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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最

作者:沈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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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千海棠芳菲艷

第十章 三千海棠芳菲艷

於是我發了火:「你能不這樣么?」
局面太壞了,真的。皇帝除了靜妃,還聽誰的話?我呲出門牙,不,是皓齒:「阿白,先收拾外面的人,再關門打狗,我們陪你。」
「他們會說,梅花香自苦寒來。」
我清清喉嚨:「男人打女人,好得意嗎?」
歐陽為這些武人做的事很簡單,尋來貧寒人家的姑娘入得日月山莊,教她們舞藝和音律,再弄幾次品茶會之類的,武人們濟濟一堂,和哪位姑娘看對眼了,也就成其好事,皆大歡喜。
「沒人對你說過嗎?」
歐陽,你不喜歡我。
仗是要打起來了。
每天晚上我都會去探望阿白,他的毒比我重,多日來不見好轉,教人心焦。
「有你在的地方,就沒有荒原。」含著笑意摻著青草香的聲音被清風送過來,我轉過頭,對上來人的笑眼。
我點頭:「太陽普照大地,是所有人的太陽,但看月亮的人總以為月亮是他一個人的。你愛看月亮,你一定常常覺得自己只是獨自一個人。」
「還顧念詩文歌賦作甚?」歐陽笑如山花爛漫,手在我臉上輕輕一擰,「有得石榴可吃,就是賞心樂事了。」
「這有什麼不好,我也會咬,碰到不會寫的字時,筆頭都被我咬禿了。」我喜滋滋地問他,「你嘗過沒有,筆頭有點鹹味,倒不難吃。」
話說接近劉元天並不易,他是朝廷命官,舒達卻是江湖草莽,阿白的親兵們只作安插用,不可暴露身份。先前他們商量的是讓舒達扮成外來商賈,帶了重禮到澤州總兵府拜訪,但臨到眼前才知這一招行不通,劉元天此人近來甚是謹慎,閉門謝客,拜貼送了三回都無功而返。
「被侍衛率先捅個馬蜂窩。」他的報復來了,「不,剁成肉泥,御膳房就不愁當晚的餃子餡了。」
阿白定睛一看,梅樹的藤錯亂有序,只消添上幾抹紅,便成一幅梅花圖。但見他在寒風中衣袂飛揚,施展精妙無雙的輕功,手中的筆信手一甩,墨點卻準確無誤地落在藤蔓上,胭脂點點,時揮時灑,好一幅雜花生樹的水墨圖。只看得皇上眼睛發直,大嘆蓮花色藝雙絕,風姿躍然。
公子你真可憐,我安慰他:「等回了天都,我做一桌子禽獸和禽獸的後代給你吃個痛快。」
對窮苦人家的姑娘而言,與其嫁個粗野村夫繼續捱窮,不如嫁個忠厚的武人,他會些拳腳功夫,隨便去哪個大戶人家當家丁,餓不死自己和娘子。歐陽三公子這兩三年來致力於拉郎配大業,江湖浪人和貧家姑娘恩恩愛愛,投桃報李自是不在話下。
我是在次日才得知劉元天被殺的消息的。
不等我回答,他的舌尖在我耳廓滑了一圈,緩緩抽出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走了。
如今他就在我面前笑著鬧著,晚飯時,我給他做了蛋炒飯,這還是蓮花公子託人送到驛站的,很珍貴。他吃著雞蛋十分遺憾:「要是有……」我豎起耳朵,想記牢他饞什麼,下次想辦法弄來給他吃,他放下筷子,很是憂傷,「……要是有香椿就好了。」
後來所有人都曉得了,來歷不明的世外高人在總兵府潛伏多日,銀槍一亮,蓮花便與他交上了手,但對方身手甚了得,合總兵和蓮花二人之力,竟也在五招內就敗下陣來。
