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有年冬天，我們家的買了一批小雞回來養。詩織特別喜歡其中的一隻，便把那隻雞帶回被窩一起睡覺。結果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床上到處都是雞屎，雞也被壓扁了……」

「可以了，留多點胃口等晚上吃詩織醬做的飯菜。」

「捨不得我走？」

「哎，人家難受著呢，不要說話不要碰我。」

「談戀愛不就是是這樣的么，」佐藤護士輕輕歪著頭說，「希望了解戀人更多一點，最好就是全部。多崎君樂於傾聽你的過去，並且喜歡你的過去，天大的好事呀。」

那究竟意味著什麼？

「沒問題的。」多崎司像個小學生一樣正襟危坐。

「不了。」二宮媽媽搖搖頭，看向多崎司，「趁著詩織也在，多崎君說下你們倆以後的打算好不？」

「怎麼回事呢？」多崎司歪過頭，「難道你認為我說謊了？」

兩人抱在一起，靜聽時光流逝，直到黃昏的來臨。

「你明天就回東京吧。」

二宮詩織緊緊抱著欄杆：「讓我就這樣再坐一會兒。」

多崎司準備跟著進屋，她卻抵著門，不讓他進。

「啊~說什麼！」二宮詩織飛快地捂住他的嘴，又心虛似的回頭看了眼病床。

「我這就把地址給您。」

是挺犟的。

「你心知肚明！」

「我的運氣也不錯。」多崎司點點頭。

多崎司拿著刀，慢悠悠地削著蘋果，果皮就像一圈圈那樣彈簧完整地掉落。

二宮詩織依舊是無精打採的模樣，低下頭來，一聲不吭，把兩隻胳膊和兩條腿深深地伸進被爐里取暖。

「欸，什麼？」

「才不給你做。」二宮詩織白了他一眼，回頭看向媽媽，「要出去散散步嗎，kiki力氣大，可以把媽媽抱上輪椅。」

佐藤護士和二宮媽媽一起，講了許多二宮詩織小時候的糗事，多崎司安靜地聆聽，臉上不時閃過笑意，交談氛圍非常融洽。

多崎司知道。

「壞傢伙。」她罵道。

「我倒也不是擔心，」二宮媽媽說道，「只要互相喜歡，什麼困難都可以克服。我還是了解自己女兒的，她不會怕困難，怕的只是不知道多崎君能不能一直保持現在的熱情。」

「有道理。」多崎司站起來，打開窗字一角。

「麻煩您了。」

一位護士走進來，三十來歲的女性，面相很親切，胸前的塑料名牌上寫著【佐藤】的字樣。

和-圖-書「好轉得令人難以置信，像是假的那樣。」佐藤護士驚嘆地說道，「看這兩三天的化驗結果吧，如果能順利好轉的話就是醫學奇迹了，到時再轉去札幌的大醫院複查一遍。若是不順利，就只能敖依照先前做好的最壞打算來處理。」

「你也真傻。」

二宮詩織一屁股坐在廊檐上，身體倚著廊柱，把視線投向院子。牆角的柿子樹上掛著一條條冰柱，大雪嘩啦啦落下的聲音不絕於耳。

「誰鬧彆扭了？」二宮詩織用頭撞了他一下，「我才不鬧彆扭呢，我只是難受。」

「哦，」多崎司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腰，「只是抱著，又沒把你怎麼樣。」

既定的工作完成，佐藤護士把記錄板夾在腋下，衝著多崎司一笑：「這位就是詩織的男朋友？」

「當真是俊俏。」佐藤護士臉上浮起欣慰般的笑容，稍稍歪著腦袋，然後看到多崎司手上的削好皮的蘋果，樂道：「從削蘋果的技術上來看，也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詩織運氣不錯。」

「到底哪點不好？」

「說起來啊，詩織小時候也很愛玩。」二宮媽媽接過話，「留著一頭男生的短髮，上樹掏鳥窩下河玩泥巴什麼都干，我一直怕她沒人要來著，才強迫她留起長頭髮，教她怎樣學著溫柔一點。」

