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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承兄長的遺志。」

消息是舂陵的親戚劉終送來的，還帶來了一封從關中輾轉漢中，再走南陽，過梁楚，秋去冬來春天都快到時，才艱難抵達的遺書。

「渭水以南又有下畤，祀炎帝神農氏焉。」

劉秀遲遲沒有拆開，直到三天後，餓了許久，數次幾乎昏睡過去，兄長那高大的身軀在眼前模模糊糊。

於是他咳嗽一聲提醒道：「御史大夫，土克水，不合五行相勝之說。」

誰曾想，兄長創業未半而中道薨殂。

最初劉秀是堅決不信的：「伯兄有萬夫不當之勇，只有他破敵殺人的份，哪能被人斬殺？」

劉秀只感慨道：「天下郡國如此之多，今乃始得其二，魏王、更始、北漢，動輒佔據一州，唯獨我勢力頗弱。別說與第五倫相較，連李憲、梁王皆能舉手而滅我，仲華，你以前說，天下不足定，何也？」

他們的地圖沒法跟第五倫的比，頗為粗糙，但鄧禹參考三郡所藏圖籍，好歹把十三州部，一百多個郡簡略標識出來了，至於江河山川錯位，且忽略不計——誰會拿著世界地圖滿大街找路呢？

劉秀點了點頭，他現在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氣完之後，劉秀頹然伏在靈牌前，許久才動了動，對侍候在旁的鄧禹道：「我要食粥。」

王隆原本沒這個心思，還是西征前夕，他叔父王元提醒的，在武功縣遇上當地大姓蘇氏偽造祥瑞后，王隆也上了心。

「白琥。」

鄧禹道：「若按前漢平帝時計，有一百零三郡，王莽時增至一百二十五郡。」

「大王舉事鴻門，王莽自潰；后敗綠林，關中弭定；今又拔河西河東，取右扶風，跨州據土，帶甲十萬。言武力則莫之敢抗，論文德則無所與辭。臣聞帝位不可以久曠，天命不可以謙拒，惟大王以社稷為計，萬姓為心！」

縱是他打完昆陽后雄心頓生，也聚攏了一群宛和-圖-書、潁之士，但也只想著，撿起他給劉伯升提議卻被兄長拒絕的「徇于江淮」計劃。在東南干出一番事業，他日和兄長一東一西，會師于中原。

王隆卻不同意了，在上次諫言不要燒債券，又隱隱為豪強鳴不平被第五倫敲打一番后，再涉及軍爭、治國他不發一言，因祭祀是奉常的職責，他豈能任由景丹隨意曲解？更何況王隆偏向以禮治天下，對第五倫政權里竟暗用暴秦之餘已有不滿，只不敢明說，豈能讓景丹將新朝定為與秦一樣的水德？

