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崩塌
她去菜市場買菜,看見魚很新鮮,和小販一陣討價還價后又買了條活蹦亂跳的魚,她一邊走一邊輕撫自己的肚子,兩眼像寶石一樣熠熠閃亮:「寶寶,爸爸不要你,沒關係,媽媽疼你,媽媽一定非常非常疼你!」
「那你還不快找個好女孩兒結婚生孩子?」
「可是簽證……」
她輕言細語,好像在與孔崢商量晚上該去哪裡吃飯。
孔崢看著雁歸,柔聲說:「其實你不必強迫自己這樣堅強。」
聲音很輕,卻因為簡單明了而讓孔崢和雁歸都聽得一清二楚,雁歸渾身一震,好像一下掉到了冰窟里,瑟瑟發起抖來。她無力地慢慢把身子靠到沙發上輕輕閉上眼睛,面孔變得像雪似的白,過了一會兒她嘆了口氣,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雁歸說:「我現在懷寶寶,每天都要讓自己的心情好。」
孔崢習慣性地去掏煙,瞄了雁歸肚子一眼,又把手放下:「一定要去嗎?」
他們上了車,孔崢也不發動,問她:「你打算怎麼做?」
李老師把手揚一揚,是一本關於養魚的寵物書:「家裡養了幾條熱帶魚,不知道為什麼昨天有條魚自己從魚缸里跳了出來,自殺死掉了,我想研究下。」
雁歸有些失望,但她還是說:「好,反正只是例行檢查,你先忙你緊要的事情,我晚上再拿B超照片給你看。」
他當時回答:「怎麼會弄錯,你是獨一無二的雁歸。」
雁歸說:「我來幹什麼?我跟你們公司沒業務往來,也不是什麼權貴千金,人家一看我就知道是來混吃混喝的。」
「好癢,」他的視線在望向前方時微微一澇,神色變得有些肅殺,然後若無其事地鬆開手:「坐穩,走嘍。」
她看一看李老師手中的書:「你在看什麼?」
檢查完畢,孔崢拿著寶寶的B超敬畏不已:「手腳都能看清楚了,原來只是一堆細胞而已……現在在你肚子里感覺怎麼樣?」
「那你對得起我?」
雁歸說了聲沒關係,去到廚房把菜放好,洗乾淨手,走進卧室。
雁歸被驚醒過來:「哦,做菜呢,你睡吧,我輕點弄。」
孔崢走上前兩步,輕輕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溫暖有力,力度恰到好處,但是她的手卻是一片刺骨的冰涼,他鎮定地說:「先回車上坐一下,你不必怕,有我在這裏,沒人能欺負你。」
孔崢輕輕把雁歸的身子扳正:「雁歸,告訴我,你想怎麼辦?」
雁歸說:「以後你不必管我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明白該如何處理。」
雁歸說:「可以攜家眷嗎?」
孔崢眼神頹然,他嘆口氣:「男人平日里心是狠過女人,可他若真愛上一個女子,是萬萬比不上女人絕情的。」
「不行,孩子和我媽……」
雁歸說:「你信不信?我不放便不放,若要放,就一定放得下。」
孔崢說:「你別壓抑自己,我寧願你大哭大鬧,你這樣子讓我心裏真不好受。」
李老師幾乎看得痴了:「雁歸你真是神奇,別人懷孕多少會變醜,你卻美得驚人,到底是什麼秘方?愛情的魔力嗎?幸虧有你這樣幸福婚姻的榜樣,不然我真不敢結婚。」
雁歸嘆了口氣:「不必裝傻了,我已經看到了。」
她用兩手抓住魚腰中間,把它放到案板上,換了把鋒利的菜刀,也不再費心去把內臟掏出來,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凌厲地手起刀落,一刀剁了下去,只聽「鐺」一聲響,那魚瞬間首尾分離,淡淡的血絲從雪白的魚肉中滲了出來,觸目驚心。
孔崢咬咬嘴唇:「雁歸,我對你的情意始終沒有改變,老實說,如果你肯放棄最好,他不值得你花心思報復。至於我,你來與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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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在這裏等你……」雁歸說:「能怎麼辦?吃掉他唄,發了神經的魚,不吃掉自己也會去尋死,既然要死就不如死在你肚子里,起碼證明你曾經養過他。」