雲霞漫天,武夫且驚且喜,走向他——
我滿心都在盤算著我種的瓜和花,他滿心都在盤算著他的天下,但這不妨礙我們是能夠談天的朋友。歐陽拿一粒棋子敲著我的手背:「阿白因你學會哈哈大笑。」
暮春的夜,和風細暖,阿白坐在椅子里閉目養神,只剩滿目蕭瑟。聽到我來,他睜開眼,起身徐徐走來,行走間衣袂風翻,鳳儀極靜好。月光輕碎,他遞給我一件物事:「你會喜歡嗎,石榴?」
蓮花天分奇高,是當世罕見的武學奇才,連他都對付不了的人,自是非同一般。這件事很快傳回皇宮,皇帝坐立不安,第一時間給澤州派了新總兵,同時快馬加鞭為蓮花送來了大內良藥,望眼欲穿地企盼他能活下來。
歐陽笑出聲來,阿白也笑了:「你說的話,總這麼樸實卻叫人思潮如涌。」
草原上的日子被我過得很快活舒心,本著我雁過拔毛的一貫原則,我學和_圖_書會了騎馬,還碰了點射箭皮毛,又纏著諸事宜學了粗淺的易容術,每個有專長的人我都不放過。然後再將我的專長奉獻給大家,今日做些奶糖,明日端出一鍋香草牛肉,草原上有的是可入菜的植物,皆能為我所用。
「才沒有,他給的。我只管你要東西。」我詢問道,「你認得它?」
他待阿白,以男人之間的友情,再驚濤駭浪,都說得風平浪靜。阿白笑道:「等將來天下已定,從弟弟們里挑個出色的承了皇位,我撤了差事,左右做個清閑王爺好了。」
歐陽一聽,眉毛就豎了起來,曲膝在我腰間上一撞,我一疼,坐不穩了,朝前一趴,他將我一撈,我被他翻了個身,他撲上來,把我壓在身下,雙臂撐在我頭邊發問:「我再糟不也打得過你么?」
阿白披了一襲雪白純凈的錦衣,漆黑的頭髮用一條白絲帶束著,清貴而不可方物,輕問:「……便可得出結論么?」
天將黃昏,我的鴿子已數得爐火純青,便閑下來種菜。幾場雨下來,小苗兒長勢喜人,這段日子過得又自在又鬆快,我伸了個舒服的懶腰,順便撓了撓肩胛骨,它在生肉,癢得緊。
有一天我趴在虎泉邊數水底的魚,歐陽過來找我聊天,我和他說:「不光是鴿子,我連魚蝦都能數得清!」
大漠草原,騎馬獵鷹,見的,說的,聽的,全是新鮮事物,我很快活。晚上我就和風雲幫的人席地而坐,他們喝辣得要命的燒刀子,吹著牛,別看很多人都是粗陋的短打裝扮,待一報上昔日名頭,個個都是江湖上紅極一時的人物。
我坐在草叢裡很懊惱,公子,你又不是沒錢,玩什麼色|誘啊。再說,有錢沒錢我都乖乖辦事。這幾日我們都假裝不曾發生過這件事,兩相對望,我難堪,他若無其事,背地裡仍會把我摟了,順手把嘴貼過來,吧唧一口。
「我去提一壺來。」他是又有暗語要和阿白說,這才支開我吧。沒關係,我會偷聽的。我站起身,我不爭歐陽便是了,我不作自不量力的事,窮人家的孩子小明要有風骨,窮也窮得硬朗點,只為三斗米折腰。
據歐陽說,阿白素來不苟言笑,但目下他已成為一個很喜歡笑的少年了,一如他十七歲本該有的樣子。我在種花草時,他會拿把鋤頭幫忙,鋤鋤草什麼的。每當他弄得衣袂和靴子上沾滿了泥土,蹲下身欣喜地說發芽了的時候,我都很難想象,初見時,他是個壞脾氣的皇族。
花香四溢,蓮花垂睫疾書:「特意穿了白,再借他的血一用,那效果甚逼真啊……」
像白鶴大俠這一類的中年漢子,幹完這一役就能拿到豐厚酬勞,回鄉將老婆孩子養得舒舒服服的,忠誠度就更高了,因此這三千人遠居世外,照理說動靜不小,竟也未走漏半點風聲。
他挑著眉眼,一隻手擱在我領口,笑得哈哈的:「一言為定,我吃滿意了,就當個禽獸,如何?」
我眼裡的阿白,已不再是最初陰戾的少年。他左手攬住歐陽的肩,右手拍拍我的頭:「所以,要靠你等相助。」
細噬舔觸,那人的雙唇軟且溫潤,教人甘心沉溺。待他鬆開我時,嘴角引了一抹笑,湊到我耳邊說:「此種趣味比之你賺錢何如?」
那令我魂飛魄散的一望。
