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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有些太久遠了，湯神已經稍稍有些記不清那時所發生的詳情。

雷坦諾埃緊攥掌中的箭矢，將箭矢當作匕首來用，刺穿了眼前一名和軍士兵的脖頸。

……

城外，幕府軍，全軍本陣——

稻森：「是！」

恰努普僅沉默了片刻，便放下了原本正捂著胸膛傷口的手，重新抓起自己的弓。

湯神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再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嗯，算是吧。」

此時此刻，左手提著他那通身雪白的倭刀的湯神，正緩步朝阿町這兒走來。

阿町與昨日一樣，與自己的「狙擊小組」的組員們一起進行著雖杯水車薪，但也一直毅然決然地做著的射擊支援。

「現在時間也不多了。我也該回我的崗位上去了。」

「凡是對提升我名利無益的事情，以及會給我帶來巨大麻煩的事情，我是碰也不會碰的——比如幫可憐的村民解決掉貪官污吏。」

見湯神遲遲不說話，阿町剛想著要不要出聲喊一下湯神時，便聽到了湯神的後半句話：

「向第二軍傳令吧。」稻森直起腰桿，揮動掌中軍配，一字一頓地高聲說，「進攻！」

也有的年輕人一臉鎮靜。

「當然是從距離敵軍本陣最近的方向進攻了。」身穿鎧甲的青年——也就是緒方輕聲道。

箭矢沒了，就去搶和人的武器。

自身體于昨日恢復到能夠正常走路、能夠上城牆戰鬥的狀態后，阿町就沒打算再回到庫諾婭的診所里躺著。

紅月要塞，內城牆上——

來不及躲閃的神渡，其左肩硬生生地挨了這一槍，刺出一個大大的血洞。

「這烏雲，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散了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怕，就只怕天公又不作美，又颳起什麼特大風雪，害我們的攻擊不得不推后。」

他們身上流出的鮮血染得到處都是殷紅一片，匯成一條條紅色小溪，自城牆上往下淌出。

隱隱中，還感到一絲雀躍。

或者說是……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跟他人解釋。

明明大戰馬上就要再次開打了。

「勝利終於要見分曉了啊。」這時，稻森的後面傳來了一道讓稻森一驚的聲音。

「真沒想到啊……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能從除了恰努普之外的人口中聽到『神渡不凈齋』的名號……我還以為世人可能早就忘掉我了呢……」

