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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鬼事

作者:蛇從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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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金的恐懼

第七章 阿金的恐懼

望德厚說:「他媳婦身上有股黑氣,蠻濃。」望德厚想了想:「估計你說的阿金,身上的黑氣更凶。」
「丟普……扣波……歹狗……」
我氣王八:「你沒本事就別攬這些活。剛才差點出事。」
阿金一聽到我說這些,馬上就來了精神,兩眼放光,「那是那是,你想不想去看看。我給你好介紹,我請客。」
阿金的老婆不笑了,眼睛睜開,把我和王八死死的看著。臉上的神情麻木。阿金倒是還在嘰嘰咕咕的說話,只是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快。
「的確,聲音信息能被記錄下來的歷史太短,只有百把年,可文字和圖像卻一直能夠保存,信息基本不會丟失。古漢語真的是怎麼說的,誰也不知道,除非坐時間機器回到過去,去親身聽一聽。」
兩口子剛才肯定又回憶起了怪事,隔了好大一會,才好。再看王八的表情,就不如開始那麼信任。
王八聽了,大罵我:「你這個暴比!怎麼不早點跟我說,這麼淺顯的事情,都想不清楚,當年上學時,不好好讀書。跟個苕一樣,沒得文化。」
我打了個哈哈。找個由頭走了。
「錢家佔了趙家的房子,說是自己的;孫家後來搶了錢家的房子,時間久了,也認為這個房子是自己的,李家把孫家人殺乾淨,過了兩代,後人還以為這房子從來就是自己家的祖產……」王八自言自語的念著。
阿金夫婦一聽到這個聲音,就嚇的魂不守舍,阿金的嘴巴張開了,越張越大,面目開始猙獰,額頭青筋畢現,開始流下黃豆大的汗珠。
跟從前一樣,兩個人對這件事情慢慢地梳理。
從前聽說過催眠術,聽人把催眠術說的神乎其神。我不明白,好端端的大活人,怎麼就被催眠,任人擺布。現在見了,比我想象的還要詭異。而且是曾經和我並排睡覺的王八使出來。我心裏堵得慌。
我看見他的眼睛又開始變紅。心想不好。連忙跟他扯別的:「你昨天看見你到百樂門去了,聽說裏面的小姐很漂亮哦。」
阿金的老婆不哭了,開始笑起來,雖然是笑聲,卻沒半點喜悅的意思。這些我就開始擔心了,這阿金的老婆看來發起瘋比阿金還厲害。我問王八:「你狗日的到底行不行?」
「你沒騙我?」
王八開始把他認為發生在阿金身上的事情說出來:
「因為,他曾經聽過。」王八接著說:「我想,他以前聽到的時候,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他犯病了,才打你。」
我當時正講到,我看到一個胖子坐在椅子上望著我笑(我不敢說出望老太爺的名號,我答應過望德厚的)。忽然就聽到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坎大豬……」
王八又想了一會,「瘋子,我想了,魏瞎子說那些話,一般人聽不見的,你能聽見應該不是偶然。」王八忽然興奮起來:「我當初就說了,你的八字很怪,沒說錯吧。」
「那好,我告訴你,你講的那些鬼話,的確不是福建話,但和福建話有關係。」
王八說道:「那些所謂的強者,在北方游牧民族面前,卻又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又問:「無半撇呢?」
我見這事情連望德厚都不敢摻和,心裏的擔憂就瀰漫起來,惴惴不安,畢竟阿金髮瘋和我講的那些古怪的話,還是有點聯繫。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花這麼多篇幅來慢慢交代阿金的身份。也許我故意把講故事的情節放緩,是我的習慣了吧。
從王八的眼神,我看到他和我一樣的期待:也想把阿金的事情搞清楚。可他的目的和我不一樣:他好學,喜歡窺探天下各種奇門法術。從望德厚的嘴裏知道,阿金和他老婆身上肯定有大問題。王八興趣很大,不用我提議,他也會去主動詢問阿金的。
八卦鏡很小,一寸方圓。阿金夫婦估計看見了鏡子裏面的東西,才相信王八的。我也很納悶,王八是什麼時候掏出來給他們看一下的。我還真的沒注意到這點。而且王八肯定也看出阿金夫婦心理上的弱點。
平時懦弱孱瘦的阿金,此時完全變了個人,兩眼發紅,眼眶像是要滴出血來。拿著木凳子,瘋狂地打我。嘴裏喊著:「叫你咒,叫你咒,叫你咒……」
娶妻當娶惠安女。這句話,太正確了!