她飛快地拿指尖按住自己的額頭,手指太冰涼,像有冰塊鎮在那裡,她慢慢清醒過來。剛剛那種尖銳的痛楚緩緩地變得有些麻木,或許是痛得過了頭,痛苦加痛苦,結果竟然是麻木。
一個人在受了大打擊之後,行動的確會反常,但像她這樣平靜卻是少有,好比暴風雨前夕棕櫚樹的葉子連動都不動,孔崢不由得暗暗心驚。
李老師大笑起來:「魚得了神經病,那可真有意思——那我該怎麼辦?」
大偉睡得正熟,她在旁邊輕輕坐下去,認真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
「那你就別來,我自己坐車。」
雖然這樣痛苦,她的眼睛卻是乾的,沒有一滴淚水流出來,真糟糕,怎麼會這樣。她深吸了口氣,站起來,好吧,大偉,既然你要結束,那就讓這一切都結束吧。我可以給你自由,但是你不能不給我尊嚴,我不是案上的魚肉,可以任你來欺凌!你撕碎了我愛你的心,那麼現在我對你只有深沉而熾熱的恨了。我曾經把所有的幸福都典當給了你,現在我要贖回來了,你霸佔它這麼久,是不是也應該付出應有的報酬?你會受到懲罰的,你也應該受到懲罰!
一陣密密細語之後,那個男聲說:「好!」
「別說對不起,現在怎麼辦?你說過會給我一個交代,你的交代就是這個嗎?」
「是嗎?」雁歸若有所思,「我倒是挺想去的。」
「……辦法……」
雁歸的步伐有些趔趄,但很快又恢復穩健,她任他握住自己的手,淡淡說道:「除開我自己,這世上就沒人能欺負我。」
雁歸奇怪地看著他:「我還能怎麼做?事情這麼明朗,他要為另一個女人拋妻棄子,遠走高飛,柳家我已經待不下去了,事到如今,仳離已經是唯一的辦法。」
那對男女的聲音中,男人明顯處於弱勢,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女人的聲音略高也容易聽得清楚,不過終究是模糊,必須努力拚湊才能得到完整的信息。
「不,不需要。」雁歸輕聲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請你不要干涉。」
雁歸像個洋娃娃似的任他擺布,她把面頰貼到他襯衣上面,衣服扣子劃過她的嘴唇:「如果當初他敢對我說:不,雁歸,我從沒愛過你,請讓我走!只要他敢說出這樣的話,我會恨,但是我會讓他走,而且會欽佩他。但是他卻沒有這個膽量,是他自己的態度導致我們的今時今日,所以他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任,他應該受到懲罰,你說呢?」
「偉,你愛我嗎?」
兩人之間輕鬆的氣氛驀然沉寂下去,車子駛過兩個街口,雁歸忽然靜靜說道:「孔崢,把車退回去。」
雁歸喝了口水,微微一笑:「可能那條魚得了妄想症,以為自己不是條魚,而是一隻長了翅膀的鳥,他像鳥一樣渴望自由,厭倦了魚缸的生活。」
孔崢把車靠馬路邊上停下來:「怎麼了?」
雁歸望著車窗外面出神,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飄起了細雨,正是中午下班時分,許多寫字樓的小白領從格子間里爬出來覓食,紅男綠女,嘻嘻哈哈,各種顏色的雨傘碰來碰去,過往車輛也放慢了速度,雨刷一下下搖搖擺擺。有一輛車在等紅燈的時候,車主與他旁邊座位上的女子親吻。看,多麼靡麗的都市風情,不論發生什麼,再動人心魄、撕心裂肺也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其他人不會為你悲哀,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和圖書
她那一刀聲響太大,房子窄小,他們的卧室緊鄰廚房,大偉被弄醒過來。他迷迷濛蒙有些不滿地叫:「幹什麼呢?吵死了,輕點行不行?」
「誰說的,我認識的人可多呢。不行就算了,你去吧。」
