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劉露露合抱雙臂，神情嚴肅地坐在辦公桌後面：「林婉，關於這次的事情你有什麼想法？」

林婉覺得似乎是一種讚美，呵呵地傻笑著看她。

「那也總會有看得上眼的男人。」

劉露露說：「你是我的下屬，你自己做錯事還要連累我一起挨板子，我也挨了訓，不過現在明白就好，上頭的意思是……」她這句話沒說完，拖了個長音。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婉突然變成了小白領，不用在公司里唯唯諾諾低聲下氣，幾乎有點不適應。最讓她高興的是不用再穿前台制服，可以穿自己喜歡的衣服上班，她興緻勃勃地拖著蘇可陪她去SOGO百貨買衣服，開心得像一隻鳥。試了這個試那個，這個牌子說老氣那個牌子又嫌太花哨，總之興奮得一塌糊塗。

「切，明明我比較漂亮！那我們拉鉤！」

「剛剛在你包里拿紙巾看到一盒煙，是不是哪個同事不小心放進你包里的？」

但是蘇可獃獃望著她，好一陣也不講話，突然伸手在她烏黑的長鬈髮上撫了撫：「實在長得聰明伶俐，怎麼就是個這麼實心眼的傻孩子呢？」

「黑的是壞，白的是好。」

林婉還想再說，他已經一伸手把她攬了過來，溫柔說道：「來，乖乖坐好陪我看會兒電視，我難得有時間看這些。」

蘇可嘖嘖搖頭：「你好樣的，可是下月伙食怎麼辦？」

林婉大力點頭：「嗯！」

林婉一轉念，遲疑著說：「難道真是劉露露大發慈悲，把我保下來？」

她們手拉手在冬夜的街頭漫步，畫面唯美，兩個女孩兒同樣的長發杏眼、面龐俏麗，這樣青春美麗的少女頓時引來不少男孩兒的側目，甚至有人對她們吹起了口哨，蘇可不屑地看他們一眼：「林婉，我們這輩子都要做好朋友，共同進步，飛黃騰達，可不能像那些小混混的模樣。」

「早。」

蘇可鄙視她，說她有一種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小人心理。

林婉想了想：「哪裡有那麼多灰色？這些都是自己給自己找借口，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就像做人，不忠不孝、作姦犯科、道德敗壞、撒謊騙人就都是壞！」

林婉低著頭檢討：「是我的工作態度不夠端正。」

想了想，她突然又說：「劉露露乾脆就更壞一點，如果和-圖-書能夠壞到一流，所作所為不被人發現也能算是個人才，偏偏一點小把戲總被揭穿，有什麼意思。」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街邊人來車往，身邊有許多身著華服的俊男美女經過，衣香鬢影富麗繁華，蘇可把手探進她的臂彎：「你看，雁城是個多麼美麗腐敗的城市，我們從畢業開始聽到長輩講得最多的話就是社會是個大染缸，不要輕易被污染，可既然要生活又怎麼可能始終白得像張紙？不過林婉，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十年以後你依然像今天一樣透明。」

因為覺得沒有天降橫財的命，所以這個謎團讓她在很久以後還對董翼窮追不捨：「喂，你那時候不會是真想炒我魷魚吧？劉露露說是上頭的意思，哪個上頭？是不是你？」

林婉悲涼地想，一個前台還能有什麼職可降？難道發配我去打掃廁所？不行，那地方我死都不去！她帶著必死的心踏進了會議室。

林婉皺著眉頭說：「我才不要，那樣顯得很傻，很容易被騙。」

「什麼？」

林婉連忙說：「那是個例外，還是不要撒謊的好。」

林婉意興闌珊地整理了一下心情，順便把桌上屬於自己的物品也整理了一下，打算同劉露露談話以後灰溜溜靜悄悄地離開，接替她的女孩兒用哀憐的眼神看著她：「林婉，或許沒那麼糟，不至於辭退的，頂多降職。」

她在吃晚餐的時候對家人發出感慨：「果然……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好看的女人是難上加難。」

球賽得以重見天日，董翼舒了口氣，但還是不忘撫慰她：「她已經對你算很不錯了，她那個人和時下所有人一樣，把出人頭地看做人生目標，因此得失心也很重，一舉一動都不容有閃失，也虧你天生討人喜歡，要換別人她早舍了。」

劉露露有些不耐煩：「本來有辭退的打算，是我講好話推薦的你，因為覺得你平時表現不錯，好好努力吧。」

林婉心裏估計所謂留用一月只是個幌子，從公司捲鋪蓋走人應該是遲早的事，那時候再說還不如提前讓父母有個心理準備，她心一橫豁了出去，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家裡。