和王八在商場附近的路邊攤,叫了一些宵夜的小菜和燒烤,喝點啤酒壓驚。
以上都是後來旁人說給我聽的。我當時也昏頭昏腦,估計比阿金好不了多少。
我知道阿金的突然瘋狂,必定和我學望老太爺的語言有必然的關聯。就不太介意阿金打我的事情。相反,我對阿金說的兩個詞有很大的興趣。因為是他說的這兩句詞,才引出我回憶起望老太爺說的詭異語言。
屋子裡就是阿金老婆「嘎嘎嘎嘎」的乾笑聲,還有阿金的福建話。
「所以阿金也聽不懂,但他知道不是好話。」
阿金也笑:「誰叫你講得那麼假。每次說的都不一樣。」
「大致知道了,我聽得懂一點福建話,我曾經在福建呆過一段時間。和*圖*書
「而且很古老了。」
我在當地也出了名,很多人都知道我曾經在墓地撞過邪。幸好他們不知道我後來的遭遇,不然,要比現在更迫切的詢問我,撞邪的經過。
我問王八:「你在跟誰學的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學又不好好學,你倒是學到家了再出來顯擺啊。這倒好,差點把我也搭進去。」
王八說:「你個二球還犟,這個事情還不明白嗎,那裡什麼邪事,你狗日的,叫你讀書,你非要去放牛。」
我本來不想再跟望德厚有什麼來往。但我還是在望德厚路過商場的時候,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問他:「我當時中邪,嘴裏叫的那些話,你聽得懂嗎?」
王八不問了,「聽說江西人都是山西洪洞縣大槐樹過來的。」
阿金沉默了,掏出煙來抽,手抖得很厲害。半天點不上火。阿金緩緩說:「其實我聽不懂。」
「一個殺伐太盛的地方,惡毒邪性的事情,當然會多一些。」
王八現在裝備很齊。點了蠟燭,燒了清油。還有一個小銅鑼,他輕輕敲了敲。鑼聲普停,房間里就很安靜了,不是普通意義說的那種安靜,而是那種類似於沉寂的安靜。
王八連續喝了好幾杯啤酒,心情才平復起來。他酒量很差,臉上通紅。說話舌頭都在打結:「聽我一句勸……」
「我來解釋民族融合的涵義……」王八說道:「就是侵略的民族佔領土著部落的良田房屋,殺光敵方所有的男性,幼兒都不放過,霸佔敵方部落的年輕女性……然後理直氣壯的認為將對方的民族融合進來,當然部分後代也具備土著的基因,卻是來自於母系。這就是民族融合。」
阿金有個女兒,四歲。阿金很不喜歡她。打罵是家常便飯。都是他老婆邊做生意,還帶著小孩,生意忙的時候,就免不了疏忽。有次她女兒在商場的樓梯上玩,不知怎麼的,把頭伸過鋁合金的欄杆縫隙,卻收不回來。就在樓梯上哇哇大哭。我和我的同事,想了好多辦法,都扯不出來。鋁合金沒有讓性,看到小女孩的頭被夾的厲害,我們就不敢再往回拔了。正在一籌莫展。阿金來了,他看見自己的女兒被夾住,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衝動,上去就踢他女兒的屁股。然後抓住女兒的肩膀,使勁往後一奪,女兒被拽出來了,可兩隻耳朵豁豁的流血。我看不下去,衝上去要揍阿金。阿金還沒挨揍,就給我求饒。
不等王八叫停,我就噤聲。
我和王八很尷尬的從阿金屋裡退出來。道歉的話都沒好意思講。
我就奇了怪,王八現在怎麼跟神棍一樣了,好會騙人。只一句話,就能把人弄的服服帖帖。我懷疑有蹊蹺。仔細瞧了瞧王八的手上,果然就捏了個八卦鏡在手上,這個王八,才幾個月不見,身上就開始配工具了。看來他是一門心思想當神棍。
