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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有秘密

作者: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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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會信任你

第九章 我會信任你

林婉把這話當恭維話聽,她得寸進尺:「那我們從此不再提這事了好不好?」
她把身子往身後的黑色絲絨沙發里靠,幾乎要把整個人陷進去:「就好像我有一個很喜歡的珠寶盒子,明明心裏想打開,但是別人都告訴我說裏面有隻蝎子會咬我的手,弄得我想開又不敢開,只好圍著那隻盒子打轉,心裏雖然害怕又捨不得放棄,這種感覺很痛苦。」
董翼吸了口煙:「背著人說的話,通常不會有什麼好聽的,人的想象能夠賦予流言飛語最大的殺傷力——你難受了?」
「是!我聽說林大小姐交了男友,要送第一份情人節禮物,可也不必把雁城的所有的百貨商場逛遍吧?拜託,從吃的、穿的、用的到電子類產品,你哪樣沒看過?你還想怎麼樣?他再好也不過就是個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的男人,至於這麼大費周折嗎?你幫我挑生日禮物怎麼沒見這麼費心?」
林婉火了,拿身邊的抱枕去丟他:「怎麼叫笨?你怎麼不說我是純潔善良的好孩子?哪像你,從小調皮搗蛋跟人打架!」
她振振有詞,蘇可氣得幾乎想揍她:「你怎麼就這麼一根筋呢?我現在說的根本不是董翼這個人是好是壞的問題,我覺得他來路很複雜,這種敢隨時拿著槍指著人家腦袋的人跟你根本不合適!難道聽了剛剛那些你就不害怕嗎?」
董翼輕笑道:「這種氣氛,你說這話會讓我誤會。」
林婉誠懇說道:「我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些安慰你的話,可是我真想不出該說什麼好。也許有些人覺得你應該內疚一輩子,終身不再另娶才算得上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可是這件事已經折磨你這麼多年,如果能讓你開心一點,我寧願別人說我自私,真希望有一天你能夠永遠忘記這場噩夢。」
林婉有些不滿,走到她跟前用鼻子拱她:「既然看見我,為什麼不跟我打招呼?」
「我知道現在很多人談戀愛,到了後來都會有一方對另一方說,我必須對你負責任,所以我們不能夠再在一起,因為我給不了你想要的。這些——我覺得都是可笑的謊話,當他們愛情正濃時,各種海誓山盟像流水一樣從嘴裏說出來,但是說過就忘記,到分手的時候就會拿責任兩個字說事。如果這也是所謂的責任,那可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董翼苦笑一下:「這個問題她問過我,我也問過自己,老實說,我還真不知道。可是當時我是鐵了心,人家一個小姑娘,為了你,不管不顧,好好的家都不要了,就這麼投奔著你過來,你給人一句我還沒想好,那是人做的事情嗎?喝醉了怎麼樣?喝醉了讓人家懷孕,就可以不負責任了?沒這道理啊。我們兩個把家裡的戶口本偷出來,悄悄地去領了結婚證。完了以後她把我帶回去,結果被她爸爸打了出來,連她也不認了。我讓她跟著我回去,我家裡看見木已成舟,說不得什麼,當時我哥單位分了套小房,我媽就去和他一起住,把家裡的老房子留給了我們。」
董翼微微一怔:「什麼?」
林婉老實說道:「有點。」
她進門的時候蘇可已經洗過澡換好了睡衣,一邊看電視一邊等她,茶几上的煙灰缸里按熄了好幾個煙頭。房間里只開了盞幽暗的檯燈,或許是光線昏昏的緣故,蘇可的面色有些凝重。
林婉鬆了口氣:「沒事就好。」
「是。」