歐陽公子,你比金子還可愛,我怎麼辦。
阿白先醒,把口掩得緊緊的悶聲咳,我將他扶起來拍脊背順一口氣,歐陽也醒了,惺忪著打發我去做事:「給他倒碗熱茶來。」
殺。
這讚美太讓人受用了,引得我斗膽一問:「刺殺皇帝,如何?」
「這個得靠天意,不是人人都是昔年的樂風起。」歐陽靜靜望著跳躍的火焰,一張俊顏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眸子好深好黑,我問,「樂風起是誰?」
「我知道。」我轉向阿白,「你愛看月亮,以前當然是個不愛說話的人。」
這塊清涼光潤的琥珀也合我的眼緣——一截松枝永遠地靜止在松脂清香里,這多像一樁四野八荒的盟誓,有著最壯闊的往事和寂寥的今天。但越是愛不釋手,越不能奪人所愛,我還給他:「殿下,你喜歡的,我不能要。」
「承讓。」
老百姓過上了好日https://m.hetubook.com.com子,個個對國王服氣,把兒子送去參軍,兒子們發奮圖強,不要命地幫國王攻城略地,很快就強盛起來。阿白跟我講起時,我很理解,人窮怕了就會玩命,我也是。
「四成。」
這會兒見他們的睡態,我心頭倒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他們是男人,崇尚鐵肩擔道義,生拉活拽地把擔子強加到自己肩上。我沒那麼高尚,只想賺點小錢,從此順理成章地偷懶,不,是能夠懶下去。事已至此,漩渦也罷沼澤也罷,總得尋條出路。
我想了想:「……下在飯菜里?湯藥里?」
納涼的老頭子不高興,從鼻子里發出一個哼聲。
歐陽托蓮花公子弄了些菜籽,綁在雄鷹的腿上送來,我便犧牲了一塊草地,開墾出來種蔬菜,洒洒籽,澆澆水,數數鴿子,終日很充實。對了,某天清晨醒來,我發現他將一隻大木桶放在我窗前,這樣我沐浴就不成問題了,很是開心。
「琥珀,但宮中多稱之為虎魄。」他的音容從容靜切,「是早些年間使節呈上的貢品,我見了喜歡,就去向父皇要了來……事實上那是我第一次主動開口向他索要,他很意外我會挑中它,我想,有些東西稱不上金碧輝煌,但就是合眼緣,這就夠了吧。」
歐陽唇角忽然勾了一下,露出一個朗然的笑:「你爹爹。石榴,你叫樂明。」
劉元天一除,連在趙東武和嚴五常中間的線便斷了。朝廷反應很快,馬上調派了新總兵張子謙。但這位仁兄是個享樂派,貪生怕死耳根又軟,幾枚糖衣炮彈一攻,他便為舒達所制,當了個傀儡總兵。
我半點兒都不覺得有趣,我小時候家貧,老沒東西吃,我娘又是個犟脾氣,快餓死了也不向村人求助,有天我餓得快昏過去了,用我家的一把椅子換了兩個饅頭,分給她一個。當然不合算,但我顧不得了,那天之後,我發誓要活下去,直到成為有錢人,有錢了我和娘就不會挨餓。
他們是在打啞謎吧,我聽得不是很懂,但文武雙全是個好詞,我對歐陽說:「我跟阿白學了飛刀,現在可以釘到木柱子里半寸了呢。」
歐陽世家不缺錢花,但如何把錢花出了最大價值,三少爺的邪門歪道倒起了作用。這年頭肯當俠女的女子少,有幾分姿色的就更少了,又多半早就有個青梅竹馬的師兄弟。平常人家呢,又不願閨女嫁與性命朝不保夕的武人,風雲幫三千人當中,有三成人都是經由歐陽引薦才娶了秀麗的老婆的,他們在江湖人里一傳,初出茅廬的後生哥就主動找上門了。想想看,歐陽能提供一個大的場地供他們修習武術,跟一幫高手切磋,還提供像樣的酬金,甚至解決後顧之憂,連老婆都娶得上,小年輕們都忠心耿耿。
「沒,回天都后,給你弄些珍珠粉敷一敷,我看到她們都在用。」歐陽清了清嗓子,貼著我的耳朵說,「劉元天被蓮花拿下了。」
日頭不夠好,又一隻信鴿撲簌著飛出去,阿白這一回的密令,又是在部署何事?