諸如王莽做夢長樂宮有五枚金人起立，以及五月二十八那天，有太白星經天，此皆金德之兆也。

沒錯，金德，這是王隆這作為奉常的，參考諸多祥瑞后認為第五倫所具的德性。

他曾苦苦勸諫劉伯升：「不要入關！」說過可不止三遍。關中有第五倫，此人是一個強悍的對手，劉秀設想過兄長一意孤行的結果必不會順利，但何至於直接殞命？

「天下一共多少個郡？」劉秀目光在上面掃動，他找到了故土南陽，兄長戰死的京兆，還有他們所在的會稽。

姑蘇吳城的冬雨像是凄凄慘慘的淚，讓人感到徹骨之寒，似乎比北方還冷。尤其對是披麻戴孝，已經給亡兄連守三夜劉秀而言，這大概是他經歷過最難熬的一個臘月。

劉秀睡了整整一晝夜，起來后第一句話便是：「將輿圖取來。」

自此以後，兄弟姊妹們就相依為命，劉伯升與他一母同胞，更是長兄如父。他性剛毅，慷慨有大節，靠著結交豪傑，把他們這個支系中衰的名望振興，成了舂陵劉氏之首。

王隆、景丹立刻啞火了，聽第五倫這意思，是不打算現在就稱帝。

聽說伯升至死都死站著的，聽說他身中十余創，聽說他是用拍髀自殺的，又聽說第五倫以將軍之禮安葬了他……

他說道：「自秦文公之後hｔｔps://ｗｗw•hｅｔｕbｏｏk.com•cｏｍ，對五帝祭祀漸漸齊備，雍地以東，有密畤，祀青帝太昊。」

魏王二年（公元24年），正月初一時，第五倫離開陳倉東返，當抵達汧、渭交匯之處時，王隆卻請求道：「大王，此處有雍五畤之一，是否要祭之？」

鄧禹下拜：「自從新莽覆滅，海內餚亂，已經半年。天下人飽受戰亂之苦，期盼明君，猶如赤子思慕慈母一般。湯以七十里成帝業，文王以百里王天下，由此可知，古代興大業者，在德厚薄，不以地方大小！」

金根車內，第五倫沒有立刻回答，連車簾都未掀起，高深莫測。

但這樣一來，又會被炎漢之火團團包圍，不利啊。

成年後，兄弟倆為復漢奔走，劉秀對自己的定位，就是「楚元王劉交」，輔翼而已，希望能以自己所長，助兄長成就大業，勝利後為執金吾，做一方諸侯足矣。

劉秀抬起頭，看向門外的正月煙雨，目光堅毅，他的志向在兄長熏陶下一點點成型，如今終於浮出了水面。

二人在此杠上了，而當初第一個勸第五倫稱王的第七彪，本來也想跟著跟進，此刻卻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這稱帝比稱王複雜那麼多，一套一套的，絕不是他這小腦仁能理解的，還是在勸進時跟著喊「俺也一樣」算了。

「要復興的，是屬於我的大漢！」

第五倫言罷，卻又意味深長的地說道：「對了，余家祖上本為田氏，起於東方，雖西遷兩百載，卻仍不能忘本，那青帝太昊之疇，也替余送去一份少牢。」

最終，還是第五倫制止了兩位大臣的爭論。

王隆這是在變相勸進啊，第五倫大笑：「你啊你，有話直說。」

「於是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

「文叔性勤于稼穡，而吾好俠養士，故非笑汝事田業，似高皇帝之兄劉仲，難成大器。」

景丹拜道：「但漢德並非m.hetubook.com.com黑水，漢武時先改為黃土，到了漢成帝時再改為赤火，是故可知，劉邦乃是赤帝子，絕非黑帝！」

「但卻遲遲沒有黑帝之祀，直到漢高之時，東擊項籍而還入關中，來到雍地，詢問得知此處只有四疇，先覺奇怪，說道『吾聞天有五帝，而如今只祭四帝，何也？』」

但若是如此，他就不是劉伯升了。

那從來不肯服軟，寧死也要站著的兄長，有生以來，第一次給劉秀道了歉，他出戰前也有些預感，亦曾悔不聽弟弟之言。

這意思是，我肯定是要稱帝的，但現在為時尚早。

「祭祀青帝，莫非大王既不喜金德，也不愛水德，而偏向……木德？以木克新朝之土？」

不再滿足於做一方諸侯。

景丹卻強詞奪理：「奉常豈不聞五行逆克之說？土雖能克水，然水多土流。」

「然兄亦知，文叔，實乃天下士也！」

且讓臣子們慢慢去糾結此事罷，第五倫現在可不打算急著稱帝，這可不是換個名號就能簡單了結的事。瞧瞧現在，光爭一個德色就吵成這樣，其他事更不用說。稱帝要涉及繁複的禮儀和祭祀體系，甚至影響朝堂結構，關中百廢待興，他現在哪有空忙活這些，故當緩而不當急。

他熬不住了，終於將手伸向了封牘，喃喃道：「字還是那般丑，真讓人不敢信，你也曾混跡過太學。」

見第五倫態度堅決，王隆、景丹不敢再勸進，只應諾后，由王隆去籌辦此事，王奉常遂陷入了思索。

這都不重要，對劉秀而言，重要的是，一直站在他面前遮風擋雨的大哥倒下了。心裏好像少了什麼，從魂魄到肉體都在發痛。

好傢夥，原來這預言之子，是我啊！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說起來，他和兄長都生於臘月呢，劉伯升是漢成帝在位時，而劉秀生於漢哀帝建平元年臘月初六，他父親那時候是陳留郡濟陽和*圖*書縣令，後來調到汝南郡南頓縣，卒于任上，那時候劉秀才八歲。