稻森將視線重新轉到紅月要塞上。

只知道自己的一個先祖，是在唐土的明國滅亡后，東渡到日本來的原明軍武將。

……

「啊啊啊啊啊啊啊——！」、「後退！後退！」、「別再待在那個地方了！那裡的和人太多了！」……

湯神一把扯下了上身的外套，左手撥開了插在左腰上的倭刀的鯉口。

傳進左耳的是叱吒與咆哮。

階梯失守，就等於內城牆失守。

「那你和恰努鋪先生的感情真好啊。」阿町露出微笑，「此前為了通知恰努普先生『和人來犯』的消息，孤身一人跑到這兒來找恰努普先生。」

「成功了！」

……

稻森露出如釋重負般的笑容。

雖然恰努普他們已經拼盡全力了，但物質上的差距，是難以用精神來彌補的。

而同為這場大戰的主要指揮者的恰努普，屹立於最前線，奮勇殺敵的同時，提振著大家的士氣。

在這些日子里，每天都能聽到的一聲急過一聲的海螺聲刺進湯神的耳中。

恰努普他們那一推再推的戰線，稻森和松平定信他們用望遠鏡看得一清二楚。

那邊的那位阿伊努人瞪著發紅的雙眼，將又一名和軍士兵捅下城牆。

有的年輕人面色堅毅。

「嗯，是啊。」恰努普他說。

「不僅寸功未建，還樹了數不清的仇家，三天兩頭就會有人找上門來尋仇。」

東南方的天空的烏雲，已在不知何時散去了大半，雲間瀉出道道金光，絞成巨大的光柱，銜起了天地。

一名不遠處的士兵瞅準時機，一槍刺向神渡的左肩。

只記得自己在聽那小女孩講述完自己的遭遇后，就像是腦袋一時發熱一般，提著刀攻進了那幫雅庫扎的老巢。

所以她剛剛才拼了命地去找阿町，然後勸阿町跟著她走，她帶阿町在城塞某處躲起來，這樣說不定能活下來。

……

「這些傳聞，把我描繪得跟個什麼洒脫的俠客一般。」

我不是其他人。

然後一邊露出複雜的神情，一邊扭頭看向城外。

這傷勢，讓神渡的面容猙獰，並再無力握緊左手的長槍，掌中槍掉落在地。

一路講到「最後一次出現神渡的傳聞，是神渡將某家雅庫扎給揚了」后，湯神發出像是被逗笑了一般的笑聲。

山刀沒了，就抓起箭矢。

這是身體不堪重負后所帶來的疼痛。

「當然——或許也只是單純地因為我的運氣比較差吧。總之我努力了數年，也仍是個沒有大名願雇傭的下級武士。」

但後面的話，則像是憋著笑意說出來的——就像是突然放下了什麼千斤重擔似的。

類似的絕望景象，在內城牆上到處都能看到。

戰線若再進一步後退，階梯便會失守。

而自己這一次做的事情更加瘋狂——自己上次只不過是將一夥雅https://www.hetubook.com.com庫扎給趕盡殺絕，而自己現在卻是在和幕府的大軍針鋒相對。

面對神渡的槍劍夾擊，所有湧上來的和軍可謂是潰不成軍。

面對亞希利這句焦急的苦勸，阿町的反應是——無動於衷。

恰努普領著已經不多的戰士們，咆哮著對身前的和人們展開激昂但又摻雜著絕望的反擊……

此時此刻，圍在阿町他們周圍，保衛著阿町等射手的戰士們已經所剩無幾了。

「……倭刀術。」

這名士兵的話還未說完，便看見一根長槍的槍尖以他的眼睛難以捕捉的速度在他的視野範圍內放大——等回過神來時，長槍已經把他的腦袋刺穿。

「沒關係！能趕上就好！我們可是一人三馬地飛馳過來的，若是沒趕上的話，那我可是會鬱悶死的。」

「現在已經沒有太多的人可以來護衛在我們的周圍了，所以待會和軍攻上來后……」雷坦諾埃這時突然露出一絲笑意，「你可別一不小心死掉啊。」

「……等待和軍攻過來的時間，果然很磨人啊。」雷坦諾埃冷不丁地朝身旁的恰努普這般說道。

「我記得……你是叫阿町吧？我們還真是有著奇妙的緣分吧。」

面對這讓人心情沉重的現況，大家展露出不同的反應。

「的確是來了！但剛來的援兵沒一會便被幹掉了！」

「我沒事……」恰努普用左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站起身來，「沒有傷到要害。」

「真沒想到啊……曾經跟我們一起談笑風生的寵物商人，竟是個身手這麼了得的劍客……」

……

這邊的那名和人則抱著露出白骨的手臂放聲哀嚎。

這些圍剿湯神的和軍士兵們吼叫、咆哮、尖叫、哀嚎——他們的這些聲音，統統被神渡一人的叱吒給壓制住。

今日，是紅月要塞攻防戰的第11天。

松平定信點了點頭：「在這座城塞上，插上我們江戶幕府的『三葉葵』吧。」

「而現在，神明終於站到我這一旁了。」

「哈哈哈。」聽到阿町的這句話，湯神笑了笑，「阿町小姐，這你就說錯了。」

「恰努普先生！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一道年輕的嗓音，被用焦急的口吻自恰努普地的身側喊出。

