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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珊

作者:蘇枕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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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榮譽的渠道

第十三章 榮譽的渠道

沒有為什麼。有些東西無法解釋。也許我來到人間,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能夠遇見你。無論你做什麼,即使是沉淪,我也會陪著你。你要記住我今天說過的話。囡囡,你要記住。
不,囡囡,那不是你的內心。你只是太倔犟太好強,你總是缺乏安全感,拒絕別人,其實內心那麼渴望有一道出口。你想說出心事。但是你感覺沒有人理解你。你看上去很開心很洒脫很自由,其實你很憂傷很徘徊很約束。我不會勸你如何選擇生活態度,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陪著你,一直陪著。和你一起走過。
不!初染固執轉身,飛奔離開。
站在燈火漸明的街頭,突然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人。無限寥落,在公用電話亭撥通他的電話。他說你在哪裡,不要亂跑,我馬上過來。
初染拍了拍額頭,小聲告訴家程,我們走吧。
她做什麼事都會那麼認真。偌大一個文學社,社員寥寥,學校不予關心,社刊艱難維持,一下全堆到她面前。她冷靜下來,細細在全校尋找有才華有熱情的同學。將他們一一召集,抵掌而談。她說話的時候微微側著頭,聲音輕輕緩緩不急不徐,永遠含著微笑。她要大家每周交一篇稿子。等到周末,便去一一催稿。她很有耐心。你沒有寫好,她就含笑在一邊等你,直到你趕急趕忙寫出。時間一長,每周交稿自成習慣。辦社刊,她與人一起出去拉贊助,脾氣很好,耐心更好。她與你輕言巧語,叫你不忍心拒絕這個清清爽爽的姑娘。辦社刊的過程里,一遍遍找老師修改點評,一次次審稿,甘願通宵不眠。社刊辦出,眾皆驚奇,這是個高二女生一手做的啊!
囡囡,你讓我更加堅定,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你要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對自己好一些。不管遇到什麼事情,我都在,一直都在。
一個星期後初染接到消息,媽媽已經出國,離開之前留下一小筆財產,不過是初染的學費而已。這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爸爸說,染染,你要學會獨立,並且理解媽媽。她身體不好,需要出去散心。有什麼事情,來找我就可以。
她突然累了,光腳回到房間里倒頭就睡。漫長的睡眠之後,心情舒暢許多。感到餓,於是m.hetubook•com.com大口吃麵包,大口喝冰水。電視里廣告很熱鬧。農夫山泉有點甜。她莫名想起有雜誌上說,很多人最想擁有的生活是,農婦,山泉,有點田。
語文老師找到佰草,說決定把氣息奄奄的文學社交給她管。
家程輕輕走過來,輕輕環住她。也許是這裏的風太安謐,也許是那晚的月太安寧,他第一次,就這樣,把她輕輕攬在懷裡。少年的羞澀與堅定。他們很快沒有了不安,只是靜靜依靠。他拭去她的眼淚。她痴痴低喃,多麼希望,就此尋一間安靜的屋子,不再跋涉,有白菜豆腐排骨湯,蘆花暖鞋,菊花枕頭,清油燈盞。我們安靜地坐著,花開花落,日月輪迴。沒有一切煩惱,沒有一切牽挂。
然後初染頭也不回地離開。
初染冷笑,這樣的責任又有什麼意義?說什麼文學社是一種文化標誌,不過是學校宣傳的一種手段。有誰來認真看你辛苦做出的社刊,有誰來真心懂你文字里的感情?很多時候,我們並不是清醒的人。我們往往並不能正確真實地認識自己,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我們為了這樣那樣的理由和目標,做這樣那樣的事。其實沒有意義。佰草,這是一種可怕的情況,我不願意見之發生在你身上。
家程說,不懂事。快去見見你媽媽。
這個剛剛出院的女人,連笑容都是嶄新的。當時佰草與初染都不知道她已與那個男人分開,並且病情也沒有她們想象得那麼樂觀。她悄悄對佰草說,你答應我,好好對待初染,你是個好孩子,初染遇見你,我便放心了。
不,我不能容忍她和一個我不熟悉也不喜歡的男人在一起。你不知道,那個男人一無所長,那個男人什麼也沒有,那個男人一臉謙卑低下的笑,那個男人像是她的附庸,我覺得羞恥。
他把那些凋謝的花瓣小心收起,壓在書本的最深處。算作一段無人知曉的緬懷。
佰草坦言,的確沒有必要。但這是一種責任,既然我已答應下,那麼,就該做好。
他在一中茂密的樹陰下疾走,斑斑光影迅速變化。他不知道怎樣向她表達內心。這個從小生活在寂寞中的男生第一次感到難以釋懷的苦惱。他有許多話要說,可一見到她,卻什麼也說不出www.hetubook.com.com來。這種障礙似乎一直存在。他想見她,又怕見她。
初染說,你等等。
但那都是他們的選擇。那個男人再一無是處,他總歸可以給你媽媽家的感覺,總歸懂得好好對待你的媽媽,這就夠了。你媽媽一人操持各種事務,已經很累,你卻不理解。誤會與隔閡會越來越深,我希望你能消弭這一切,好好珍惜你的媽媽。
文學,亦是一種本能。什麼都不為,什麼都不求,只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愛與激|情。閱讀,思考,寫作……這些優秀而難得的品質。不事歡鬧,不事虛名,決然投入,心極冷亦極熱。
不見。她自己瞞著我,她也不想見我。
他囁嚅半晌,手在衣服裏面捏出了汗,那支羞澀的玫瑰幾乎要被他折斷。她嘴角牽了牽,有事嗎?我得去辦社刊,等我出來了請你吃飯吧。你先去圖書館坐坐好嗎?底樓閱覽室不需要借閱證的。他還是站在那裡欲言又止。佰草笑,到底怎麼了?
