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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坐在我身邊的哥哥手裡端著一個茶缸正大口大口喝水，他已經不年輕了，眼睛有些浮腫，臉上寫滿了疲憊，他有多久沒合過眼了？他用緩慢的節奏喝著水，用涼水不停的刺|激自己的神經以保持清醒。

「散兵！」我終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掙扎著要起來，血液又一次往上涌，渾身沒有了一點力氣。

一個醫生對父親說：「她的這種表現是脂肪栓的徵兆，就是在全身多處紫淤的情況下，不能進行正常的血液循環，而形成多處栓塞，栓在多處部位凝結便會使人精神錯亂反常。」

我笑了，爸爸也跟著笑了，他笑的時候眼裡分明還含著晶瑩的淚水。

「哥哥從來都不熬夜的。」我心裏想，眼睛一直望著他。終於，哥哥轉過頭來看見醒來的我，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晃到我不自覺地眨了眨眼后，哥哥馬上走過來蹲下身。

「會，如果這種狀況長時間不緩解的話，她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年輕的醫生嘆了口氣。

「是不是肩膀也斷了？」我的右臂至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知覺。

他不停地忙碌著，把病房裡擺著的那些鮮花一束束的捧起來拿給我看，哥哥也在一旁給我念贈送人的名字：馮偉老哥，雪康尼瑪，李效靜，小歐，前峰……

「帥，劉醫生是個大帥哥。」眼前這位年輕的劉醫生，我記得，他是給我打昏睡針的那個人。

神秘的西藏，聖潔的羊卓雍錯。

「是。」爸爸極不情願的再吐出一個字。

「大家都去休息去吧！很晚了！」父親對其他人說「摩卡已經醒了，大家都不用擔心了。」

「爸……」我用盡了hetubook.com.com力氣終於張開嘴迸出一個字，這是我蘇醒后開口說的第一個字。年邁的父親再也掩飾不住他的心痛，淚水，迅速滑過父親的面孔，讓這張本剛剛開始顯出老態的臉徒增幾許蒼老。

這句話讓我一下子振奮了起來，那個讓我一次次從夢裡驚醒的人終於從心底迸發出來，散兵！散兵在哪裡？我慌亂地順著病床前的那一張張面孔尋找，想尋找到說這句話的人，但是沒有找到，散兵呢？

我渾身無力卻又了無睡意，只能用耳朵去感受周圍的世界。

EVA跑過來將我輕輕扶起，「摩卡？摩卡？」我能聽她在喚我，卻沒有力氣回應。

房間內又歸於寂靜。

「你真的認得我？」哥哥提高了聲音，想不通他為什麼會這麼激動。

爸爸又問我，送花的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嗎？馮偉你認識？李效靜你認識？小歐你認識？我一一點頭，都是我的朋友啊，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送花給我，我到底怎麼了？

凌晨三點，父親撥通了叔叔的電話。在他們對話中我知道自己坐的吉普車在那曲地區的山上掉下來，傷得很嚴重，爸爸想把我接回瀋陽治療，要叔叔來拉薩幫忙。

「女兒，你不是喜歡寫小說嗎，等你傷好了，爸爸跟你合寫一本，題目就叫做《女兒，爸爸帶你回家》。」

撕心裂肺的痛，讓我的身體也跟著癱軟下去，摔倒在潮濕的聖湖畔邊，我伸出手，在空中無力的揮舞，意識卻漸漸模糊了……

在這個寧靜的深夜，病房中一下子湧進了許多人。

「認識我嗎？」人群中，又一張年輕的面孔擠了過來。

「你是和*圖*書老蔡。」老蔡也是我的網友，我微笑著緩緩呼出他的名字，他居然也哭了。

「會有危險嗎？」爸爸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急切又遙遠。

「摩卡，你猜我買到了什麼？」散兵聽到我的呼喚更加快了奔跑的腳步，聲音裡帶著喜悅地朝我飛奔而來。

我想回答卻又張不開嘴，只有用力的點頭。

知道我已經蘇醒並開始說話時，值班醫生們也快速趕了過來，再次為我做全身檢查。此時我才看見自己的雙腿被兩根長長的八號鋼絲吊在半空，全身被橫豎十幾條管線纏住，而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爸爸不知何時也走到我面前，激動地對我說：「女兒，西藏是佛教的聖地，我們現在的不遠處就是布達拉宮，我們的醫院，我們的病床，我的女兒正被籠罩在布達拉宮的光環里，佛主怎麼會不拯救你這樣善良的生命。你一定要堅強，要挺過這一次考驗。」

「做親人的多跟她說說話，對喚起她的記憶可能會有用。等一下如果她再鬧的話，就要請精神科的醫生幫忙了。」醫生給病床上的我打完一針后離去了。

我站在湖畔邊的潮濕地上，面前是無際的湖水，身後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荒原，秋風將我的衣襟輕輕吹起。我有種感覺，在這樣的空間里，鮮活的生命不止我一個。雪山，湖水，藍天，這裏的一切都有生命的，只是我生在俗世的肉眼看不到他們而已。