緒方的話音剛落，二人的身後傳來「喀拉」、「喀拉」的馬蹄踏地聲。

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翹。

「我並沒有那些傳聞中所描繪得這麼美好。」

最終——這快速變化的複雜表情，轉變為了一抹帶著幾分無奈之色的苦笑。

迎著阿町投來的驚訝目光，湯神所做出的回應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

「快將恰努普抬到安全的地方！」

已決定不再拖任何一日的和人，與絕不後退的阿伊努人，不約而同地于這一日，將這場大戰推上了決出最終勝負的最高潮。

亞希利注意到——阿町的身體在輕輕發顫，眼眶稍稍有些發紅。

血液還未停止燃燒的老人的怒吼，響徹整片天地。

……

……

「謝謝你。阿町小姐。」湯神嘴角上拉，一抹柔和的微笑在他臉上緩緩綻放，「能在不知今夜是否還能吃到晚飯的當下，和你聊到這些，我感到非常地開心。」

劇烈的疼痛，讓神渡的動作慢了半拍。

而也正是這半拍的動作，讓神渡露出了破綻。

此時此刻，亞希利的媽媽和奶奶正在紅月要塞的某處空地上。

「爬上去！爬上去！」

「稻森大人。」稻森的親信恭聲彙報著，「各部隊，都已就緒。」

阿町這段時日雖然一直躺在庫諾婭的診所里養傷，但並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她一直有從庫諾婭那兒打聽現在的戰況如何。

「參上！」

「而現在，不論怎麼努力、不論怎麼打響名聲，在這個已無戰事的時代里，都極少會有大名願意雇這種除了劍揮得好之外別無所長的外地人為官。」

「這麼說……你真的是……？」阿町的表情，已難掩震驚之色。

……

明明自己可能就要在今天死掉了。

這不是受傷所帶來的疼痛。

今日——阿町要帶著她的這些步槍，繼續於今日奮戰。

血肉橫飛。

即使戰線在被不斷地壓縮，但恰努普他們也誓死抵抗著。

其目光，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

「……讓恰努普他活著，遠比讓我這種人活著要更有價值，所以才提著刀、站在這裏。」

在這銜起天地的光柱底下，二名騎士一前一後地從地平線下現出身形。

見阿町不做任何反應，正處於焦急和慌亂中的亞希利才想起來——自己沒帶翻譯過來，阿町可能並沒有聽懂她剛才的話。

但即使戰敗了，在最後一刻，恰努普也想倒在反擊上。

「心情真好啊……」

「媽媽！你在發什麼呆呢？快跟著我一起躲起來吧！」

今日，天氣仍舊相當糟糕。

說罷，湯神晃了晃左手所提著的倭刀。

在思量片刻過後，出於禮節，湯神最終還是決定上前來跟這個認識的人打個招呼。

「這是唐土的一種刀。糅合了日本的打刀與唐土的唐劍的特色。」湯神的臉上掛著hｔｔps://ｍ•hｅｔubｏｏk•coｍ•ｃｏｍ淺淺的笑意，看著自個左手所提著的刀，「雖說刀身和打刀很像，但倭刀和打刀的差別非常大。重量、重心都有很大的不同……嗯？阿町小姐，你怎麼了？」

這已是註定將在和人與阿伊努人的千年戰爭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大戰。

湯神對此感到略有些害臊。

……

神渡左手握長槍，右手持倭刀。

身為「手工小達人」，曾經也改裝過自己的脅差的阿町，對湯神手中的這柄疑似也經過改裝的刀，充滿了好奇。

類似於此的大喊，在城牆上越來越多。

是的。

在又一刀將一名和軍士兵的身體給刺了個對穿后，神渡本欲將倭刀給收回來，右手肘卻突然出來一陣劇痛。

此時此刻，神渡傾盡著自己的所有，使出了自己的畢生所學，阻截著所有出現在他眼前的和軍士兵。

而自己見獲得高官厚祿無望后，便徹底捨棄了自己的這志向，隱居於蝦夷地當起了一個寵物商人，過了數十年毫無目標、只是單純地為了活著而活著的生活。

……

「也就是說你和恰努普先生當了幾十年的朋友了嗎？」阿町反問。

「把這些蠻夷全殺了！」

他們今日說不定守不住這城塞了。

……

……

「來吧——！」

「老中大人，請您放心。」同樣也在用著望遠鏡查看戰況的稻森一邊強忍笑意，一邊說道，「再過一會，那些蠻夷就撐不住了。」

「接著就也不知怎麼想的，提著刀就把那幫雅庫扎給解決了。」

關於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改變心意，強忍對死亡的恐懼，向恰努普拔刀相助——湯神從未跟任何人說過。