王八當然不甘心,從懷裡弄了古董級的懷錶。對夫婦說:「不說別的了,我們聽聽著懷錶聲音。」
我呵呵的笑,「那你就是說我是傻瓜嘍。」
阿金的老婆不停的在哭,閉著眼睛哭。阿金就不一樣了,嘴裏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王八拿著又從懷裡掏出個碟子,放了清油,點上。一連掏了三四個。
我還要問望德厚,望德厚擺擺手,「你莫問我了,你命很硬,自己去打聽去,不要拖上我,我沒幾年好活了,不想多事。」
我把望德厚看著,很疑惑,我看阿金的老婆一點問題都沒有么。
我開始冒汗:「四川……」
「古漢語的發音,現代的人,誰也沒聽到過,所以也無法推測古時候究竟是什麼發音,有的學者根據文字上變革的蛛絲馬跡,推斷古漢語的發音,也只能推測到唐宋,更往前,就很難了。」
這個口音,就是當時望老太爺的口音。好接近。而且我也驀然想起,我一直隱隱覺得不對勁的事情——就是望老太爺對我說出的那幾句聽不懂的語言。
「知道了,不過我搞不定,不是我水,我看這世上沒人能搞定……也許又人搞得到,但我不知道在那……嗯嗯……肯定沒人能搞定……」
阿金為什麼整天的賭博喝酒狎妓。也許只能在那些時刻,才能稍稍忘卻那詛咒給他帶來的巨大恐懼。為什麼他看見女兒就來氣。那只有一個理由選擇:他們陳家,被詛咒的其中一個咒語,就是我們中國人最耳熟能詳的咒語:
王八說:「我不是在故意嚇你。」王八把一杯啤酒一飲而盡,「這個事情不是我們這種能插手的。」
是阿金,因為阿金又說了一句:「無半撇……」
不過望德厚看見了阿金的媳婦,隔著很遠看了一眼,就拉著我走開。望德厚對我說:「不用看他本人了。」望德厚臉陰得很重,「光看他媳婦就夠了,這兩口子,你離他們遠點。」
「你知道是什麼東西?」
我徹底明白王八的意思了:仇恨的信息。
「那肯定是不一般的人,身懷絕技,來歷不明的人。在那裡,帶我去拜訪。」
「江和圖書……西……」
而且眼睛開始紅了。
我不止一次的問阿金,能否給我介紹個跟他老婆一樣賢惠漂亮的惠安女。
我明白王八的意思了,我老徐家才六七代相傳,不到兩百年的時間,就分別認為江西、四川、湖北是自己故土。以此推斷,福建幾千年來不停的外來民族遷徙,到了今日,誰能說上自己是正宗的土著。
我轉身去那水杯倒茶。等倒好了,再回來的時候,王八正在輕柔的對兩口子說:「你們看這個表……」
這是我記得的詭異咒語的下半截。我想了,阿金夫妻就算是聽到這個話了,母豬瘋發作打我一頓,也比他和他老婆鬼上身了強。
「福建話是漢語最古老的語言,」王八頓了頓,「我們現在講的是變化了千百年之後的漢語。雖然都是漢語,但發音已經完全迥異。」
王八說:「你所說的阿金兩句話,坎大豬和無半撇是福建話是不是?」
我又說:「那我當天講的話,是不是也是福建話。而且是不好聽的福建話,你才打我。」
別看阿金對老婆女兒這麼凶,對外人卻怕的要命。
「是現在的新漢語發音變得面目全非才對。」我抓住了王八說話的漏洞,總算找到機會日噘他:「你個苕」
僅僅只有一個詞,就是如此惡毒的語言。那其他一些話,不是更惡毒?我可不想自己會說的惡咒,連意思都不明白。於是和王八相互望了望。
實際卻相反,阿金和他老婆聽了王八的一句糊弄,就馬上相信了。「師父,你真的會嗎?謝謝,謝謝。」
我很不好意思,王八還在收拾他的家業。看著他的狼狽樣,我都替他丟臉。
「鬼講出來的話……」
