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琅琊郡雖然以琅琊為名，但在漢朝，郡府早已遷往內陸，這兒只剩下一個萬戶大縣。漢宣帝本始四年夏天的「壬寅地震」，又將城郭摧毀大半，死者近萬。加上新莽時海寇襲擾，更多人口離開琅琊。

「制詔征東將軍宗：南征將舉，明歲正月，將軍御青徐舟師出琅琊，自海上直搗會稽。」

張宗這才得知，在比越國定都琅琊更早的年頭裡，吳王夫差也欲北上爭霸，也盯上了琅琊這地方，派遣吳國舟師從海上攻齊，只可惜被齊軍所敗——那會還是姜姓齊國呢！這些海中遺骸，大概就是海戰時沉下去的。

這自然就是秦始皇帝的遺文，據本地縣令告訴張宗，這琅琊台，漢武帝也來過三次，隨行者千騎萬乘，登琅琊台觀滄海，祭祀蓬萊仙人，何其繁盛。

「大捷，大捷，剛得到廣陵消息，說東路軍，已橫渡大江，攻入江東了！」

船隊在領航船引領下，避開險惡的暗礁，卻也不敢離開這條海流，深入大洋，哪怕有羅盤導航，劇烈的海風常常會將船隊吹散。最好保持著能遠遠望見海岸線的距離，第五倫讓人在徐、揚兩州沿海修築烽燧，作為燈塔，但船隊仍不敢在夜間航行，遇上氣候不好時，也只能靠岸躲避。

張宗咬著牙，立刻勒令啟航，同時寬慰自己：

這兩件事，給了張宗極大震撼，琅琊與江東，看似風馬牛不相及，豈料通過大海，卻早有交集。

「不過真要追溯，還得從五百年前，越王勾踐定都琅琊說起……」

「設幕府于琅琊港，多募青徐海民，練舟士，造海船，以備他日大用……」

但這也是張宗唯一能參考的近世戰例，為免重蹈楊仆覆轍，他對訓練抓得很緊，海上舟師每年都會舉行一次大會練，出港抵達北面百裡外的「田橫島」，分為兩隊演習對戰。

直到登上在地震中幸免於難的琅琊台，張宗才發現此地的壯美：這是一座巍峨行宮，道路雖然破裂甚多，但仍寬達四丈，直上百丈之處，號曰「雲梯」。雲梯兩邊山坡上喬木、灌木等植被遍布，攀爬過程中猛一回頭，就能望見港內平靜的泊位，以及港外洶湧和圖書的碧藍東海。

張宗有些著急，匆匆在鹽瀆補充，打算扔下傷病後，立刻啟程。

只可惜呂母死得早，其部屬四分五裂，或投赤眉，或被齊王張步招安，剩下的漸漸淪為純粹的海寇，哪怕北方大定，也依然為禍沿海。

武德十四年（公元38年）初春，張宗已受詔令，萬事俱備，海上舟師遂離開了琅琊，分為十隊，揚帆南航！

張宗心中沒抱怨那是假的，但皇帝有令，也只好勉力執行。

同時，又屢屢派出船隊，勘探去往南方的沿岸航線，漢武帝時多達十次的海上巡狩活動，本就留下了寶貴的航海經驗，在青徐揚州代代相傳，經過數年間密集的探索，基本摸清了琅琊到長江口沿海的水文條件。

也是靠著第五倫鼓勵青州海民頻繁出海，同時派人勘察沿海情況，中原人才搞清楚，雖然肉眼是很難看出來，但海水像陸地上的河流那樣，長年累月沿著比較固定的路線流動，這就是「洋流」。

青徐海賊問題，得追溯到王莽時期，須知天下率先反莽的人，並非綠林，亦不是赤眉，而是一個女人：琅琊郡海曲縣的呂母，她最初目的，不過是為遭新吏所殺的兒子報仇。

「滅吳之戰，吾等可建奇功！」

等張宗駐軍琅琊后，徵募的船卒水手在做泅水訓練時，還在水下數丈的海底，發現了歷史久遠的戰船殘骸，他們撈上來一些金餅鼎簋，除去銅銹后，甚至能看清奇怪的鳥蟲文字。

張宗又募青徐本地人造船訓練，得到一支規模不大的海上舟師，出琅琊、北海，對賊巢島嶼發動一次次襲擊。

「大用？莫非是陛下想東討三韓，還有去尋那東海中的『倭國』？」

「就算是五萬頭豬，耿將軍再厲害，也要抓三天三夜罷。」

這才一月中啊！小耿這傢伙不講武德，怎就先打過去了！算算時間，恐怕是拿下濡須口后，發現吳軍無力抵抗，遂順勢冒險，誰料竟一舉成功吧！

顧名思義，鹽瀆縣的主業便是海鹽，不過張宗沒看到濃煙滾滾的煮鹽，反而遙見岸邊一塊塊鋪滿白色顆粒的鹽田，連綿成片……這也是魏皇和圖書令人開發的新工藝，據說能省費用數倍。這導致淮鹽成本大減，原本只銷于徐、揚，再往外就競爭不過青州鹽，如今卻能一路銷到洛陽、長安去。