二宮詩織哀嚎了聲，絕望地用手捂住臉。

心中微微一動，二宮媽媽翻了個身，背對著兩人，「媽媽已經睡著了，你們繼續好了。」

手指碰到她的臉頰，她的頭髮，還有木頭廊柱，凡是手觸到的東西，都頭一回感到冷冰冰的。

天空染上絢麗的晚霞。

二宮詩織立馬端坐好，從抽屜里取出課本：「詩織醬現在要開始複習功課啦，請二位不要打攪她。」

中午的時候，二宮詩織被趕到鎮子上買飯。

「能不能和我說說你的經歷？」二宮媽媽問。

「詩織快開門。」

多崎司走進病房，關上門把聲音隔絕掉。

近乎悲戚的嗓音，彷彿是冷風吹過某座雪山的迴音，久久地在多崎司耳邊縈繞。

「kiki，過來吃飯。」二宮詩織坐在桌子前吃午飯，一旁就是窗戶，外面吹著風，海岸線上的白色風車慢悠悠地旋轉。

藍色背景下漂著的雲朵，是殘留著秋天韻味的雪白的雲，有著彷彿剛用刷子刷出來的新鮮色彩。

屋外下著大和圖書雪，沒有月亮，馬路已經結冰，黑漆漆的村莊隱約傳來冰裂開的聲音。山村農舍的微弱燈火在寒峭中閃爍，好像在啪啪作響，快要綳裂似的。

「行了，你去睡吧。我就這樣。」

多崎司沒有急著進屋，而是在走廊上和她聊了一會二宮媽媽的病情。

「媽~」

二宮詩織回到病房時，剛好聽到媽媽在說自己六歲那年發生的一件事。

他沒再說話，只是把手伸進她的羽絨服之下，摟著她緊湊結實又富有質感的細腰，讓她依偎在自己的懷裡。

「沒問題。」多崎司說道，「我本來也打算明天就回東京的。」

趁著兩人獨處的間隙，二宮媽媽抓緊時間和多崎司聊了一會。

二宮詩織從指縫裡露出一點視線看她：「佐藤阿姨也幫著他們欺負我了……」

兩人談話結束，一直沉默著的二宮詩織才抬起頭，用指尖咚咚地戳著多崎司的大腿。

「kiki，你還餓不餓？」二宮詩織啜味噌湯問。

「為什麼我明天就要回東京呢？」

溫柔的太陽光線從空中款款飄落，多崎司稍稍低頭，看到她光滑脖子上的細微汗毛閃動著金色的光澤。

風從海上吹來，風車葉子緩緩轉動，後面是遼闊的天空。

發現多崎司走過來，二宮詩織趕緊雙手抱著廊柱，把胸脯伏在護欄上。

「詩織，」二宮媽媽訓斥道，「淑女一點。」

白色窗帘在風中微微搖曳，盆栽里的黃色花朵搖搖擺擺。

進了屋，溫度頓時上升。

「不給不給。」二宮詩織稍稍歪頭，格外明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我遇到不懂的可以找小櫻良問，沒你的事。」

「小股東？」

「回屋再說。」多崎司分開兩手抓著她胳膊，一邊使勁把她往後拽一邊說：「天這麼冷，要感冒的！」

蘋果屬於低升糖指數水果，果肉里含有一種叫槲皮素的抗氧化劑，有助於調節餐后血糖，是為數不多適合糖尿病人吃的水果。

果不其然，小可愛聽了這話后，馬上就像是逃避那樣低垂下眉眼，一聲不吭。

「多崎君，」她媽靠著床頭坐直身體，說話的語氣很溫和，「這樣這樣稱呼你可以吧？」

「您的身體不要緊嗎？」多崎司遲疑地看著她瘦弱的身子。

「這還請阿姨放心。」

這種姿態在寒冬夜色的映襯下，無比的倔強。

「盡說傻話。」

多ｈttｐs://wｗｗ.heｔuｂｏok•ｃｏm.coｍ崎司用紙巾擦了擦嘴唇：「下個月2號是修學旅行，我打算和詩織直接從旭川飛去京都和同學匯合，這件事還請阿姨同意。」

