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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保護，其實是提防和不信任的標誌，看著家眷，使你不敢妄動。不過倒也並非第五倫專屬的待遇，同在戚里的大司空王邑、太師王匡、大司徒王尋等亦如此。

「大父放心，第五氏，有我。」

到了次日，第五倫再入宮，發現王莽的眼袋更深了，蔫蔫的，全無昨天的慷慨興緻，只怕又沒睡好吧，聽說王莽也是個工作狂，每日直到很晚才釋卷。

看門的北軍士卒紛紛讓行，第五倫道了一聲辛苦，笑著令人給他們置酒奉食，再往裡走，則是外院廊廡，廂耳、廊廡、院門、圍牆等周繞聯絡而成一院，為大第室。

前幾年還是小小土豪的第五氏也躋身其中，王莽所賜甲第在戚里，出了北闕玄武門便能看見。不復城內平民小家小戶的擁擠，而是當衢向術，當街辟門，面向大道，屋宇寬敞，門第高大，容馬車通過。

第五倫心裏又痒痒了，決定在竇融之外，再給王邑加個掛。

但這天下，不是說你勤政就一定能治理得好的。

此時僕從稟報說第五倫來了，邛成侯回過頭看到第五倫，忙朝他作揖。

陳崇若在此，只怕要被這一句嚇得尿出來！

關中的大豪強們，誰不是坐擁一兩千徒附兵卒，他們也死死盯著南方的戰局，這些人第五倫還不清楚？誰贏他們幫誰！

「予做了一個怪夢。」

王莽站起身來踱步，眉頭擰到一起，他昨晚確實沒睡好。

第五霸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記著王莽沒任何架子，對任何人都十分和藹盛情，彬彬有禮，遂點頭道：「是個好人。」

「五月下旬，必須出征。」這是王莽給第五倫定的時間，僅有兩旬！

彷彿一腳下來，就能將長樂未央踩成平地，導致王莽被嚇醒：「而事後回想，不多不少，金人正好五個！」

一個月將散亂的幾萬丁壯訓練成軍，簡直是痴人說夢，除非他們個個都有大學生的高素質，但第五倫沒時間了，王莽也沒時間了！

第五倫才進門，就聽到了斗狗汪汪亂吠的聲音。

第五倫與王元寒暄了幾句，問道他的好朋友隗囂時，王元道：「隗季孟身為七公幹事，回隴右替陛下徵兵去了www.hｅtubｏok•coｍ•cｏm，說不定這一次，還會在維新公麾下做事。」

經過昨日的傾訴衷腸，今天王莽就不跟第五倫談理想，而是著眼于現實，讓他分析分析南方戰局。

第五倫沒有表露任何情緒，徑直走到門口，看到了這一家昔日的舊閥閱。

他朝第五霸見禮，老人家得了孫兒歸來，高興歸高興，但第五倫問他在城裡住的可舒坦時，第五霸亦有些忍不住罵道。

王元今日是故意等在這的，他說到此處壓低了聲音：「維新公，這一趟君與大司空南下平叛……」

王莽卻不太高興，覺得第五倫管太寬泛，只讓他專註于偏師，第五倫遂大談自己的方略。

那一趟進皇宮是晚上，頗有些眼花繚亂，第五霸別的不記得了，但那盞中酒水的滋味，還有皇帝親問的場景，卻記憶猶新，十分榮耀。只恨被軟禁於此，沒法回鄉里跟宗族鄉親們好好叨叨。

甲第，就是常安城裡的大豪斯。

等邛成候王元走後，第五霸才摸著那狗子的頭，利用其汪汪叫吠之聲掩蓋說話，低聲對第五倫道：「老夫也不是閑極無聊玩物喪志，鬥犬哪有自己持戟耍弄有趣，但老夫在皇帝和外頭的兵卒面前，得裝得老邁疲乏才行。」

數年前，第五倫去長平館做客，第五霸還覺得榮幸自豪不同，如今兩家主客關係已經翻轉，第五倫頗受重用，王元一家反而要對第五霸畢恭畢敬。

還帶著第五倫！

第五倫道：「是否有怨，倫不欲自辨，只是舉賢不避親仇，統睦侯對陛下忠心不貳，常年監察群臣諸郡，未嘗有失，世人懼之。此番南征，士吏多為臨時新募，倫年少德薄，只怕彈壓不住，正需要一位權重名威的監軍輔之。」

於是，劉歆只在榻上閉著眼，聽到外頭陸續有下拜的聲音，一雙沉重的腳步走入寢中，後頭則是稍輕些的。

這樣的軍隊，第五倫估計，自己帶到宛城，倘若王邑那邊沒按時到，孤軍與數萬綠林、漢兵交戰，也是覆軍殺將。

黑狗拴著皮項圈，而那白狗脖頸上戴的，居然是金項圈！

「走狗」和鬥雞一樣，乃是漢朝貴族消遣娛樂之httｐs://wｗw•hetｕｂｏoｋ.ｃoｍ.coｍ一，漢武帝就頗愛此道，在上林苑建立「犬台宮」，文武百官定期觀賞「斗狗之戲」。常安的好鬥犬，可不是看家護院或殺了吃肉的菜犬能比的，一犬至值數十匹布，名犬率具纓，值錢數萬，跟匹馬差不多。