……

命運弄人——執著于功名利祿，為獲得高官厚祿而揮刀的他，最後一次在大眾視野中揮刀，卻並非為了名利。

有的年輕人面露惶恐。

槍與劍構築成的如狂風暴雨般的猛攻，讓一個又一個和軍士兵倒下。

阿町循著聲音，朝這道聲音的主人——湯神，投去訝異的目光。

……

亞希利的媽媽，對亞希利的奶奶苦勸著。

湯神這時才發現——阿町的表情有些異樣。

……

「身手了得的劍客……你真是抬舉我了。」湯神苦笑著搖了搖頭，「現在的我，只不過是個身體的肌肉還殘餘著如何揮劍、揮槍的記憶的老人而已。」

「我的目的很簡單——效仿二百年前的宮本武藏，用掌中刀打響名聲，然後被錄用為官，擺脫貧寒的生活。」

「但我選擇拔出刀來，助恰努普一臂之力，就並不只是為了友情了。」

阿町用盡量簡略的語言，將自己所聽說過的關於神渡不凈齋的事種種傳聞，言簡意賅地道出。

「阿町小姐，告訴你一個真相吧——你所聽說過的這些傳聞，有很多都是錯的。」

就在媽媽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奶奶終於有反應了。

傳進右耳的是槍劍的鏗鳴。

再怎麼笨的人，也能從昨日的艱難戰鬥中感受出來——他們今日將會相當地艱苦。

「家中僅有的算得上值錢的東西，就只有我現在手中的這把家族代代相傳的寶刀，以及同樣也是代代相傳的『倭刀術』與唐土的『操槍術』。」

「倭刀……？」阿町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一樣，瞳孔微微一縮。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以前聽說過的傳聞而已。」阿町抬眸，用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湯神數遍，「幾個月前，我和外子曾聽說過在距今數十年前，曾有一個使用著倭刀的劍豪，在奧羽地區闖下了赫赫威名，但最後卻突然杳無音訊……」

雖然有好好休息了一夜，但湯神的臉上仍舊掛著連掩飾都掩飾不了的倦容。

而恰努普的身體，還未像他一樣變成空空的軀殼。

神渡所用的倭刀術與唐土的操槍術，皆出自自己的這名先祖。

他現在又一次地為一件對他毫無好處的事情拔刀。

但湯神卻有發現：自己現在正在乾的事情，和那時為那小女孩出頭時所做的事情很像——都是在乾著對自己毫無好處的事情。

阿町微笑著將原本正眺望東南方的視線收了回來，看向亞希利。

但不論是臉上露出什麼樣的情緒的年輕人，現在都牢牢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沒有一人退縮。

……

「奇迹——真的出現了。」

「也就是說——我的每一次的揮刀，都是奔著榮華富貴而去的。」

是的。

自己腳下的這座城塞，是那麼多人的家園，是恰努普所夢想建立的「避難所」。

他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在數十年前。

阿町坐在了她昨日的位置上，用一塊手帕輕輕擦拭著她的肯塔基長步槍。

「沖啊——！」

同時也感到有些羡慕。

與其讓自己這種已經跟空殼沒有什麼兩樣的老傢伙活著，倒不如讓這座意義非凡的城塞存續下去。

今日，是緒方離開紅月要塞的第13天。

大概再用不了多久，和軍士兵就能徹底突破防守，殺到阿町他們的眼前。

「這把刀也不是我改裝的，它本就不是打刀，它是倭刀。」

……

「今日——就是此戰的最後一日了。」

「m.hetubook.com.com還願意跟著我的人！跟我來！」

腦漿與血液齊飛的戰場慘絕人寰，同時也震懾人心。

我不是那個貪生怕死、連麻煩也不願多惹的寵物商人湯神。

湯神話說到這時，突然卡住了，微張著嘴巴，像是在思考、猶豫著什麼事情一般。

「接著就在各種機緣巧合下認識了那時也還是個年輕人的恰努普，然後與恰努普成為了摯友——當然，這些也都是后話了。」

抬起頭，是如蝗箭雨。

「自你開始登上城牆，與恰努普先生他們一同奮戰時，我就一直有聽說你的英勇事迹。」

紅月要塞，城內——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路過一個小城町，碰見了一個父母被雅庫扎給害死的小女孩。」