「討厭！」

「不回去了，」二宮詩織把臉伏在被爐上，「就在這呆一輩子吧。」

灑在寂寥小鎮上的陽光逐漸暗沉，呈現出琥珀般的光澤。

「她好笨哦~」

中午的醫院喧聲四起，醫生、護士、探病客人擠在一起。

「客氣。」佐藤護士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二宮媽媽家有糖尿病遺傳史，所以詩織的身體狀況，還請你多留意一下。」

佐藤護士走出去，搞怪似的衝著多崎司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加油喲，少年。」

一時間，病房裡靜得可怕，只能聽到三個人輕微的呼吸聲。

「不嘛！」

多崎司笑了幾聲，忽然聽到門口有聲音。

來到門口，二宮詩織直接把他拽走廊，然後自己閃身進入屋內。

屋內爐火已經熄滅，但空氣尚有餘溫。

至於小可愛真正的一面……還蠻令人束手無策的。

說話期間，他悄悄留意著二宮詩織的表情。

「她哪有我懂？」多崎司握住她的手，表情非常嚴肅，「再說了，可以陪詩織醬走到最後的人只有我，她一個偽百合才不能給你帶來幸福。」

多崎司把凳子挪過去，貼著她坐好：「我來輔導你。」

「如果做不到的話，阿姨會去東京找你算賬的喲。」

多崎司心想，這幾天來小可愛的股價一點變化都沒有，可見她表面上展現出來的幸福和滿足，與她心底真正的那一面完全不同。

「給我削個蘋果吧。」二宮媽媽接過水杯喝了口，聲音比剛才聽起來多了幾分濕潤感。

「都怪你！今天詩織醬丟死人了！」二宮詩織滿臉通紅，死死抵著門就是不讓開。

「不會放棄的。」多崎司鄭重地答道。

二宮詩織反握緊多崎司的手，眼睛已經不像剛才那樣清澈。黑漆漆的瞳仁像一顆堅固的結晶，既光潤，又蘊含著強烈的個人意志。

二宮媽媽開心地笑起來：「她的脾氣很犟，以後還要勞煩多崎君多包容一下才行。要是胡亂髮脾氣了，可以來找阿姨，阿姨幫你教訓她。」

像是忽然遭受到驚嚇那般，少女臉色刷地變白，她雙手一下子搭在多崎司肩膀上，「不是說要到二號嗎，明天才三十一啊，怎麼忽然要回和圖書去？說話不算話的騙子，大騙子，你就知道騙人！」

「喂，回來。」多崎司邊給爐子生火，邊喊道：「不冷嗎？傻瓜。」

佐藤護士走到門口，輕輕拍了拍二宮詩織肩膀：「我要回去寫報告咯，詩織也不打算開門嗎？」

「北海道人一點都不喜歡雪哩，」二宮詩織自言自語似的說著，「一到冬天，光是清理積雪就要累死人了，就算是驢子都受不了何況是人？北海道的本地人，最討厭的就是下雪天了。」

幾隻海鷗蹲在防風林的樹梢上，閉著眼睛，任由風吹亂羽毛。

「少給我玩這套！」多崎司橫下心來，直接咬著她把她胳膊掰開，整個人把她抱著走進屋內，順便一腳把門踹上。

「欸，對了，多崎君我和你說……」

床頭的柜子放著熱水壺、水杯、碟子和小時鐘。碟子上放有一些水果和零食，多崎司給二宮媽媽倒了杯水，把第二顆氣血葯加進去的同時，順便問道：「有想吃的東西嗎？」

大家在聊著疾病的話題，走廊就如同封閉的地下通道，聲音嗡嗡迴響。

「現在的情形怎樣？」

「孤兒。十六歲，學習成績很好，運動天賦也不錯，目前正在學義大利語。做過便利店兼職，現在是一家咖啡店的小股東。」

二宮媽媽正在笑眯眯地打量著自己女兒。

回過頭一看，才發現小可愛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正倚著門框默不作聲地看自己的鞋面看。

