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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倫一直笑著靜聽，某件事全體朝臣一個意見，那問題就大了。怎麼能沒爭論呢，應該有爭論，只有爭辯才能涉及到事情的方方面面，搞清楚此事的利弊所在，他才能兼聽則明。

他反應快，知道不能叫別人瞧見，立刻鑽入御車中掩蓋失態，旋即鎮定地下令起駕。

然而嘈雜之中卻有一個聲音與眾不同。

鄭統已經是「未央衛尉」，九卿有了，侯也封了，雜號將軍也當了，因為沒法獨當一面的劣勢，第五倫也不打算給他太大權力，只在侯爵上繼續增戶即可。

在自然邊界上守御，成本當然是最低的。

過程就不必過多贅述，和太原、上黨是靠北漢內鬥佔了便宜，而弘農這幾場仗，雖然也有交戰，也籍於三位將軍勇銳，士卒用兵，但要讓第五倫選，當列首功的，還是綠林自身的崩潰，綠林諸侯各自為戰，自然難擋魏軍。

竇融則長舒了一口氣，他沒猜錯，魏王任命自己為司隸校尉，同時從河東、河內、魏地及關中火速抽調一批官僚組建司隸校尉府，果然是為了入洛做準備！

「大王欲定天下，亦當東征，先取洛陽，再橫掃四方！」

「洛陽乃是東周之地，自古富庶，不亞於長安。」

赤眉軍並非立了一個叫「劉共和」的人做皇帝復漢，而是搞了「共和」，一些赤眉還自稱共和軍……

竇融看法卻截然相反：「漢景帝時，七國反，桓將軍說吳王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洛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

「馮典客此言差矣！」

雖然皆為小戰，距離「三大戰役」還遠，但卻一點點夯實了基礎，開拓了邊界，向統一的大目標一步步往前邁。

魏王精明著呢，今年下半年，主要目標還是那兩場沒打完的戰役：御虜與河北。

當初在長安，是關係到存亡，迫於形勢不得不放棄。但如今的洛陽，還真是一顆壓得枝頭低垂的果子，第五倫稍www.hetubook.com.com稍踮起腳就能「為長者折枝」。

「當時形勢與今日頗似：武庚在河北，譬如三劉、銅馬；管蔡在南陽、潁川，譬如今日之綠林赤眉；奄國與東夷在東方，譬如那佔據兗州的梁王劉永，割據青州數郡的張步。」

封賞完畢后，安邑行在的群臣也爆發了一場小爭執，卻是關於魏王的下一步戰略。

馮衍分析起取洛陽的麻煩來：「如今洛陽攻下不難，但要守住卻不易，不但要賑濟數十萬饑民，東方的梁王劉永、南方佔據南陽的赤眉，皆可能向洛陽進軍，我軍至少要投入數萬兵力守御。」

前線的剎車還是得由竇融去踩，他作為司隸校尉，也是維持軍隊入洛秩序的長官。

這思路和第五倫當初棄長安差不多，充滿了詭黠。

欲取天下，還是要走王道！

最後還是竇融緘默良久后，發現魏王在看自己，這才站了出來。

「倒不如只佔險要關隘，任由其他勢力在洛陽交戰，等全取河北，再揮師南下不遲。」

然而，等第五倫也準備離開蹲了許久的安邑城，趕赴河內，挑選管理洛陽的官吏時，武關的岑彭卻再發一份奏疏抵達，卻是關於赤眉的。

駐軍并州的車騎將軍耿弇在對付胡漢，練兵預防秋後匈奴大舉南下，也方便傳訊，自黃土溝壑遍布的陝北渡過龍門，可達河東。

一心想隨魏王入洛的群臣與馮衍辯駁，但從杜篤到伏隆，這些新晉的郎官對洛陽的心切主要源於儒生對「周公營洛」的情懷，沒一個人說得過他。

馮衍沒想到，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竇融，竟與唱起了對台戲，只拿竇融的字來取笑：「昔日有周公旦營洛，而如今，你『周公』也欲效之？」

「弘農方面，鄭、張二位將軍，各將兵數千，佔住新函谷關、伊闕塞，而如今綠林遭赤眉之禍，守軍心緒大亂，偽鄭王劉賜守軍不過萬，洛陽大姓與弘農楊氏一樣，不喜綠林，寧降於魏，只需hｔｔｐs://wｗｗ.ｈetuｂoｏｋ•ｃｏｍ.cｏｍ要大王一聲號令，便能揮師東進，奪取天下之中！」

