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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不是人，它不止一條命。」

好傢夥，在廉丹等邊塞將軍的奏報中，韓威已經復活過來，變成引領匈奴人入塞寇亂的罪魁禍首了，這讓第五倫再度感到荒謬。

「我只是想讓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那個樣子。」

「死了還要被當成叛賊投胡，真冤啊。」

第五倫搖頭：「哪有一個曲，不過是兩個營，然後吃著三個營的空額。」

……

第五倫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只覺得噁心，好似吃下了一堆蚊蠅。」

萬脩寬慰士卒們道：「否則以伯魚校尉那嫉惡如仇的脾性，定要再殺得人頭滾滾！」

而蒙澤等人對這位「前校尉」更是深惡痛絕：「若非伯魚司馬……校尉，這些人就白死了。」

但并州牧遠在太原，對幾千里之外的朔方、五原顯然鞭長莫及，王莽對這邊的了解，只能靠五威司命和安插在軍中的中郎將、繡衣執法。

又瞧見馬援從不離身的佩刀，當然，打也打不過。

「更始將軍擔心，臨近仲冬，胡人有了韓威帶領，隨時可能再度南下。」

馬援倒吸一口冷氣：「那可是烈火焚軀，天下決裂啊，說得容易。」

督郵是郡一級的監察官吏，再往上還有州牧，以及州牧副手牧監副。

這就是日後所謂的「賀蘭山缺」吧？南北走向的賀蘭山，如同一道巨大的城牆，護衛著后套平原，不但擋住乾冷的風，無邊無際的沙，也擋住了胡馬的覬覦，寸草不生的山巒和猶如鋒刃的群峰，是難以逾越的天險。

第五倫凝望賀蘭山：「也不瞞文淵。」

到十月底時，馮衍回來了，他已持著更始將軍賜予的符節，在靈武縣城召喚竇融、梁丘賜、第五倫三人。

「可如今，被新室治了十多年後，病非但沒好，反而深入骨髓。膏肓者，司命之所屬，神醫也無可奈何。這就導致如今這天下，竟是處處朽爛，毒瘤遍體，割都割不完，而世事，也早就偏離了它該有的樣子。」

一個營是豬突豨勇為主，依然駐紮特武，另一個是在廉縣、靈州招募的本地人居多，他們駐于廉縣和圖書，負責與燧卒一起守備賀蘭山南麓的缺口。

……

馬援因為怕被竇融及梁丘賜軍中的京尉人認出來，索性跑到人煙稀少的賀蘭山附近軍營中，幫第五倫練練騎兵，當上了教頭。

馮衍交待完更始將軍的命令，遂與竇融一同向第五倫道賀：「伯魚如今成了校尉，上任后第一件事要做什麼？」

「哀帝時，病入于腸胃。」

「士卒能好好殺賊御虜，不要將刀砍向無辜百姓。」

言罷就被推攮離開，倒是讓第五倫怔神片刻。

「皇帝的制詔，不會朝令夕改。」

第五倫說著說著，彷彿又看到了這兩年來種種奇異見聞，讓人又想捂著肚子大笑，又想長歌當哭。

他們都有爵位在身，三人手握兵權，但說來好笑，決定他們未來命運的，卻是馮衍這區區比三百石門下掾，一兩能撥弄千鈞。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你朝中無人呢？

馮衍北返雞鹿塞給廉丹傳遞新秦中的「實情」，沒十天半月回不來，這段時間也成了第五倫最難熬的日子。

第五倫指著萬古不變的賀蘭山：「有山如礪，這便是我的志向！文淵，可願同行！？」

馬氏在漢時大起大落，深刻參与了朝堂爭鬥，馬援也由此知道很多事情：「漢武帝時，天下近乎土崩，就差點病死過一次。好在昭宣中興，與民休養，改善吏治，調養過來了。」

……

這些無辜百姓那些先被匈奴蹂躪過一遭，又被王師株連抓起來的數百家眷也得到釋放，只可惜已經凍餓倒斃數十，還有幾個人是承受不了這待遇，自殺而亡的。

「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誰人，家在哪個裡啊。」

「倘若立了功，也能夠被如實上報得到封賞，而不用像吾等一般，殫精竭慮，勾心鬥角。分明是堂堂正正的有功之士，卻得像乞兒一樣，向無功之將求賞，最後落到手中的，不過是他們嚼剩下的殘羹冷炙！一時不慎，還會被扣上一個逆賊帽子。」