「不要不要！」

「當然捨不得啊！」二宮詩織冷不防地摟住他的脖子，閉上眼睛用額頭在他胸口一陣亂拱，語調激昂地喊道：「你就是這點不好，你就是這點不好！」

只是過了五點半后，天色忽然一下子陰沉起來。

「心裏難過。」二宮詩織拚命地搖頭，「你還是回東京去吧，不然我真的超級超級難過啊。」

「倒也不錯。」二宮媽媽點點頭，附帶微微的一笑，「幫我打開窗換一下氣可好，病房裡太悶了，我看多崎君也有些難受。」

「呸呸。」

「不開不開，你和那隻臭鸚鵡一起說個夠去吧！」

「你們就是歪理多！」二宮詩織放棄似的讓開門。

「回屋再說。」

「當然會一直都有。」

在她的注視下，二宮詩織害羞地低下頭，臉上飛起濺起一片紅霞。那雙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淚光隱隱，像是蘊含有傾訴不盡的情意。

「喂，我還在ｈttｐs://ｍ•ｈｅｔｕｂooｋ.ｃoｍ.ｃoｍ外面呢！」多崎司輕拍著門。

「嗯，一個很關心我的姐姐送的。」

佐藤護士哈哈笑了兩聲：「她真是好女孩。照顧母親無微不至，細心堅強，人又漂亮。你可得好好珍惜，不能放棄她哦。」

「沒意思。」多崎司伸手攬著她顫抖的肩膀，「不要鬧彆扭了，有什麼事好好說不行嗎？」

看到屋裡有陌生人，她詫異了下，然後向多崎司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接著詢問了二宮媽媽一些事，測量體溫，檢查點滴的剩餘情況，再圓珠筆在記錄紙上寫下幾個數字。

病房裡另外兩個中年女人，眼神里滿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的討人嫌。

天空彤雲低垂，告訴人們真正的大雪隨時都可能襲來，眼下不過是短暫的間歇。從醫院的窗口往外看出去，海面上黑壓壓的一片，冰涼而壓抑。

「我當然是同意的。」二宮媽媽溫和地點點頭，「在那之後呢？詩織在東京的生活，才是我這個當媽媽更關心的。」

「那麼……」

病房裡的空氣混濁，充滿各種異味，呆了沒多久，他便有些不自在地頻頻往緊閉著的窗戶看過去。

「很有趣呀，假男孩也蠻可愛不是嗎？」

吼了他一句，二宮詩織躺下來，脖子以下縮進被爐里，眼睛溫柔而濕潤：「真的，你明天就回去吧，不然詩織醬真的捨不得你走了。以後每年來看我一次就好，我還在這裏的時候，每年一次就行……」

「到底怎麼了？」多崎司挨著她坐下。

多崎司站起來，朝她走過去。

「沒關係。」二宮媽媽把被子往上拉了點，蓋住上半身，「我把被子蓋好就行，況且老是悶著對身體反而更不好。」

二宮爸爸在下雪前趕來到醫院，用車把多崎司和二宮詩織送回家后，又驅著車下山。

「長得還不錯吧？」二宮媽媽炫耀似的問道。

他趕緊止住笑聲，起身走過去：「一起吃飯吧，我都餓得走不動路了。」

「好歹我也是年級第一，給點面子行不？」

午餐是奶油炸肉餅、馬鈴薯沙拉、燉品、白飯和味噌湯的定食，整齊地裝在白色塑膠餐具里。兩人的胃口都不錯，津津有味地全部吃完。

「那就好。」佐藤護士輕嘆了一聲，略帶批判意味地開口，「現在的年輕人，根本就沒耐心照顧病人。甚至根本不到醫院來，一放假就跑去衝浪啦約會什麼的，一天到晚只顧著玩。真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