馮衍之言近於縱橫陰謀詭道，他可以作為異議存在，但第五倫可不敢直接用他的計。

故而東西南北各個戰場，短則三日，長則五日，都能將軍情送到魏王案幾前。

大多數臣僚都覺得此事根本不用商議，心裏只剩下兩個字：「入洛！」

張宗此番奪宜陽、伊闕，戰役當然沒有甘茂、白起那般劇烈，因為敵人已經大亂，但他這有勇有謀的性格，值得好好栽培，因其「河東虎」的軍中綽號，拜為「虎威將軍」，順利入選雜號。

「只可惜吳王不聽良言，錯失機會，反倒讓周亞夫以洛陽為大營，數月翦滅七國。若棄之不取，梁王入則得勢，可以與河北三劉聯手，威脅我河內地，赤眉若取此次，新函谷關、宜陽皆非極險，大可繞開，難道就攔得住那三十萬群賊？」

但是之前全是廢話，第五倫嘆息道：「但，正因洛陽經曆數年戰亂，如今只剩下饑民，嗷嗷待哺，余才更要入洛啊。」

「周公，這就是真正的『周公營洛』了！」第五倫遣竇融東行時，笑著對他低聲說了這句話，讓竇融差點為之傾倒。雖與馮衍一樣都是用諧詞，但老馮是取笑，魏王卻是厚望啊。

卻聽馮衍道：「諸位一定會說，洛陽處九州之中，天地交會，北有邙山、大河之險，南有宛、潁之饒，東壓梁宋，食中原之利；西馳崤澠，據關河之勝。這確實沒錯……」

自夏末以來，第五倫一直蹲在河東安邑城，幾乎將這當成了陪都。

而按照慣例，每次戰役了結，魏王都會來一波加官晉爵，這回也不例外。

如馮衍所言，不取洛陽，確實能節省一大批兵力和糧食，但駐兵河內、弘農，眼睜睜看著洛陽及周邊百姓餓死或亡于戰亂而不顧，第五倫再陰毒也干不出這種事。

「洛陽數十萬百姓盼太平如望甘霖，余雨不降，孰能降？」

「余將從河hｅtubｏoｋ.ｃｏm.ｃｏm內渡孟津南下入洛，令張、鄭二將軍亦率兵東進，張宗東抵成皋虎牢之險，鄭統南達嵩高隘口，皆不得貪功越過！」

第五倫則有種感觸，這治國和開公司還挺像，一個人肯定沒法做所有事，創始團隊的元勛們能得到一批原始股，但這之後察其優劣德性，該稀釋還是得稀釋。

在和綠林殘部、南陽豪強接上頭，又抓了追得太猛的赤眉前鋒俘虜后，岑彭可算是搞清楚了。

究其緣由，還是河東距離魏軍的各個戰場都不遠，大本營長安到此有驛道，蒲坂津浮橋重新修好后交通頗為順暢，船只能從渭水一直開到汾水上。

一般地方也就罷了，但這是洛陽，是東周之地，天下矚目的地方。作為想要橫掃六合的勢力，發展到這一步，即便入洛于自己利益不大，但為了政治正確，卻必須做！

「是故，洛陽于魏而言，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大王，臣以為，洛陽不可入！」

「依臣之見，大王當專向河北，同時在北方抵禦胡寇，在關中提防隴、蜀，哪能分心於河南？」

第五倫道：「就以此南北百余里為限，在此之外的地方，既然無險可守，那便暫時棄之不取。」

竇融更會做人，不以為忤，只謙遜地笑道：「竇融豈敢與周公旦相較，但昔日三監之亂，諸侯畔周，若無周文公帶著成周八師，自洛東征，天下恐怕不為周所有。」

至於身在太原，屯兵雁門關、井陘的景丹。在河北聯絡各地豪強組建銅馬包圍網的馬援，到安邑比去關中近上許多。

竇融也算文武雙全，道起形勢來頭頭是道，馮衍算是遇上對手了，卻依然搖頭：「周公這是按圖索驥，只會循古事做類比，大錯特錯！」

作為熟悉南陽，還去江漢打過仗的人，這任命可謂極對，張、鄭等人也不會不服，竇融覺得，魏王用人之道確實是有一手。

但車輿內，一直穩如老狗的第五倫，眼中卻滿是驚詫之色，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心，從和-圖-書未如此亂過，有了一個大胆的猜測，這難道是……

