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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次又一次的絕望之中，一個『荒謬』的想法數次在我的腦海里出現：要是有個『避難所』就好了。」

「今天上午的戰鬥……相當激烈啊……那喊殺聲大到我這邊都聽得一清二楚。今天的戰鬥很艱難嗎？」

……

恰努普抬起煙槍，又用力抽了口煙。

「人就是奇怪。」

「和軍再次進攻了。我得回城牆上了。」

「會津軍來了……」湯神瞪圓了雙眼，「怪不得今日的戰鬥如此激烈……」

「我和你怎麼說也是生死之交。」恰努普緩緩道，「根據你慣有的思維方式，猜出你的意圖——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恰努普用肯定句的語氣，說著這句明明是疑問句句式的話。

「好了！將這傢伙的傷口包紮起來！」

「這也是一件細講起來，能講很久的事情啊。」

……

「這10年來，我也一直為此努力著。」

蒲生點點頭：「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傳令全軍——準備再次攻城！」

「但是，在尋得了這處露西亞人留下的城塞並於此地建起了新家園后，一個新的『荒謬』想法卻在我腦子裡出現了——既然沒有那種『避難所』，那我就自個建一個『避難所』吧。」

「在我還是『神渡不凈齋』時，為了出人頭地，必須要揮刀，為打響名氣而揮刀，每天都直面著死亡，過著什麼時候死掉也不足為奇的生活。」

湯神沒有起身相送，也沒有去目送恰努普離開。

恰努普抬起手，拍了拍身前的地面。

「時間差不多了呢。」

「我已經習慣並且愛上了這種平靜的生活。我想活著，我想接著過這樣的生活。」

恰努普一直靜靜地聽著湯神的這番自述，因專心聽講的緣故，連煙都沒有抽一口，連煙已經熄了都沒有發覺。

恰努普抓了抓他那長長的頭髮。

「雖然我那時一直期盼著『避難所』的出現，但直到最後，這個『避難所』也沒有出現。」

「恰努普那傢伙……到底在幹什麼啊……為何今日多了這麼多的傷患……」她用不悅的口吻，這般輕聲嘟囔著。

只繼續盤膝呆坐在原地，怔怔地看著身前的空氣。

結束了給身前的一名斷了一隻臂膀的年輕人的治療后，庫諾婭朝身旁的兩名助手——兩名已經累得面帶倦容的年輕女孩喊道：

「……此時難得我倆都有時間，同時也沒有任何外人在，所以——現在來說說你的事情吧。」恰努普吐出兩口大大的煙圈，「湯……不，神渡，你之後究竟有什麼打算啊？」

「這座赫葉哲，不僅僅是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才建起的新家園。」

「同時也磨平了我的心志。」

「你畢竟也老了。我不相信年老后的你，身手還能如年輕時那樣矯健。」

「我苦苦哀求你，希望你能幫我的父親報仇。而不論我怎麼說，你都不願。」

恰努普把今日上午的戰況，言簡意賅地告知給了湯神m.heｔuboｏk•coｍ.ｃｏｍ。

「庫諾婭！這個傢伙就快死了啊！快點來救救他啊！」

「我知道了！」這段時間總是一臉淡定地給眾人治傷的庫諾婭，此時難得露出了不耐的表情，「一個個慢慢來吧！我再怎麼大本事，一次也只能治療一個人！」

紅月要塞，恰努普的家——

湯神怔怔地看著恰努普，其模樣像是在發獃。

「然而……就在我的這夢想稍有成就之時，和軍就來了……」

「湯神，對於我們10年前的那場大南遷，你多多少少也聽說過那有多麼地艱辛吧？」

「夢想……？」湯神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一樣，瞪圓雙眼。

「我已經不再是什麼能直面強敵與死亡的『神渡不凈齋』了。我也早沒了『即便是死，也要闖出功名』的雄心壯志。」

……

「庫諾婭……」

「該怎麼說呢……你這種怕死的心態，我非常能理解呢。」

「直到我願以『教授你我家族代代相傳的狩獵技術』后，你才終於願意當我的『殺手』。」

「放心吧。我也不是不知休息的笨蛋。」

「同時告知全軍——今日下午，我要親自衝鋒！」

恰努普聳了聳肩。

「趁著現在還有時間，都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之後到底打算幹什麼？」

湯神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瞳中已滿是回憶之色。

……

「已經沒有什麼更厲害的戰術、部署了。」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林子平一邊用流利的阿伊努語說著，一邊掃視著身前的恰努普等人，「與城外的和軍相比，我們這邊最大的優勢，就是長年累月的狩獵下所培養出來的精湛射術。」