董翼左躲右閃看不到曼聯隊員的奔跑，急得一把把她的手抓住：「行了行了，www.hetubook.com.com實話就是我當時本應該旁觀，客客氣氣地把你推給人力資源部，可是我捨不得你走，但又覺得你不適合繼續留在那個崗位；劉露露心情和我差不多，你繼續在她底下做事，她不知道你還會捅出什麼婁子來，擔心惹禍上身，但是要開你又有點捨不得，所以借坡下驢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林婉瞬間面如死灰，來了來了，終於還是來了，竟然比她想象中還要早。這世道真是太差了，做錯了事情連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給。

董翼笑了笑：「你想什麼就是什麼。」

「你借口自己買大碼數送給我的衣物，我可不會忘記，你再笨，也頂多錯一次，怎麼可能四年時間都往錯上買？還有我第一次面試時你送我的套裝也是你用積攢的壓歲錢買來的對不對？還騙我說是阿姨送你的畢業禮物。」

星期一早上林婉去上班，發現她的地盤上站著同期進公司的一個女孩兒，她莫名其妙地打了個招呼：「早啊。」

「那中間的灰色該怎麼算？」

林婉心情大好，不跟她一般見識，把卡上的錢刷光才心滿意足地拎著大包小包走出店門。

林婉一陣辛酸，她說：「別人我不敢保證，但是我絕不會變，有我一口飯吃你就不會喝粥。」這句話是她頭天晚上看電視時聽到的，一激動不知怎的就說了出來。蘇可向來對她這種沒頭沒腦的話嗤之以鼻，她說完就做好了被恥笑的準備。

林婉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我最討厭的就是傘！」

林婉嘻嘻笑了：「一定哦！我比你漂亮，你吃虧吃定了。」

「可是為什麼要抽煙？只有壞女人才那樣。」

旁邊正好有個可愛的小胖子經過，她一把抓住他：「來，小朋友送給你。」

「上頭的意思是，你可能並不適合前台工作，因為畢竟欠缺工作經驗，所以……剛好總經辦有個文員空缺，你從今天開始去總經辦吧。」

林婉沒想到自己失戀的模樣如此顯而易見，連個看似笨笨的胖子都瞞不過，不由得悲泣一聲，默默地回了家。

她沉浸在悲痛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劉露露轉到她身邊：「林婉，你過來一下，我在小會議室等你。」

董翼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看英超，頭都懶得抬：「你認為呢和圖書？」

「笑笑笑，就知道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長這麼大的，能活得這麼單純。」

林婉急了：「我哪有，我從沒騙過你。」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微微一笑：「我保留意見，就像你說的，如果能把壞人一直做下去也算是個人物，謊言如果永不被揭穿，持續一輩子也就不算謊言了，對不對？」

林婉恨恨地從他身上爬下來：「虧我以為她真心對我好，還感動得一塌糊塗，那狐狸精，又被騙了！」

林婉默然半響：「可是你有我，以後還會交男友，然後跟心愛的人結婚有自己的孩子家庭，現在就灰心是不是太早？」

董翼凝視林婉細緻的面孔出神，她的皮膚不著脂粉卻依舊白皙晶瑩，濃黑茂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鬈髮直垂到腰上，這樣的女孩兒幾乎生活在童話世界，從小受著最正規的家教，書本與學校的教育也全是正面引導，看悲劇愛情片會哭，看流浪動物的報道也會哭，她的世界觀和許多人都不一樣，除開白就是黑，又因為一直被寵著，所以從不認為自己有錯，可恥而無畏地天真著。可是自己，難道不就是因為這份純凈，所以毫不遲疑地接下她父母手中的接力棒，繼續嬌寵著她？

蘇可沉思一會兒：「善意的欺騙不會比殘酷的現實更可怕，我寧願媽媽小時候告訴我，爸爸是因為工作關係去了外地所以很久都不會回來，總好過她天天哭訴他去了那個騷|貨家裡拋棄我們母女。那個時候我希望謊言能夠代替她的淚水和詛咒，可是我媽的謊言太金貴，她甚至都懶得騙我。」

那個周末是林婉人生中一個無比凄慘的周末，她關上房門把自己縮到棉被裡長吁短嘆，好人難做這句話真是一點兒都不錯。只是她搞不懂，蘇可的人生格言是：利己不傷人，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像她那麼有本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處理好？

她想起了令人喪氣的唐進，他們最後分別的那晚，他也說：「拉鉤哦。」她傻傻地回答：「好啊。」然後開開心心地把手伸了出去。最傻，世界上的人只有她最傻，別人說什麼她都信，好好的蕩氣迴腸的愛情到她這裏就成了被人恥笑的話柄。比這更傻的是她撞了南牆也不知道回頭，只要別人說的話著得上一點譜都能輕https://m.hetubook.com.com易騙倒她，而且看來這輩子也沒什麼希望能改變。