她謙和地微笑,說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而畢竟是心疼,坐立難安。一到黃昏,就悄悄出去,一家家醫院尋找媽媽。她不想聯繫媽媽,她只是想悄悄過去。槿安市區共有五家大醫院,從城南到城北,城東到城西。初染去每一家醫院的婦科尋找媽媽。但並沒有找到。媽媽並沒有固定的家庭醫生,也沒有要好的醫生朋友,從來不會固定去哪家醫院。那麼可能是去了私人診所。可整個槿安城,有那麼多的私人診所。她一籌莫展。
佰草緘默。而下一期社刊,依舊要辛苦艱難地做出來,做得很出色。如此纏綿的固執。豈知她內心虛弱如斯。也許是擔心自己不被認同,也許是覺得自己身處寂寞卻不得泰然,也許是內心話語洶湧澎湃。總是以固執的姿態昭示自己的堅定決然。而別人不知她總是瀕臨崩潰。她那麼累。
家程,我是不是很壞,非常壞。連對自己的媽媽都這樣惡劣。你會不會生我的氣,會不會從此不理我。家程,我怎麼會這樣。所有人都不理我,你也會嗎?
已經控制。會動個小手術,不會有大問題,你放心。
佰草做不到。縱然她從小在祖父身邊熟讀詩詞歌賦,縱然她從小寫得一手好文章。而那不是單純之愛,那是她獲hetubook•com.com得讚許榮譽的一種渠道,就像參加數學競賽一樣。她並不執著於此,只是需要一種手段。這些心事與想法令佰草感到羞恥。
文學社。佰草倒吸涼氣。那鬆散頹敗的文學社早沒有了生命力,沒有人願意參加,沒有人願意寫稿,沒有人願意做活動。那個名稱已成為空殼,黯然緬懷那些不再回來的文學年華。文學,這夢幻的美好的疼痛的糾纏的苦難的複雜的名詞。若是在學校提及它,總會有人投來異樣目光,現在是什麼時候?文學?好好學習吧,別一天到晚不做正事。搞文學的有幾個能善終?接著列舉諸如海子諸如三毛諸如川端等等事例,隨後立論,搞文學的不是白痴就是瘋子。
那麼,你就選擇逃避與抵抗?傻囡囡,你有時候固執得叫人心疼。聽話,找個時間,去看看她。我並知道她具體住在哪家醫院,我也只是聽別人轉告。你發條簡訊給她也好,你一定要關心她。
她氣喘吁吁回來,手裡是大束鬱金香,交給護士,麻煩你把這花給她。
她孩子氣地掙開他的手,你很慢,我等了你好久。
此刻她只覺得無限寥落,沉沉倦意再次壓上眼皮。內心涼意如若迅速生長的藤蔓纏住她。
他突然看到了她。她抱著一疊書埋頭朝圖書館里走。一時竟不知道叫她,而她還是抬頭看到他,似乎是錯愕的,但還是笑了,怎麼,今天有空來?
佰草發來簡訊,告訴她散學典禮已經結束。暑假作業佰草已幫她收好。
他們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拐進一條幽暗的深巷。她並不害怕,只是抓住他的衣裳,長長的腿晃來晃去,看上去很快樂。青磚牆頭有石榴花枝探出來,火紅耀眼的花朵彷彿搖動的鈴鐺。風過處,落紅成陣。車轍碾過零落的花瓣,還有小片的水汪。巷子盡頭是大片薄荷田。被空氣夜色浸潤的薄荷散發出濃郁清香。她快樂極了,從來都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於是跳下車,直往田野而去。她沿著長長的田埂奔跑,長發凌亂。田野那邊有一座尖頂教堂。她說家程家程,我們去那裡好嗎?
