確實是血債累累。

萬脩見氣氛有些不對，勸道：「文淵昔日不是常感慨，說若是伯魚也同來，吾等一道馳騁塞上，懲惡揚善就好了，為何今日得見，卻這般作態？」

他笑道：「文淵、君游可答應來與我相會？」

「所以m.hetubook.com.com才叫苦水河啊。」

這計劃得太長了，第五倫讓人種苜蓿，只是順手為之，他心道：「吾等在縣北也呆不長。」

「見到馬、萬二君了！」第五福當初在細柳亭，是見過那兩人的，簡略敘述了他的見聞。

第五倫笑著要上前與馬援來個熊抱，豈料馬文淵卻不假顏色，伸手制止了第五倫。

「文淵……」

雖然未能親歷，但第五倫覺得，秦皇漢武的時代，應該有一種改天換地的豪情吧。

既然苦水河不能飲用，打井又杯水車薪，駐地就必須挨著水源。好在昔日漢武帝征匈奴，在此屯田修築營壘，到了宣元之後匈奴向漢臣服，邊軍陸續裁撤了一部分，河邊的舊營盤倒是還在，土牆土屋都是現成的，足夠八百人入駐，倒是省了不少氣力。

「汝臣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卻被吞胡將軍委以重任，駐紮在縣南搜糧，還有王法么？數萬百姓本就有七亡七死之憂，眼下恐會再度遭他荼毒。此事，決不能就這樣算了！」

然而馬援一臉肅穆：「君游，這是大是大非，必須問明白，否則我難以同伯魚同席暢飲。」

可現在卻不成了，第五倫只有八百人，拿頭去干八萬人才能做成的事啊。

他開始講述起自己親眼目睹，興軍董忠、汝臣部的種種暴行，可比馬援他們道聽途說殘酷得多，說得眾人義憤填膺，說著說著，連第五倫自己都憤怒起來，一拳重重打在胡楊樹上，千年胡楊一動不動，他手卻可疼了。

「我目睹沿途慘相，卻來不及制止，時常後悔，倘若當初接下隨興軍同行的職責，或許還能拼了這條性命，攔著董忠、汝臣二人作孽。」

……

第五倫心道：「故而占塞上一郡，在財富、糧食、人丁方面，遠不hｔｔps://wｗｗ•hetuｂｏｏｋ.cｏｍ•coｍ如得關中一縣，且集中困難。」

第五倫仍然道：「路上發生這慘絕人寰之事，我亦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苦水河乃是特武縣南北分界，渡河之後，他們很快就抵達鄉邑，第五倫照例接見了本地嗇夫、三老等人，見他們滿臉緊張提防，便率先表示，王師不進鄉邑，只到黃河邊的舊營壘駐紮。

反觀這威戎郡（北地），據說全郡口數才二十萬出頭，哪怕是人口最密集的特武，一樣地廣人稀。

只要馬速放慢些就行，唯一要提防的，就是鼠兔打的洞，在草場上馳騁的漢子多是被它們陰到，馬失前蹄將騎手甩出，丟了性命。

他聲音低沉下來：「所以，我亦兇手！」

但這都四月中了，還能種什麼？

第五倫恍然，原來是為了此事。確實，馬援雖然是官二代，卻也是一位心懷正義的丈夫，否則就不會拼著官不做，硬要放了萬脩，與他亡命江湖。

連枝草，就是苜蓿（mùxu）。

「於是一路上，盡見興軍司馬董忠、汝臣縱容士卒，殘虐百姓，他們比匈奴人還要兇狠，真是匪過如梳，兵過如蓖，王師一過，直如剃髡！」

他盯著心虛的第五倫道：「敢問伯魚，汝等大軍從威戎郡開來，名為王師，實則一路上燒殺搶掠，所過多所殘戮，甚至有人從安定逃到此處來投我，哭訴汝等暴行。這些事，你身為軍中一員，可有參与？」

第五倫笑道：「我參与了。」

幹完活后，平旦還喜滋滋地說道：「苜蓿種了一些時日，還能反過來暖地，就算以後不想種了，三四年後犁去其根，改種五穀蔬菜，便能得豐收。」

「且不急著這麼說。」

行至次日正午，前方出現了一條河流，灘里長滿了旺盛的旱毛喇，還有水鳥在河邊走和-圖-書動。有走得口乾舌燥的士卒立刻過去，驚走了一片鷗鷺，用身上掛著的木瓢打了一點水，晃開渾濁喝了一口，然後就咳嗽著吐了出來。

他們行動力很強，說干就干，犁田的犁田，播種的播種，很快就將第五倫帶來的種子撒遍十余頃土地。

「我確實參与了。」第五倫大聲道：「在大軍臨行時，我為免麾下豬突豨勇疲憊倒斃，推脫了隨興軍同行的機會，只作為踵軍跟在最後方。」

第五倫也用手指蘸了點鹽粒嘗了嘗，苦得直吐舌頭，看來裏面雜質很多。

……

而這時候，數日以來消失不見的第五福和幾名親信私從也回來了，面帶喜色。

雖然在縣北屯田有些麻煩，春耕也早就過了，但臧怒和第五平旦這兩個種田種魔怔的人，仍在商議得在營盤附近荒廢的田畝上種點什麼：種花家嘛，自古以來就見不得土地空著。

他又聽說，本地人也是吃苦水河邊曬出的劣鹽，只有縣中富戶，本郡豪強中排號第三的張氏才吃東方六百裡外，從花馬池花費重金翻戈壁、越山嶺運過來的好鹽。

第五倫手指夜幕，巨大蒼穹，一如這世道般黑暗，唯有明明皎月，好似皇天上帝的眼睛目睹世間善惡！

第五倫當過戶曹掾，對戶籍數據最為熟悉，知道他們長陵縣，口數十八萬。

臧怒和平旦都覺得這主意不錯，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起來：「關中三月就得種，此地天氣稍冷些，四月種也無妨。」

