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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源一用力拄著刀、雙腳猛踏甲板，緩緩地將身子支起。

源一毫不理會面露困惑的風魔，自顧自地接著說道：

源一緩緩收起臉上的無奈之色，取這抹無奈而代之的，是溫柔的笑意。

「沒有和你生在同一個年代……也是一件憾事。雖說你是敵人，但我姑且也算一個劍客，我也非常想見識一下呢——你最強的時候，實力有多麼地恐怖。」

一抹苦笑，在源一的臉上泛起。

但最讓源一感覺棘手的……還是駭人的失血量……

「沒什麼……就只是……託了你剛才那句話的福，讓我回想起了昨夜曾跟某人講過的話，讓我回想起了——我不應該會脆弱到就這麼倒下才對。」

……

不過——雖說重要的器官沒有受損，但源一現在的狀態也絕算不上好便是了。

「我比任何人都愛著劍。」

「又衰老又身負重傷嗎……」源一輕聲重複了遍豐臣信秀剛才所說的話語。

——只能……到此為止……了嗎……？

在他的預判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躲過他這一擊的源一，竟側移了半步，輕鬆地躲開了他的這記攻擊。

雨仍舊在下。

十分突兀的——將刀拄于地上、單膝跪在地上的源一，突然低聲發笑起來。

只見源一的五官因疼痛而擰在一起。

「……呵。」豐臣信秀臉一沉，「那我倒要看看你還能靠著你這副又衰老又負重傷的身軀做到什麼。」

「我苦心修鍊著劍術，為磨鍊劍術，不知多少次冒著必死的決心，挑戰強手。」

「哈……？」風魔困惑地看著突然將話題掰扯到和他剛才所說之物毫不相干的方向的源一。

源一把自己將大半生都奉獻了過去的劍架在了身前！

「不喚我為『伯公』，而是以『這個誰』、『那個誰』來稱呼我。」

「我最強的時刻——」

源一一直靜靜地聆聽著風魔言真意切的體己話，沒有出聲打斷，就這麼默默地聽到最後。

「這股力量，比我以前所擁有的任何一種力量，都要強大！」

……

一直維持著左手扶刀，右手背在身後的姿勢的源一，面帶些許竊喜地低笑了幾聲。

「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源一你今年已經65歲了吧。」

豐臣信秀匆忙將吉光骨食豎起，試圖擋下源一刺來的刀鋒。

「……哈……哈哈哈哈。」

得意地看著離源一的腦門越來越近的刀鋒。

一抹淺淺的笑意，隨著源一上翹的嘴角，在源一雙頰上浮出——

「在我意識到我陷入難以跨越的瓶頸后沒過多久，我總算是搭上了能夠回日本的船，踏上了闊別30年之久和_圖_書的故土。」

託了源一拼盡全力的防禦，以及骨頭的保護的福，心臟、肺等重要的器官沒受太大的損傷。

每股風的軌跡，每滴雨珠的軌跡，他都能清晰地捕捉。

「正是……如此。」以手拄刀的源一，揚起腦袋，向豐臣信秀咧嘴一笑，「我還沒有……親眼見到小琳安全了呢……我可……不能就這麼睡著了……」

「一想到小琳，一想到是為了小琳，我便感覺自己說不定連富士山的山頭都能斬落！」

骨頭處傳來的疼痛，讓源一感覺幾近昏厥。

風魔這簡單的一句話，便讓源一的眉頭稍稍一挑，神情微變。

豐臣信秀對他的這一擊很有信心。

「我只是想特此提醒下你：別忘記你已經過了全盛時期，已經不是年輕人，沒有年輕時的那股力量了。」

「唔……！」

但即使如此，源一仍舊執拗地拚命站起身。

「呵，傷勢太重，連頭腦都不太清醒了嗎？」豐臣信秀向源一發出露骨的嗤笑。

「本該分去交予給某個女人的『愛』，我也一併交給了『劍』。」

后跳的豐臣信秀，雙足才剛觸碰到甲板，便又見陽神的刀鋒向他的喉嚨刺來！

自我調侃了一番后，源一抿了抿嘴唇，然後仰起頭，仰視著頭頂那快升到最高處的圓月。

——假動作！

源一突然聽見——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朝他走來的豐臣信秀，以感慨的口吻向他這般說道。

