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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人聽他的。

不是因為他現在身上有了一百多萬，也不是因為他清澈的目光像是一面鏡子，能通徹你的心扉，而是因為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氣息，祥和，溫暖，還有寧靜。

也許，在他還沒侮辱這些人之前，這些人會給他面子，會尊重這裏的規矩，尊重這樣的場合。

滿桌子的美味菜肴，四冷八熱，還有一甜一咸兩窩湯，餐費標準，一桌八百八。

為尊嚴乾杯，

以前林逸給她的感覺只是乾淨，斯文，很親切；可是現在，雖然還是那個人，但林逸身上流露出來的那種味道，卻大大的不一樣。

林逸甩甩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啤酒，只是腳底下的空酒瓶已經一大堆。

林逸吃東西很快，喝酒卻很慢。

……

老攤販明顯也有些喝醉，他花白的頭髮在室內空調的吹拂下顯得有些稀疏，他拿著酒杯的手很黑，指甲縫裡塞滿黃色的煙油和黑色的泥灰，他的嘴唇也有些發抖，渾濁的老眼充滿感情地看著林逸，說：「林小哥，這杯酒你一定要喝。先不要拒絕，聽聽我怎麼說。」

醉眼朦朧中，老攤販似乎拿出了什麼，是一大堆他剛收來的錢，這些錢是大家分別掏腰包湊出hetubook.com.com來的，因為老攤販說，這次不能讓林逸一個人掏錢請客，大家能出多少就出多少。

他接過酒杯，高高舉起——

「窮人窮習慣了，就會忘記很多，忘記自己是個人，忘記自己也可以像人一樣在這種場合這種酒店大吃大喝。是你，是你提醒了我們，我們也可以這樣做，可以在這裏大碗喝酒大碗吃肉……」老攤販渾濁的老眼裡有淚光閃動。

作為女人，何仙姑的吃相是最好的，也是最斯文的，只不過她的重點不在餐桌上，也不在旁邊不停搭訕的男人身上，她的目標很簡單，那就是這次埋單的東家——林逸。

「現在我敬你一杯，不為別的，只為你幫了我們，提醒了我們，喚醒了我們沉睡很久的尊嚴！」老攤販舉著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這些錢很零碎，有一塊，五塊，有十塊，二十塊，當然也有五十，一百，不過最多的還是一大堆零錢。

是的，他看起來很寧靜，即使處在喧嘩吵鬧的酒桌，遠遠看去卻像是一面碧綠深邃的湖泊，看似平淡，實則讓你永遠都看不透。

見他這麼爽快，大傢伙的食慾徹底被帶動起來，不用林逸再招呼，已經和_圖_書筷子如飛，對著這些好吃的東西，狼吞虎咽起來。

胖經理都快氣瘋了，已經有很多VIP顧客投訴這裏太吵鬧，檔次太LOW。於是他只能苦著臉去求那些光著膀子的傢伙，把衣服穿上，注意形象，求他們降低嗓門，不要大聲划拳，求他們不要踩著凳子像座山雕似得，這裡是榮華富貴大酒店，不是你們要智取的威虎山。

董眼鏡的上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揭開，露出髒兮兮的肚臍，每次喝酒，啤酒就順著他的嘴巴流到胸口，再從胸口流到肚皮，在肚臍窩窩裡打個旋轉兒，滴啦下去。

更有甚者，直接把這高檔場所變成了大排檔，敞開懷，一隻腳踩在椅子上，高聲猜枚划拳，肆無忌憚，驚天動地。

泡沫紛飛，用玻璃杯不爽，就讓服務員拿來大海碗，喝啤酒這樣才夠派頭。

他覺得自己的頭有點暈，然後看見那位頭髮花白的老攤販好像拿著酒杯朝自己走來。

看著桌子上那做工精美堪稱藝術品的菜肴，一開始大傢伙還都不敢動筷子，也不好意思動筷子。直到林逸率先拿起筷子，說了一句：「既然吃東西就別拘謹，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吃飽肚子是自己的，餓了肚子也是和圖書你自己的！」說著就先下筷夾了菜一口吃掉。