他思索道：「陛下常言，古不如今，既然五百年前，吳越以區區舲舟戈船，竟能浮海二千里，北征琅琊。而如今吾等有樓船方舟，更有桓譚大夫所制『司南』，為何就不能從琅琊，渡海襲擊吳越呢？」

武德十三年（公元37年）冬，長江上的濡須口之戰尚未打響，身處琅琊郡的張宗便率先收到皇帝詔令。

於是，當張宗在此設征東將軍幕府時，見到的，是一片衰敗的景象，冷冷清清的港口，海上飄著三五條小漁船，特產除了木頭，就是石頭和鹹魚干。

但這場舉事卻成了氣候，呂母頗為聰明，選擇青徐沿海島嶼作為據點，新朝大軍鎮壓，就跑回海島上開荒種地，下海捕魚。一旦朝廷軍隊撤退，他們就重新拿起武器，襲擾沿岸郡縣，其行蹤飄忽不定，讓新莽疲於應付，隊伍也發展到萬餘人。

這裏的「樓船」，指的是漢武帝時的樓船將軍楊仆，他堪稱大漢朝的「海軍上將」，先後參与了滅閩越、南越的戰爭，走的都是水道。不過楊仆的最高光時刻，還是奉命渡海征伐衛氏朝鮮，據說當時楊僕從青州北海等港口出發，帶著上萬人，幾百條船，橫渡渤海，直撲半島而去。

五年時間里，張宗湊出了大小戰船足足四百有餘，諸如高十余丈，旗幟加其上」的樓船，主要用於「戰逐」；而小一些的艨沖則負責「衝突敵船」；而先登船則是「先向敵陣」。

清剿完海寇，張宗覺得青徐已定，第五倫是時候將自己調去南方，參与伐蜀滅吳的大戰了罷？豈料第五倫聽說張宗治沿海的事迹后，十分讚賞，又給了他一項新差事：

張宗雖不屬於魏郡、五陵嫡系，可早在河東就投靠第五倫，剛出場就掰簽請命，橫渡黃河，截擊綠林王常，身中數創不退，一時名聲大噪。但他的軍旅生涯，卻在前期的高光后，很快變得遲滯難進。

且慢，張宗雖然學問不算精進，卻也知道，和_圖_書越國遠在大江以南的會稽郡，距離琅琊何止千里，豈會越過吳地江淮，來此定都？

想到這，張宗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在琅琊練兵目的！皇帝陛下果然用意深遠啊。

「原來如此，若我也能得火炮之利……」張宗心裏不是滋味，他的艦隊，船上竟未裝備火炮。

「陛下年紀輕輕，怎就學秦皇漢武，尋覓海外仙人了？」張宗聽說第五倫廣畜煉丹方士於終南山，又對大海感興趣，遂誤會了皇帝的意圖。

張宗甚至看到了自己有生之年，也成為「大」將軍的希望。

海上明明是風平浪靜，張宗卻差點在船頭摔倒，說好的二月份才渡江呢？雖然計劃趕不上變化是魏軍常態，打不打，怎麼打，什麼時候打，抉擇權在方面之將手中，不需要嚴格按照第五倫皇帝的時間表來。

時至今日，在張宗打造下，海上舟師已漸有雛形，第五倫將琅琊數郡的鹽鐵稅，都交給征東將軍幕府使用，近萬名青徐海民被徵募入伍，沿岸的大木被砍伐殆盡，風乾后鋸成不同形制，用來製作船隻的龍骨、甲板、桅杆。

「何其速也！」

張宗大驚，第五倫的詔令里講過作戰計劃：一月份，耿伯昭先從巢湖出兵，擊破濡須口，淮南水師與吳國舟師對峙于長江上，張宗則乘機一路南下，越過長江口，奔襲會稽句章港。二月份，張宗于句章登陸，揚、荊的二十萬魏軍也將一舉渡江，打響滅亡劉秀的最後戰役……

於是海寇皆悉破散，紛紛請降，甚至有表明自己是田橫後學，想和第五倫攀關係的，竟尊田橫曰「海賊王」以祭祀。

張宗頗為自得，揚言說：「大魏海上舟師，不僅遠超吳越之兵，亦已盛于漢時樓船之師！」

「五萬，聽說劉秀窮兵黷武，廣募百姓入伍后，江東吳軍尚有此數。」

數不清的海鳥盤旋于島上，偶爾見到的沙灘上，趴著肥碩的海豹，一座嶄新的小漁港位於背風處，朝廷官吏與數百名戍卒海民駐守於此，負責為船隊補充淡水。

鹽監說，是因為皇帝派出神機旅，炮轟濡須塢，吳軍不敵敗退之故……

「開船，開船！」

張宗的旗艦m.hetubook.com.com名為「琅琊台」，樓船高十余丈，旗幟加其上，甚壯，然而風帆未懸，因為這季節，已有輕微的南風，船隊靠的是艙內船工搖櫓，外加洋流推動而行。