「我並非是想以『年老』為由，阻止你去救小琳。」

他的這一擊，沒有任何的留手。

在他發出這聲嗤笑的同時，他已站到了他的刀能夠砍中源一的位置上。

「哈……哈……哈……」

源一的雙目緩緩合上的同時，眼中的光芒也慢慢變得黯然……

……

視野範圍內的一切事物，在他眼裡都無所遁形。

他也無暇去顧及這些疑惑了——

可源一卻像是預判出了他會朝哪個方向後撤似的，陽神化刺為斬，先豐臣信秀一步地砍向他後撤的方向！

來不及變換動作的豐臣信秀……就像一隻主動跳進陷阱的獵物。

直到風魔的話音完全落下——

——怎麼回事？！

就憑著現在重傷了的源一，不論如何也不可能躲得過他的這一刀。

「柑實，怎麼了？突然一臉嚴肅地把我拉到這兒來。」源一隨意地將左手搭在腰間的陽神刀鐔上，右手背在身後。

「和我一樣痴迷於劍術的劍客、墮入魔道的邪僧、執迷不悟的忍者、英格蘭的海盜、自詡為騎士的法蘭西火槍手、曾效命于梵蒂岡的原教皇衛隊隊士、暴虐成性的哥薩克騎兵、曾差ｈｔtｐs://ｍ.heｔｕbｏｏk•ｃｏm•ｃｏm點用一柄印第安戰斧取了我腦袋的印第安人……」