歐陽一雙水銀樣的眼珠閃了閃:「帶你來草原未必那麼錯,你看,殿下從不和跟人講這麼多話。」
蓮花公子不過是眼帶桃花,這位歐陽小哥卻是嗓子里含著桃花,半酥半懶,吐氣吹動髮絲掃著我的耳根頸窩,我身子一軟,被他圈住,掙了兩下,掙不脫,便算了。
他不以為然,把手中摺扇啪的一合:「一個大奸角,擄了女人回來,難道是要聽她給自己背誦《道德經》?」
歐陽說:「石榴,換了別人說殿下弱,他就一梭子飛刀過去了。」
他嘖一聲:「皇子不好當啊,他吃東西很謹慎的,要不然早就沒命了。」撫額又笑,「阿白這個人行事最守禮,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但有一點不好——他寫字愛咬筆頭。」
樂明。作為姓氏,樂字是念作「月」的。月明。我念了兩回,笑道:「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倒是好名兒。」
豆大的淚珠蹦了出來,砸在頰上,疼得鑽心。
他扶住我的雙肩,神色微漾:「把你捲入這場浩劫,你竟是不怨的。」
他成天嘻哈無正形,令我已經想不起來初遇時他的模樣了。其實時光並不遠,春暖花開的綠湖上和*圖*書,那個輕衫貴氣的世家公子。
但提壺而返時,他們並不曾說什麼私密的話,歐陽下著棋,和阿白閑扯:「可別再消極了,你背上一根繩子上綁著好幾隻螞蚱,你不行了我們都不好辦。」
阿白臉色陡然一變:「才四成?」
劉元天好男風,對蓮花生過覬覦之心,但當今聖上都放了他,他明裡不敢妄動,私下倒邀過蓮花幾次。可蓮花不賞臉,他的口頭禪是,武夫什麼的最討厭了。這回他卻主動攀了上去,只說途徑澤州,想到在此地尚有一位故人,府邸中種了幾株西府海棠,是極之難得既香且艷的品種,便自帶了顏料登門拜訪。
我盤腿而坐,半靠在那人懷裡,看著蓮花放曠的字跡呵呵笑,歐陽,你怎會認為那個妙人兒會讓自己吃虧?