阿金兩口子看見王八和我狼狽的情況。也不說話,他們知道被王八這個說大話的騙子給忽悠。理都懶得理我們。
「知道。」
王八說:「剛才阿金說的話,我基本聽懂了一大半,再加上我以前在福建偶然聽到的一些傳聞,我已經能夠猜出是什麼緣故了。」
「我還有甚麼道理騙你呢?」
當初福建人修建圍屋,重要的功能就只有一個,其他生活上的結構設計都是附屬產品。圍屋最重要的功能,非常殘酷且現實:打仗的需要。
王八一邊擺弄油碟,一邊把木劍穿上紙符。嘴裏敷衍我:「沒問題、沒問題,我怎麼搞不定呢?」
「你這個水貨!」我已經看出來王八是個半吊子:「你個苕的沒得本事,就不要亂搞。」
「你已經知道原因了?」我問王八。
從福建的特有的民居——圍屋說起。現在福建的圍屋成了民族風俗文化的典範了。書刊電視上不厭其煩的介紹,這種房屋結構的合理性:通風合理,採光合理,排水合理,空間布置合理……卻把最主要的功能排在後面。
「你什麼時候去過福建,我怎麼不記得?」
我照做了:「比開幺貴……出山代普……活跳跳無失……」
「媽比的你聽不懂,在老子面前拽個什麼!」
四個人吃了頓飯,來到阿金和他老婆住的地方,阿金和他老婆也住在商場里,商場大樓其實沒竣工,還有一半的爛尾房,有的就便宜租給了商家租戶,當倉庫也行,住人也行。王八等阿金夫婦把一對兒女哄睡之後。開始裝模裝樣的做法事,至少我認為是在裝腔作勢。
「你在逗老子玩是不是,什麼又是又不是的。」我暈了,被王八說的二黃八調。
望老太爺念的那些古怪語言,雖然我聽不懂,但我卻又無比熟悉,我不由自主地跟著望老太爺念起來:「比開幺貴……出山代普……活跳跳無失……乍浦桃……因某比米米索寞……盡歸看目連……四散枝骨死綿……」
「你知道什麼意思嗎?」
「於是福建這種外來民族遷徙很頻繁的地域,就是發生『融合』最多的地方。」
「漢語的文字兩千年來,從小篆之後,沒怎麼改變。」王八這方面的確很強,他接著說:「可是古漢語的發音,肯定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
不料,這句話一出,阿金兩口子並沒有發狂,也沒有繼續做出詭異的動作和表情。反而慢慢的清醒過來。
我和王八等著兩口子恢復平靜,我問王八:「還要不要繼續。」
呵呵,念得我好開心,心情好愉快。
可阿金什麼時候才聽我講這個鬼事,我還真不記得,反正他聽了不止一次。每次講的時候,他還給我遞煙。
「也就是說,」我說道:「那些話,是……」
斷子絕孫!(阿金的恐懼完)
剛好商場附近一家人的女兒吸毒死了。那家人覺得自己的姑娘死的很怪。請瞭望德厚來做法事。
「肯定不是好話。」王八幫我接上。
阿金和他媳婦是福建人。
我問王八:「你的意思是說,阿金是被這種古老的咒語詛咒了。可是阿金自己也是福建的土著啊,他老婆還是惠安女呢。」
我也要聽,那懷錶的指針走的咔噠咔噠很悅耳,忍不住讓人去聽個明白。我湊上來。王八對我說:「瘋子,你過去m.hetubook.com.com幫我端杯水喝。」
王八做了個手勢,我停了。
「我是瘋子請來給他驅邪的。」王八又在滿口跑火車,邊說手上還在比劃:「我看你們也有點問題,順便幫你們做做法事。」
出事的那天,我不記得,是阿金第幾次聽。有一點我可以確定,阿金只在那次聽我講的時候,說過話。
