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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才明白。」

徐宣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撫頭道：「不可能，這不可能，就算王莽沒死，怎會投入赤眉，前朝皇帝，竟來做了賊？他圖什麼！」

他只想知道，此人究竟是誰，混跡在赤眉中，意欲何為？

新朝十萬大軍東征，不可一世，赤眉破之。

「確實應該北伐，但不該先打洛陽。」

眾人驚愕，董憲卻只盯著樊崇，想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是想招降自己么？

王莽道出了赤眉唯一的選擇：「對赤眉軍而言，要麼橫掃天下，盡滅魏蜀吳齊，要麼就放下兵刃，甘心為其屠滅。」

王莽打洛陽，不止是出於「奪取天下之中」，趕在他「七十三」大限到來前公布身份，交待後事，禪讓給新天子的政治目的，亦不是想報私仇，而是出於「公憤」！

河內、魏郡的糧食囤積在那，讓馬援能夠從容練兵，他的防區西起洛陽，東到陳留、東郡濮陽。洛陽不好攻，但后兩處卻是無險可守的大平原，正適合赤眉打擅長的大規模運動戰。

正是這份樸素的情感，讓樊崇竟能抵禦住帝位的誘惑，力排眾議，將赤眉帶上了一條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劉永完了。」董憲紮好傷口，艱難起身：「繼續往北。」

「不是樊崇。」董憲用腰帶扎著傷口，切齒道：「樊巨人為人磊落，要殺我，就直接殺了，更不必贈馬，定是那徐宣所為，咬人的狗不叫啊，這些文士最陰毒。」

他猛地轉頭看向「田翁」，卻見老頭子手裡持著個筐，神情似哀似嘆。

「從舉兵那時候起，赤眉便是有進無退！」

一旦馬援調兵東援，身在淮陽的樊崇，將會迅速北上，截斷退路，與之在陳留決戰！

wｗｗ.heｔubｏok•com.com可讓他們在原地等著餓死也不是辦法，還是得分散掠食。

徐宣頷首，王莽也頗受感動，只遺憾自己為何未能早點認識這個坦蕩蕩的「反賊」。

「樊公。」

……

不等王筐喊出他的真名，隨著巨毋霸那幾與普通人臉盤大小的拳頭猛地揮下，只一拳，王筐就再也沒發出聲音。

「四公謝祿駐梁地，也有十個萬人營，就按照驕耭（徐宣）的辦法，向北橫掃兗州，將張步的兵打回青州去，爭取和城頭子路匯合，順便也替我進攻東郡濮陽。」

「三代將由此而復。」

徐宣想到一個可能：「他莫非是……王……」

「赤眉老兵多是齊地人，都願意回鄉。」

王莽說的是大實話，赤眉軍太與眾不同了，他們沒有盟友，也沒有和談退步的可能。不管南陽還是河北、五陵，豪強著姓視為如仇寇，為了對這個「無君無父」的勢力圍剿，一切勢力，第五倫和劉秀、公孫述和張步，復漢派和覆漢派，都會不約而同聯合起來。

就此決策后，樊崇一手握著徐宣，另一手扶著王莽：「老樊不懂如何治國理政，只能打仗，打下了江山，還得靠驕耭和田翁來籌劃。」

投左死，投右生！

董憲自始至終閉著眼睛，不屑去看兩堆瓦礫的多寡，他自始至終都不覺得，自己曾「背叛」過赤眉，效仿陳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難道不是他們這群人理所應當的路么？他只搞不懂，樊崇為何不踩著前人腳印，非要自己走一條人跡罕至的險道。