這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啊!歐陽卻不生氣,點著頭說:「石榴的神功小有規模,值得敬佩。」
一語未完,歐陽和阿白同時向我看來,雙雙嘆息。想必是在擔心天朝亡國吧,我這句話說得甚不是時候,忙堆了笑:「沒事沒事,該打的架還得打,咱們攻取關山五十州,不破樓蘭終不還。」
阿白贏了這一盤,雙眼在淡色月華中波光瀲灧:「四歲時,母親被打入冷宮,我們的好日子結束了。從那時起,我就想有尊嚴地活著,仍未能如願。」
蓮花說自己作畫時好靜,不喜被叨擾,劉元天便摒退了下人,和他單獨相對,享受了一把聖上尊享的待遇,是為「名花傾國兩相歡,常使君王帶笑看」。
三千海棠,花開似海。白袍公子在海棠中央迎風峭立,向武夫艷媚一笑。
掣肘太多,須得步步為營。
其時我尚不懂阿白贈我,是以信物之託。以我愛佔便宜的心理,我只曉得,他願意送,而我願意得。他是殿下,有許許多多的好東西,我得了一樣,也不為過吧?次日我見著歐陽,向他炫耀:「它叫虎魄,我很喜歡它。」
清風徐來,男子的雙眼清灧亮洌,我將琥珀攥在手心,它不是金葉子,但在我看來同樣珍稀,我緊握住它:「好東西,我收了。」
「通透暢達,且莫說禍國了,就算殃了一顆民心,便也是要命之舉。」
「難道你喜歡?毛毛躁躁的一個人,哪有什麼好的?」歐陽促狹一笑。
「像納涼的老頭子。」
其嘴臉之齷齪讓他繩子上的螞蚱甲我很汗顏,我被噎住:「我總說不過你,這輩子不曉得是否能贏你一回。」
我都換了幾句詩,可阿白仍高興不起來,望著我的眼睛裡帶了三分思慮,歐陽則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袖著手盯著棋盤,他連輸了兩盤,很是氣悶。
更殘漏盡,茶水也喝得淡了,男人們不下棋了,我們吹著風,有一句沒一句談著天,阿白和緩如水徐徐而道:「再過些時日,就是吃石榴的季節了。往常在宮裡,六七月總有新到的紅籽石榴,拿來剝皮磕牙,閑過一下午的時光。」想一想,嘆,「可惜讀不了詩書,往白袍上一抹,就是幾個紅印子。」
我說:「梅花寧可不香,也不想忍受苦寒吧。」獵鷹國就是這樣,他們的土地貧瘠,種不出好糧食,一畝地只當天朝的三分田,又常年缺水,風沙很大,生活很清苦。當時的幫主後來的國王就想了個辦法,到處征戰,等把天朝南邊的幾座城池佔領后,他們就搬過去住了,嘗到了甜頭后,國王再接再厲,又拿下了城池若干。
「既在一起了,那就生死往一塊兒想吧,總歸要同生共死便是。」
阿白看著歐陽,眼底有光亮:「你對她,有幾成把握?」
阿白聞言凝目看我,一件素白的袍子,看起來清寒依然。他真好看,我心下遺憾,我居然只喜歡歐陽,對他這等絕色都無動於衷,將來可得想個辦法不那麼惦念歐陽,給自己找個伴兒,不然也太凄苦了。
「哦,松樹的眼淚嘛,你還當它是寶貝。」燈影里映著繽紛的窗花,他濃眉一滯,不高興地問,「找阿白要的吧?」
我問閑雲野鶴的生涯不好么,何苦要替一個十六歲的公子哥兒賣命,有個白鶴大俠說:「人年紀一大了,也不好那些打打殺殺了,就想著娶個老婆找個自在的地方安生。但江湖人快意恩仇千金散盡,手頭沒個底hetubook.com.com兒,合心意的姑娘哪是那麼好找的?三少爺就幫我想了辦法,我很滿意,為他做點事也是應該的。」
我……
我出去燒水,走了好幾步還能聽到阿白隱忍的咳嗽聲,暗含塵是劇毒,破壞人體經絡,不知他何時能好些。前晚他靠在床頭,側頭瞧我:「你看看你,中了那麼重的箭傷,又不會武功為自己療傷紓解,卻還來給我打氣,這多有趣。」
這本是一樁小事,但他卻當成大事,精神一振,緊挨在我身邊而坐。我從額頭上捋下兩綹碎髮捲著玩,隨意問他:「舒達那樣的大俠,怎麼都聽你的?你武功這麼糟。」