「大父以為，天子何許人也？」

「陛下請說，老臣乘著最後一點清醒，知無不言。」劉歆頗為緊張，他在榻下藏著一把匕首，但以自己這身體，只怕連握住猛刺的力氣都沒有。

前漢時，皇帝就經常親視老臣，諸如漢宣帝看望霍光、漢成帝探望翟方進，然而都不是什麼好事。

「只是因為，陛下是好人，憐惜我這老友即將離世吧。」

他指著天井道：「看，連天都這麼小！」

第五倫的態度，只需要幾天就能被王元傳遞給列尉的各家豪右，得讓他們人人自危才行。

但王莽沒有立刻答應第五倫的請求，只說自己要三思，卻點了第五倫隨自己出宮。

劉歆沒想到，已經半年沒召見自己的皇帝，居然會在得知自己病重后，忽然來訪！

想來，去給第五倫做監軍這種事，忠心耿耿的陳崇，應該不會拒絕吧！

俗話說，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劉歆不是搞政變的能手，一時間手忙腳亂，別說在府中暗藏甲兵提前動手，他們什麼準備都沒做啊，只能往榻上僵硬地一躺，心中怦然亂跳。

因為北闕甲第離壽成室極近，第五倫入朝也變得很方便，他還得了王莽特別賦予的符節，可以隨時入覲。

老頭正是第五霸，卻見他雙手插著腰，身子稍稍前傾，恨不得以身代之。

第五倫知道，大父年輕時候也是個輕俠少年，鬥雞走犬一樣不少，可老來后專註於家族產業，很久沒玩了，寧可將養狗的錢用來養人。不想入了常安，也墮落了啊。

第五霸別提多高興了，哈哈大笑：「邛成侯，我這老犬，只是家中隨便養的。」

再往前走，卻見一位鬚髮尚未全白的魁梧老人，正與一個身著錦繡，頭戴遠遊冠的君侯並肩而立。而他們面前的圓場里，有一黑一白兩條斗狗正在廝殺。

第五倫看了一眼劉歆后，與劉龔等人退heｔuboｏk.coｍ•ｃom出了寢房，只剩下一對老朋友時，氣氛一時安靜了。

他被「請」進常安城裡，雖然看似都是禮遇和好事，但第五霸還是感到了局勢的不對勁，也藏著一手呢。

如果探望后還賜了牛、酒，那就是要大臣自殺的暗示。

「自古軍必有監，臣想請陛下任命一人為監軍！」

王莽敘述起自己夢裡的情形，和居攝、代漢前那些編造的夢境不同，這次是真的。

打破沉寂的是劉歆劇烈的咳嗽，王莽替他拍了拍背後，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過白狗卻被黑狗攆得滿地亂跑，最終狼狽地夾著尾巴敗下陣來。

「子駿，此夢何解？」

「二為昆陽，在東，此乃齊桓公、管仲南征楚國問罪所止之處也。」

但第五倫提的人選，卻讓王莽打消了最後一點疑慮。

「是維新公歸來了！」

這詞現在已經有了，意為德行端正、善良。只是這個評價，天下絕大多數人，不會同意。

說了這麼多，第五倫真實的想法，應該是讓陳崇相互掣肘監督吧？王莽如此猜測。

王元忙道：「吾家就在鄰近之處，在長陵時我鄰居，進了城亦然。第五公，這常安城裡的甲第，雖只是佔地一畝的屋子，可比列尉郡佔地一頃的園林園囿還要金貴！」

王莽帶著第五倫走到劉歆病榻前，第五倫也沒想到兩年不見，劉歆居然老成了這般模樣，瘦骨嶙峋的，看上去確實是命不久矣了，又想起了揚雄，一時間竟有些心酸。

身居此地，足以庭扣鐘磬，堂撫琴瑟，可那位過去羡慕高門閥閱，口口聲聲要讓第五氏過上「鐘鳴鼎食」之家的老傢伙，如今卻毀了此處的富貴氣。

第五倫心裏好笑，也是，他們家的塢院，可比這大多了，那以後，就給你換個更大的？

原來中年人就是王隆的叔父，邛成侯王元，他表示願賭服輸：「這金項圈，就歸第五公所有了。」

「卿想要誰人？」王莽又不太高興了，哪有主動點人為監軍的？第五倫果然是太年輕太毛躁。

第五倫不知道竇融得了自己書信后是何反應，更不知他能不能勸動王邑，只能指望王莽的微操能起點作用了，想來此時此刻，大司www.hetubook.com.com空已經抵達洛陽了罷？