他感覺自己似乎又變為了曾經那個也意氣風發，誓要憑掌中刀獲得功名，仍有遠大志向的那個光彩、年輕的自己。

明明他們這邊已經陷入絕對的劣勢之中，可能已經沒法撐到今日的晚上。

為了讓這種遠比他這個老傢伙更有存續下去的價值的城塞能繼續屹立著！

止住了笑后，湯神面露苦澀地搖了搖頭。

於是，腦海中冒出這種念頭的他，抓起了刀，登上了城牆。一直奮戰到現在。

上天像是要窺看這場大戰一般，烏雲散去的速度進一步加快，越來越多的陽光從烏雲的縫隙中透出，灑遍四野。

阿町很明顯地聽出了湯神這番話的語氣變化。

媽媽剛才聽說了城牆就快失守了，所以焦急地帶著奶奶去尋找能夠躲藏的地方。

「湯神先生。」稍稍收起眼中的訝異后，阿町沖湯神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們的確很有緣呢……」

這二人中走在稍後面的那個人，有著一頭紅髮，腰垮一柄充滿異域特色的彎刀。

用長槍攻擊中遠距離的敵人，用倭刀則負責斬殺衝到他眼前之敵。

他記得這種感覺。

在亞希利剛找過來時，阿町就莫名其妙地將「輔助狙擊」的任務拋到了一旁，仰起頭，看向城塞的東南面——像是在眺望著遠處的什麼東西。

湯神的表情，隨著阿町話音的落下而進行著快速的變化。

槍頭沒入雷坦諾埃的肚腹。雷坦諾埃被直接一槍刺倒！

他仍不倒下。

「不過——那條『我最後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之中，是解決掉了一幫雅庫扎』的傳聞，倒是對的。」

阿町掌中的這些此前從襲擊奇拿村的哥薩克人手中撿來的肯塔基長步槍，自昨日起便立下了大功。

只記得那幫雅庫扎不是什麼容易對付的小角色，不僅人數眾多，而且其中不乏身手高超的「原武士」。

在親口說出了自己想要幹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干時，湯神便瞬間有種積壓在胸口的大石頭落地了的感覺。

「這個嗎？」湯神再次晃了晃左手所提的倭刀，刀柄上所掛著的劍穗也隨之晃動了起來，「這叫劍穗，可以理解成一種裝飾品吧。」

此時此刻，天空中原本厚密的烏雲層，現在已呈現散開的趨勢，厚度和今晨相比，已薄了許多。

「……戰況還是相當激烈呢。」坐在稻森身旁，用望遠鏡查看戰況的松平定信輕聲道。

「殺啊！」

這種感覺，湯神其實並不陌生。

說到這，湯神停頓了下。

現在天空上壓得極低的烏雲，就像紅月要塞的絕大部分人的心靈寫照。

……

亞希利不希望自己很喜歡的阿町就這麼死在了他們阿伊努人與和人的戰爭之中。

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之中。

「終於……到這個時候了啊。」

只有神渡所在的這個地方，戰線沒有後退分毫。

城外發起衝鋒的和人的喊殺聲，已經傳了過來。

湯神現在覺得自己的心情很奇怪。

「殺——！」

……

這座城塞就是這場大戰的舞台。

……

「你用的刀，樣式和普通的打刀很不一樣呢……這是你改裝過的打刀嗎？劍柄上掛著的那條東西是什麼啊？」

「跑來通知恰努普『和人來犯』，然後一直留在這，苦勸他快逃命——這的確是為了友情。」

左手提著倭刀，雙臂自然垂下的湯神，遙望著城外那隨著海螺聲的響起而緩緩動起來的幕府大軍。

「擊傷他了！」

城外，東南方——

幕府軍的全軍本陣中，稻森環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地遙望著遠處的已經布滿傷痕的城塞。