董翼很驚訝:「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你?」
停了一會兒他接著說:「部隊里待了三年,二十歲複員回雁城,分配到我媽工作的工廠里當工人,也就是那年認識了我太太——對了,林婉,你知道我有過一次婚姻吧?」
林婉老實說:「我爸爸比較愛喝,我也喝……奶茶。」
董翼看著她,不由得也慢慢笑了:「對啊,我想嚇唬你。」
林婉笑嘻嘻地說:「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她跑到蘇可面前獻寶,「看,我收的情人節禮物。」看得出她今晚過得極為開心,整個人閃爍得幾乎發亮,美麗得如同安琪兒。
林婉有些緊張地看著他:「你不是要反悔吧?」
董翼笑了:「你的心事永遠寫在臉上。」
林婉的約會持續了五個半鐘頭,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甜蜜蜜地敲開蘇可的家門。
蘇可看著她的神色知道自己沒辦法說服她,頹然坐下:「這麼幾天工夫你就已經鐵了心了?」
董翼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我就喜歡你這點,看上去傻傻的,從不會想著跟別人去鬥智鬥力只認自己的死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這種坦然是需要勇氣堅持的,很多自詡清高的人都做不到你這樣子。」
她皺著鼻子笑了:「我膽子很大,你嚇不跑我。」
林婉把臉埋進他的衣服里,細羊絨的衣服料子觸到她的臉頰上,有種麻麻痒痒的感覺,她嗅著董翼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和煙草味:「已經是全部了吧?」
「人家說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這話是有道理的,我年輕的時候性子很狂,愛好勇鬥狠,覺得世界上一切都在自己腳底下,什麼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又覺得一個男人講出去的話就是板上釘釘子,不能反悔。可是我沒考慮過自己有沒有這種能力,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許什麼樣的承諾,就必須有什麼樣的能力,如果硬要做與自己能力不相符的事情,是有可能害死人的。」
林婉接過來,覺得杯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小得極為趣致,杯沿薄得像張紙,茶湯竟然隱約有蘭花香味,她一口飲下,不由得連聲讚歎:「好喝——比奶茶好喝。」
林婉說:「我真不明白……以前我們念書的時候看新聞,你看到民工被拖欠一年血汗錢沒錢回家過年的消息會跳腳罵人,也會說那些無良地產商得拿鞭子抽打抽打才能長良心。你可以跟無良地產商約會,我為什麼就不能和伸張正義的人談戀愛?你那個老黃欺負董翼的哥哥老實,讓人家家裡大過年的給民工逼債,董翼他這麼做有什麼錯了?為什麼被你形容得這麼面目全非?」
如果說蘇可的話對她沒有任何一點影響那是假話,她一直覺得董翼的世界與自己似乎距離很遠,遠得讓她有些忐忑。雖然在蘇可面前拍了胸脯,但其實心中還是有些不安,只是她不知道該怎樣向董翼表達,腹稿打了無數遍也總是覺得不妥。
她抬頭看著董翼,眼睛像閃爍的星星:「可是你不會,我知道,你要麼就不說,但是如果說了,就一定會做到。所以,」她獰笑一聲,「這樣的男人出現在我面前,我怎麼可能讓他跑掉!」
董翼擦了擦鼻子:「男孩兒調皮一點才正常,不然就顯傻了。」
這一年裡的熱鬧日子隔得很近,農曆大年初三就是情人節,林婉約了蘇可陪她逛街。
他揚揚眉毛:「我擔心你反悔才對,說實在的,那天我並沒想到你會那麼爽快地答應。」