對於心懷鬱悶的王黑子夫婦來說，這不是吃飯，這是討債，面對八百八的大餐，能吃回來多少是多少，所以王黑子和他老婆鼓著塞滿東西的腮幫子，儘管已經撐的直翻白眼，滿嘴流油，下面更是鬆了無數次的褲腰帶，筷子卻依舊不停地運動，凈往那些貴的菜品上下手。

為我們自己，乾杯！

老攤販把錢推給林逸，林逸死活不肯收，他也不能收。

「你聽了這些是不是覺得我在講笑話，現在不都新世紀了，鄉下咋還那麼窮？可我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國富民窮，窮人還是多呀。」老攤販露出一抹歲月滄桑的苦笑。

一飲而盡。

林逸頭腦發熱，耳朵根嗡嗡地響，只覺得那唱腔穿雲裂空，響徹四方。

董眼鏡美滋滋地吧嗒吧嗒嘴，打個飽嗝，拍拍肚子，然後再愜意地拿起筷子夾起一根黃瓜絲，慢悠悠地嚼著，嚼著——他肚子太撐，實在吃不下去。

酒桌上——狼藉一片。

既然你把我們看成是最低級的顧客，只配蹲在街頭吃大排檔，那麼好吧，我們就拿出那樣的本色來，怎麼爽，就怎麼吃，怎麼高興，就怎麼吆喝。

這，就是何仙姑的感覺和圖書。

實際上他的酒量很小，也就一瓶啤酒的酒量，不過大傢伙卻都熱情地朝他敬酒。

何仙姑一向自認看人很准，可偏偏看錯了林逸。

五張桌子，五十幾人。

這一次，林逸是真的醉了，腳步蹣跚，頭腦暈眩。他酒量本來就不怎麼好，卻喝的這麼暢快，爽利。

期間，耳邊傳來老攤販那蒼涼而又高亢的唱戲聲：「小蒼娃我離了登封小縣，一路上我受盡飢餓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頭馬面，他和我一說話就把那臉翻……」

沒錯，這是一種無聲的抗議，也許對酒店其他一些用餐的顧客不公平，但卻告訴了所有人，我們也活著，有血有肉地活著，我們猜枚划拳，我們大聲吆喝，以前你們可以無視我們，現在卻不得不承認我們的存在……

「有了錢做什麼？他們拿了錢可以給寶貝孫子買一個漂亮的鉛筆盒，給親愛孫女買一隻漂亮的書包，給埋頭苦幹的兒子買一貼治療腰腿疼的風濕膏，給兒媳婦買一條過年系在脖子上的紅圍脖……」

……

「這些東西便宜啊，幾毛錢，幾塊錢都能收來。這些錢對城裡人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對很多鄉下人來說，每一分錢都是寶貝。鄉下交通不好，在城裡稀罕極的柴蛋雞和_圖_書蛋拿到集市上去賣，一塊錢十個。一塊錢對很多老頭老太太來說，那就是十個雞蛋的價格，所以他們喜歡等著我去收貨，喜歡看我收他們的老物件，喜歡我把一塊錢一塊錢數清楚了給他們。」

「老漢我今年已經六十七了，擺地攤做生意也有年頭了，咱家裡窮，沒啥本錢，只能大老遠走街串巷收一些老物件老玩意來擺地攤做買賣。什麼鑲著玉石嘴兒的煙袋鍋，帶在牛脖子上的銅鈴鐺，老銅錢，舊鋼鏰，文革時候的鍋碗瓢盆，茶杯茶壺，老鼠啃過的舊相框，糊牆用的老年畫，甚至連老太太以前用過的裹腳布我都收。」

這樣的酒，林逸怎能拒絕？

……

林逸告訴自己，不能再喝了，今天已經喝的夠多了。但是老攤販的一番話卻讓他不能不喝。

和董眼鏡比起來，劉三兩覺得喝啤酒實在不過癮，又不咸又不辣，喝在嘴裏像馬尿似得，所以他拿出自己裝滿白酒的礦泉水瓶子，吃一口肥肉，喝一口辣酒，吃一口海鮮，喝一口辣酒，只覺得這種感覺比做皇帝還舒服。

為活著乾杯，

酒醉中，林逸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然後大家就都又亂糟糟起來。

啤酒，一瓶瓶地打開。

但是現在——

一玻璃杯，又一玻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