此時此刻，湯神感到那段年輕的過往緩緩在體內復甦。

「只可惜……時代變了呀，已經不是二百年前的戰國亂世了。」

圍在神渡周圍的和軍士兵們紛紛發出歡呼。

雖然這些事情的詳情，湯神都記不太清楚了。

「雷坦諾埃先生！」

恰努普與雷坦諾埃、林子平等人現在正站在內城牆的最中間。

寒光閃爍。

就在剛才，面對面前如人海般的和軍士兵，恰努普的胸膛也不慎被劈中一刀，血液瞬間染紅了他胸膛處的衣服……

自己的周圍——已不剩多少人。

而內城牆失守，便是紅月要塞失守……

湯神……不，應該說是神渡緩緩抽出腰間的倭刀，將其高舉過頭。

「昨天神明還在跟我作對呢。」稻森苦笑著抬起頭，看向頭頂和圖書的天空，「在昨日最緊要的時刻颳起了風雪，害我們的炮陣的攻擊被延遲了。」

只不過——他們還來不及歡呼多久，緊接著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一幕，便讓他們的歡呼戛然而止了。

「在二百年前的戰國亂世，宮本武藏還能憑著打響名氣來謀得高官厚祿。」

本來，今日一早醒來時，看到如此厚密的烏雲時，稻森還有些擔心會不會今日會不會突然降下什麼暴風雪，影響他們的進攻。

「阿町小姐，可以簡略地跟我講講你此前所聽說過的關於我的傳聞都是怎麼樣的嗎？我有些好奇呢。」

劍影晃動。

身為這場大戰的主要指揮者的稻森，冷漠地遙望著現在化為血肉磨坊的城塞。

他們看見——失去了長槍的神渡，仍緊握著右手的倭刀，雙目緊盯著他們，架好了出刀的架勢。

……

是他在為那名被雅庫扎害死父母的女孩出頭之時。

長矛沒了，就抽出山刀。

「嗯。應該是的。不過城塞裏面的情況似乎也不容樂觀。」

現在看來——已經無需為此事擔心了。

只見二人身後的地平線，如漲潮的潮水一般，緩緩升起了數十名排成緊密楔形陣的騎士。

「那個……可以容我問一個問題嗎？」在問出這句話時，阿町臉上的遲疑之色閃爍了數遍，但最終——還是「好奇」戰勝了「遲疑」。

松平定信這時也露出淺笑。

仍不退卻。

右臂雖然不再輕顫，但每動一下右臂膀的肌肉，仍有股股疼痛鑽入湯神的腦海，刺|激湯神的神經。

「快！搭梯！搭梯！」

第一批順著長梯登上城牆的士兵，舉著各式兵器，朝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戰士們、朝湯神圍殺而來。

就於此時，一道蒼老的男聲自阿町的身側，傳入她的耳中。

恰努普他們的戰線，已快要被壓縮到內城牆的各個階梯處了。

……

「阿町小姐！阿町小姐！」

嗚——！嗚——！嗚——！嗚——！

對於阿町，湯神自然並不陌生。

「所以我那個時候，只干那些有助於提升我的名利的事情——比如斬殺某些赫赫有名、但與我無冤無仇的劍客。」

……

「嗯？」亞希利雖然也聽不懂日語，但她聽得懂「亞希利」這個人名，知道阿町是在叫她。

神渡的音調拔高。

在說出後半句話時，湯神的眼中也亮出了奪目的光彩。

恰努普已自知他們無力再守住城牆了。

親信這簡短的一句話，讓稻森像是如釋重負般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但湯神就是感覺自己的心情很放鬆。