林婉看他手勢熟練地點火煮茶,不一會兒便茶香撲鼻,覺得新奇不已,忍不住稱讚:「茶藝果然是一門藝術。」
室內一片長久的靜默,隔了好一會兒林婉打破寂靜,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想嚇我對不對?」
售貨員笑眯眯地說:「小姐眼光真好,收到禮物的先生一定會喜歡得不得了。」
蘇可輕聲說:「因為太震驚,沒想到會在那裡遇到你。在去赴約的路上我還在想,這丫頭不知跑去哪裡,我以為你會被一個與你一般大的年輕小生帶去一間有點情調的小餐廳,吃過飯以後或許會去江邊散散步,那個男孩兒應該有濃眉長睫和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或許還會念幾句詩彈一手好吉他。」
林婉發獃:「你愛她嗎?」
林婉茫然地搖搖頭。
董翼把沏好的茶遞了一杯給她:「試試,這水仙不錯。」
林婉繼續肯定地說:「這又不丟臉,而且我知道你也一樣喜歡我。」
她拖著蘇可到施華洛世奇的櫃檯前:「水晶袖扣怎麼樣?他西裝多,正好配。」
董翼大笑:「真是個孩子,盡說傻話。」
董翼嘆了口氣回答她:「林婉,你天真得近乎可恥。難道你對你之前的男友也是這樣?」
她眉眼彎彎地笑了,向董翼緩緩伸出手:「我最愛吃的就是蝦,先頭我就跟你說了,我膽子大得很,你嚇不走我。」
「不過。」她轉念一想,「靠在你身上的感覺好像我爸爸啊,又暖和又舒服,都不想起來。」
董翼低頭笑了笑:「你喝茶嗎?」
林婉說:「怎麼會,我知道你說話做事一定有你的道理。」
林婉很爽地長長舒了口氣:「你不會懂的,有了愛人卻不顯擺的痛苦簡直跟毒癮發作一樣令人難受。」她是那種只要認定一個人就會為對方掏心窩的傻子,但凡遇到節日生日之類的重大日子,簡直恨不得把自己都打包奉獻給對方,以前對唐進這樣現在對董翼也這樣。
蘇可站起來,穿上拖鞋在室內來回走動幾步:「那好,我告訴你,希望你不要太震驚。大概八九年前,當時董翼才二十多歲,他哥哥承包了一個建築施工隊——嚴格說起來那應該就是凌翼公司的前身。董翼的哥哥做技術出身,老實內向,不會談生意也不太會攬工程,所以效益一直很差。他們當時接了老黃的一個活兒,老黃欺負人家老實,借口資金周轉不過來,到了年底死活拖著不給結款,結果那些民工全部鬧到了董家。據說當時鬧得很大,有搬他家東西的、有在他家吃喝睡覺的、有要在他家喝敵敵畏的,董翼的哥哥差點沒跳了樓,一家老小都躲在房裡哭。那年剛好董翼從外地回來,看見家裡這情景,二話不說就去找了老黃,冰天雪地里他貓在老黃家門口等了一天,一看到老黃的人就把他一把拖到小區的花園裡,拿出一支槍抵住他的頭,說如果不給錢,當場就廢了他。」
董翼憐愛地看著她那張秀氣玲瓏的面孔,淡淡笑道:「嗯,已經是可以告訴你的全部。」
「後來我就留了下來,跟我哥一起做工程。開頭幾年,特別難,工人不好管、工程不好接、賬也不好要,銀行不願意給小企業貸款,幾次都是死裡逃生,再後來終於慢慢有了起色,成立了自己的房地產公司。」他嘆了口氣,「我們董家風水不好,凌翼地產做的第一個項目,我哥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就這麼把我嫂子和兩個孩子孤零零地撇下了,從那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在撐,有時候覺得真的很累。」
蘇可拉著林婉的手坐下,鄭重問她:「林婉,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婉正色說道:「可不就是緣分,不然地球人這麼多、中國人這麼多、雁城人也這麼多,你怎麼就偏偏喜歡我,我就怎麼偏偏喜歡你?這是多少億萬分之一https://m.hetubook.com.com的機會啊。」
林婉理直氣壯地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他點了支煙:「我看你吃。」