她一向覺得自己沒什麼運氣，心血來潮時會在巷口買福利彩票，每次都是投入從來沒有產出，過後就安慰自己為中國福利事業作了貢獻。唯一一次中獎是唐進徹底從她生命中消失以後，她一發狠在街頭那種拿大喇叭宣傳的即時抽獎台一次性買了二百塊，當時她覺得自己倒霉到了家，或許否及泰來能刮出個特等獎什麼的，結果二百元的獎卷刮完以後她拿了個末等獎——獎品是一把傘，讓她幾乎當場吐血。

蘇可嘆口氣：「如果我也有讓我白吃白喝的父母或許不至於抽煙。」

「不欺騙不隱瞞，有什麼東西都可以一起分享，除開牙刷。」

「那當然。」林婉理所當然地回答，可是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如果我們喜歡上同一個男人怎麼辦？」

林婉這輩子從沒碰過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迭聲問：「真的嗎？真的嗎？」

「總之對身體不好。」

林婉痛心疾首：「你墮落了，講黃色笑話還抽煙。」

「工作累，心情煩，如此而已。」

林婉不解：「可是你怎麼在這裏？」

蘇可說：「誰能靠得住？我是我媽身上掉下來的肉，當年據說也疼得血肉模糊，可是從我爸爸不再給贍養費開始我的名字就變成『討債鬼』，一叫這麼些年，再跟她一起生活我怕自己會忘記姓蘇名可。」

「還是……不要拉的好。」她悶悶地說，「那個東西靠不住，我們自己心裏清楚就好了……反正……我是不會騙人的，也最恨別人騙我。」

林婉「噗」一聲把熱狗噴了出來：「你……你……」她被嗆到，又羞惱，臉漲得通紅。

林婉把腳下的小石頭踢到天上，彆扭地不肯講話。

蘇可莫名其妙：「你又發什麼神經？」

林婉支吾了半天：「你人漂亮能力又強，我指著你以後平步青雲知恩圖報呢，有企圖的。」

蘇可想了想：「先到先得，後面那個再眼饞也只能推波助瀾不能興風作浪。」

董翼微微一怔，問她：「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事實是天上果然掉了餡餅，林婉不用收拾行李回家，她收拾東西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蘇可得意揚揚地繼續往前走，林婉愣了半晌追m.hetubook.com.com上去，拉住她：「蘇可……我問你個事。」

蘇可一呆，轟然笑出聲來：「還不至於那麼快。」

林爸爸搖頭嘆息：「我好說歹說現在也升教授了，也不要求你光耀門楣，但是你怎麼就……唉……」

蘇可橫她一眼：「當街吃這個很難看，好像咬著生殖器，有礙觀瞻。」

林婉配合地把尾指伸出去，想了想，突然又縮回來：「不拉這個……這是小孩子玩意，作不得準的。」

蘇可說：「不是，我自己買的。」

林婉被這種比喻刺|激得拿勺子挖了大塊白飯咽到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別小看我！我……我遲早有出頭之日！」她義憤填膺，被飯哽到，差點沒被過氣去。

「跟你說過一百次，我不相信愛情。」

林婉很不謙虛地回答：「那還用說！」

蘇可笑了笑：「可是你不也對我撒謊？」

林媽媽氣得拿手指戳她的額頭：「痛了十幾個鐘頭就生了你，早知道當初不如生個南瓜，起碼還能拿來煲湯喝。」

林婉含著淚勇敢地說：「對不起，我明白了。」

林媽媽從她十八歲第一次做傻事以後已經變得異常敏感，聽到這種話裡有話的說辭頓時緊張：「你又闖什麼禍了？」

小小年紀的胖子心態極為成熟，拍著手道：「我知道了，姐姐你是和男朋友散了吧？電視里都是這麼演的。」

林婉跳到他身上用尖尖的手指戳他的酒窩：「說，你給我說！」

林婉斷然回答：「我不認為有什麼善意的謊言，就像我……曾經也對父母撒謊，所以被揭穿的時候，哪怕挨打挨罵也不會有半句怨言，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出的事情負責任，不能因為一句善意的謊言就掩蓋一切。」

女孩兒也有些疑惑：「劉經理周末跟我說讓我今天開始來這裏，你不知道？」

林婉猛然抬頭：「什麼？」

小胖子瞪著眼看她：「姐姐為什麼自己不要？」他媽媽從小教他不要接受陌生人的禮物，因此警惕得很。

林婉逛得餓了，走去商店門口買烤得噴香的熱狗吃：「老話說得好，出門靠朋友，在家吃父母。」她嘴裏塞著滿口香腸，吃得滿嘴流油不亦樂乎，「好吃，你怎麼不要？減肥？」

「那如果是善意的謊言呢？或許人與人不能完全坦誠，是因為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不願意被人知道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