「錢是簡單好用的，能用十年一百年，不必擔憂明日就廢除。」

重建武備，這是第和圖書五倫要立刻著手的事，而不是忙著爭權奪利。

既然梁丘賜被擼走，第五倫也被廉丹提拔，原地平升，成為「假校尉」，真正的任命要請示朝中方可，竇融則入駐上河城，與第五倫互為犄角。

梁丘賜沒有大喊大叫，只蔫蔫地認命，他將頭頂武弁大冠取下，又解掉了袍服，從一曲之主變成階下囚，任由桎梏拷到手上。

如今被第五倫一個背刺踹下橋，梁丘賜反而像得了解脫，畢竟廉丹沒有揭穿他編造功勞的罪過，只撤職押解回常安，聽候發落，或能保住性命。

「打個比方吧，元帝時，有疾在腠理。」

何止有些，是十分猶豫啊！時至今日，第五倫也不羞於承認：「當時只覺得文淵真乃大丈夫，什麼都敢做，不像我，畏首畏尾，思慮太多。」

「梁丘賜麾下的爛兵不來也好。」

「伯魚，你從軍赴邊，努力經營，不貪財帛，不愛美色，一意苦練士卒，收納人心，究竟想做什麼？」

他看出第五倫等待更始將軍裁決有些焦慮，不由笑道：「縣宰是官，不光秩祿比督郵高，而且任命權在朝廷。督郵是吏，由郡大尹自行辟除。」

唯獨南部有一條路通往塞外，這兒本來有漢時修築的土垣長城，它攔不住人，但若用得對，卻可以擋下胡虜的馬。

三人一碰頭，看得出來，梁丘賜這幾天更不好過，彷彿老了十歲，一對眼袋都快垂到臉頰上了，想必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吧。

「埋在哪？」

「憑他是更始將軍嫡系。」

但自宣、元后守備鬆弛，邊卒裁撤，只剩下寥寥少數，充當烽燧警戒之用，陸續出現的損缺沒有及時修補，使得匈奴人大隊人馬輕鬆進入。

駐馬望著冬日里白雪皚皚的賀蘭群巒，馬援只道：「第五營升級成了第五曲，伯魚如願以償了。」

「畢竟是吾等鄉黨，一起埋了吧。」

「可現在。」馬援對第五倫側目而視，打馬返身，與第五倫背道而行時，向他拱手：「反倒是我心懷遲疑，深深敬畏你的志向了！」

寒冬將死人灰暗的皮膚和*圖*書凍出了一層白霜，也讓他們不至於腐朽，只有一些被烏鴉禿鷲啄食變得殘缺。

他漸漸憤怒起來，彷彿在對著賀蘭山吼。

「悠著些，莫要掉了。」

他們回到半月前戰鬥的地方，在墓園邊上掘了十多個坑，將頭顱妥善安置，因為不知道各自名字，只能插塊木板，表示這是新秦中受難百姓之墓，然後就在原地佇立良久。

上傳下達出現巨大紕漏，皇帝無法得知實情，只能從奏疏里管中窺豹。

還有家人活著的頭顱，各自領了，對士卒們千恩萬謝，哭哭啼啼地離去。一天下來，還剩十幾個無人認領。

「沒錯，不容易，需得萬千有志之士協力，方能改天換地，再造乾坤！」

事已至此，梁丘賜卻沒有反轉后的驚愕，反而長長嘆了口氣。

「所以我才說，哪怕將頭換了，也無用。」

「不。」梁丘賜搖頭，抬起桎梏，都快哭出來了：「勿要如我一般，年輕時的壯志磨盡，被權勢財富，迷了心竅，變得平庸無能。」

馮衍公布了廉丹的決定：「校尉梁丘賜禦敵無方，致使胡虜入寇，侵擾新秦中。幸得建武男竇融、定蠡男第五倫合力擊走匈奴，保全郡縣，梁丘賜有過，而竇融、第五倫有功！」

「文淵，雖然如你我所料，讓功與竇融，交出一個更始將軍需要的故事讓我當上了校尉，但我並未感到高興與得意。」

「下吏無能，當受此咎。」

「成帝時，病在肌膚。」

馬援道：「正如古時扁鵲所言，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之所及也，都還有救。」

所以梁丘賜臨走前其言雖善，但第五倫對他絲毫同情不起來，庸碌不是做這些事的借口。

萬脩也不太懂這裏面的道道，只聽第五倫和馬援議論時，提及新軍中有嫡系和雜牌軍的區別，將軍們更信得過故吏或友人子弟、親戚。

畢竟是年輕人，低落只是一時，很快又嬉皮笑臉了，蒙澤對現在的狀況感到不解，問他們的軍候萬脩道：「任軍候，按理說，伯魚校尉應當接管和-圖-書整個新秦中防務，但為何梁丘賜那兩千屬下都不讓他管，而交給了那竇融，憑什麼？」