王莽轉怒為喜，笑道：「為何？不是盛傳，你與統睦侯有過節么？」

好好，別人是在家種菜，你是鬥犬以為韜晦之計。

「常安近來連城中都盜賊頻發，天子特地讓五威中城將軍派了百多人來護衛。」早就等在宮外的第四咸如此告訴第五倫。

出不由里門，面大道者，名曰第，亦有甲乙之分。

「五威司命，統睦侯陳崇！」

早說啊！他最擅長異論相攪這一套了，否則也不會湊出廉丹、王匡這種極其般配的搭檔來。

「予夢見空了多年的常樂室（長樂宮）中，已經被放倒在地許久的秦時金人，忽然自己起立，其身形龐然，足高百丈，各立一方！」

「陛下……」劉歆勉強睜開眼睛，欲起下拜，這真不是裝的，而王莽立刻攙住了他，讓劉歆免禮。

第五霸有些得意洋洋：「見到了，天子還親自下來向我敬酒。」

第五倫的話語意味深長，卻又帶著一絲嘆息：「陛下他，確實是位『好人』！」

劉龔等參与陰謀的人都已六神無主，還以為被皇帝窺知底細，倒是劉歆慢慢冷靜下來，他太了解王莽了，這一趟來，或許只是……

漢時兩百余載，這裏不知住過多少達官貴人，只是其興也勃然，其亡也忽然，除了被馬車輪子軋得凹陷下去的車轍，以及屋頂上修葺后又新又舊的石獸，訴說著這裏曾經的輝煌。

他指著地圖道：「自洛陽南下宛城有兩條路，一為魯陽，在西，此乃楚國魯陽公與三晉鏖戰，揮戈止日之處也。」

「這屋舍，太小了。」

第五倫微微點頭，聽第五霸說起他進過一次宮，遂問道：「大父見到陛下了？」

第五霸說道：「伯魚，你封了侯，又封了公，我家閥閱是高到頂了，老夫歡喜倒是歡喜，可我看這世道越來越亂，我七十余歲，從未見過這般多怪事……」

保護？第五倫卻只想起當初在常安時聽到的都市傳聞：劉邦在淮陰侯韓信死後，使人拜蕭何為相國，益封五千戶，賜甲第，令卒五百人作為相國親衛，幫他看家。時人皆賀，唯獨東陵侯邵平卻給蕭何弔喪，說：「禍自此始矣。」

那君侯則錘手惋惜：m.hetubook.com.com「我這鬥犬，可是數年前從中山重金買來的，令其食牛肉，佩金圈，不料還是第五公的狗技高一籌！」

「汝等且退下，予有話要與子駿說。」

……

「子駿啊子駿。」王莽還是習慣稱呼劉歆的故字，他扶著老朋友的手，能明顯感受到上面已經沒有二兩肉，好似全是骨頭，不由感慨不已。

「國師公病篤，只怕沒幾天了，維新公與他亦有淵源，且隨予去府中探視。」

第五霸卻看向第五倫，似乎意有所指：「外頭守著兵卒，還輕易不讓出門，也不方便像鄉下一般大聲說話，怕吵到鄰居。只能聽著隔壁市坊的熱鬧心痒痒。老夫渾身不自在，虧得邛成侯常來陪我說話，鬥雞走犬聊以自|慰。」

除了監軍，王莽還打算派給第五倫一個副將，最好也是跟他不太相睦，隨時能將軍權拿過來的。

雖然出入不必經由里門，但第五倫發現，這兒守著不少人，還都是生面孔，顯然不是自家私兵。

「黑，咬它！」

「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屬，前以虎牙將軍東指則反虜翟義破壞，西擊則槐里逆賊靡碎，此乃新室威寶之臣也，如今將兵數十萬，自洛陽南行，賊虜必敗，只是……」

……

但他卻在面色為難一陣后，不情不願地應諾，還主動懇請一事。

《漢書·王莽傳》：莽夢長樂宮金人五枚起立。

……

「一旦在鴻門收攏各地丁壯兵卒，使臣之舊部為士吏、什長，稍加訓練，六月初一前，大軍便可開拔出征。道藍田，走武關，襲宛下，與大司空會師。」

「依臣愚見，數十萬大軍數量龐大，不宜聚於一處，而應分兩路攻之，好使叛軍左右不能相顧。」

「沒錯。」

「今日勿談國事。」第五倫不肯言說，但不住地搖頭，卻已經暴露了暗藏的意思：這場仗，很玄啊，你們還是各自做好準備吧。

「子駿，今日來汝府中，除了想看看卿外，予還有一事相詢。」

能在寸土寸金的常安城裡住上這種房子的人，不是高門貴姓，就是三公九卿。

它們主要分佈在壽成室東闕尚冠里、北闕戚里兩處，這兩個裡有一個共同的特徵：緊鄰皇宮，空間上的遠近，也意味著與權力中心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