「那麼你會不會覺得我多管閑事?如果你有這種感覺,我不會再跟你討論接下來的問題。」
林婉怔怔不語,忽然想起今晚與董翼分別時的情景,她準備下車,他叫住了她,當時她回頭沖他笑,結果他側身過來輕輕抱了抱她,下巴擦過她的頸子耳後,帶著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和煙草的氣息,那種擁抱,溫暖柔情,小心翼翼,像一個愛憐自己寶貝孩子的家長,讓人鼻子發酸心中泛甜。
林婉的臉微微有些發燙,她已經詳細地向蘇可講述了自己與董翼的始末,蘇可對於她那句石破天驚的「我要」大發雷霆,說她完全沒有少女應有的自尊與矜持,就算心裏一千一百個願意,也應該說要考慮一下過幾天再給答覆。
但是董翼聽得很認真,有時候還忍不住評論:「你怎麼那麼笨?」
林婉輕輕說:「那後來呢?」
「你知道老黃與董翼是怎麼認識的?」
林婉嗜蝦,董翼特意買了新鮮明蝦回來做給她吃。
林婉點點頭,心裏有些五味陳雜:「聽公司同事議論過,不過具體情況不清楚。」
林婉有些惆悵:「好像在形容一個低智商的人。」
林婉說:「我當然知道。」她終於沒辦法按捺住心頭的疑問,「你是不是有一支模擬手槍?」
董翼身子一震,日常淡定的心裏竟然泛起一陣奇異的波瀾,他慢慢說道:「林小姐,你真是又直接又大胆,難道現在的年輕女孩兒都像你這樣勇於告白?」
董翼啼笑皆非地看著她:「我當然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飛掉你,為什麼要不安?你應該理直氣壯地對我說:『嘿,老董,既然我們已經開始交往,你就應該向我交代你的一切,包括你信用卡的密碼。』」
林婉想了想:「雖然很多人都唾棄我,當我始終相信有這樣的愛情:當我對他笑時,他會覺得快樂;當我對他哭時,他會感到心痛;當他看著我時,他會覺得世間無可取代;當我離開他時,他會痛不欲生。他的眼裡只有我,他的心裏也只有我。也許你經歷過的事情太多,也和其他人一樣不相信這樣的感情存在,但我還是喜歡你,因為你有擔當有責任感,讓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依靠,任何問題,你總會有法子解決,只要你承諾的,我就可以相信。」
燈光斜斜照在林婉臉上,蘇可的視覺角度只能看到她精緻的半邊側臉,她眨了眨像寶石一樣璀璨的眼睛,靜靜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不會,董翼不會是那種人,我相信他。」
隔了一會兒,他問:「有心事?」
蘇可放緩了聲音:「或者我不該這麼兜頭就潑你的冷水,你總是把愛情看成是這世上最美好最重要的東西。可是我擔心你……你以前被那個混賬小子傷了一次,已經夠倒霉了。像你這樣的女孩兒,傻傻的沒心眼,應該碰到一個最好的男人才對……董翼這樣的男人什麼女人沒見過?我怕他只是看中你年輕貌美不懂事,在情|色上打打擦邊球占你一點小便宜。你這麼傻,誠心誠意撞上去給人欺負,閃都不會閃。」
林婉連忙說:「我送男朋友的,麻煩你包漂亮點。」平常眼巴巴地看其他女孩兒為男朋友選購商品時她總是很氣餒,今天終於到了撥雲見日的時刻,心中的自豪不可言喻。
林婉哎喲一聲,把頭髮拔|出|來:「跟你講了說來話長,我們先各自赴自己的情人節約會,我知道你約了人,不過不知道是小唐小陳還是小謝。約會結束后我去你家,跟你慢慢講,呵呵,已經跟家裡說好今晚住你那裡了。」
林婉「啊」地驚叫了一聲。
蘇可慢慢把膝蓋曲起來,下巴抵了上去:「今天雁城所有的餐廳都恨不得把可以利用的空間全部擺上雙人桌椅,如果可以最好洗手間都搭上一張台。我去的地方倒是挺有意思,為了顯氣氛反而把檯子撤掉了一大半,總共只有二十四張桌子,每張台的價格是平常的二十倍,還只接待熟客。」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實在沒辦法在這個城市再待下去,一個人在外面流浪了幾年,跟別人合夥做了點生意。有一年過年,我突然很想家人,偷偷回來,打算看他們一眼再離開,誰知道剛好碰到有人欺負我哥。我幫他出了頭,回頭我哥對我說『好好看看這個家,看看年事已高的母親,你難道還忍心走?』」