他鄭重而深刻地看了我一眼,將我的兩隻手都扯過去,包在他掌中反覆端詳,看得我莫名其妙:「有問題嗎?」
「你爭的是命。」歐陽呢,我爭嗎?他有個美貌的未婚妻,名叫越天藍。
我不覺這話說得高明,但歐陽竟對我刮目相看,跟阿白說:「你可把武功藏緊點,千萬別傾囊而授,否則她文武雙全,只怕想當女皇,禍國殃民。」
但靜妃怕他立下戰功,引發朝臣倒戈,早就向皇帝進言,不許讓他帶兵打仗,也不許他處理些宮中事務,添上幾筆功績。總之,阿白在皇宮裡是徹頭徹尾的閑人一個,靜妃下毒把他害成這樣,卻還四處昭告天下,說太子病根深種,又無子嗣,是個短命之相,立為儲君堪憂。皇帝禁不住寵妃幾次三番地磨,也認為不能將江山傳給一個孱弱的太子,遂改立了當時年僅四歲的康王。
歐陽的密信就一句話:「為洗脫嫌疑,你對自己也下了手?」
白日里,諸事宜說他脈像浮澀,乃積年舊症又染了心病,鬱結存堵,再這麼殫思竭慮,恐無力回天。可他仍是老樣子,心裏煩著,臉上撐著,密令一封封地發出去,眉頭也越鎖越緊,我忍不住把歐陽拉到一旁說:「阿白當王爺不容易,你這個做兄弟的也不容易,跟著他東躲西藏的也不是辦法,一小撮人幾把大刀的。」
他一笑,在晨光中拂袖轉身:「那就用一輩子試試看吧。」
但獵鷹國的國王很驍勇善戰,我很擔憂:「你這麼弱的一個人,怎麼打得過那幫老奸巨猾的人呢?」
歐陽抬手,輕拍我的手背:「事情就壞在這兒,毒下在食物里,象牙筷一試便知,但下在毛筆上……」
「你說得好似懲罰不忠的夫婿。」殿下一笑,清貴無雙。
某一時刻啊,他曾沖我淘氣一笑,問:「戴頂財迷帽子,好得意嗎?」
我打落他的手,風流三公子,這是在草原上,等回了天都,鶯鶯燕燕排成行,你哪會記得小漁娘。
草原多雨,夜半突然大雨傾盆,草木氣息薰然清謐。歐陽帶我去找阿白,支起桌子下棋,阿白照例咳得狠,我給他倒茶:「我真幸運,沒你嚴重。」這話太幸災樂禍,連忙又說,「會好的。」
那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我心頭一動,他似也想了起來,眼中光影一錯,左手輕滑過我的臉,掌心很滾燙,面孔慢慢湊近。我打了個激靈,他的雙唇驟然觸壓上來。我想逃,但渾身虛軟無力,他抓住我的衣領,全身都賴在我身上,臉頰正好貼在我臉上,我心中又是一動,像是被他下了媚葯,身子軟成爛泥,徹底繳械投降。
就算勉強進入總兵府,以劉元天的作風,舒達必得不到單獨會面的機會。雖以他的武功,可一擊而中,但府邸守備森嚴,兵力齊整,若無全身而退的把握,阿白不願舒達冒險。舒達自不介意涉險,但這無疑是下策,一干人潛伏于澤州,正苦思對策時,蓮花不請自來。
窗紙已隱約透進晨光,我卻只覺霧氣蒙蒙,什麼也看不清楚,卻在這時聽見阿白說:「你可屬意石榴?」
我的手很難看,有趼子有疤痕,跟越天藍那類大家閨秀是比不得的,她們的手叫柔荑,我的手是笊籬。但我豈止是手不如她好看,債多不愁,我不想了。
砌下落梅如雪亂,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梅花圖一事朝野上下無人不曉,武將劉元天也是個附庸風雅的人,託人給蓮花送去文房四寶等物事,都被他回絕了,但這一日,蓮花卻以賞海棠為名,主動造訪,可把劉元天樂壞了。
這日阿白又咳了血,歐陽寸步不離地和_圖_書守在他床邊,我擔心他撐不住,提住要換他,他眼一瞪,打發我回房間睡覺。可我哪睡得著,天微亮就趕來看他們,半昏半明中,兩人都睡著了,歐陽背靠著牆壁,雙目從容地闔著,長眉舒展,睡容恬淡。可阿白就不同了,床邊落了一方白帕,已被血跡透染,袖口被角也是血色斑斑。
我拎著水壺過來時,歐陽在和阿白說話:「……恐怕夜長夢多,明日我就啟程去越家提親,住上幾日。」
