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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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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共逐鹿 第488章 蟲子

第三卷 共逐鹿

第488章 蟲子

這件事總得有個人擔責任吧?兩位與此事直接相關的主將,馬援、耿純,一個是丈人行,一個是親家,都有自己的理由,該懲罰誰呢?最後估摸還是自己這非嫡系的背鍋。
所以他才願意加入魏軍,對昔日的「兄弟姊妹」舉起屠刀。
耿純大駭,放目望去,一線夾雜無數冰凌的洪峰,正緩緩席捲而來!
城頭子路的部下多是黃河兩岸居民,大洪水到來時,他們毫無聞知,直到堤防驟潰,洪流踵至,財物田廬,悉付流水。當時澎湃動地,呼號震天,其悲駭慘痛之狀,記憶猶新,今日重提,多有拭淚者。
「不曾。」
只可惜剛過河,就被第五倫擊敗,遲昭平跳河,但她的說法和理念,卻被城頭子路繼承。
赤眉一下子慌了,這一幕他們太熟悉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調頭狂奔起來,只有城頭子路愣愣地看著東方。
若從高空中的群鴉視角看去,幾萬人倉皇逃跑,那驚慌失措、茫然無助,與他們腳邊一起亂竄的老鼠、螞蟻並無區別。
大平原上,沒有任何地利,耿純在這片荒蕪的黃泛區中排兵布陣,赤眉也扔下推攮的鹿車,抽出他們簡陋的兵刃來,準備殊死一搏。
城頭子路對眾人說道:「多年前,大河決口,王莽為了保住其祖墳及沙麓山,竟不加堵塞,以至東郡、清河、渤海、平原人遭洪水席捲!」
第五倫笑道:「那就沒有違背律令,作戰失敗、守城投降、擅離防地、棄軍逃跑的,才要重懲,卿頂多有縱寇深入境的小過。」
「此次北上,赤眉雖取糧食,卻不曾燒毀一座城,唯獨這沙麓,不能不毀!」
「確實,赤眉之患,甚於大河。」
向子平麾下,只有里中區區五十名青壯,最積極的莫過於那位老實巴交的鄰居,他妻子去年剛生了孩子,在魏治下,賦稅沒過去重了,靠著勤勉攢下積蓄,家裡好容易有點滋味,卻統統被赤眉奪走。
他們勤奮,他們吃苦,可換來了什麼啊?
「臣身為魏地之守,縱赤眉渡河,禍亂縣鄉,驚擾京畿,有罪,請陛下責罰!」
赤眉軍在河北大平原上展開,有說有笑地踏上歸途和_圖_書,推的也是鹿車,隊形如同回家的雁群——排成人字的那種。
但向子平覺得,他們這群民夫,是沒機會遇到赤眉軍的,因為來自河內的義兵,主要任務不是作戰,而是轉運輜重。
等赤眉戰士干累后,坐在地上,只見王莽祖宗的廟、墳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丘墟,沙麓也夷為平地。
而魏軍也好不到哪去,他們見赤眉忽然炸窩,還以為是對方不戰而潰,可很快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赤眉搶了我家十三石糧,我應該砍彼輩十三刀才夠本。」
據說古時,沙麓山高數十丈,但在春秋之際卻轟然崩塌,連帶山下的「五鹿城」也被埋了。此事在春秋列國引起很大震動,還有人占卜說:「陰為陽雄,土火相乘,故有沙麓崩。后六百四十五年,宜有聖女」。
騾馬牛驢不夠,就得靠民夫挑扁擔和推鹿車:這鹿車還輪不到第五倫發明,而是冀州一帶的小車,漢時便有。與一般人力輦車不同,只有一個輪子,在這冰雪剛剛消融,滿是泥濘的道路上,一個成年漢子隨便就能夠推或拉動,既可乘人,又可載物,比人力擔挑運輸量要大幾倍。
在渡河時,城頭子路就給部下定了兩個集結之處:其一是鄴城,為了嚇唬一下魏國君臣,其二則是元城縣。
於是五百多后,一戶王姓人家從齊地搬遷到元城縣委粟里,其後代生下了一個叫王政君的女子,她有個侄兒名叫王莽,王莽當上安漢公那年,正好是沙麓崩塌的第六百四十五年……
更可怕的是洪水過後土地的鹽鹼化,真是絕了所有人的希望!連續幾年,大河沿岸各郡頻繁飢荒,粟收往往只有一、二成,一些郡縣秋糧完全絕收!