董翼嗯了一聲:「如果你不坦白,我就只能瞎猜——讓我想想,什麼事情會使小林婉心事重重?難道覺得我對你的追求不夠熱烈奔放?」他裝出受驚嚇的樣子,「你不會希冀我去你樓下彈吉他唱情歌吧?」
董翼吸了口煙:「嗯,我的年紀做那種事情是有點奇怪了。」
林婉一怔。
「虛榮心吧,虛榮心作祟,你想想,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放在現在也就是個念大二的學生,什麼都不懂,身後面有個漂亮的小姑娘成天屁顛屁顛地跟著,在你一大群狐朋狗友面前特給你面子,哥前哥后地叫,哪個男孩兒會不驕傲自豪?一來二去的,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後來的發展有些老套,但卻很實在,雁城這樣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那女孩兒生日,請了我和一幫朋友出去玩,大家喝高了,醒來的www•hetubook•com.com時候發現她在我身邊。更糟糕的是,大家都是第一次,什麼保護措施都沒有做……也不懂做。」
他伸手從餐台的紙巾盒裡抽出紙巾,把林婉的纖細手掌拉過來,幫她輕輕擦拭油漬:「看來你對我很好奇?」
林婉看著他心裏直納悶,這個男人平常因為沉默與威嚴總顯得讓人難以親近,甚至讓人心生懼怕,可為什麼現在他的每個動作就能這麼親切無比呢?眼前這一切真是像夢一樣美好,她陶醉地說:「我覺得啊,我們兩個有緣分,俊男配美女,多不容易。」
林婉有點犯糊塗:「你明知故問。」
「現在我總算打開了那個盒子,發現裏面根本沒有咬人的蝎子,只有……」她思考一下,「只有一隻蝦,或許長得跟蝎子有點像,卻沒有它的毒針。」
林婉拉著董翼窩到寬大舒適的沙發里聊天,像沒骨頭似的靠在他身上不肯起來,喋喋不休地把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說給他聽,零零碎碎,幾乎像麵包屑一樣瑣碎。
蘇可停了停,看看瞪大眼睛的林婉:「你知道嗎?老黃跟我講,董翼當時的表情彪悍兇猛,對他來說槍里這顆子彈射出去不像是打人,簡直跟打只鳥差不多。」
蘇可工作以後租了個小單身公寓獨自居住,她時常說辛苦賺來的錢三分之一花在月租上,三分之一花在衣服上,另外還要吃喝花銷,所以總是一窮二白。林婉對這種貧窮羡慕得不得了,時常跑來做客,這裏雖然地方狹小,但是勝在自由,比她自己家好玩多了。
林婉嗯了一聲,她輕輕說道:「可是人家好像不太喜歡我——我也想改來著,又改不了。」
她像只歡樂的蝴蝶似的拎著禮品袋飛出了商店。
蘇可氣惱得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瘋了嗎?」
林婉沒空答理她的抱怨,突然眼前一亮:「對了!還是那個好!」
林婉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蘇可的話告訴董翼。
董翼很快停下筷子,林婉奇怪:「你不喜歡?」
林婉看著他細緻的舉動,心中溫柔牽動:「我不喜歡聽別人告訴我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都會帶有主觀意識,我希望能夠自己判斷,我已經有足夠的辨別能力。」
林婉橫了她一眼:「我跟她們怎麼會相同?她們是搶打折的衣服,我在給男朋友挑情人節禮物,太有意義了!」她特意把男朋友三個字上加了重音。
董翼握住她細膩的手掌,把她的身子拉近一點,讓她靠到自己的肩頭:「不必寬慰我,現在這樣就很好。」
董翼輕輕回答:「好。」