望家的事情過後,我把這小細節早就忘得一乾二淨。我自己曾經無意識的說過這話,也忘得煙消雲散。但現在我一聽到這個詞語,我的記憶如洪水一樣湧進腦海。當時望老太爺說的詭異語言,我又清晰的想起來了。我心裏豁然開朗——原來一直隱藏在我心裏的小芥蒂,就是望老太爺說的語言。這個細微的蹊蹺,很隱蔽的潛藏在我的下意識里。由於我本能的不想去把自己和望家坪的事情再加以聯繫,所以,我忘了。
「扣波……扣波……」王八沉著聲音說:「我聽過這個話,前年。」
「你狗日的當年學習好,學習好怎麼每個學期還要跟我一樣掛科啊。」我回罵他:「再說這個事情,跟學習有什麼關係,跟文化有什麼關係?」
「比福建話還要古老,所以阿金聽不懂……」
我贊同王八的理論:「生存空間就這麼大,沒辦法,只能強者生存。」
王八手足無措,「怎麼辦、怎麼辦……」
阿金就說了這麼兩句話,我彷彿又看到瞭望老太爺對著我念叨那些語言。邊念邊開心的對我笑。我經過望家的事情后,心理有了點變化,幻想到望老太爺了,竟然沒有害怕的情緒。甚至望老太爺的笑也感染了我,我心裏莫名地覺得很開心,一開心,我也笑起來。
王八連忙喊:「停,快停……」
「推測到唐宋的語言發音,也不見得正確。反正那些教授有人發工資給他們胡謅,說什麼是什麼,一廂情願以為我們都會相信。」
我扭頭尋找著音節的來源。
王八開始手忙腳亂,不停的把身上一些物事拿出來,又是焚香,又是畫符,還拿出一把兩三寸長的小木劍出來。王八越來越慌,手一抖,把油碟都弄翻了兩個,又慌忙的把油碟擺好,重新點火,手拿捏不穩,油潑了一地。
我沒單刀直入的問他。就故作輕鬆地跟他閑聊。問他,「坎大豬」是什麼意思。
「可讓我聽到了。」我忍不住逞能:「而且我還會講——丟普……扣波……」
阿金兩口子被王八催眠了。
「這跟阿金夫婦有什麼關係!」我正準備把王八損幾句,我突然意識到:語言,這個事情的關鍵——語言。王八其實在根據歷史的事件推測語言的變革。
阿金的生意不錯,這個行當全世界估計都不愁沒生計。阿金很少自己熔金打首飾,天天守生意的,是他的媳婦。
「你變聰明了嘛。」王八雖然在笑,但氣氛卻變得更陰鬱,「古漢語在福建也會演變。」
不講廢話了。說正題。
我看王八魂不守舍,語無倫次,知道王八真的是怕了。
「不是人會講。」王八糾正我:「是鬼會講,而且是存在了很長時間的鬼。」
「中國歷史上有很多大規模的人口遷徙,基本都是因為戰亂,中原的人口,從北方南下,走得遠的,就會到廣東福建一帶。」
阿金不姓金,其實他姓陳,黑黑瘦瘦,長得丑,個子很挫。他在商場的大門附近,租了爿小地方,支了個桌子,干打金銀首飾的營生。桌子前面的用牌子寫了四個字:「阿金首飾」,所以大家都叫他阿金。
「有一種信息,在文化變革的篩選中,頑強的生存下來,流傳至今……」
「這和阿金兩口子有什麼關係,你扯這麼遠幹嘛。」我打斷王八。
望德厚說:「我聽不懂。」
「你爺爺是什麼地方的人?」
「你爺爺的爺爺是什麼地方的人?」
阿金說,這是我們福建話,就是傻瓜的意思。
「你忘啦,讀書二年級升三年級的那個暑假,我不是國慶節才來報到嗎?」
阿金就嘻嘻的跟我說:「我們惠安女不是那麼好娶的。我們惠安女不嫁外人。」
我身上一陣冷氣冒起:「你是說,我聽鬼講的語言,是古漢語。從福建傳過來的古漢語?」
「對對,你是說你去了福建。我還怪你沒叫上我呢。」
「瘋子,你把那些話,在說一遍。」王八現在是命令的口氣了。
至於阿金的事情,王八後來根據催眠后阿金說的話,和他曾經在福建「聽說」到的見聞。大致能夠推測出來:
「聽不懂。」
