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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始卻連一個王號都不捨得給，這飛鳥尚多，就要將良弓藏起來，實在是叫天下豪傑寒心啊！」

言罷笑著將肉、菜給同案而食的鄧禹推過去：「仲華快吃，都涼了。」

「我的故鄉周圍多山，雨水后時常崩塌，當地人傳言說，這是蛇化為龍所致，故曰起龍。」

對劉永的招攬，劉秀既沒有說好，也不有說不好，就是態度曖昧，只低聲道：「大王希望更始招降赤眉么？」

雖有暗示劉邦不是劉太公親生的嫌疑，但這個重口味的夫前NTR故事遂被傳得有鼻子有眼，諸劉也信以為真，確實把自己當高貴龍種了。

「這麼快？」劉永愕然，距離劉聖在新朝降將慫恿下稱帝，才短短兩個月啊，那劉聖招降了數萬人，號稱十萬，佔據大郡，卻在綠林進攻下卻望風披靡，看來綠林軍的戰力還是強啊！難怪強如劉伯升兄弟，一個只能被排擠去關中，另一個灰溜溜東來。

「那秀知道，到了赤眉應該如何做了。」劉秀笑著如是說，給了劉永一個模稜兩可的態度，且先迷惑一段時間，省得自己剛離開梁地，就被此人派兵裝作赤眉下了毒手！

劉永斜眼看他：「文叔還是要奉命去赤眉？」

「我在綠林是騎牛將軍，去了赤眉，只怕就是放牛將軍了！」

他遂與劉永告辭，離開前瞥眼看向起龍囿，邊上還有雁鶩池，池間有鶴州、鳧渚。

鄧禹、馮異說得沒錯，寄人籬下的日子，更始也好，梁王也罷，他劉秀，受夠了！

二人走到一處名為「起龍囿」的花園就坐，幾口溫酒下肚，劉永談興大發，說起了平素不會透露的話。

「看啊。」

「終於要離開這梁城了。」

劉永是劉邦的十世孫，輩子比劉秀小了一截，若按照劉永的謀划，他能稱帝的話，未來恐怕還要喊阿秀一聲「皇叔」。

梁地也是人口繁盛之處，然而就在睢陽大城附近，卻也有一個能與上林苑相媲美的園囿。此處宮觀相連，奇果佳樹，珍禽異獸，靡不畢至。

笑歸笑，但他也知道鄧禹為何每天起得晚，屬下們收集來的情報，都是由鄧禹徹夜分析的，有時候劉秀、馮異打著哈欠去入睡，鄧禹卻仍在自己畫的粗糙地圖上琢磨半天。

他要和兄長一樣，打下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也有人對未來憂心忡忡，王霸就問劉秀：「使君，吾等當真要去招降赤眉么？」

他遂朝劉永作hetubook.com.com揖：「既然更始皇帝已克汝南，騰出了手，我也不敢再滯留太久，否則更始必生疑心！」

馮異也提議：「明公，天下同苦王氏，思漢久矣。」

九月十八，劉伯升戰死當天。

眾人都笑了：「鄧仲華還在睡覺。」

劉秀也顧不上操心他人了，不多時，有官吏奉梁王之命，來拜訪劉秀。

鄧禹一口氣說完這些，又提到最關鍵的一點：「而明公之兄伯升將兵前往關中，明著是去打隴右西漢，實則卻被更始封為馮翊王，我覺得以伯升性情，或與第五倫有一戰啊！」

劉永自問自答：「謂使龍騰起而行雨也。」

但梁孝王修築此園的目的，只怕不止是享受吧？亦是自負抗擊吳楚有功，心生野望，開始為自己上位造輿論，這梁園一面是展現財富，一面也是招賢納士做準備。

「不，我指的不是伯升。」劉秀搖頭，他的傻哥哥啊，已經一頭鑽進了困龍的陷阱，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梁王劉永作為主人，不無自得地給劉秀介紹此處：「昔日孝王作耀華之宮，築菟園，此山腳百靈山，山有膚寸石、落猿岩，文叔，你看那像不像一隻猿猴？」