「好在,有個地方,赤眉肯定會去!」
「糟了,這莫非是……」
「天災乃是人間混亂的表現,一切都是因為新室,因為沙麓。」
但敵人並不打算放他們順利回歸,因為料定赤眉軍會在元城做大事,第五倫調遣各路援兵,不斷收攏包圍。
沿途遇上一個綽號「老赤眉」的人,聽說他來自東郡,幾年前當過赤眉,可現在卻對赤眉恨之入https://m•hetubook.com•com骨。
「但赤眉並非魏郡滋生,大河冰封后,兩岸往來無阻,冀州主力在北,國尉大軍在南,靠卿區區一郡,集中於一處,如何能堵得住分為數十股的賊人?若是分兵攔截,又容易被其擊破,賊患將更深。」
但一般的將軍作戰,斥候往外放十里就不錯了,但如今是第五倫親征,得放到數十裡外,赤眉軍休想偷偷摸過來。
當赤眉抵達大河新道只有數里的位置,渡過去就能回家時,他們面前卻攔截著一支龐大的軍隊——那是耿純的冀州兵,一支主要由豪強組成的武裝,與赤眉、銅馬乃是死敵。
第五倫禁止部下貿然追擊,他的「烏合之眾」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直達鄴城腳下,輕輕鬆鬆解除了北京之困。
「他們雖不殺我,與殺了我,有何區別?」
一時間,赤眉們歸心似箭,他們得回去看看。
第五倫所料沒錯,城頭子路對他確實毫無興趣。
有赤眉戰士滿懷憧憬,他們這麼多年的奮力而戰,總算沒有白費。
「汝治下,可有一座縣城丟失?」
民夫們被保護在前隊和后隊中間,一旦有敵靠近,他們需要立刻卸下車載甲胄,讓士卒穿上禦敵,自己則握緊木矛躲在車后看形勢。
看被淹沒后成為一片荒澤的故鄉,春日里播下一片種子,能否長出新鮮的莊稼嫩芽。
天災面前,哪還分什麼赤眉、魏軍啊,耿純引以為傲的龐然陣列,在這滔天大水面前簡直不值一提,魏兵的隊列立刻散架,不管將軍還是校尉,什長還是屯長,都爭先恐後,開始沒命地朝地勢高處撤離。
小自耕農就是如此脆弱,任何一次天災、人禍就能讓幾年甚至幾代人的積蓄統統歸零。
第五皇帝是從鄴城走向長安的,也將這種冀州特有的鹿車稍加改造,推廣開來,如今已是魏軍主要載具,去時運兵糧,回時載傷病。
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戰之際,這蒼涼的天地間,卻響起了一陣陣奇異的音浪。
三廟已隳,更多的人,則將他們多年來失去家園的憤怒,發泄在了沙麓上,平地起來數丈的沙麓小丘,幾乎在一和*圖*書天之內就被人剷平……
城頭子路對元城縣城恍若未見,帶著部屬直撲城外的沙麓山,這是遠古時黃河運動留下的痕迹,大平原上有許多起伏連綿、大大小小的沙丘,有的高達數丈,它們並不穩固,風吹雨打后時常塌陷。
第五倫還是新臣時,入主魏郡,一大政績就是保住了沙麓,沒讓赤眉破壞,他甚至向王莽提議:在沙麓山上雕刻皇帝陛下塑像……
「只要做完此事,大河,就能恢複原狀么?」
這不是第五倫擅長的事,他只暗道:「我討厭運動戰。」
當地活不下去,只能往外跑,不為溺鬼,盡成流民……對於他們來說,乞討、走江湖、干苦力、賣兒鬻女,各種為了生計而不得已為之的辦法都得用上,可飢餒煎迫如影隨形。
也沒有,邳彤直接將鄉下丟給赤眉,堅壁清野。
似乎是他們的爭鬥,吵到了冬日冰凍休眠的河伯,她睜開眼,只懶散地扭了扭身子,手臂隨意揮搭,輕撫黃色的面容,對妄自尊大的人類發出輕蔑一笑:
最先被毀壞的是王莽三位祖先的廟、墳,他的曾祖父謚為「元城孺王」,祖父是「陽平頃王」,父親是「新都顯王」,原本墳冢普普通通,在王莽做皇帝後派人回來修繕擴大。
「亦不曾……」
「你們,都是蟲子!」
第五倫當然不能坐視他們從容逃走,這就意味著,又要追擊了。
「吾等過去投赤眉,是為河災所逼,沒活路了。」
更何況,他們還有一樁重要的事得做!
是魏軍的騎兵么?
是騎兵,濁黃的水花為馬,灰暗的冰凌做甲,猶如千萬戰騎齊頭並進,浩浩蕩蕩地飛奔而來,聲音也更大,如同山崩地裂,好像大地都被震得顫動起來!
「可有與赤眉交戰,損兵折將?」
如今已是一月中下旬,溫度已經不低,這是春日冰融,導致的凌汛洪水——黃河獨有的奇景!