打別人的時候,搶來的糧食要囤積到圍屋。別人打自己的時候,圍屋就是城堡。就這麼簡單。
「什麼意思,難道不是民族融合嗎?」
開始的時候,我什麼都不肯說,但現在,我已經心平氣和,開始在旁人面前吹噓我當時的經歷。我是個喜歡吹牛皮的人,把當時在墓地上的場面,描述的無比誇張,說的天花亂墜,花團錦簇。說的遍數多了,我甚至會把握故事的情節,讓橋段跌宕起伏,引導聽眾的情緒。但我對在望家和-圖-書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
「是啊」
「我都說了有可能你說的不是福建話,但和福建話有點關係,你在聽什麼,你耳朵長著出氣的啊。」
可我們找不到阿金,不知道他到那裡風流去了。
我坐下后,向阿金的房間看去,隔著窗戶,看見裏面有人影在晃動,應該是剛才的動靜,把阿金的小孩弄醒了,他們在哄孩子睡覺。
王八讀書比我強些,懂得很多,以前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我跟個學生一樣的向他學習。我們好久不見,我就把自己說鬼話的事情對他說了,也把阿金的事情說了。
這種毫無邏輯性理由,也虧他說得出口。我在一旁想著:傻子才相信你說的。
這種對話,我當年和王八經常發生。我們兩個常常就在某個晚自習,在圖書室里,坐在桌子上討論一些古怪問題。旁人都聽不懂,把我兩個當瘋子,在胡言亂語。
「什麼意思?」我看著王八的臉色,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
睡不著覺的時候,我還是會仔細回憶當時的場面。我並不是想靠這點回憶來尋求一點刺|激。而是我這麼長時間以來,總覺得這個事情並沒有完全了結,隱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還沒弄明白,可到底是什麼事情,我又想不起來。
99年我二十齣頭,在三峽一個商場里當保安。半年前,我經歷了人生最詭異的一件事情。隨著時間的流逝,幾個月過去,我對那件事情的后怕,漸漸消磨。不再每天做噩夢,重複當時的恐怖場面。
這時候,我讀書時候的同學王八因為一件事情,專門從市內過來找我。要我跟他去市內,幫點忙。(這個忙不好幫,我以後再講。)
王八不服氣,「不是我水,是那東西太邪了。我的確搞不定。」
聽說阿金後來被人拉開,還在地上打滾,手腳抽搐,口吐白沫。衣服都被自己扯爛了,然後就躲到廁所里,在廁所里怪叫。像是哭,又像是笑。
這個事情,又悶在我心裏半年,鬱悶的很。平時看見阿金了,總覺得怪怪的,也許是聽瞭望德厚的衷告,先入為主了吧。
「你怎麼聽到的?」
我把阿金的事情說了。
「偶然聽到?」我冷笑著,揭王八的短處,「你是專門去打聽的吧,就知道你去福建沒好事。」
王八和我爭嘴爭慣了的,有時候這種爭吵反而對探討事情有所幫助。所以王八不介意我的插嘴,繼續說道:「歷史上記載人口遷徙南下的記錄,猶以南北朝五胡亂華、南宋偏安最為著名。其實我認為,也許中原民族遷移南下的過程,應該在很久很久之前就開始了,甚至早於有史書記載。」
我不強求望德厚了,我們這種人,最好是不要在一起,這個我們都明白。看著望德厚輕飄飄的走了,這麼大太陽,連個影子都看不清楚。
我想去問那個通陰司的望德厚一個究竟,可我實在是不願意再見到他。我更不想去望家坪去找,我發誓,這輩子我拉尿都不朝著那個方向。