孔崢有些急了:「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如果你捨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我可以看做是自己的骨肉。」
到了五點左右,大偉起來,開始換衣服。雁歸平靜地倚在沙發上看雜誌,抬頭望一望他,發現他正為打哪條領帶猶豫不決。
孔崢道:「若放得下,我早就放下了,何必等到今天。」
大偉在她滿含深意的注視下惴惴不安地走出了家門。
她的神態那麼寧靜,像一座美麗的聖母像,孔崢的心卻蒙上一層厚厚的陰霾,讓他覺得不安起來。
「當然不是,我的愛情不是用來被踐踏的!」
「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雁歸慢慢把細長的手指伸到大偉的面頰,輕輕觸碰。指尖下的大偉微微一動,似乎覺得有些癢,把頭別了別,嘴裏輕輕嘟囔一句:「嘿,寶貝,別鬧。」
「是!」這個簡單的答覆,那把男聲一反剛剛的模糊,異常的清晰堅定,接著又慢慢弱下去「可是……女方懷孕期間……不能……」
這間咖啡廳的裝潢仿照熱帶雨林的風格,每個卡座中間都隔著綠色藤類植物的架子,密密實實見不到人,但若仔細傾聽的話會有一些聲音透過縫隙傳過來。咖啡廳里還在播放悠揚的鋼琴曲,孔崢努力辨聽,終於聽到模糊的隻言片語。
「你去幹嗎?那的人你又不認識。」
雁歸離開卧室,柳媽媽在廚房裡叫她:「雁歸,這條魚好新鮮,你想怎麼吃?我燉蘿蔔魚湯給你好嗎?」
雁歸淺淺一笑:「是的,結婚好極了,對丈夫和孩子的愛讓我心情愉快,人自然滋潤些。」
大偉拿起比了一下,搖搖頭放下,又拿起另外幾條,選來選去終於把其中一條繫上。
回到家,柳媽媽看見她很訝異:「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大偉也回來了,說晚上要出席什麼晚會,回來換衣服歇一陣。」
雁歸淡淡一笑:「這個時候竟然有人跟我講這種話,聽起來不像是安慰倒像是奚落。現在的女人想要嫁入豪門,就算她真長得如同仙女一般,男方也還是要衡量她的家世背景,更何況我這種殘花敗柳。你說的話我聽了就算了,我還不至於自大到這種田地。」
她倏地把手收回來,那句輕昵的話語像顆子彈似的擊中她的心臟,他們相識二十幾年,他就沒這麼稱呼過她,那麼這聲寶貝是在喚誰?恍惚中,她的思潮飛了回去,飛到前些年一個夏日的夜晚,那天奶奶過世,他們兩個在屋檐下相依相偎,她啜泣著問他:「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我會對你很好很好,但是會不會有一天你也叫錯我的名字,把我當做另外一個人?」
孔崢嘿嘿直笑:「怕什麼,有人問就說你是我馬仔,我罩你。」
孔崢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攔你,但是你不要傷害自己。」
雁歸照常推辭他,孔崢不耐煩得很:「假客氣幹什麼,你等我,我已經在路上了。」
長久沉默后,又有細微聲音傳過來。
她把那條魚洗了洗,然後用一把細長的小刀輕輕將魚肚劃開,誰想到那魚極為鮮活,受痛之下一跳老高,竟從她的手中掙脫出去。雁歸扶著腰,慢慢蹲下去,看那尾魚在地上垂死掙扎,尾巴把地面拍得啪啪響,她饒有趣味地看了一會兒,雪白精緻的面孔上忽然浮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想跑?沒門,已經晚了!」
雁歸笑著回答:「是啊,醫生說他很乖呢m•hetubook•com•com,一切都很正常,生下來一定是個可愛的孩子。你以後自己照B超就會知道那是多麼震撼的瞬間,一個小小的人躺在你的肚子里,因為你的呼吸而呼吸,因為你心髒的跳動而讓他生存,真是美妙極了。」說這話時她的心靈深處似乎充溢著一種隨時會噴射出的光和熱,亮得耀眼。
雁歸只得說:「那你把車停遠點,你那車太招搖了,讓我們同事看見了不方便。」