「苜蓿好啊。」

「第五君！」萬脩在河灘硬邦邦的鵝卵石上就下拜頓首：「不曾想今日還能再會！」

「就是就是。」

「然也，苜蓿在沙土裡都能成活，不怕鹼。」

還有隔壁茂陵縣，口數二十八萬！

此物是外來物種，在漢武時代，張騫從大宛求得天馬，作為天馬最喜歡的飼和-圖-書料，苜蓿也被引入，先在樂游苑試種，慢慢擴散開來，漸漸從稀罕珍奇成了尋常之物，諸陵百姓稱之為「連枝草」，而安定北地之境，也往往有苜蓿者。

馬援還是有些不願相信，只失望地搖頭道：「當真如此？伯魚變了啊。」

第五倫心中瞭然，既然是封建軍隊，那就要有封建軍隊的自覺，除了奉上命屯田搜糧外，軍隊經商這種事，完全可以搞起來。

「換在關中，都夠走三個縣了。」

清澈的黃河水改善了鹽鹼地，又為農田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水源，方能變牧為耕，富極塞上。

幸而今夜月色大明，草原並非一片昏暗，遠處有螢火蟲群翩然起舞，甚至還有野狼出沒時綠油油的眼睛！

「萬君聽聞宗主來了特武縣，十分欣喜，就要隨我過來，但馬君卻止住了他，非要宗主去苦水河中游灘涂上相見！」

在關中時鹽價奇貴，到了這卻幾乎不要錢，他們都高興壞了，好像河邊全是錢似的。

他手中扶著腰間的刀，估計已經猶豫著，要不要當場手刃第五倫了。

等到近處時，在月光和火光中，第五倫一眼就看到激動地迎上來的那人，正是萬脩！

第五倫越聽越奇，馬援確實是有本事啊，孤身一人來此不過一年半，就拉起一支隊伍來了。

來自關中的豬突豨勇們腳下不斷邁動前進，嘴上卻也不停，第五倫早就放棄嚴肅紀律讓士卒行軍不要說話的打算了。

「君游別來無恙。」第五倫大笑著扶起萬脩，他聽第五福說，那些生活在上游的「盜寇」中，萬脩就是二當家。

這是什麼概念？常安常住人口也就二十五萬啊。

其實在第五倫看來，縣北的先天條件一點不比縣南差，差的只是人為改造：你以為特武縣南的秦渠、漢渠是老天爺鬼斧神工么？不過是秦、漢兩朝花了十和*圖*書代人時間一點點移民開闢的，黃河水流極大，但水勢平緩，蜿蜒坦蕩，只要想辦法稍稍分流，便能分出數道溝渠，灌溉田畝。

萬脩大驚：「伯魚休得亂言。」

而次日一早，當了二十年田奴的臧怒就帶著人到周圍踩點，土塊直接放進嘴裏嘗一嘗，就知道肥不肥。

另一個有名的莊稼把式，連已經晉陞為「當百」的第五平旦也蹲在地上，看著開滿各色花朵的草原長吁短嘆：「這麼大一片地，又挨著水，若是開闢起來，都足夠吾等八百餘人，每人分百畝地了，真是可惜。」

二人也來不及寒暄，就往胡楊林中走去，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正在那烘著手，火光映出他鬚髮漆黑，眉目容貌如畫，一如往日，正是馬援！

「地比縣南差了些，還有些鹽鹼，糧食不好種啊。」

而河邊石頭上也是曬得白花花的鹽粒，眾人略為猶豫后，趕緊去刮那石頭上的鹽花：「如此說來，往後吃鹽不用愁了！」

「一年可採收三四次，除了作為飼草餵養牲畜，人也能吃，采嫩苗過一道燙水，腌作紫花菜羹，倒也挺香。荒年時直接割了過水，揉成青團，足以充饑。」

對面也晃了起來，這是第五倫令第五福又跑了一趟后，與他們約定的信號，整得像模像樣，還真有點王師內奸與盜匪勾結密會的味道了。

「我想要……」

確如士卒們所言，特武縣實在是太大了，南北縱橫兩百里，光是縣南幾個鄉，面積就能頂關中幾個縣，而人口則大大不如。

大概走了半個時辰后，已經遠離農區，遙望苦水河灘上，一片歪歪扭扭的胡楊林邊緣，確實亮著說好的三個篝火，第五倫也讓人點燃松明，親自舉著晃動了三下。

他擲地有聲：「替天行道！」

萬脩還沒聽明白，倒是馬援心領神會，露出了笑：「伯魚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