「萬民期盼，還望大王，能夠早入長安啊！」

「百官眾說紛紜，莫知其緣由。於是劉邦恍然大悟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

「不止是要復漢。」

在王隆叔侄看來，第五倫先前只稱王，是為了迷惑諸漢，可現在他將綠林一通痛揍，又把西漢攆回了隴右，就沒必要再裝下去了。

鄧禹等僚屬歡天喜地，儘管他們也難過，但若劉秀垮了，剛有點起色的勢力怎麼辦？奉上粟粥后，但見劉秀一點點艱難吞咽下去，然後就一言不發去睡了一覺。

而他們手裡的，勉強有兩個半郡：會稽南部的越地豪強自守，連會稽郡守魯伯都管不了，廣陵又小。

「讓梨？」

第五倫笑道：「此番眾人求我入長安，若不來個五辭五讓，豈不辜負了他們當初對余的冷眼而視？」

張魚、朱弟面面相覷，他們當然知道，三辭三讓啊！

王隆是希望第五倫能為帝的：「今日乃是正月初一，大王可祭鄜畤，祀白帝，繼帝位，以承金德！」

景丹見王隆最先開沖，也立刻跟上，同樣是一番肺腑之言，但之後卻又話鋒一轉道：「但臣以為，大王應該祭祀的，不是鄜畤，而是北畤！」

第五倫得忍著笑，也明白景丹這繞了一大圈，建議他取水德黑色的原因：景丹窺見第五倫定製度喜歡效仿秦朝，秦也是水德。

「寇賊未平，四面受敵，何遽欲正號位乎？無其實而處其名，余不取也。」

但事實就是事實，縱劉秀如何抗拒，都必須接受。

然而勸進的不止王隆一人，對第五倫之德的看法更是大相徑庭。

接著他還舉了第五倫老家長陵長平館涇水改道，起家之地魏郡黃河決口等例子……就算是水反淹沒了土。

張魚、朱弟過來詢問：「大王？該如何回復？」

「大王且想想，漢高所言『乃待ｍ•hｅｔuｂｏoｋ•ｃoｍ.coｍ我而具五也』，具五，五！這說的，不就是大王之姓么！原來大王，才是黑帝啊！」

「臣已備好。」王隆這奉常還是合格的，第五倫頓時樂了，看來今日的祭祀沒那麼簡單啊。

「兩地之間，有上畤，祀黃帝軒轅氏。」

等讀著這信時，眼淚又不爭氣地往下落。

「辭官？」

「二卿，既然路過，那這白帝、黑帝疇，都先以少牢二牲去祭祀罷。」

「雍五畤？」第五倫對複雜的祭祀體系不太了解。

曾經的兄長一直是劉秀傾慕的對象和目標，年幼時一起玩耍跟著他習武；稍大后聽他與賓客們談話，見他們時常憤憤，懷復社稷之慮，「復漢」的念頭第一次植入了劉秀的心裏。

果然，王隆下拜道：「陛下若去祭白帝，天子社稷皆太牢，諸侯社稷皆少牢，究竟是以太牢三牲，還是少牢二牲祭之？」

王隆作為奉常，在其位謀其政，對這些秦漢祀禮自然如數家珍，只道：「數百年前，秦文公東行，狩獵于汧、渭之間，夢白蛇自天下於地，蛇口止於鄜衍鄉，秦文公以為此乃上帝之神，於是作鄜畤，祀白帝少昊。」

劉秀忽然變得頗為憤怒，不是對第五倫，反而是他的兄長：「汝常自詡高皇帝，豈不知高帝亦常敗於項羽，喪家失妻，太上皇幾被烹煮，如喪家犬般奔逃。卻終能亡秦滅楚而得天下，大丈夫能屈能伸，前方無路時，就不能退一步或繞過去么？」

……

再往前走了數日，當第五倫抵達武功縣時，一大群人已在此等候，其中有太學的老博士國由，以及長安城中的父老代表，黑壓壓的上百人，都跪在道旁，除了慶賀魏王驅逐漢寇隗賊，他們還受全體長安人之託，來此懇求一件事。

第五倫點了點頭，也沒說要去，只隨口問：「祭祀白帝需用何物？」

第五倫道：「汝等還記得，余年輕時，是因何事而得到名望的么？」

「上何處尋此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