「一想到在這世上，竟還有著這麼一個能稱我為『伯公』的小孩……個中心情，真是讓我難以言說。」

他下意識地向右後方跳去，試圖拉開自己與源一的間距。

但眼前所有的事物……不，是眼睛所看到的事物，都完全不同了。

話說到這時，風魔像是不忍再說下去了一樣，抿了抿嘴唇。

「體己話？」源一像被逗笑了似的，低笑了幾聲，「瞧你這一臉嚴肅的，我還以為你是要幹嘛呢，原來就只是想跟我說話啊。」

「……柑實啊，我這一生，算是完全奉獻給『劍』了呢。」

「劍術沒法再得精進——這對我這個將一生都奉獻給了劍的人來說，這樣的結果，實在是令人沮喪至極。」

「非常地不解：我明明將我所能付出的一切，都貢獻給劍了，為何不讓我去爬上更高的『山峰』，見識新的『風景』？」

——可惡……

在豐臣信秀揮刀劈下來時，源一拼盡全力地舉刀擋了下，偏轉了刀路、避免腦門中劍的同時，也消解了刀身上的部分力道。

源一奮力仰起頭，看著向他走來的豐臣信秀。

「你剛才說：想知道我最強的時候，實力有多麼地恐怖是嗎？」

「我就這麼孤身寡人了大半輩子——直到遇見小琳為止。」

但最讓源一感到震驚的，不是眼前突然變通透的世界，而是剛才突然在心底里冒出的聲音。

……

胸骨、肋骨雖幫源一擋了下刀，化解了吉光骨食上的部分力道，但也因此受了不少的損傷。

「可別自滿啊……小子……」

「在我初次遇到小琳時，小琳還只有9歲，只有這麼高，小小一隻的……啊，雖然她現在也是小小一隻的。」

「但是……自大概20年前起，我便感覺我的劍術水平似是完全停滯了。」

因腰痛而稍稍有些佝僂的風魔，發出自嘲的低笑。

「不過——即使小琳對我的態度如此惡劣，我也還是不由自主地將我所有的耐性與溫柔都交給了她。」

他試著站起身、接著戰鬥，但巨大的痛楚，讓他連動下雙臂都感覺痛苦不已。

「據我的估算——體力也好，力氣也罷……你現在的體能已經完全不及全盛時期的一半了吧？」

「你剛才說：我已經不是年輕人，已經過了全盛時期？」

「當你正沮喪、絕望時，轉機說不定就冷不丁地悄然到來了。」

「害怕著自己的劍術水平就這麼停滯不前了，沒法再得到進步了。」

「除了這抹情感之外，我還和-圖-書在小琳的身上，得到了……新的力量。」

……

倘若是肚腹中刀……胃、腎、腸子等器官只怕是會被切個稀巴爛，然後順著傷口流得滿地都是。

「上次聽到有人讓我注意自己的年紀……好像是在半年前的某個夜晚吧，小琳讓我少喝點酒，多喝點養生的湯藥。」

他不僅躲開了，還展開了反擊！

不禁警覺心大起的豐臣信秀，皺起眉頭向源一發問道：

——真是……遺憾啊……

「……你以為……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誰啊？」

……

左鎖骨、胸骨、肋骨……胸膛處的骨頭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損傷。

「我僅僅只是想提醒下你：時刻注意身體，別忘記了你現在已經是一個老人了。」

不論豐臣信秀怎麼看，胸膛處狠狠挨了一刀的源一，現在都敗局已定了——他實在想不出現在的源一，有何發笑的理由。

……

說罷，豐臣信秀加快了向源一奔來的腳步。

——我……落敗了嗎……

看著突然頓住的陽神，豐臣信秀迅速反應過來源一這是要作甚。

然而——就在他的刀鋒即將命中源一的腦門時，他臉上的得意笑容於瞬息間僵住了。

「……不論源一你年輕時再怎麼厲害，你也終究是凡人，沒法阻止時間在你的身上刻下歲月的痕迹。」

這種感覺……

風魔輕嘆口氣。

源一伸出手，在他的大腿旁比了比。

「在不熟悉你的外人眼裡，多半會認為現在的你絲毫沒有老人該有的樣子，認為你仍舊是那個無人能敵的『劍聖』吧。」

「？！」感覺彷彿有2根尖針扎入自己耳膜內的源一，表情一怔，原本已經半闔著的雙目，緩緩睜圓……

源一臉上的笑意，變得愈發溫柔。

凜然的氣質，迸發而出！

……

「我可是很怕你在去救小琳時，一時熱血上涌，忘記了自己的身體狀態，做出了啥不是你這樣的老人家該去做的事情……」

這是他絕不會認錯的聲音——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你是誰？！幹嘛在我家門前鬼鬼祟祟地亂晃！哈？木下源一？我家才沒你這號親人呢！走開！走開！哈？你是我的伯公？我才沒什麼伯公！快走開！）