庫諾婭身為紅月要塞里醫術最好的人，自然也是肩負著最重的責任與最苦的工作。

「而且我們還有『城牆』這一地利在，所以論『對射』，我們反倒還略佔上風。」

蒲生仰起頭，一邊根據現在的天色來預判時間，一邊緩緩道：

湯神抬眸與恰努普對視。

「我想不出助你們一臂之力，能有什麼生機在。」

「……哈哈。」恰努普突然冷不丁地發出幾道輕笑，「我現在才發現——此情此景，都和年輕時我倆剛相遇時的情景好像。」

直到湯神的話音完全落下、自個的意識也回到現實空間后，恰努普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煙已經熄火了。

「這些日根據我的觀察，城外和軍的弓箭手並不多。」

「所以……恰努普，請理解一下我這個雄心壯志和心氣早已被磨平了的老人家吧……」

「一想到去直面那些凶神惡煞的和軍士兵，想到我會以不知什麼方式而死掉，我就怕得不得了……怕得連手都在抖。」

「至於現在的你……」

語畢，恰努普抬起他的煙槍，用力抽了數口。

直到這時，恰努普才發現——湯神的模樣怪怪的。

「所以——不論是為了這座大家的家園，還是為了我的和圖書這小小的夢想，我都不想在和人面前讓步。」

這些天，為了彌補裝備上的劣勢，恰努普他們一直在扒那些被遺留在城牆上的和軍將兵的鎧甲、武器，然後化為己用。

「神渡。你剛才所說的那些，我都理解了。」

恰努普摸了摸自己那略有些規模的肚腹。

雖說庫諾婭是不負責直面戰鬥的「非戰鬥人員」，但此時的她，也根據今日這比前兩日要多出近一倍的傷患數量推斷出來——今日的戰鬥，只怕是無比艱苦……

「而這『荒謬』的想法，也漸漸變為了……我的夢想。」

「……就沒有什麼厲害的戰術可以用來對付那個什麼會津軍嗎？」這時，某人問道。

「而我現在……不想死……」

「你們不擅近戰，與城外的和軍進行短兵相接的近戰交鋒，就會變為最愚蠢的『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總會為了某些其他人無法理解的事情而奮不顧身……嗯？神渡，你怎麼了？你在發獃嗎？」