晚上下班后,王八經我介紹,認識了阿金和他媳婦。
「魏瞎子說過。」
王八沒有直接否定我。他換了個方式:「你是什麼地方的人?」
「停。」王八打斷我:「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王八說:「我哪有那麼好的運氣遇到有道行的師傅,這些法術不都是從書上看來的嗎?」
王八說完把木劍斜著往油碟上方比劃了一下,好像帶出了風,把油碟上的燈火給弄滅了。王八夾著木劍,又去點火,可幾盞油碟的火,相續熄滅后,怎麼點都點不燃。木劍上的紙符忽然無來由的燃燒起來,王八卻控制不住火勢,差點把自己的袖子燒著。王八慌忙把木劍丟在地上。
原來他是個間歇性的精神分裂患者。
阿金的陳家祠堂和隔了一座山的另一個家族,在水源田地上糾紛不斷。世代互相衝突,結下深仇。在文革中,阿金幾歲的時候,陳家的祠堂終於把另一個家族給收拾了。當時國家大亂,武鬥稀疏平常。縣裡的造反派頭子,和陳家有點淵源。陳家借勢,剷除了世仇。但是對方家族中有個老太婆,在陳家人鳩佔鵲巢的時刻,用那中古老的咒語,對阿金的家族下了詛咒。當時的場景,是什麼樣,王八也無法推測有多恐怖。
「邪咒!」我和王八同時想到。
阿金說:「就是沒得用的意思,跟傻瓜差不多。」
果然王八額頭滲出汗,慢慢說道:「死絕!」
這事總是個疑問,老是憋在我心裏,想去問阿金,但又怕把他的母豬瘋搞發作了。那段時間,一直悶悶不樂。
其實以上的文字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打首飾的阿金,福建人。」
「移民的過程,也就是侵略一方的種族,同化當地土著的過程。」王八見我懂了,繼續說下去。「南下的民族文化上佔有絕對的優勢,土著無法對抗。」
那些苟殘於世的土著女性用她們的語言,牢牢記住了仇恨,所有的語言都會變,但記載仇恨和詛咒的語言,因為深刻,沒有嬗變,並和*圖*書且代代相傳,演變成了誰也聽不懂的咒語……
王八說:「夠了,已經夠了。」
王八從哪裡學的這些邪術?畢業這兩三年,他到底又學了些什麼,是我沒告訴我的?我在疑惑。
我無意識講的那些詭異語言,我雖然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但反正不知道意思,也就懶得去體會其中意味。現在王八把那咒語的意思給說出來了。我心裏非常不好受。
「這不奇怪,都說了是古老的咒語,咒語既然能詛咒人,當然也能解救人。」王八接著說:「魏瞎子那裡我去了好多次,怎麼從沒聽他說過這些話?」
阿金每天沒事情做,到處打牌,每天他老婆還要在工作的間隙,做好飯,給他送到牌桌上。阿金還喜歡找小姐。一次嫖妓被派出所抓了,他老婆拿錢贖人的時候,阿金當著警察的面就打了他老婆一嘴巴——嫌他老婆送的遲了。
至少那個恐怖景象,讓阿金快三十年了,都不能聽到類似詛咒的聲音,聽到了就發狂。那個詛咒讓阿金和他老婆永遠不能回家,註定在外漂泊。那黑氣永遠不會消散,阿金甚至把那詛咒傳染給身邊的人,例如他老婆。這就是望德厚和王八要我離阿金遠點的緣由,因為我的八字招鬼,別惹火燒身,阿金身上的詛咒,跟望老太爺一樣,惹不起。
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給那些好奇的人訴說經歷。有時候我會有意講的很慢,或者故意編造些無中生有的情節,拖到吃飯的時間。那些想聽我講完的人,就會大方的請我吃火鍋。