「摩卡能說話了！」病房裡的小護士如個報喜的燕子般將這一消息帶出門去。

「你是孤行。」我如小女孩呀呀學語般說出他的名字，他叫孤行，是我深圳的網友，他怎麼會在這裏？

我的耳畔條件和圖書反射般地迴響起夢裡聽過無數次的那句話：「摩卡，你猜我買到了什麼？」

「摩卡，摩卡？」

爸爸急忙找來一條毛巾，在熱水裡浸了浸，稍後擰乾，再走過來給我擦臉，邊擦著邊與我說話：我女兒眼睛還是那麼大，這張臉還是那麼漂亮。

我望著醫生，眼神中滿是無助和期待，我開始搜尋我腦海深處的記憶，夢裡的那一幕又出現在我眼前。我的呼吸再度急促起來，我又開始不停的抓，這一次我抓到自己身上緊綁著的無數條管線，冷冰冰的塑料製品通過皮膚的知覺告訴我這是徒勞的，我沒有力氣再伸手，腦海里更是一片空白，除了那個夢。「散兵！」，我竭盡全身力氣，終於讓嘴唇做出了這個詞語的發聲動作，然而，除了我自己，誰也聽不到。

我站在聖湖邊，感覺自己的身體如鳥兒一般在空中輕盈的飛翔，冥冥中有種神力似在耳邊對我輕聲的召喚……

我想回應，卻張不開嘴，很快又什麼都不知道了。

爸爸被我的舉動嚇壞了，他匆忙跑出去求助。很快，幾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來，我漸漸清醒的頭腦開始明白自己是躺在醫院中，我還活著！

很多人在圍著我說話。

思緒，被他的出現打斷，他身披著一片陽光朝我飛奔而來，奔跑充滿速度和力量，腳步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我的心跳居然不由自主地開始加快。這種感覺，我已經遺忘了多年，卻在這時被重新喚起。笛聲伴著散兵的身影越來越近，直到我可以將他看得很清楚。

深夜，我再次htｔps://ｗｗｗ•ｈetｕbｏok.ｃoｍ•coｍ蘇醒。高原的夜，寧靜而安祥，也許受這寧靜的感染，我居然沒有了前幾次的不安分，也沒有做前幾次同樣的夢。我慢慢地睜開雙眼，周圍的世界第一次真實地再現在我的眼前。

「你認得我嗎？」他的聲音很輕。

「摩卡，這個是劉醫生，帥不帥？」醫院里的幾個小護士圍著我像哄小孩一樣逗我說話。

「爸爸，我的腿斷了？」待爸爸掛斷電話時，我費勁力氣問道。

「我們應該怎麼辦？」哥哥緊張地問著醫生。

「摩卡？摩卡？」很多人在叫我，我又在做夢了，夢見羊卓雍錯，散兵，EVA，還有爸爸和哥哥，我記得自己是在西藏，爸爸和哥哥怎麼可能也在這裏，真的是夢嗎？我用力地睜開雙眼，看見很多人圍在我身邊焦急的叫我的名字。

「散兵！」我大叫他名字，用力的揮手，剛才的孤獨一掃而空。

「你認不認識我？」一個健壯的男孩站在我面前。

我被他逗笑了，這問題問得多好笑，從小呵護我長大的親哥哥，我怎麼會不認得。

窗外，皓月當空。月光如水般傾瀉在窗檯並直達我的床前，潔白的月光正好照到我的臉上，讓我的臉慘白而冰冷。寧靜，我的心從未有過的寧靜，腦袋空空如也，惟一能夠確定的就是我不能動彈了，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什麼散兵？你不要動，手上還在輸液。」哥哥走過來將我的手按住。「現在很晚了，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你需要休息，醫生說你不能一次說太多話，不能消耗太多體力。」

「是的，不過都可以治好。」爸爸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后回答我。

孤行見我認得出他馬上轉https://m.hetubook.com.com過身去，我看到他眼裡的瑩光閃閃。

「等你再清醒些，我們就帶你回家，回瀋陽。瀋陽是中國一代皇朝滿清的發祥地，他也一定會以他的吉祥迎接他從遠方歸來的兒女。天時，地利，人和的組合，一定會還我一個健康的女兒。」爸爸的聲音開始有些哽咽。

一陣陣笛聲從遠處若隱若現地傳來，悠婉又凄涼，觸動到我心底最深處的那抹孤獨，心莫名的痛了起來。遠處，散兵的身影漸漸進入我的視線，他跑得滿頭大汗，看到我時便開心地晃動手中的水壺告訴我他的滿載而歸。

「摩卡，你猜我買到了什麼？」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問了一句。

我開心地等候，腦海中充滿了無數次他帶給我驚喜的場面。突然，原本平靜的湖水在瞬間裂開，張開的兩翼湖水朝散兵席捲而去，迅即將散兵捲入湖底。散兵！我驚呆了，拼了命向散兵消失的地方跑去，等我跌跌撞撞跑到湖邊時，湖水已歸於平靜，掉落在地上的是散兵的水壺，濕地上還有一串新鮮的足跡……

再次醒來時，我漸漸恢復了神志，一眼就看到爸爸和哥哥站在我面前，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西藏？我不是在西藏嗎？剎那的大腦空白后，我的思緒馬上紛亂起來，我想說話，使勁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渾身的血液突突地往上竄，大腦嗡嗡作響，我開始劇烈地哮喘，全身中惟一能動的左臂不停地揮舞，嘴裏發出嗯嗯的呻|吟，瘋了一樣要掙脫自己身上所有的束縛，手臂在空中胡亂的抓著，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

夜，寂靜的夜，我的心底卻無法平靜，腦袋裡一片混亂，過了好久，沸騰而起的血液才漸漸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