一直到剛才——直到在和阿町聊天後，湯神才第一次告知給了外人他為何會這般。

唯有一處地方。

「傳聞這種東西……真是三人成虎啊……」

「所以在將家族引以為傲的『倭刀術』與『操槍術』練至小有成就后，我就開始了武者修行。」

只記得自己那時一心一意想得到某家大名的賞識，被封以高官厚祿，但奔走多年——一無所獲。在這世卿世祿的時代里，想爬上去，難如登天。

只記得自己那時只是在偶然間路過了那座不起眼的小城町，然後偶遇了那名父母雙雙被雅庫扎害死的小女孩。

連日的血戰，讓現在還能站在城牆上戰鬥的戰士們，已基本都變為了年紀輕到過分的年輕人。

在提著自己的倭刀，大步走向那伙雅庫扎的老巢時，湯神那個時刻的感受，就和現在很像……不，應該說是一模一樣——明明是在做著一件對自己毫無好處的事情，但卻感覺心情相當放鬆，隱隱中還有著些許雀躍。

就在亞希利焦急地思考著該去哪裡找翻譯過來跟她一起勸阿町時——

這時，阿町的目光隨著湯神的倭刀而上下晃動著。

我是「不凈齋」神渡柔造。

「根據昨日的戰報，失去了外城牆，同時也幾無可戰之士的這幫蠻夷，現在已是強弩之末了。」

恰努普並不比他年輕多少，明明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卻仍願為了自己所堅持的東西，而做出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唯有一個地方的戰線沒有被壓縮。

「……嗯。」稻森臉上神情一陣變化過後，艱難地點了下腦袋，「雖然不願承認……但這些蠻夷這些天的表現，比我們中的某些墮落的傢伙更像武士。」

「再過幾年，我說不定就連刀也揮不動了。」

這種血液在燃燒的感覺，自隱居於蝦夷地后，就再也沒有感受到了。

「現在又提著刀，與恰努普先生並肩作戰。」

不少人因自知他們已經守不住了，所以捨棄了防守，對身前的和人展開已完全不顧自己性命的反擊……

……

在將背脊衝著阿町后，湯神頭也不轉地抬起右手朝阿町揚了揚：「祝你武運昌隆，阿町小姐。」

「哈哈哈。」稻森放下望遠鏡，撫掌大笑，「大概再只需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紅月要塞就能徹底攻陷了。」