雖然沒有直說自己也有稱帝野心，但這已經是明示了，只要劉秀願意歸順自己，劉永絕不吝嗇王爵！

「屆時東西齊力，會師中原，共做大事！」

劉秀笑而不言，只看著劉永，微微作揖，一副「你懂的」表情，劉永先是一愣，然後狂喜。

確實能想見，當年梁孝王初築梁園，齊人鄒陽、公孫詭、羊勝，吳人枚乘、嚴忌，蜀人司馬相如，各地的文學家們紛紛來做客，徘徊在奇花異卉、茂林修竹之間，但見重樓起霧，飛閣生煙，離宮、別館中看不完的霓裳翠袖，聽不盡的夜夜笙歌。或艷陽高照，或月白風清，孝王與文士們因物起興，酬唱應答，真可謂文學盛況……

這也是鄧禹不肯在更始朝廷做官，而跑來追投劉秀的原因。

為了打消更始皇帝懷疑，匆匆成婚那幾日，劉秀在夜裡確實暗有涕淚，還叫馮異發現。但也就數天而已，在此之後忙於旅途奔波、寄人籬下，得為自己這小團體的生存操心，就漸漸淡了。

原來是我啊！

劉秀也舒了口氣，他一直在梁城徘徊不進，等的也是這件事啊！

劉永詫異：「文叔指的是汝兄伯升？」

而經過鄧禹的整理，雖困www.hetubook.com.com頓于梁城，但劉秀也能對如今形勢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

「當面說就是。」劉永故作姿態：「文叔是吾叔父，自己人！」

「我知道文叔的委屈。」

其次才是第五倫、北漢、西漢等，梁王又更差一截，經此一役，起碼梁王是不敢跳了，而南方各地傳檄而定也不在話下，打著更始旗號，還是比投靠梁王，亦或是匆匆自立更加有用。

朱祐在樹蔭下讀著不知從哪找來的書，手裡還捻著兩枚棋子，他當年可是在太學做過高弟講師的，行伍中也手不釋卷，文質彬彬。

若是他不願呢？

劉秀琢磨著這個問題，品味劉永的目的，只憨厚地笑道：「身為更始皇帝之臣，真龍自不必言，不過……」

一念如此，劉永遂道：「文叔還是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在院子里種圃，哪有在此地射獵遊覽快活啊。」

可今晨，他卻哭得尤其厲害，從噩夢中驚醒時，枕布竟已全濕！

夢裡的情形已記不清了，好似是年少時的事，兄長笑貌格外清晰。

馮異稟報：「銚（yáo）期、祭遵跟著王霸，去城裡打探消息。」

劉永不吝表現自己的文學修養，吟誦起一首《梁王菟園賦》來：「於是晚春早夏，邯鄲、襄國，易、涿容麗人及燕汾之遊子，相予雜還而往焉。」

劉秀還是搖頭，他兄長現在恐怕已被困於長安，自己去了，也無濟于補啊。

而今日的梁王劉永，據劉秀月余時間觀察，野心也不小啊，今天其意不在遊園，而在劉秀身上。

他正滿懷期待地等著劉秀答案，親信卻匆匆跑來，說有要事稟報。

但現實遠比理想要艱難，離了睢陽時，天空風起雲湧，烏雲積壓，最後驟雨如注，沒了梁城的屋瓦遮蔽，眾人都有些狼狽。

「鄧禹呢？」

劉永親熱地執劉秀之手，感慨道：「舂陵舉事、小長安、唐河，最後是昆陽，文叔之功，不亞於伯升，更是遠超綠林諸渠帥。」

「劉使君。」

「我之所以拒絕更始派遣二千石入梁，就是出於這擔心，我覺得，更始，非真龍也！」

「更始既沒有挫敗各方豪雄，彼輩也不願聽從傳檄，綠林諸將只有一時之勇，其實不過庸人，志在享樂發財，爭用威力，早晚圖快樂罷了，鮮少忠良明智，深謀遠慮之士。四方分崩離析，形勢可見，明公雖建藩輔之功，一心尊主安民，恐怕也會落空。」