紅月要塞，內城牆上——

迎著恰努普如炬的目光，湯神默默地將自個的視線放低，然後沉默著。

說到這，恰努普放下手中的煙槍，換上感慨的口吻。

滿臉疲倦的恰努普，此時叼著他的煙槍，大口大口地吞雲吐霧著。

「你從今日早上戰鬥開始到現在，就沒有休息過。你似乎連午飯也沒有吃吧？」

說到這，林子平扭頭看向雷坦諾埃。

此時此刻——

……

此時此刻，城外，第三軍（會津軍），本陣——

……

留下這道命令后，庫諾婭便不帶任何歇息地奔向另一名急需治療的傷患奔去。

恰努普拿下口中的煙槍，輕輕地點了點頭：「今天上午，可打得夠嗆啊……」

「還有誰有什麼疑問的嗎？」

「更何況，除了趁著城破之後，以混亂來作掩護逃跑之外，我也想不出你還有什麼別的招可以離開這裏了。」

「雖說早就有料到會津軍實力非凡。」恰努普露出苦笑，「但沒有想到竟強到這個地步。」

「在得知和軍打過來后，我那時其實相當地害怕……也認真考慮過靠投降來保全性命。」

他緩緩道。

「戰爭，有兩點『準則』是務必要遵守的。」

……

「你其實也不用擔心著會冒犯到我什麼的。」

「我現在……很怕死。相當地怕死。」

「但是——自打從你那學來了你們家族代代相傳的狩獵技術，靠著賣寵物為生后，我終於過上了闊別已久的平靜生活……」

「就和你過慣了平靜生活一樣——在這座赫葉哲建起后，我已經過上了10年的平靜、富足的生活。」

望著不說話的湯神，恰努普聳了聳肩：「你不說也無所謂。我大概猜得出來你想要幹什麼。」

「我之所以不願意幫助你，也沒有什麼複雜的原因，就只是因為——我怕死而已。」

湯神猛地抬起頭，朝恰努普投去震和圖書驚的目光。

為了避免出現誤傷到「穿著敵人鎧甲的自己人」的情況，每套被拔下來的鎧甲的胸口的位置，都被塗上了帶有他們紅月要塞特色的紅色。

「現在只有因過慣了平靜生活，而變得市儈及貪生怕死的『湯神老人』。我現在只想活著……任何有可能會害我死掉的事情，我都不想干。」

「想抗衡會津軍，除了儘可能增強士兵的戰鬥力之外，我也想不出什麼別的方法了。」

「來了嗎……」恰努普沉著臉，看向海螺聲所傳來的南面，「比我們預期中的進攻時間要早上不少啊……」

沒有人應聲。

頂著湯神這震驚的視線，恰努普接著道：

「尤其是你——恰努普先生。」

「今日中午，真是久違的我倆的促膝長談啊。」

「艾素瑪和奧通普依呢？」

而在奔向另一名急需治療的傷患時，庫諾婭忍不住偏過頭去，看向不遠處的南面的內城牆。

恰努普沒有理會現在表情與神色劇烈變化的湯神，給煙槍重新上好煙草並點好火后，恰努普一邊大口抽著煙，一邊緩緩道：

「這樣啊……」

跟雷坦諾埃確認完「裝備回收」的情況后，林子平環視了一圈眼前的眾人。

「你說你現在任何可能會害你死掉的事情都不想干……那你在得知幕府要對我赫葉哲用兵后，為何會不辭辛勞地前來找我通報？」

「現在的武士們普遍不成樣子，絕大部分的武士寧可將力氣都花在花街的女人身上，也不願將力氣花在習武上。」

「所以城外和軍的弓手不多，這倒也在我的預料之中。」

「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對於厭倦了每日都有可能掉腦袋的生活的我來說，這平靜的生活就跟寶藏一般。」

「神渡，我跟你說一件……我之前一直沒跟其他人說過的事情吧——在和軍兵臨城下之前，我其實是認真考慮過投降的事宜的。」

「希望我們的射手能稍稍壓制下會津軍吧……」

恰努普沒有再多說什麼，只繼續大口地抽著他的煙，走到湯神的身前，然後盤膝坐下。

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雙手，現在已經不怎麼發抖了。

……

「為了某些其他人無法理解的事情而奮不顧身……」

林子平將視線轉到了就站在他身旁的恰努普。

恰努普的語氣之輕鬆，讓人難以想象他接下來是去奔赴血肉紛飛的戰場。

恰努普的話音剛落，湯神的身子便輕輕地抖了幾下。

「這幾天每天都縮在我家裡，不是吃飯就是發獃。既沒有助我們一臂之力，也沒有做出任何疑似是想逃出去的動作。」

「恰努普，我接下來所說的話，可能會引得你發笑。」

「我本就計劃著在這場會議結束后，就回我的家休息一會。」

紅月要塞，救治區——

恰努普扭頭，沖湯神微笑著。

說罷，恰努普將視線轉回到身前的湯神身上。

林子平搖了搖頭：「戰術只不過是『能讓人打wｗw•ｈeｔuｂooｋ.ｃｏm•com得更輕鬆一些』而已。」

「但你想笑就笑吧。」

「並且還一直留在這，每天都苦口婆心地勸我離開這裏去逃命，導致自個錯失了最佳的離開這裏的時機。」

在進入自個的家裡后，他先環顧了下四周。

「哪怕這會付出『死』的代價。」

「既然沒有什麼疑問，就解散、各自下去休息吧。」林子平說，「今日下午，肯定又會有一場苦戰。」

「因過慣了平靜生活而被磨平了鬥志並變得怕死……神渡，我又何嘗不是呢？」

海螺聲，如尖銳的箭矢，扎進恰努普和湯神的耳朵中。

「『趁著城破后的混亂離開這兒』算是九死一生的話。而『協助你們守城』就是十死無生了。」

「哈哈。」恰努普輕笑了幾聲，「你這副勸我早點休息的樣子，真像我女兒啊……」

一直坐在角落處閉目養神的湯神，此時聽到了屋外響起了自己十分熟悉的腳步聲——他無需睜眼，便認出了來者是誰。

「儘可能集中兵力，以多打少。以及——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他沒有說話，只面帶黯色地輕輕點了點頭。