令人毛骨悚然，但也令人心潮澎湃。

自己只不過是個跟空空的軀殼已沒什麼兩樣的老人。

「我現在已經做好部署了——由第二軍繼續攻城，騎兵隊與鐵炮手們則做好在城門開啟后，衝進去鎮壓還在負隅頑抗www.hetubook.com.com的頑固分子。」

前面語氣還是有些低沉。

湯神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仰起頭，一邊看著頭頂的烏雲，一邊面露回憶。

亞希利在找到並奔到阿町的身側后，就一臉悲愴地快速說著。

「我是覺得……」

湯神像是下意識一般地發出一聲低喃。

「緒方君。」紅髮青年簡單掃了一眼遠方的一萬大軍后，看向走在他前面的這名身著藍、金色鎧甲的青年，「你打算從哪個方向進攻呢？」

「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自有記憶起，我就受盡了貧寒的折磨。」

什麼都沒了，就用拳頭、手肘、膝蓋、牙齒等人類最原始的武器。

「我所聽到的關於你的傳聞，其實不多……」

恰努普環顧周圍——前方已是密密麻麻的和軍士兵。

「什麼？怎麼可能？！剛才來你們這邊的援兵，不是有足足20……唔啊啊啊啊啊——！」

但就在這時，一名就站在雷坦諾埃的不遠處，一直在伺機而動的和軍士兵瞅準時機，挺槍刺向雷坦諾埃的肚腹。

幾乎是于同一時刻，不遠處的某地，也響起了類似的聲音。

一萬和軍，千余阿伊努人，就在這處舞台中上演著這場大戰。

這種自己的整個身體彷彿都在燒起來的感覺，讓湯神不禁回憶起了自己還是「神渡不凈齋」時，和強敵對抗時的那一幕幕。

「恰努普！」

雖說是天亮了，但因有厚密烏雲遮擋陽光的緣故，放眼望去，亮度也只是比黑夜要稍微好些而已。

「貫穿天地的……衝天火柱啊……」

「城牆已經守不住了！（阿伊努語）」

「神渡柔造！」

「嗯？你問吧。」

他們用盡自己所能用的方法來對抗強大的敵人。

現在這個境地，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了。

他們已經戰敗了。

奶奶低聲呢喃著媽媽聽不懂的話。

「快！快將雷坦諾埃扶起來！」

「我帶你去城塞裏面找個地方躲起來！這樣說不定能活下來！」

而走在稍前面的那人，則是一名黑髮黑瞳的黃種人。他身穿一套藍、金相間的鎧甲，鎧甲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奪目的光芒，宛如神明下凡。

湯神一邊發出自嘲的笑，一邊聳聳肩。

湯神原本只是想順著階梯，走上他的崗位，但剛走上階梯，他就看到了就正坐在階梯口附近的阿町。

「老中大人……」稻森扭頭看向身後正背著雙手朝他這邊緩緩走來的松平定信。

然而——就在剛才，奶奶就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般，愣在原地，獃獃地望著東南方的天空。

低下頭，是遍地死屍。

「嗯。」恰努普這時也像雷坦諾埃那樣露出笑意，「雷坦諾埃，你也是。」

「所以在解決了那幫雅庫扎后，我就索性跑到了蝦夷地這裏來隱居了。」

媽媽連喊了數聲，奶奶都不為所動。

「原以為那幫蠻夷頂多隻能撐個3、4天。」松平定信走到稻森的身側，一邊像剛才的稻森那樣眺望著遠處的城塞，一邊接著緩緩地說，「結果卻一直撐到了第11天……雖然只是一幫蠻夷，但他們的這種毅力，不得不敬佩啊。」

「那個時候，見謀得官職無望的我，本就已經心灰意冷。對源源不斷找上門來尋仇的仇家也漸漸感到心力憔悴。」

現在也同樣是遍身血污的亞希利，在亂戰之中，找到了阿町。

「是啊……」這名剛才給稻森做著彙報的親信，此時也點了點頭，附和著，「終於到了攻陷紅月要塞的時刻了。我們真是等太久了……」

她的「射擊小組」的組員現在還未到來，所以目前只有阿町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這個地方。

天才剛微微亮時，紅月要塞僅剩的戰士，就基本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各就各位了。

「我是米澤藩的一名下級武士出身。自幼時起，就過著貧寒的生活。」

昨日在下完那場風雪后，好不容易稍稍散開的烏雲又重新聚攏了起來，層層疊疊，連一絲陽光都沒有穿透進來。

神渡對自己的家世也不是很清楚。

「而那個人……名叫神渡柔造，也叫神渡不凈齋。」

「這邊不是才剛來了援兵嗎？」

說罷，湯神提著刀，轉身離去。

隨後，阿町還未來得及為湯神的這點頭做進一步的反應，湯神便朝阿町反問道：

但唯有一件事情，湯神仍記得非常清楚——那是他第一次不為自己的名利，單純的為了別人而揮刀。

「喂！這邊再來幾個人！這裡有個難纏的高手！」

「現在不聽一下，以後說不定就沒有機會了……」

湯神現在感覺自己的身體很燙，每根血管里的血液彷彿都在熊熊燃燒著。

將自個的這5挺步槍逐一擦拭完畢后，阿町仰起頭，朝城外眺望著。

「……緒方君，我們似乎及時趕到了呢。」

……

和軍的長梯，已經搭上了內城牆。

而自己的後方，便是內城牆其中的一處階梯。

城外，幕府軍，全軍本陣。

已落絕境的阿伊努人們，寸步不讓。

心情，也變成了這種詭異的輕鬆中帶著些許雀躍的心情。

「……亞希利。高興吧。」

……

因此對於湯神、林子平這些人的奮戰，阿町自然是早已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