「你看看,你看看!」她指一指店堂里那些雀躍穿梭的老老嫩嫩的女性,「你現在的面部表情跟她們一個樣!好像購物已經成為你畢生的目的,咱們這輩子的花樣年華不多,你也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好不好?真是太可怕了。」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凝重,林婉察覺出蘇可的不悅,解釋道:「跟我一起吃飯的人是……」
林婉說:「那個點起來熱鬧,像電影里演的一樣,我們兩個可以坐在地毯上看電視。」
他想了想,接下去說:「事情過去得太久,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是若要回憶,簡直就像發生在昨天。回到雁城以後,我一邊等分配一邊玩,那個時候才二十歲,特別貪玩。當時雁城有了第一個大型的溜冰場,我幾乎天天泡在那裡,嗬,十多年前我和現在所有的毛頭小夥子一樣,全身上下有用不完的精力,為了玩樂廢寢忘食,冰鞋上的滑輪像長在腳上。」
蘇可用力扯她的長頭髮:「到底是誰?把你迷得這麼五迷三道的?我真是莫名其妙了,你平常挑個髮夾都要我參考,現在突然跳出來跟我說你挑了個男人!」
董翼微微嘆口氣:「有時候想起來,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對了,我們的年紀、興趣、觀念似乎都相差良多。」
他們兩個一起鬨然大笑起來。
林婉不服氣地說:「我才不是孩子,我都二十四了。」
「孩子滿月不久后的一天,我媽上菜市場買菜,回來的時候,發現家裡起了火,我家是那種老式的木頭閣樓,電線像蜘蛛網似的亂接,一燒起來就不可收拾,消防隊也進不去,等好不容易把火撲滅,人已經沒了。」
董翼明顯有些不以為然:「中國人對於一切不能理解的事物發展都歸結為緣分。」
林婉有些不好意思:「那也太快了。」她想了想:「是不是這時候說『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你願意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這種話會好一點?」
「後來有一天,我在溜冰場看到幾個小流氓欺負兩個女孩兒,我當時脾氣大,又從部隊回來不久,正義得很,忍不住出手幫了她們。其實說實在的,做這事的時候真沒想過什麼英雄救美,純粹是看不下去,沒想到其中一個女孩兒從此對我很崇拜,天天黏著我。」
江邊這時有輪船經過,汽笛嗚一聲響,林婉的眼神被吸引到窗外,她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奇異的念頭:這樣的臨江豪宅董翼用槍追回過幾棟呢?
董翼深深看著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像拉住一個撒嬌孩子似的伸手拉起她:「這種情況很少見,幾乎讓我不知道如何應對,沒什麼女人敢這麼明目張胆地說要吃了我,林婉,你是第一個。」
林婉瞪著他:「我才沒那麼虛榮,而且那也不適合你。」
蘇可看她如釋重負的表情hetubook.com.com很光火:「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董翼那樣的人不適合你,你這人太實心眼,如果交往深了就走不出來了,你得趁著現在還沒開始馬上和他斷了,明白嗎?」
董翼點點頭:「她家裡很有錢,管教一直挺嚴,突然出了這種事,整個家庭都快瘋了,她爸爸逼著她去把孩子做掉,而且要她保證永遠都不再跟我來往。誰知道那小姑娘平常看上去文文靜靜卻也是個烈性子的人,跑來找我,說只要我給她一句話,她哪怕從此不回家都可以。我現在都記得,那天下著很大的雨,她整個人都被淋濕了,全身直哆嗦,她說董翼,只要你說我們在一起,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看著她說行啊,那咱們結婚吧。」