阿白這晚穿了大紅袍子,襯得面容如玉,他下了一粒棋子,眼中似有巨浪滔天:「真希望上戰場殺敵的人是我,馬革裹屍還,好過後宮的毒藥和暗殺。」
微風揚起他的衣襟髮帶,說不盡的飄逸出塵,挑起人端詳的慾望,我小聲說:「冬風對梅花也很不好,但梅花還是一年一年地開著。」
「阿白,你是天之驕子,不要總像這樣擰起你的額頭,先前還笑得好好的。」我說著用手去舒展他的眉,卻被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曾經問過母親,為何不去爭,她說男子的心走了就走了,爭寵有損婦德,是最忌諱的。她若泉下有知,我在爭一個位置……」
嗚呼,禍從口出。不,禍從口入,可憐的阿白。
歐陽斜望我和阿白交握的手,努努嘴:「還有水嗎?茶喝完了。」
「我若是神仙,就回天有術。」我真是遺憾啊。
那邊廂嚴五常見姻親已死,大為悲慟,又心知澤州于天朝的重要性,便率領獵鷹國一眾大軍,向這邊攻來。還好阿白的親兵們都不是省油的燈,早就滲入澤州,打算給予外敵最嚴厲的迎頭一擊。
是一塊光滑圓潤的小東西,呈古舊的血紅色,在月色下隱見裏面有碎屑,我拿到眼前細細看,呀,是松枝。小小的一塊,微有松香氣,像一滴淚。我問:「這是何物?」
劉府的親兵圍攏時,花樹下落英繽紛,劉總兵和蓮花美人雙雙倒在血泊中,一探鼻息,蓮花尚還有救,但劉總兵卻……
蓮花「昏迷」了三天,到得第四日,他演不下去了,虛弱地醒來,床前圍了一圈少女,個個都揚言此生此世願侍奉左右。他苦笑,掙紮起身,暗自從屋檐上喚下歐陽的雄鷹。
「阿白還是開心點比較好,將來他不開心,吃苦的就是黎民百姓。」
我涎臉道:「公子說話忒風趣,在下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悠悠笑,手剛要摸上我的頭頂,我一閃,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小娘子倒是傲骨崢嶸。」
阿白拿過手邊的起火石又點了一盞燈燭,點火時他護了護火苗,袖衫被燈火染了一層淡黃色,好溫暖:「石榴好吃也好看,紅艷艷的花,紅艷艷的果,看到它就如同看到了晴天。」
淡淡笑意自阿白眼中盈起,他拉過我的手,將它放在我掌心:「那天我得到它,就是為了今日送給你,宿命一般。你瞧,你多像它,心如松枝,只一點點就能讓人聞到了森林。石榴,它不是珠寶,你隨便拿著玩吧。」
歐陽側過頭,輕笑:「石榴,終有一天,你將近於神。」
他倚著我坐下來,左眼沖我眨了一眨,我頓感全身輕飄飄,歐陽公子,你是沒阿白漂亮,但為什麼卻是你,深得我心?深吸一口氣,一隻鴿子,兩隻鴿子,三隻鴿子……
打天下是男人的事,我就是個做飯娘們兒,他們兇險他們的,我先舒坦了再說。我拎著水壺走上前,幫他們斟了茶。歐陽總算扳回一盤,郎當地歪在藤椅里,天又不熱,他還拿著大蒲扇使勁搖啊搖,亢奮地問我:「像孔明嗎?」
蓮花的水墨畫是一絕,畫法也與尋常畫師不同些,當年高中探花時,皇上留他在宮中小住賞梅,日日在冰天雪地里看他作畫。阿白也見過一回,小雪初晴的午後,梅花深處,地上鋪了一卷足有數丈寬的畫布,那人披了紅袍,袍角蘸了赭色顏料,信步在畫布上走了一圈。
「認得認得,以前去宮裡找他玩,他寫字作畫時,總把它當鎮紙用。」他笑了,如四月春庭午後空花般暖融融,「給你說件好笑的事,你知靜妃為何會下毒成功?」
我彎腰撫摸著青青的小菜苗,把他說的這句話理解成,你的世界我為你留住春天。你不是最愛春天的么,歐陽公子。其實我也愛春天,因為我在春天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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