南方的商於之地雖然處蒼翠群山之中，但也有一條狹道往北直通弘農城，否則也不會劃歸弘農郡管轄了，竇融就駐於三門峽附近，隨時可以派船北渡，向第五倫彙報軍情。

再往後，就是開拓之戰了，入秋以來，第五倫又讓尚書郎朱弟在記錄上添了兩場：太原、上黨戰役，弘農戰役，目前沒打完的，就只有并州的「御虜戰役」和尚未完全開張的河北戰役了。

入洛和解救黎民的政治利益要拿到手，但他又不想投入太多兵力在大平原與赤眉、梁軍廝殺，只選擇守住要害，把洛陽當做日後進取中原的橋頭堡即可。

這是第五倫的習慣，對戰史頗為重視，從鴻門舉兵的「誅暴戰役」開始，到稱王前的「河西、河東戰役」。但最重要的還是與劉伯升對壘的「渭南戰役」，奠定了立國之基，同西漢決勝負的「隴右戰役」，則解決了安全問題。

魏王遂給這「弘農戰役」做了了結。

若能拿下洛陽，眾人以為，第五倫連稱帝的條件都完全成熟了，魏王早先就表現過對洛陽的興趣，揚言八月入洛，這不正好么？

「共……共和？」

說完自己覺得有趣，哈哈笑了起來，但群臣卻沒人笑，面面相覷，只覺得馮衍太過無禮傲慢。

「典客，司隸校尉，二位皆謀國之言……」

竇融因為來得早，又作為新朝降將代表，混到了侯位，但官職一直停滯在太守。此番幫魏王踩剎車，活幹得不錯，贏得了第五倫的完全信任。

七月下旬，隨著武關歸降，竇融親自帶著岑彭捷報送達，第五倫大喜：「張宗已取宜陽，又襲伊闕，斷綠林糧道，助鄭統攻下新函谷關，如今岑君然再奪武關，前後不過一月，弘農全郡皆已到手！」

唯獨對岑彭的封賞就有意思了，封侯不說，還將平林改為「平南」，漢時重號只排到「前後左右」為止，並無方面之將，依然是雜號。

放數月前，竇融確實地位不高，誰都和圖書可欺可鄙，但打完太原、上黨和弘農兩戰後，竇融如老黃牛般任勞任怨，將後勤管得妥妥帖帖。第五倫已經將他當蕭何來使，權力也大增，你馮衍有話好好說，非要開這玩笑埋汰他作甚！

眼看群臣都認同竇融之見，馮衍急得直跺腳：「又錯了！周公，洛陽武庫已空，食敖倉粟已盡，只有饑民與餓殍，先佔據洛陽者非但不能號令諸侯，還會招致四方夾擊！」

馮衍有些尷尬，不過第五倫私下裡會召他來，進行口頭勉勵，好讓狗頭軍師恢復志氣，下次還能勇敢站出來當反對派。

然而馮衍這句話卻太過露骨，引發群臣勃然色變，魏王便立刻叫停了爭議。

「雙穿？」

說話的是典客馮衍，他已經從好友鮑永之死的陰影中走出，眼下便逆流而行，再發驚人之言。

隨著公司做大，其他公司跳槽來的人，即便是你的老朋友，也不能直接拔太高。岑彭的實權可以大些，位置卻得一點點升，一方面給他盼頭和動力，還不能讓老部下們覺得寒心。

第五倫在聽到這個詞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周召那事，而是另一種共和。

「但這是四方必爭之地，天下無事則已，有事則洛陽必先受兵！我多次途經洛陽，知其地方不過百多里，土地狹小，險不足恃，卻適為戰場。」

魏王終於升了竇周公的官，讓他作為「司隸校尉」，秩祿與太守等同，但權力卻更大一些，也方便第五倫將周公當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但第五倫卻給這次出兵洛陽定了限制。

第五倫定了調：「如孟子所言，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殘而已矣，此乃余與諸位鴻門起兵之初衷，今日亦無改變！切勿忘之！」

既已定策，第五倫便令群臣各自下去執行，洛陽之戰將作為「弘農戰役」的後續，往後戰史里是能合到一起的。

但敏銳者如竇融就看得出來：「魏王對岑君然果真頗為喜愛，往後岑彭必能位列重號，做南方獨面之將。」

竇融道：「正因是必爭之地，才不可棄之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