我還有個疑問:「你說福建的古老咒語和我們內地的邪咒是同一種,我認為不錯。可是這個語言,我曾經聽另外一個人——是人——不是鬼,也說過。」
「離那兩口子遠點。」我搶過他的話頭,懶懶的說道。這話望德厚半年前都跟我說過了。
我找了個機會,沒人的時候,我把阿金請到我的值班室。阿金對當天的事很抱歉,說不好意思,他從小就有癲癇。就是我們宜昌人說的母豬瘋。
「我聽一個老道士做法事,在一個凶宅里說的。是一句咒語中的詞。」
王八說道:「融合,哼哼,融合,多好聽的字眼。」
從頭至尾,他老婆都沒說話,只是把他守著,等他鬧夠了,替他收拾。
「那他媽的聽了打我幹嘛。」
那段時間,我喜歡講我見到鬼的故事。經常身邊圍一群人,我在人群裏手舞足蹈。或者對那個漂亮女孩有意思,就單獨約出來,吃了飯,晚上到壩區的公園裡看長江。夜深人靜了,就講鬼,事半功倍。
我無語了,恨不得揍他幾拳,看了幾本歪書,就拿來現世,不是欠打么。
阿金看來是不喜歡女兒,福建人的重男輕女思想很嚴重。好像他老婆也不能再生育,於是他買了個小男孩。那個小男孩剛2歲,阿金從人販子那裡花兩萬塊錢買的。
我喊道:「你再跟老子打馬虎眼,老子就不跟你回去幫你忙噠。」
「你聽得懂啊!」我真的有些後悔沒早點問王八了。
「不是。」王八皺著眉頭說:「正好相反,福建的古漢語是從我們這邊傳過去的。」
「應該是的。」
我好奇心大增,忙問望德厚怎麼回事。
「這還用問,宜昌人唄。明知故問。」我想都沒想,回答補充:「貨真價實。」
「他們是20世紀末的福建人,你說幾千年前的事情,你怎麼不加個LONGLONGAGO……」
望德厚抽了一口冷氣。說:「你帶我看看他。」
這時候,怪事發生了。阿金突然從屁股下面,抽出木凳子,舉起來,對我狂毆。我還沉浸在無來由的喜悅中,對阿金的暴力毫無防備,被阿金用木凳子砸了好幾下,頭都流出血了,自己都不知道。
我一直隱隱覺得莫名擔憂的事情,還是被一個人給挑出來了。那個人就是阿金。
房間的門是關著的。可是不知道那裡來的風,把清油捻子上的一豆火光,吹的東倒西歪。阿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快,還是我聽不懂的語言。那語言和我聽過的咒語,差不多。應該是福建話。
「我是聽不懂,但我知道,你說的話,肯定是跟福建話差不多,福建話也分很多種類,你說的那個福建人也許是真的聽不懂你說的話。」
「所以民族遷移的過程,就是土著被外來民族融合的過程。」
詭異語言的事情,在王八的分析下,終於幫我弄明白了。但是當我和王八回了趟市內,再回來的時候,兩口子已經離開了商場,不知道去了何處,他們沒給任何人透露他們的下一個生存之地……
「古老的語言,只能一種人會講……」
我一看王八也沒了主意,也害怕起來。心裏想到一件事,心一橫,對著阿金和他的老婆喊道:「索寞……盡歸看目連……四散枝骨死綿……」
王八說,「阿金兩口子是福建人,當然要從這裏說起啊!」
望德厚說:「黑氣在頭頂,這種邪好治,我整的好。可是這個女的,黑氣就圍在腰間,不上不下,不是一般的邪,蠻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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