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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戶冷靜的很，讓兒媳婦拉著穩婆從後門跑了。穩婆走之前低聲給農戶交代了一句：「你莫自己瞎搞啊……」

然後再燒紙，又喝桐油，對著燒過的黃裱紙灰吐桐油。如果桐油沒有被吐得燃燒起來，就又含一口桐油，再吐，如此反覆。如果桐油能復燃三次。就行了。

來人果然是村子的革委會的主任。

農戶的五十大壽沒有做成。他當晚就渾身長出了成片的紅色疹子，奇癢無比，把自己身上摳的血肉模糊。

轉過身一看，那羊子——剮了皮，掏了內髒的羊子，竟然翻身下了案板，蹦蹦跳跳的向大路跑了。

丁婆婆沮喪的對農戶說：「我也沒得辦法了。」

剮了皮，掏光內髒的羊子，靜靜躺在門板上。羊身紅紅的肌肉畢現，黏著白色的脂肪和粘膜。羊眼睛還沒挖，鼓鼓的看著有點嚇人。

一個農戶，自己馬上要五十歲大壽了。當年物資緊張，想張羅壽宴，卻弄不到什麼菜蔬肉食。眼見就要過生了，連一斤豬肉都買不到。

主任認為搞封建迷信的人就兩種：要麼是借迷信活動，妄圖顛覆社會主義。要麼是靠迷信騙取社民的財物。

第二天收工早了點，傍晚時分，主任領著獸醫來了農戶的家。獸醫把羊子翻來覆去的研究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的確是羊痢疾。腸子里全是血沫。」說畢，還把毆進羊子屁|眼的手指遞給主任看。

主任在來之前，曾經鎮壓過一道貫的一些骨幹，估計殺的太狠，把一些冤枉的人也殺了。所以轉業到了這村裡。

大門被人敲得咚咚作響。

這時候，他就看到了他家養的一隻羊。還是一隻小羊，勉強和-圖-書不算是羊羔而已。

桐油拿來做法事，在宜昌民間很常見。主任知道這個。

這個農戶人家，就盤算該怎樣把羊子弄死，又可以不讓獸醫發現端倪。

這個人才放心，穩婆肯定有辦法，他年輕的時候，曾看見穩婆把一個咽了氣的老太太，硬是給喊魂，喊活過來。然後又撐了一天，等到老太太的兒子回家，見了最後一面。安心死第二遍。

旁人才有醒過神的，慌忙去大路上追。可是路上那裡還有羊子的影子。

農戶很開心，邊剮皮，嘴裏還哼著《紅燈記》，皮很快就剮完了。農戶用手摸到羊肚子靠後胯處，手指按了按，一刀捅了進去。再順著往下划，羊子白花花的腸子就往下落，農戶用手接住，捧了放在旁邊，綠色的羊膽被農戶專門剔除。鮮紅的羊肝，可是好東西，農戶小心翼翼的割下來，用荷葉包了，拿給堂客，堂客塞到主任手裡。

他在床上折騰了個把月，癢死了。死的時候，身上沒一片好皮膚。

大家都看見，第一次紙灰復燃，那羊就跪下。第二次復燃，羊子已經歪歪的躺在地下，脖子在慢慢扭曲。羊頭在痙攣般的擺動，和地面摩擦。嘴角流出的涎水，在地上拖的好長。很像羊痢疾的發病癥狀。

主任進了屋，看見堂屋裡一攤桐油的痕迹，地面上骯髒的很，就問農戶在幹嘛，問的很警惕。

主任不信鬼神，見不得封建的那一套。說自己見了那麼多人在面前死掉，自己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屍體，在戰場上和死人一起躺幾天幾夜也是尋常。怎麼就從來沒見過鬼呢！

農戶就說，你兒莫急，不用慌。ｍ.ｈｅｔｕbooｋ•cｏｍ•cｏｍ慢慢來。

這個農戶一再請求，說自己這輩子就一個五十大壽，不做的話，不曉得活不活得到六十歲。再三的請求。穩婆經不住請求，答應給他想想辦法。

這個人很焦急，到時候親朋好友來了，他沒有什麼好招待的。

就聽見旁人在啊啊的呼叫。他內心猛然覺得一陣緊張——不好！

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面有人走路的聲音。農戶家的女兒，馬上就跳起來，嘴裏說：「來人啦。」

農戶把羊子倒掛在門口雨檐下，從羊子的頸口出用朴刀開了個口子，開始剮皮。羊皮被扯得發出嘶嘶聲音，畢竟是個嫩羊子，皮蠻好剮。

農戶很興奮，也沒有留意到這個蹊蹺的事情。農戶把剮好的羊子，從吊鉤上取下來，放在準備好的案板上，那案板就是兩張條凳，上面擱著門板。

農戶就把新椅子給主人看，「白天要在隊里幹活，這事情就只能放在晚上干。」邊說，還邊把桐油往椅子上塗抹。

但有一種情況列外。就是養的牲畜自行死了。可以自己處理，上交一點肉給公社就行。這無疑很划算。但也很難做到。因為公社有獸醫，可以分辨牲口是否病死。如果是毒死的、故意弄死的，獸醫能看出來。若是被獸醫發現這種情況，那麻煩就大了，弄不好扣上定走資本主義路線的帽子戴上，最少也是陰謀對抗人民公社制度。