和*圖*書鄧禹率先站了出來，說道：「明公，更始帝雖然定中原，但東方未曾安定，赤眉之流，輒以十余萬數，而梁王等輩，則頗有野心，郡縣之中，盜賊大寇往往群聚假借名號。更別說還有北漢、西漢，以及第五倫雄踞北方，此乃戰國之世也！」

自己沒有直接稱帝與綠林對抗，是明智的，劉永心中有了計較，一面慢慢吞併東方郡縣，暗地裡使壞讓赤眉和綠林相鬥才是正理。

濃眉大眼的馮異手持蒲扇，蹲在灶前扇著火，那煙火熏得他眼睛眯了起來。

劉秀看了一圈后道：「其餘人呢？」

「赤眉數十萬人還留在淮北，新朝的吾符郡，但入秋以來糧食不太夠吃，漸漸往西擴散到陳地淮陽。」

聽說劉秀要起身時，他麾下眾人都欣喜不已，這兒氣候好，女兒靚，身子都待得酥軟了，他們跟著劉秀，是欽佩這位昆陽戰神，想干大事，梁園不是亂世中大丈夫該久居之地。

「文叔知道何謂起龍么？」

這些池塘周回四里，時值深秋，北方的鳥兒雲集於此，也是一道盛景，但這裏畢竟只是暫居之地啊，嚴冬到來，它們會繼續翱翔，飛向南方！

「嘖。」劉秀笑罵道：「此子晝寢，真朽木也。」

但其間，是否也有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的蛇，化作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的真龍呢？

「我上月前去豐沛祭祀高皇帝，聽當地人說，高皇帝之母劉媼，嘗息于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上皇往視之，卻見蛟龍伏于劉媼之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皇帝。」

眾人見劉秀起來后，都停下手裡的事朝他作揖。

打下汝南郡這人口多達兩百五十多萬的大郡后，再加上南陽、潁川、洛陽等中原富厚之地，如今更始綠林仍是勢力最強盛者。

……

劉秀也一樣，低聲告訴自己：「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

快到吃飯的時候，鄧禹才黑著眼圈起來，也顧不上馮異遞過來的食物，先興緻勃勃給劉秀分析起現在的局面來。

……

「那文叔所言的有角之蛇，那未來的真龍是……」

自從新莽覆滅后，天下形勢風雲變幻，如今已是北漢、西漢、綠漢、胡漢，再加上汝南的劉聖也稱帝，竟是五漢並立，而霸郡占縣的豪傑也不可勝數，月余時間，各地多了許多新鮮的勢力。

但親信稟報的事，卻讓劉永的稱帝美夢再度擱淺。

「這是悲烈之世，但也是豪傑雄起hｔｔps://ｍ.ｈetuboｏk.com.ｃoｍ之機！夫有桀紂之亂，乃見湯武之功；人久饑渴，易為充飽。」

「董憲也未得王爵，但他在東方，卻是『董王』！文叔，留在梁地罷，他日，必能建諸侯之儀！」

「如今也是群蛇化龍，五龍相爭，但或許，也有在山中隱介藏形的有角之蛇蟄伏等待，準備乘勢而起，得志而縱橫四海呢？」

那也簡單，劉永正欲借劍殺人，讓赤眉和綠林火併，他好得漁翁之利，這劉秀就是一個很好的引子。他待會要稍稍透露野望，若劉秀拒絕，劉永就要在他出使赤眉之時，故意派人在後尾隨，抹紅眉毛襲殺！

「文叔覺得呢？」劉永雖然對刨了好幾代梁王陪葬墳冢的赤眉軍恨之入骨，但卻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

「汝南劉聖，已被更始遣綠林渠帥擊滅！」

「長安是個陷阱，我已寫信提醒，但伯升還是一頭扎進去，若是再與第五倫開戰，恐怕討不到好。」劉秀憂心忡忡，不免想起昨夜的夢，心裏頗為不安。

當然不是！他也看得出來，更始遣自己去赤眉，也是一條毒計，桀驁不馴的赤眉軍哪是那麼容易收服的，劉秀在梁城這個月可不是白待，讓王霸等人找到從赤眉逃出來的人仔細打聽，據說其首領樊崇很痛恨劉家人，俘虜營里有七十多個宗室放牛呢！