雁歸走過去從她手裡接下來:「我來吧。」
掛了電話,雁歸對著鏡子慢慢給自己上妝,她想:「今晚,我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出去見人。」她仔細描眉畫眼,弄好以後,她看著鏡子里的人微微笑了笑,嗯,不錯,很美,真是美極了。
「雁歸……我的孩子……」
「不知道,現在醫院有規定不能說,不過男女都沒關係,只要健康就好了。」雁歸微笑起來,「我會一樣愛他。」
他前腳出去,雁歸後腳就打了個電話給孔崢:「晚上我能來參加你們公司的年會嗎?」
「什麼法子……」
「我太對不起……妻子。」
她一字一句地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背棄我,把我這麼卑微的愛踩進泥土裡,我在他的眼裡就像一隻蒼蠅,他可以隨意輕輕揮手驅趕;而我,卻為他付出了全部。這樣的人,難道不應該得到懲罰?」
他們說笑著上了車,繼續一路漫無邊際地聊天,雁歸說:「你們公司今天年會啊?」
孔崢一臉妒慕地看著她的表情:「我也想要。」
柳媽媽說:「嗯,那也好,你做魚的手藝真是誰也比不上。」
雁歸看了看他,嘆口氣:「你倒真是把美國那套做派帶了回來,可你別忘了,這裏到底還是中國。再說誰真願意替別人養孩子?便真是自己的親骨肉,都有親疏,我就是最好例子,何況還不是自己的。不過不管怎樣,孔崢我都謝謝你今天說的這句話,從來都只聽說過錦上添花,沒見過誰肯雪中送炭,當年我沒心沒肺待你,難得現如今你竟不會落井下石。」
過了一會兒,雁歸用一種很遺撼惋惜的口吻問孔崢:「你說我們三個人,一起長大,怎麼現在會變成這樣。我們的結果,又會是怎樣?」
雁歸點點頭:「嗯,那麼我對你說,剛剛那一幕使我憤恨得眼睛發紅,那個人背棄了誓言,無恥地欺騙了我,將我的信賴、我的情意、我的犧牲全都拋在腦後,我真想掐死他。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魚不再動了,雁歸垂手拎住菜刀,望著案板上瞪得大大的獃滯的死魚眼發獃,她茫然地想:「你明明是條魚,明明可以很快樂地活在魚缸里,為什麼非要認為自己是只應該去尋求自由的鳥呢?你就非要這麼不切實際地逼著我吃掉你!」
雁歸睜大眼睛:「你難道覺得我還在愛他?」
孔崢焦躁地用手抓抓頭髮:「雁歸,你別這樣!我知道什麼叫大悲無聲,可是你也應該知道我是為你好!你恨他想報復他是不是?我可以幫你,我讓他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孔崢說:「嗯,這次年會公關部可下了不少心血,來的人應該會很多,你要不要來玩?」
孔崢不放心雁歸回去上課,要送她回家,她不答應。回到學校的她依然平靜得很,仔細地批改作業;有新同事請教問題,一一耐心解答;有個女同學被頑皮的男同學扯了辮子哭泣著來告狀,她也和煦地教導著小男生,一切都是這麼有條不紊。
「……離婚……」
孔崢悻悻地說:「凈說風涼話。」
沒有一個女人是容易原諒別人的動物,之所以健忘,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原諒,是因為她在強迫自己。但其https://www.hetubook.com.com實女人都是小心眼的,她永遠都比男人記性好,當男人的錯處觸犯了她的底線,她就會變得鐵石心腸,而且連著以前的錯處一併記起來,又因為以前太過痴情,所以狠下心腸的時候,會比痴心時更加用力。
雁歸斜靠在副駕駛座上竟然非常冷靜,她沉默了一下,忽然唇邊綻開一抹玩味的微笑:「結婚那天有親戚朋友過來玩,他們推著他學電影里那樣對我立下誓言,他說,從今天開始,不論貧窮、富有、健康還是疾病都不能將我們分開,我將永遠不背棄現在的誓言。現在他違背了自己的誓言,你說我該怎麼做?」
大偉低頭看了一眼,正是雁歸指的那條,他嗯了一聲:「你眼光一向不錯。」