第五倫以為他在嘲諷，在埋怨，笑道：「像梁公一樣身陷囹吾？我已經進過了。」

「糧食是平價，不高也不低，農夫和工商都不會吃虧，不用傾家蕩產買不起一斗米，也不至於賣光收成交不起一次賦。」

真懷念後世啊，這些習以為常的事情，回到古代，回到這荒誕到離奇的時代，竟是如此可貴。

他們都是慘遭匈奴殺戮的百姓，有的甚至還被割走了頭皮，據說那是胡人重要的馬飾，本該得到妥善收斂，卻又被梁丘賜利用了一番。

然而五威司命政令不出六尉六鄉，在邊塞威風不起來，繡衣執法也早就跟地方大員、軍隊、豪強打成一片，可勁撈錢，正事不幹。

蒙澤只對他們發誓：「有吾等守著卑移山下長城，必不使胡虜破塞而入。而有朝一日，我必如吾祖蒙將軍一般，出塞擊胡，讓胡虜再不敢南下牧馬！」

「大河西岸。」蒙澤提議，第五營戰殞的士卒，也葬在那。

「但病根沒去。」

第五倫道：「或許像傳說中南方梧桐木上的鳳鳥，衰朽之際，投身烈火后，卻能重生！」

而黃河以西百余里的卑移山（賀蘭山）腳下，第五倫正和馬援在此縱馬而行，探查此處地形。

梁丘賜是「平蠡子」，竇融是「建武男」，他是「定蠡男」。

行事如漢朝時的刺史。

第五倫想了想后，認真說道：「為上百個冤案，平反！」

「我可捨不得。」第五倫搖搖頭，馬援也不戲言了，只問出了他已經忍許久的話。

馬援重拾了烽火燃起前，他與第五倫、萬脩在黃河邊的議論：「當日伯魚說有辦法，什麼辦法能救天下，能讓這世道回歸正軌？」

「賦稅田租，一年只用交一次，而不是十次八次，服徭役不用如生離死別。」

梁丘賜只在路過第五倫時停了片刻，他看著這個正視自己目光，毫無避讓的年輕下屬，低聲道：「唯望伯魚能走得長遠，有朝一日，不要變得如我一般。」

馬援聽ｗww•ｈetuｂｏｏk•com•coｍ著第五倫難得一見的暴怒，良久無言，最後只道：「如伯魚所言，這天下病了。」

而第五倫簡直就是後娘養的，全靠實打實的戰績，才能在廉丹奏疏上佔據幾個字的位置。

先前梁丘賜本已六神無主，都要束手待斃了。是手下軍司馬，還有靈州縣宰攛掇他做了那些糊塗事。一個謊言要用更大的來圓，事後也追悔莫及，但身處獨木橋已上，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唯恐一個不慎跌落。

「我當初做督郵時，亦是如此。」

馬援卻沒有正面回答，看向第五倫，只嗟嘆道：「伯魚啊伯魚，當年我扔了官印，帶著君游潛逃，約你同行時，你是否有些猶豫？」

第五倫斜眼看馬援，你這督郵，就沒被人綁起來鞭打一頓？

「大概是全家被匈奴滅了門，或被擄走了。」

第五倫喃喃說起他對這個世界的最低期望。

馬援聞言哈哈大笑：「伯魚明白我當年棄官出走的緣由了？是否也要棄印亡命江湖？」

「好一個第五倫。」

第五倫上任后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讓蒙澤帶著本地人組成的「騎兵隊」，返回上河城，登上城頭，將掛在上河城、廉縣的上百顆無辜者頭顱取下。

有罰就有賞，馮衍對竇融、第五倫笑道：「更始將軍說，二位合力驅逐胡虜，斬首千余，功勛卓著，為汝等報功的奏疏已經送往常安，天子下個月必有封賞！」

「可我這小小督郵行縣時，縣宰、縣尉、縣丞皆俯首帖耳，生怕得罪。我還真藉著這身份，好好懲戒了京尉郡幾個實在不像話的縣宰。」

「實情」往廉丹那跑了一圈后，幾百首級翻了一番，變成上千，這牛皮可吹大嘍。

「病了很久。」

竇融是大司空王邑小妻之兄，從征翟義，廉丹也做過王邑部下，這關係明擺著，所以竇融沒費力也能得頭功。

「我最希望，百姓能安居樂業，不必擔心明天忽然加賦，不用溺死自家嬰孩，不必出門趕個集，就被抓走當壯丁死在外面。不用在承受天災之餘，還要忍受更加暴虐的人禍苛政，只好流離失所，最後變成路邊餓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