可苦難並未結束,接下來死的人更多,大都缺衣乏食,昏聵腐朽的新朝官府又不肯賑濟,瘟疫疾病橫行。
如今靈柩被赤眉戰士持刃劈砍,廟宇廊屋被烈火點燃焚燒,連墓葬也被挖掘一空,陪葬器物擄掠殆盡,和-圖-書王莽三個祖宗的屍骸被赤眉撒尿淹溺,踩了一萬隻腳,最後一起投入火中化為灰燼,引發了陣陣歡呼。
看那桀驁大河,是否會乖乖歸於故道。
這昔日的赤眉賊唾了一口:「吾等當初戰敗,被陛下收編,幹了一年苦力后獲釋,在魏地幫官軍種地,租稅也不算重,再攢一年,就能蓋間草房,湊合娶妻了。赤眉一來,糧食搶盡,連布匹也不放過,我積蓄又沒了!真像當初財物遭河水漂沒啊。」
「我軍就算全收攏到一起,也只有五六萬人,第五倫是皇帝,肯定有幾個師,手下不會少於此數。」
故而一聽說是魏國皇帝親征,立刻撒丫子跑路。
這傳說不知是古已有之,還是老王莽讓人編的,反正最初靠姑母裙擺上位的新室皇帝,儼然將沙麓奉為聖山,土德的象徵。
豈料第五倫卻反問道:「北京失陷了?」
隆隆的響聲,經久不息,好像悶雷滾動,又恍若萬馬奔騰。
「赤眉如今何在?」
第五倫說道:「羊圈因罕見的嚴寒狂風破了洞,導致餓狼入圈,是該怪在外與更多狼群周旋的牧犬,還是圈裡護住群羊,未讓餓狼得逞的頭羊呢?依予看,大可不必。」
當場葬身魚腹不知凡幾,他們是靠著攀樹登屋,浮木乘舟,得以僥倖不死。
城頭子路儀式感不如前任,他將遲昭平的儺面戴上,只將人血塗在眉毛處,舉起了一把火。
總有什麼辦法,能讓昔日的一切恢複原狀吧。
但和樊崇那數十萬希望異鄉找到一片「樂土」的人不同,大河赤眉從未離家太遠,他們還是寄希望于黃河消停下來,找回過去兩百年的富庶與安樂。
但這計劃還沒實施,第五倫就反了,今日赤眉所見,依然只是被圍起來當寶的沙麓,以及圈在裏面的王莽祖墳廟宇,第五倫撤掉了祭祀與香火,卻並未加以破壞。
邳彤鬆了口氣,心中對第五倫的忠誠起碼增加了好幾個百分點,但形式上,他還是被削俸半年作為懲戒。
「大前日摸到鄴城附近,有數萬之眾,卻之圍而不打,聽聞陛下將天兵抵達,便陸續撤走了。」
「元城!」
「可如今……」
數萬赤眉戰士也相繼舉https://www.hetubook.com.com火,這是他們砍光附近樹木做好的準備。
最後迫不得已,只能染了赤眉,加入反抗的行列,依靠掠奪其他地區的財富,搶走有辜或無辜者的糧食,來填飽自己的肚子,如是數年。
「予說過,不計一城一池得失,以全殲赤眉主力為要務,戰事未了,卿不必過於自責。」
不知從何時起,一種說法漸漸傳開,遲昭依靠它將鬆散的百姓們聚集起來,這才有了數年前進攻元城的冒險。
說好毀掉沙麓,就能讓大河消停,讓一切複原呢?
天上的飛鳥開始亂叫亂飛,地上的鼠、兔,忽然都瘋狂地逃竄,甚至不顧數萬人的兩軍對壘,直接從戰場中間狂奔而走。
可赤眉也沒想到,釣到的居然是第五倫這隻老烏龜,爬得又慢又穩,殼硬啃不動,不撤,難道還要跟他決死不成?
作為老對手,城頭子路很清楚,赤眉在沒有兵力優勢時與魏軍正面交戰,除非對方心急犯錯,否則很少有機會能贏。
黃河過去沒這麼桀驁,它泛濫亂動,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他們行進于黃河故道和新道之間,在河水的肆虐下,這幾乎已成為一片無人區,村閭早就被拋棄,長滿了荒草。
……
「吾等做到了。」城頭子路有淚水從儺面后滑落,完成這件事,他也算告慰投河兄弟姊妹的魂靈。
赤眉已經甩掉了數股追兵,但眼前這兩萬敵人,卻是他們回到過去美好生活最後的障礙。
即便是斥候隊,與赤眉遭遇的機會都不多,偶見數十赤眉賊劫掠里閭,與魏軍遭遇后,也立刻就往東潛逃。
「眼下赤眉在向東撤離,多半是要經冀州清河郡,回其老巢平原郡去……」
第五倫瞭然:「看來文淵說對了,赤眉偏師攻鄴城是假,想要誘我主力援救是真啊!」
第一任魏成尹邳彤免冠出城告罪,他也夠倒霉的,魏郡在耿純、馬援管事的那幾年太太平平,怎麼交到他手裡短短一年,就出了這麼大的漏子?赤眉如入無人之境,甚至摸到了鄴城邊上,而邳彤不擅長打仗,求援無果,唯一能做的,就是通知各縣緊閉城門,將危害降到最小。
言罷又靠近,拍著邳彤低聲道:「卿的苦衷,予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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