往事像蝴蝶斑斕的翅膀一樣燦爛美麗,卻又如此脆弱易碎。那天蒼穹為被,大地為床,他們相伴了整整一個晚上,他簡直就像踩著五彩祥雲伴她走過痛苦歲月的王子,他們的心靈曾經挨得那麼近,如果時間能夠停留在那刻該多好。那時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後來,她費了所有心力,鬥志斗勇,好不容易結了婚,以為自己總算贏了,結果頃刻之間,贏家變成了輸家,而且是滿盤皆輸,簡直傾家蕩產。他曾經也給過她愛意,今天,留下的卻只有恥辱,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怎能夠說變心就變心?
大偉唉了一聲:「不知為什麼,這段時間忙得我都快瘋了,所有事情一起來,推都推不掉。晚上你也別等我,今晚天翔國際開年會,下了帖子過來,一封給老闆一封給了我。」
李老師從自己的座位抬頭看她,忍不住笑:「雁歸,你今天心情好像特別好。」
「我有綠卡……房子歸她們,什麼都不要……」
「申請出國……分居……」
雁歸指了指其中一條:「那條不錯。」
雁歸不理他,繼續低低訴說,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抱著我的感覺,很好,現在我的心裏像有一鍋滾水澆下去,五臟六腑都在痛,但是不知為什麼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原來這時候有人安慰,感覺真是很好……你看,其實我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和別的女人一樣,開心的時候想和別人分享,難過的時候需要安慰。我也想要好看的衣服,我知道那樣自己會很漂亮,可是這麼幾年裡我幾乎從沒添置過什麼新衣,因為總想著該怎麼省錢;我喜歡做飯,但是買菜的時候我也只願意去買蔬菜,魚肉攤子讓我覺得臟,覺得氣味難聞,可我還是每天都會去;我很想很想做一個好媽媽,但是懷孕的不適依然讓我煩躁不已,挺著肚子去擠公共汽車讓我覺得頭暈,那時候我會想,如果我自己有車就好了。我就是這麼個普通的人,所以我有著和普通人一樣的願望,我不要求自己的丈夫大富大貴,我只是想要他全心全意對我,難道這樣也有錯?」
大偉說:「不行。」
雁歸劈手把B超照片搶過來:「你幾十年前不也是一堆細胞,細胞也長你那麼大個兒了。醫生說寶寶很好,五個月了,對外界刺|激已經有反應,遇到撞擊會疼痛害怕,聽到音樂會開心,他很強壯。」
李老師搖搖頭:「都說孕婦能吃,果然是真的,連寵物魚你都想吃……對了,你今天去產檢了,寶寶一定又可愛又健康吧?」
大偉手中的動作驀然停下來,從鏡子里注視她,她抬起眼睛望他,大偉覺得雁歸明亮的眼睛幾乎要射透他的心,讓他背脊上產生一股涼意。兩人相持半晌,他終於把頭別過去:「我要快點,天翔國際的年會六點開始,我快遲到了。」
在剛剛等紅燈的那個路口有間裝飾豪華的咖啡廳,本應該在辦公室和圖書開會的大偉和葉筠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又是一陣沉默。
「……以後……還會有……」
孔崢沉默下去,過一會兒他伸手將雁歸攬到自己胸前:「不要提防我,你此刻只需當我是你的老友或者親人。」
「葉筠,是我對不起你……」
車裡播著一支英文老歌,男歌手很哀怨地傾訴著:永不要再見你,永不再說愛你,永不在紫色月光下與你共舞,永不回頭再將你盼顧,永不永不永不……
「我知道男人強迫一個女人離開她還愛著的人是一件殘忍的事情,何況方式還這麼粗魯,可是雁歸,若你走出來,你就會覺得這更多的是一件幸事。」
那張臉真說不上英俊不凡,只是一張清秀斯文的臉,閉上眼睛的時候顯得還有幾分孩子氣,薄薄的嘴唇不夠豐厚,在相書里這是福薄的象徵。就是這麼一個人,或許二十年後他會開始發福,屆時就是個普通的中年胖子,為什麼她就這般不肯放棄他?真奇怪,更奇怪的是他在做了這麼不可原諒的事情之後還能睡得這麼冠冕堂皇,難道睡死過去就能解決問題?