他毫不遲疑握緊她的手,要她坐他車后,一家家醫院重新仔細尋找。然後,在瑞慈醫院,護士終於為難地說,那位病患要我們保密她的病情。既然你說www•hetubook•com.com是她的女兒,我也就不瞞你了。喏,就住在那間病房。
佰草依舊遲疑,而老師言語堅定,我相信你。佰草點頭,含笑應允。
老師說,陳佰草,我一直嘉許你的才氣與穩重。校文學社已有多年歷史,但近年一直不景氣。這與高考大背景有關,重理輕文的現實讓我們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但是,文學社是我們一中的一道文化標誌,社刊更是舉足輕重,流傳很廣。而現在文學社舉步維艱,我再三考慮,決定把她交給你管。你雖然才讀剛高二,但你有這才華,也有這能力。
一路奔跑回家,那冷清的小樓,花園裡丁香凋謝,玉蘭開得頹靡。打開家門,什麼都還在,只是沒有人在。很久沒有回來,幾乎都陌生了。自己床上的被子剛剛洗過。床頭台曆上有媽媽的留言,你要好好生活,染染。你身邊有真正愛你的人,我很放心。
冰箱里有水果,蔬菜,沙拉醬,麵包,冰激凌。媽媽做了充分的準備。推開窗子,陽台上石榴花開著。雨依然很大。
會的,囡囡,會的。你要相信。少年沒有遲疑,非常肯定地親到了她的唇。像花瓣一樣濕潤且美好。只是輕輕淺淺的一掠,宛如花開后的暖風。
初染一臉偏執。家程搖頭,你依舊是不懂事。你的媽媽什麼也沒有錯,她應該選擇她的幸福,你不可以這樣對待她。
成長是一場沒有盡頭的離開與告別。所有人都會走,那些與你相干的,不相干的。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的愛人……最後,是你自己。成長是一場減法。減掉你的天真,減掉你的夢想,減掉你的幻覺,減掉你的記憶,減掉你的青春,減掉你的歲月……最後,一無所有,除了記憶的殘片。她一個人在雨里奔跑,沒有目的,只是一遍遍想象媽媽離開的身影。大雨滂沱,夏季已轟轟烈烈來臨。豐沛雨水狠狠砸下,高大樹木瘋狂生長,漾出一蓬蓬濕漉漉的青翠氣息。雨水沖刷的馬路亮晶晶晃人眼暈。無數股細小水流匯入無數個窨井。五顏六色的花傘在雨里旋轉來回。被遺棄的孤獨與茫然鋪天蓋地,她知道自己哭了。她高高抬頭,雨水流入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脖子。酸澀的疼痛。那雨幕之上的雲層里有飛機在離開嗎?又是哪一次航班,悄悄帶走了媽媽m.hetubook.com.com
他逃似的離開,衣服裏面的花朵迅速萎落。他突然覺得佰草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很可愛很溫靜的小姑娘了。她眉眼淡定,她已經長大。
傻囡囡。你聽話,去看看她。
而走到田野盡頭時,卻見一條寬寬渙渙的大河橫于面前。破敗的渡口石樁歪斜,蒼色的藤蔓遊走河灘。一隻老機器船疲憊不堪地泊著。船艙頂的破臉盆里長滿青翠的蒜和蔥。船艙里有燈火。甲板上有一隻老黃狗。沒有橋。沒有渡船。美麗溫馨的教堂就在河對岸,她看見小閣樓的木格窗,尖尖的小圓頂。初染頹然沮喪,喃喃低語,我過不去。家程,有一條河隔著,我過不去。她蹲在河邊破敗的水車旁,黯然哭泣。
初染搖頭,佰草,你這是何苦。有必要做這些嗎,有必要把自己弄得這樣累嗎?
家程,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終究是沒有勇氣,泄氣一般別過眼神,沒什麼,我只是順道來看看你好不好。快點忙去吧,注意身體。
紀天旻來找佰草了。這個白衣藍褲的少年非常拘謹,並且害羞。他捏著一枝玫瑰站在學校圖書館下等她。從他站著的位置可以看到佰草的教室,他左右難安,非常不好意思,終於把花藏到了衣服里。他很想上樓叫她。風從高大的玉蘭樹頂吹過,紫薇花開了。
在站台下等著,等著,什麼都不想,只是知道他會來。車來人去,她只是站在原地不動。然後有人牽住她的手,囡囡,我來了。
初染問,她病情如何。
家程找到初染,說她媽媽住院了,子宮裡有炎症,也許會動手術。她該去看看媽媽。
那一天早讀,有人輕輕敲佰草身邊的窗子。抬頭,竟是初染的媽媽。佰草比初染還要驚喜。初染媽媽把兩盒水果沙拉放在窗台上,對著初染笑。
可是,誤會與隔閡一直存在。
文學,通常是一個人的狂歡。選擇文學的人都有一片曠寂內心。孤獨是寫作者的永恆姿態。你很難想象,一個口若懸河置身歡場大笑淋漓於人群深處蠢蠢欲動的人可以靜心寫作甘心在那痛苦艱難的文學創作里掙扎孕育,以至淚流滿面。常說文人相輕。那亦是一種寂寞姿態。因為彼此的內心世界都極為強大,彼此不願向對方展露,彼此都覺得對方不懂得你,於是都做出高姿態來,互不搭界,互不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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