但第一件事一直沒談妥當，而第二件事，劉秀更一直拖著，只留在睢陽觀察形勢。

「在南陽，『起龍』二字，可不是天龍行雲布雨，而是指滑坡。」

「然而今諸漢並立，將吏迷惑，而更始諸將從橫暴虐，所至虜掠，百姓失望，無所依戴。」

劉秀也終於做出了決斷，低聲道：「出了梁王轄區后，吾等假意往南走一段，然而折而向東，去彭城！」

在一個亭舍頹唐避雨時，卻見遠處，在暴雨中，芒碭山余脈一片土崖轟然滑坡崩塌，惹得眾人駭然！

他立刻翻起身來整理衣冠走出門，這是一間位於梁地睢陽城外郭的院落，一共三進，作為梁王劉永的客人，劉秀麾下眾人都住了進來。

劉秀身份不同一般，乃是舂陵首義之人，也是昆陽大戰，三千破三十萬的英雄，劉永思量，若能招攬此人為己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如今新莽已滅，然諸漢並立，譬如龍生五子，相互吞食，文叔以為，這其中誰，才是真龍？」

於是劉秀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如何辦了。

劉秀素來風趣，眾人頓時聽得哈哈大笑，朱祐眼ｈtｔps://ｗww.ｈｅtuｂoｏk•cｏｍ.com前一亮：「那，輾轉去關中與伯升匯合？」

雖說君子遠庖廚，但馮異卻是特例，他廚藝居然不錯，眾人吃不慣梁地食物，還是馮異能做點潁宛之菜。而勤力少言的臧宮則在挑著糞桶，在院后的園圃中澆菜——劉秀種的，他們已在此落腳月余了。

陳俊和傅俊這兩個武夫則在院中手搏，一個持戟一個持刀與鉤鑲，你來我往。

「這裡是修竹園，園中竹木天下之選集，諸方游士各為賦。」

「河北、巴蜀局勢不太清楚。」

劉秀奉更始之命東來，使命有二，一是正式冊封梁王，讓後續的更始政權兩千石入駐劉永和董憲控制的各郡，其二是招撫赤眉軍。

總不能是回南陽吧？眾人面面相覷，唯獨鄧禹、馮異二人相視后，相互點了點頭。

劉秀不僅貫徹了他「好農稼」的人設，在園中種菜做小人之事，也暗暗留心天下大事。

但面上卻故作樂觀：「以伯升之勇，誰能攔得住他？」

劉秀抹去臉上的淚痕自責：「我這是怎麼了？功業未創，受了點挫折便哭哭啼啼，羞為高皇帝子孫啊。」

我看你更像只上躥下跳的猿猴，劉秀禮貌地笑道：「確實像極。」

因劉秀建節銜命，以臨四方，故有此稱，卻聽那梁宮官吏說道：「梁王邀請劉使君，前往梁園狩獵！」

反正赤眉組織混亂，類似的事時有發生，再假扮綠林打赤眉別部一波，如此可令綠林、赤眉交惡。

「如今更始正在調遣綠林諸帥，進攻汝南『皇帝』劉聖，我猜劉聖敗亡不遠，撐不到入冬了。」

劉秀遂大笑道：「仲華、公孫，諸君！」

他的話比鄧禹要赤|裸裸得多：「如今明公專命方面，若能徇行更始、梁王未曾顧及的郡縣，以公昆陽之威名，施行恩德，理冤結，布惠澤，必能得勢！」

劉秀笑而不答，搖了搖頭。

「梁王劉永則趁著更始無暇東顧，在梁、山陽、定陶基礎上，收取了沛縣，親臨祭高皇帝，又讓董憲往東攻取東海郡。」

一切都齊了，就差個地盤！

「汝南劉聖一去，擋在我與更始之間的，就只剩下赤眉了。」

「起龍嘍！」

「為今之計，不如留在徐、揚，延攬四方英雄，救萬民之命。以明公的德才，東南州郡可定也！」

劉秀看著麾下最出色的二人，鄧禹善權謀，而馮異明形勢，他們就是自己的兩翼，而其餘人等，則是爪牙。

「使於四方，不辱使命，可謂士矣，赤眉雖桀驁難馴，還是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