登頂之際，又見摩崖之上，有古文篆書石刻，其文曰：「維二十六年，皇帝作始……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好在海船速度比陸上行軍快數倍，第一日泊于琅琊郡海曲縣（今山東日照），次日泊于贛榆縣，第三日便出了琅琊地界，前方出現了一片山海連綿的奇觀，這是一座孤立海中的大島，名曰「郁州山」（江蘇連雲港）。

不過這些海賊未能得到寬赦，都抓去給舟師搖槳櫓了。

張宗伏身受詔，抬起頭時，滿是鬍鬚的臉上喜形於色，畢竟這一天，他已足足等了十年！

「本月初，車騎大將軍已破濡須塢，將軍竟不知？」

別看張宗是一員武將，治理地方也有一套，其為政好嚴猛，敢殺伐，他整頓戍務，沙汰郡兵，把與海寇有勾結的地方豪右殺一儆百，除掉內鬼。又設方略，明購賞，海寇們膽敢上岸，常遭魏軍所敗，相捕斬者數千人，一時間青、徐震慄，海寇只能縮回海島。

因為第五倫認為，戰鬥並非海上舟師的主業，劉秀的水師集中在長江，張宗南下時，不太可能遭遇大敵。他們的主要目標，是直撲會稽句章港，登岸作戰，深入吳會，配合車騎大將軍的東路大軍，堵截劉秀殘部南逃——根據繡衣衛細作，以及江東內鬼的情報，自去年以來，劉秀屢屢將重臣調往會稽以南的東甌、閩中，嶺南就更不必說，似乎真有不敵時南遷之態。

張宗在青州時，第五皇帝便對齊地進行改制，重新將鹽鐵收歸國有，甚至不允許商人多購地產，比王莽還嚴苛。但同時又鬆開了對漁業、皮毛行當的限制與稅收，逼著齊賈們紛紛下海，或捕大魚販于燕齊之市，或去樂浪同東夷諸國打交道，開拓皮毛貿易路線，以滿足洛陽、長安越來越大的皮貨需求。

然而後經查實本郡文獻，才發現那縣令所言非虛，原來勾踐既滅吳，m.hetubook.com.com欲霸中國，遂徙都琅邪，立觀台于山上。而且走的還是海路！越人本就擅長水戰，以船為車，以楫為馬，三江五湖去得，沿海也橫行無阻，據說勾踐正是以「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的舟師，北上兩千里，佔領此地。

聰明點的海寇明白，時代變了，皆言：「這天下海賊的祖師，不就是第五氏的祖宗，田橫么？吾等與之相較，實乃持布鼓過雷門！」

在郁州山稍事休整后，船隊再度出發，又行三日，越過淮河口，抵達臨淮郡的海港：鹽瀆縣（江蘇鹽城）。

然而就在船隊起錨時，昨日上船拜謁的鹽監又來了，滿臉喜色，告訴張宗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據說，這件事逼得齊地私鹽販子紛紛破產，也不得不效法同行，下海尋找新商機。

出於好奇，張宗令本郡精通古文經的老儒來考據，結果令人瞠目：這些古物不屬於越國，反而屬於某位倒霉的「吳國大夫」……

船隊在此補充食物、淡水時，張宗竟從本地鹽監口中，意外得知了長江上的戰況。

第五倫更對海中傳說中的倭國感興趣，鼓勵齊人深入波濤洶湧的東海探索——當然，大多是有去無回，船毀人亡。

上一次張宗參与的大戰，還是武德三年（公元27年）冬的淮北之役。自此之後，張宗就遠離前線，被第五倫安排鎮守青州，主要任務是剿滅「海賊」。

然而短短數日，小耿就提前完成了任務，而海上舟師還沒摸到長江口。

然而那卻是一場災難性的戰爭，因為大漢「海軍」和「陸軍」不和爭功，視對方為仇寇，導致雙方爭相拖友軍後腿，楊仆竟然大敗，戰爭拖延經年，打得十分難看。

「再者，江東水網交錯，就算出動騎兵，也無法在三日之內，從江邊殺到會稽。我海上舟師徹夜南下，當不至於錯過此戰，一無所得！」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挑戰：自此往南，再無補給點，他們必須在船上待整整六天！穿過長江、錢塘江兩條巨大的江口，出現在敵人大後方！

而出琅琊后，正好有一條「黃海沿岸流」，終年向南流動，讓舟師能夠緩緩向南——現在黃海從未經過黃河水注入，還清澈碧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