王莽反問起樊崇來：「難道不是為了讓數十萬兄弟姊妹，能擁有一片樂土。」

別人欺軟怕硬，但赤眉就是專挑最強的打！m•ｈeｔubｏｏｋ•ｃｏｍ•com現在也該輪到魏倫了。

圍觀的人不少，都議論紛紛，有人說起董憲成昌大戰的驍勇，有人則低聲說他為了劉永的高官厚祿，背棄了赤眉兄弟。

在徐宣看來，倒不如先撿軟柿子捏，將梁漢殘餘消滅殆盡，橫掃兗州。若能往北，和平原郡的赤眉別部城頭子路聯絡上，鼓動銅馬殘部加入赤眉，繼續向青州進軍也不在話下。

「白髮老翁，言談典雅，精通儒經，反對復漢，推崇井田，又深恨第五倫，且為王筐所識，這才殺之滅口。」

「你說得對。」樊崇卻道：「當年我想岔了，一心想著回老家，誤了赤眉。」

聽起來瘋狂，實際卻是無奈之舉：除了駐紮南陽、汝南的人尚能靠當地秋收果腹外，其餘四十個萬人營，分駐各郡，都面臨糧食緊缺的困境。

「但天下帝王皆仇視赤眉。」

「樊公帶著赤眉轉戰諸州，是為了什麼？」

「去陳留郡投魏軍馬援部！」

董憲沒有感激地拜倒在樊崇面前，只是翻身上了樊崇送他的馬，帶著幾個願意追隨的舊部，離開了陳縣。

眾人在陳縣淮陽王府中議事時，外面兩街交匯處卻是一片嘈雜，一代董王董憲被綁在這裏，路過的赤眉戰士們則在空地上投下瓦片，來決定董憲的生死——在赤眉橫掃過的城市，豪強跑了，商賈絕跡，糧食不多，最多的就是數不清的瓦礫。

陳縣附近的赤眉幾乎都來投瓦，甚至連新朝太師「王筐」都躡手躡腳溜來看熱鬧，他手裡也捏著塊瓦片，想扔在左邊，畢竟當初那場大戰，他被董憲追得頗為狼狽。

綠漢、梁漢都曾一度成為中原「正統」，想讓四方來朝，赤眉滅之。

董憲睜開了眼和圖書，卻見樊崇將手中的那片瓦礫，扔在了右邊。

王莽極力反對：「樊公難道忘了當初成昌之戰後，回家的教訓了？」

徐宣也不清楚，他才幹有限，粗通文墨而已，一直想循著前朝的路子走，樊崇當劉邦，他做曹參，開創一個王朝。但既然樊巨人不願如此，那將事情掰開說清楚后，徐宣也願意跟在他背後，再往前試一試，可他也會一直為赤眉軍，盯著後頭！

董憲摸著被剃光的眉毛，徐宣的擔心並非多餘，如此奇恥大辱，他必報之！反正都與赤眉背道而馳了，那就在相反的路上，走到底吧！

「那就得由我去替樊公做。」

一日後，陳縣以北數十里的山林中，快馬抵達此處的董憲和他僅剩的舊部傷痕纍纍，徐宣派出的第一波追兵沒能殺死董憲，卻被反殺十餘人。

二公徐宣不以作戰著稱，便留守豫州的各處地盤，主要防備武關岑彭、襄陽鄧奉，別被他們抄了老家。

如飛蛾之赴火，豈焚身之可吝！

「大公。」

「正因為第五倫最強，才務必將其擊垮！」

不管擋在赤眉前的是新朝、綠林、梁漢還是第五倫，他們都得撲過去，用自己的身軀。

徐宣叮囑左右，準備截殺董憲，這時候才得知王筐被田翁那個巨人隨從打死之事，頓感愕然，懷疑也更深了。

王筐還不及反應，就挨了赤眉戰士的痛打，瓦片噼里啪啦朝他身上砸，甚至有人上去踢一腳的。

但不等王筐鼓起勇氣，就忽然挨了一腳，被人猛地將他踹到瓦礫旁，接著是一聲沉悶的痛罵：「你也配來決定董憲生死？」

而赤眉軍，又將走向何方？

那是馬援防區的最東端，戰爭將從濮陽開始。

聽到王莽提議后，徐宣搖頭ｗwｗ.ｈetｕｂｏoｋ.cｏm•coｍ反對：「如今各路帝王，以魏最強，去年第五倫在河北時，就派人從武關、伊闕試探，都沒能打進去，如今已拿下幽冀，兵強馬壯，更不好打。」