「小琳對我這個此前只聽其名、不見其人，在他們家失去了所有能賺錢的勞動力而陷入巨大困難后也從未現身的伯公，有著相當大的成見。」

「那你可就說錯了呀。」

源一將左手的炎融收回進鞘中，用雙手緊握陽神，自下而上地揮動陽神，以極刁鑽的角度斬向豐臣信秀的下巴。

「我最強的時刻——」

「這已經……不是能夠任由我們能夠隨意折騰身子的ｈttps://ｍ.ｈｅｔｕｂoｏk•ｃoｍ.com年紀了。」

可卻在他剛將吉光骨食豎起時，陽神的刀鋒猛地一頓——

「嘖……！」臉上的神情不受控制地發生劇變的豐臣信秀，連忙向右側後方跳去，躲開源一的這記上撩。

「……喂。」看著不顧傷勢和痛楚的源一，一抹驚愕在豐臣信秀的臉上浮現，「這麼折磨自己，又何必呢？你難道以為自己還有一戰之力嗎？」

——取了我腦袋的人……是自己的血脈至親嗎……

「我這一生是為劍奉獻的一生，也是旅行的一生、戰鬥的一生。」

他得意地笑著。

「放馬過來，小子！」他說。

……

……

源一面露無奈地輕嘆口氣。

感覺自己的眼皮在越發沉重的源一，雙目慢慢變成了半闔、隨時有可能會完全合上的狀態。

只聽源一的聲音因痛苦而化為呻|吟。

「我非常害怕啊。」

「但我直到現在頭髮花白了，才驚覺——我最強的時刻，不是在年輕的時候，不是在以一己之力顛覆伊賀之里的那一天，不是在擊退哥薩克人大軍的那一夜。」

「體力、力氣、感官、反應……全都衰弱得一塌糊塗。」

源一呆愣地望著身前的一切。

「許多年輕時都能輕鬆做到的動作，現在再做起來已極其吃力，或是根本就沒法再做了。」

「我並沒打算展開什麼長篇大論。」

「在回到日本后沒多久……我就遇見了小琳。」

「劍聖」掌中之劍的劍光，映亮了邪魔那盈滿驚愕之色的雙瞳！

「我將我的時間、精力……所有能交付的一切，都奉獻給了『劍』。」

剛後撤到他預定的撤退地點，他便見著陽神的刀鋒向著他的腦袋斬來！

緊接著，堅硬的胸骨、肋骨又替源一擋了下斬擊。

就像世界是通透的一般！

「不過世事的變化，總是那麼奇妙。」

「不過盡量長話短說喲。我們馬上就要啟程趕赴高野山了。」

「——就是不再除了劍之外，便一無所有的現在啊！」

源一向寺門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巴。

胸膛處傳來彷彿要將整個身子給撕裂的疼痛……好吧，身子也的的確確算是被撕裂了。

「就像撞上一堵巨大的牆壁一般，沒法再得寸進。」

源一緩緩止住笑聲。

太多的疑惑冒出，塞滿了源一的腦海。

「這個年紀的我可沒……這麼好對付哦……」

「在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陷入了難以突破的瓶頸后……老實說——那個時候的我，相當沮喪呢。」

「但只可惜——劍似乎並不愛我。」

「哈、哈哈……」

「好啊，那我就洗耳恭聽。」

「我比你年長，所以我非常清楚哦——65歲這個年和*圖*書紀，意味著什麼。」

風仍舊在刮。

溫柔的笑意仍掛于雙頰。

鮮血的大量流失，讓源一現在面如金紙，嘴唇蒼白得嚇人。

「為了鑽研劍術，為了達到『劍道之極致』，我不惜與父親決裂，置本該由我這個長子背負的所謂的『豐臣復興大業』于不顧，離家出走，四處雲遊，磨鍊劍術。」

「剛和小琳相認時的那段時間，我可是吃盡苦頭了啊。」

「一見到我，就給我甩白眼，或是對我惡語相向。」

……

鮮血止不住地順著傷口向外淌出，止也止不住。

「……你笑什麼？」

宛如驅散夜色的月光！

「已經不是年輕人……已經過了全盛時期……」

（……你總算是不再執著于『劍』了呢。）

（如此一來……『武道之極致』的大門，總算也是能向你敞開了呢。）

「柑實，曾幾何時，我也以為我的全盛時期，是在還年輕的時候，是在還春秋鼎盛的時候！」

但，卻在這時——

他輕聲重訴了遍風魔剛才所說的字詞。

「你這不是……早就看到了嗎……？！」

昨夜——

「可在當你還籍籍無名時，便和你相識的我眼裡……」

該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嗎？豐臣信秀的刀沒有砍中他的肚腹，而是砍中了他的胸膛。

「嗯？」豐臣信秀朝源一投去疑惑的視線。

「沒啥要緊的事。」風魔一邊揉捏著仍在酸痛中的后腰，一邊輕描淡寫道，「就只是想站在朋友的立場上，跟你說些掏心窩子的體己話而已。」

風魔輕輕地點了點頭：「倒也不需要『洗耳恭聽』。」

「真是好久沒聽到有人讓我多多注意這副衰老的身軀了呢。」

鋒利的刀鋒劃過空氣，向著源一的腦袋當頭劈來！

但源一的雙瞳，這時卻迸發出了與臉上的「柔和」形成鮮明對比的「銳利」之光！

咧嘴大笑著的源一，這時已將身子完全直起。

語畢——

源一輕聲感慨。

「自從在那座傳授無外流的劍館里，初次握到木刀后，我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劍，愛上了劍術。」

忽視著源一的表情變化，風魔接著道：

停頓了片刻后，才接著道：

——我將此生都奉獻給了劍……結果到頭來……還是沒能在死之前……觸及到劍道一途上的更高領域嗎……

明明已渾身浴血，但仍舊如一座大山般筆直地屹立於甲板上。

「她明明只是個小不點……但我卻在這個小不點的身上，體會到了此前不曾擁有過的感情。」

「到頭來，直到頭長銀絲了，也沒有成立家庭，無妻無兒無女。」

「這65年來，各種各樣的人，我都砍過。各種各樣的高手，我都挑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