莫說，丁婆婆的本事還是蠻大的，農戶把那堆紙灰又從裡屋端出來。又從鄰居家借了根蠟燭，草草去燒。那紙灰里全是桐油，一沾蠟燭的火星，嘭的一下，火焰冒了老高。

孫子也喜歡極了：「m.hｅｔuboｏｋ.ｃｏｍ.cｏｍ我要吃|精（瘦）嘎嘎，我要吃|精嘎嘎。」

農戶家所有的人臉色都開始興奮，再噴燃一次，就成了。可穩婆又連續噴了好幾口桐油，都沒有把紙灰噴燃。穩婆有點急了。

主任皺起眉頭，懷疑地把羊子看著：「的確像是羊痢疾，快沒得氣了。明天我把獸醫叫來看看，這是公社的生產資料，你們不能擅自做主。」

主任寒蟬了幾句，就走了，臨走還把羊子瞧了半天。

那年頭還是集體公社，社民不允許私自殺羊。不僅不能殺羊，豬牛都不行。若要殺，都要在年關的時候交給公社殺，在由公社返回點肉而已。

主任在一旁看著，覺得有點不對勁，雖然羊子是病死的，剮之前沒有放血，可是農戶把羊子剮了，又掏了內臟。怎麼也要流點血啊。可是一點血都沒滲出。

穩婆把一碗桐油端在手上，喝在嘴裏，再吐出來。噴在羊身上。

主任其實人不壞，就是太較勁。認準的事情，就不能容一點非分之事。到了村裡，不到幾年，把村裡那些遺老遺少，牛鬼蛇神，整的全部熄了火。看見他就躲著走。

他們找到這個村子里的穩婆。給穩婆送了兩斤煤油。

這件事，當然也是我道聽途說。是宜昌當年近郊一個村發生的事情。

農戶沒有說錯，不做五十歲的生日，他活不過六十歲。

這麼詭異的場面，讓所有人都驚嚇的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更別提有誰去追趕那個羊子了。包括主任。

片刻間，紙灰已經被穩婆噴燃兩次了。穩婆到底是有道行的人，這麼多年沒幹過這些事情，今晚重操舊業，一點都不生疏，手藝不遜於當年。

主任臉色就很ｈttｐs://m.ｈetubｏｏk•coｍ•cｏm難看。主任想了一會，就對農戶說：「恩，留半隻你過生，另外半隻一定要送到大隊里來啊。」

這時候，丁婆婆來了，一看情形，就知道不妙：「叫你不瞎搞的撒。」

村裡蠻多人都來看熱鬧，平時殺豬宰羊，都是臨過年大隊里的事情。平日里很難有殺牲口這麼大的事件。

穩婆歇了歇，嘴裏念著，難不成還要我用蠟燭點燃啊……

堂客說：「不行啊，搞死了獸醫會發現的。」

農戶家如釋重負，歡天喜地。農戶給他的孫子說：「乖乖，過兩天給你吃羊肉嘎嘎（宜昌方言：肉。）好不好。」

農戶一家連忙說：「那是那是。」

農戶的堂客說：「這怎麼搞，主任起疑心了，明天要帶獸醫來看呢，怎麼辦，怎麼辦。」

主任是個轉業軍人，北方人。脾氣大，打了一輩子的仗，見過死人無數，自詡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也有好幾個了。

農戶把豬肉拿在手裡，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農戶的堂客反應較快，「主任，你看，就這麼巧，我們家的羊子好像不行了。我們打算就弄這個羊子算了。」

很快，羊就被農戶收拾好了，收拾的乾乾淨淨。整個過程痛快淋漓，毫無滯澀。

農戶一等主任出門，就又把門關緊。

穩婆現在專門給人接生了。但在解放前，穩婆的主業不是接生，她解放前不是穩婆，是神婆。穩婆不敢接煤油，她怕。她被整怕了。

再回頭看羊子，羊子的前腿，在地上不停的糙，不一會，就死透了。

這話一說，農戶一家都長呼一口氣，放鬆很多。

穩婆晚上悄悄的到這家農戶家裡。把羊子拴在堂屋的門閂上頭。再把大門閉上，悄悄的和圖書開始做法事。前期當然免不了一番搖頭晃腦的請神，再嘴裏念念有詞片刻，這個過程，都在很輕微的動靜下進行。農戶的女兒，還專門把耳朵貼著大門，聽外面的動靜。屋裡所有的人都很緊張凝重，一半是對鬼神的敬畏，一半是警惕有沒有人告發他們從事封建迷信。

農戶就說：「已經到這步了，乾脆把羊子搞死。」

農戶接著用刀往下划，到了胸骨處，雙手用力，把肋骨撇開。掏出羊的心肺。放在一旁的盆子里。這都是好東西，留著烹湯蠻好。

主任見了這模樣，也就不太較真，畢竟他軍人出身，性格還是大咧咧的那種。看不到農戶和他家人的緊張表情。

農戶用很快的速度，將紙灰掃到撮箕里，堂客端進裡屋。農戶才去開門。

農戶回頭去找合適的刀，準備把羊子大卸八塊，他還在考慮是把前腿給大隊，還是把後腿給大隊。農戶正在翻弄刀具。

主任把手上的兩斤豬肉遞給農戶，「聽說你要過五十歲了，現在國家很困難，我也沒得什麼心意，找隔壁村的韓屠夫給你弄了點肉，算是給你也趕了情。」

這句話其實沒說全，只說了一半，穩婆就已經跑了，整句話是穩婆自己後來補齊的。而且農戶當時也緊張，根本就沒有聽到穩婆的話。

農戶就高高興興的開始剮羊子。

穩婆嚇得手足無措，在屋裡團團轉。農戶到是個聰明人，事先把這些突然情況都想到了，早準備好了笤帚和撮箕，還有一把剛做好、還沒塗桐油的新椅子。

農戶嚇黃昏了，丁婆婆說：「快去把羊子追回來，那羊子一定要吃，一定要吃。」

農戶說：「剛才丁婆婆說了的，可以用蠟燭燒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