而且第五倫善於抓機會，赤眉將兵力投在青州時，第五倫從河北、洛陽東進擊赤眉之背該怎麼辦？沒有人比王莽更懂小五倫的背刺，有此子在側，你還放得下心去打別家？聽說第五倫正滯留隴右，主力無法東調，這是難得的良機啊。

這場鬧劇只是小插曲，也沒人在意，等王筐被拖走後，一人才分開人群，走到董憲面前。

王莽只對自己道：「這一次，一定能！」

樊崇的解決方案簡單粗暴，一揮手道：「那就各方同時開打，不給他們機會！」

隨著樊崇表態，投右邊的人驟然多了起來，最終一目了然：董憲得以生還，代價是眉毛被剃掉，他再也不能自稱赤眉了。

徐宣現在不想簡單幹掉田翁了，一來這老叟確實有些能耐，自己沒有治國之才，而優秀的士人又絕不會投靠，赤眉竟有點離不開他的籌劃了。

最過分的是身高丈余的巨毋霸，竟分開眾人，走到王筐面前，盯著鼻青臉腫的他看。

而最重要的是，中原凋敝，方圓千里之內，能養活赤眉數十萬兵馬的糧食，只有一處：魏軍馬援部控制下的敖倉！

徐宣憂心忡忡地看著此人離開，但他也清楚，以樊巨人的坦蕩，絕不會做出爾反爾這種事。

「如今能除此害者，唯有第五倫！」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遲早要將汝真身揪出來！」

他只覺得，赤眉在做一件比陳吳更加偉大的事，仿若來自上古三代的質樸戰士們一往無前，以銳不可當的鋒芒橫掃天下，將暴秦的帝制殘餘滌盪殆和_圖_書盡，在一片廢墟的新天地上，王莽能用他最後的生命，來播下致太平的種子！

樊崇道：「三公逄（páng）安駐沛郡，手下十個萬人營，向東南，進攻吳王秀的彭城和臨淮，逄安老早就說想去嘗嘗淮南稻米，讓他去！」

今日赤眉在陳縣為未來定策，真像極了兩百多年前，陳勝吳廣入陳稱王，而後決定滅秦的那一幕，也是兵分數路。

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怪怪的，那時候若非樊崇錯過了振臂一呼引領天下反莽勢力的機會，恐怕就會一路向西打入關中，趕在第五倫前斬得「王莽頭」。

……

「既然井田廢奴在兩郡能大成，放到全天下應該也能。」

「赤眉軍從來就不怕強敵。」樊巨人如是說。

「巨毋……」

樊崇是傾向於王莽提議的。

只要打掉馬援的主力，赤眉在潁川的「五公」楊音還有十個萬人營，配合樊崇，足以端掉洛陽。

只可惜那是張楚的極盛，也是由盛轉衰的開始。

「赤眉已成天下之大害。」

話說到這份上，徐宣知道無法阻止樊崇，只憂心地說道：「一旦與第五倫開戰，恐怕曠日持久，我唯恐南方的楚，東邊的齊，東南之吳王秀，都會趁機襲擾。」

樊崇滿懷憧憬：「真希望，能早日看到那歌謠里的『樂土』！」

「大王，接下來該往何處去？聽說梁漢退守魯郡，吾等也去曲阜？」

而作為赤眉的「導師」，王莽也不曉得未來會如何。

「好個樊崇，說好要放大王離去，卻派人半路攔截。」

樊崇不知道，他一向是看不清前路，只能盲動摸索前行的。

投下的瓦片叮噹作響，它們決定著董憲的生死。

樊崇要真蠢到把四十萬人千里迢迢調集到一塊挨餓，那赤眉也維持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