「雷坦諾埃先生，新扒下來的那批鎧甲，都塗上我們的顏色了嗎？」

「不過，神渡。身為你的老友，我覺得我還是有義務提醒你一下——你的這個方法，並沒有多麼地安全。」

「今天下午，我們將加強弓箭手的實力。」

「但幸好——在最緊要的關頭，我變回了年輕時的自己。」

「現在有能力、並且有那個意願沉下心來學習弓術的武士，已相當稀少。」

嘴唇翕動，用著連湯神本人可能也聽不清的音調小聲呢喃著。

「我夢想著建立一個能在緊要關頭，拉同胞們一把的『避難所』。」

「要是有個能救助我們的『避難所』，就不用死那麼多人了……」

「我現在的這防禦配置，已經是我們現在這種缺少守城兵器的情況下最優的部署了。」

湯神抬起自己的雙手，向身前的恰努普展示自己那正微微發顫的雙手。

聽完湯神的這番話，恰努普放下手中煙槍，朝身前的湯神投去複雜的目光。

「那就好……」林子平輕聲道。

「……我知道。」湯神點了點頭，「我知道這種事對於現在年老后的我來說，相當艱難。」

「但是除了這個方法之外，我也沒有別的方法可以離開這裏，只能放手一搏了。」

其模樣像是在發獃。

「……神渡。我有一個地方不理解。」恰努普一邊露出著意味深長的笑意，一邊往手中的煙槍添加新的煙草。

但又有點像是在思考。

……

聽到恰努普的這問題后，湯神的神情一呆，嘴唇抿緊，臉上有迷茫與困惑之色浮現。

「同時……也是我的夢想。」

「但再怎麼危險，也沒有『協助你們守城』危險。」

「你大概是想等城破之後，趁著混亂偷偷逃離吧？」

「努力建設著『避難所』，努力盡己之能ｗｗw•hｅｔｕbooｋ•cｏｍ.com地幫助自己的同胞。」

「……神渡。你不論如何……都不願意幫幫我嗎？倘若有你的相助，我們將如得千人之力……」

「雖說『趁著城破后的混亂離開這兒』極其危險。」

「……恰努普。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吧。」

「但彼時彼刻，與此時此刻完全不同。」湯神突然接話道，「現在這個時候，不論你說出什麼樣的報酬，我都不會幫你了。」

「恰努普你就把我理解成『過慣了安逸生活，牙齒和爪子已經鈍掉了的熊』吧。」

「所以若要抗衡會津軍，我們的最優解就只有進一步加強內城牆上的射手數量，用箭雨進行壓制。」

說罷，湯神臉上的黯色變得更濃郁了一些。

雷坦諾埃點點頭：「已經全部塗好顏色，並讓部分人穿上了。」

「我覺得你現在最好及時休息一下。要不然你累垮了，那可就糟了。」

「……我本來是擔心冒犯到你，才一直不肯將我自個的這計劃告訴給你的。」湯神的表情，無奈中帶著幾分苦澀，「你是怎麼猜出來我的這個計劃的？」

「不用愁吃穿，要地位也有地位，要名望有名望。兒女雙全，女兒還是一個特別爭氣的女兒。這10年的平靜、富足生活，不僅讓我的肚子膨脹了起來。」

待恰努普在自己身前坐下后，湯神用遲疑的目光打量了恰努普幾遍，然後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用力連做了數個深呼吸，接著輕聲朝恰努普問道：

「等之後有時間和機會了，我們兩個再慢慢聊聊吧。」

「倘若是那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他人村中，取下他人首級后，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村子的年輕時的你，我還相信你有那個趁著城破后的混亂，安全逃離這裏的本事。」

恰努普笑了笑，然後一邊面露回憶，一邊接著繼續往下說道：

「之前讓你和真島先生一起突圍、離開這裏，你因嫌危險而不肯。」

「各軍現在隨時都可展開攻擊。」蒲生身旁的一名親信，適時地補充道。

雖然他們扒來的這些鎧甲，基本都是防護性並沒有好到哪去的足輕鎧甲，但也聊勝於無了。

「庫諾婭！又送來了幾個快要斷氣的人了……」

「努力了10年，我的這夢想才終於稍有成就。因打了敗仗而四處流亡的卡帕西村、被露西亞人所盯上的奇拿村……這些村子都因我的幫助，而重獲了新生。」

「在那場南遷中，我也數次經歷過絕望。」

林子平豎起兩根手指。

「你回來了啊。」待說完這句話后，湯神才緩緩睜開雙目，看向屋門處，看向現在已經穿過屋門、進入家中的恰努普。

說罷，恰努普便不再與湯神多言，也不再多做停留，快步地從湯神的身前離開。

湯神越說，頭垂得越低。

「你想要活命，這無可厚非。我也沒有那個立場去指責你什麼。」

「從今天早上起就沒有見過他們兩個。」

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