「什麼?」
雁歸懷孕五個月做例行B超的那天,大偉對她說:「雁歸,我今天上午有個會,實在走不開,你看能不能自己打車過去?」
在同事的羡慕目光中雁歸離開辦公室:「今天還有點事,我得早點走。」
雁歸從鏡子里看著他:「看來看去還是我選的那條好吧?」
雁歸毫不猶豫地大踏步走進去,站在門口的侍應生連忙迎上來微笑著說了句:「歡迎光臨。」卻被她一手推開。孔崢匆忙塞了張鈔票到有些委屈的侍應生手中,把食指往嘴唇上比一下示意不需要他領位,再抬頭雁歸已經在大偉與葉筠後面的位置坐下來。他三步並兩步趕過去,剛要開口,雁歸把頭一偏冷冷瞟他一眼,他只好不出聲了。
雁歸答應一聲便換了衣服去學校請假,在辦公室接到孔崢電話:「是不是今天檢查,我記得上次醫生跟你約了今天的。如果大偉沒空,我陪你去。」
這時車正停下來等紅燈,他看了雁歸隆起的小腹一眼說:「安全帶會不會太緊,幫你調松一點,不要勒到了。」一邊說一邊側過身子幫她把安全帶扣子放鬆,頭抬起的時候,雁歸的發尾正掃到他的脖子,他嘻一聲笑起來,動作也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柳媽媽心疼地拍拍她:「幹嗎還跑去買菜,累不累?以後你別去了,我去買就行了。」
孔崢笑了:「我怎麼覺得你跟我撒嬌似的,行,我把車停在前面路口,你自己過來。」
孔崢哼了一聲:「怕什麼,我又不是你的地下情人。」
「難道不是?」
雁歸面無表情地說:「是!」
孔崢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一打方向盤把車照原路開了回去。
當然不是!
雁歸的太陽穴兩邊劇烈地疼痛著,她想,一個人到底要怎麼樣才算得上痛苦?小說里描寫的痛苦,是多麼軟弱、淺陋而瑣屑啊,所有這些形容詞即使全部湧現出來,也沒辦法表達我現在的情感。你怎麼可以這樣逼迫我?一直將我逼迫到懸崖上,我對你的恨意如同萬蟻噬心,如果現在我的手中有一把刀的話,一定會插|進你的胸膛里,然後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我雁歸的名字到底有沒有刻在上面。她的腦子有把聲音不停在叫囂蠱惑著她:殺了他,殺了他!
雁歸笑笑:「您出去歇著吧。」
「把車退回到剛剛那個地方。」
「我也這麼覺得。」雁歸淡淡微笑,「所以我找你做老公,穩重踏實,勤奮肯干,最重要是一心一意,忠心耿耿。」
雁歸說:「我現在肚子這麼大,學校不怎麼管我的,乾脆就早點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