蘇可趁著售貨員把貨品包裝,湊到林婉跟前鄙視她:「你看看你那顯擺的樣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男友,矜持!矜持!OK?」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董翼從柜子里取出一套小巧的功夫茶茶具,又拿出一小罐茶葉,仔細把分量算好放到一隻小碗裏面。他穿著黑色的中式外套,伸手執壺時把左手按在右手的手腕上,露出裏面一小段雪白的襯衣袖口,顯然對飲茶頗有講究。
他忽然微微一笑:「其實你骨子裡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我的話才一開口你就已經知道我想嚇跑你——說實話我真不捨得嚇走你,你走了,我會很難過,但如果你真走了,不管多難過,我也不會去追,因為這樣對你或許更好。」
林婉沉默不語,這個鎮靜的男人有著洞悉一切的眼睛。
董翼笑了:「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你惹麻煩的本事一流,能讓身邊的人時刻提心弔膽。」
他的聲音很親切,但林婉聽著不舒服:「你又不老,正是男人最黃金的年華,過去的每一段遭遇都是你人生的瑰寶。」
董翼哼了一聲,把她往旁邊推:「回去找你爸爸去!」
林婉輕輕哦了一聲。
林婉微微睜大眼睛,很快把頭埋進碗里:「沒啊。」
年初八是開始上班的日子,頭一天晚上董翼叫她去家裡吃飯。
林婉說:「其實小時候我真挺想做那種隨時都能讓人誤會的女人,我覺得她們特漂亮,嘴唇塗著暗紫的口紅,纖長的手指上夾一根煙,旗袍叉要一直開到腰,一說話就吐一口白煙,真是顛倒眾生。」
他們兩個緊緊靠在一起,客廳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燈在牆壁上映射出絢麗的顏色。
「我不忍心,那次回來之後才發現我媽經歷了那麼大的事情,人已經完全憔悴得不成樣子,哪個女人能承受這麼大的刺|激,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媳婦和孫子的屍體給抬出來!我真是不孝。」
「你說你說,我買什麼送他比較好?」她在琳琅滿目的百貨店挑花了眼,完全拿不定主意。
董翼看她像個小狐狸似的不懷好意地笑著,突然把頭低下,深深吻了上去。
蘇可伸手拿著她頸上的白金鏈子看了看:「不錯,卡地亞的新款項鏈,配得上你的施華洛世奇了。」
林婉一點也不臉紅,認認真真地說:「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也管不著,反正我知道我喜歡你。但是如果我不告訴你,你又怎麼會知道?像你這種人,心眼多,愛東猜西猜,那多累啊,難道談戀愛不應該輕鬆愉快嗎?為什麼要吊人家胃口?又不是做買賣。」
林婉獃獃地望著董翼,這樣一個波瀾起伏的長篇故事帶給她的衝擊很大,過了一會兒她鎮定下來:「你說對了,我是有些意外,但是比起要從別人的口裡去猜測你是個怎樣的人,我寧願被嚇一次。」
他們兩個在大得驚人的餐廳里吃飯,林婉說:「房子太大了,冷,不如把壁爐生上火。」
林婉復又倒下去,懶洋洋地賴在他身上眯眼睛:「吃飽喝足又聽了故事,真想睡覺。」
林婉有些納悶,蘇可平常最恨的就是繁文縟節,為什麼這時候偏偏要講究,按她的說法是世界上沒幾個好男人,那麼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自己如果裝模作樣地端著拿著,萬一人家打退堂鼓跑了怎麼辦?豈不是悔之晚矣?她思前想後,覺得自己沒有錯,在愛情面前,何必要顯得是專家?不如化身成為一個任性的小孩兒,搶到心頭愛就好。
董翼無話可說。
「我不要。」林婉把身子往他身上貼,「我喜歡你,要靠在你身上。」
董翼微微一怔:「誰告訴你的……老黃那大嘴巴。」
林婉抬起頭嘻嘻笑起來:「你的事啊,是不是已經是全部了?別再多了,我頂多能承受這些了。」
林婉拿修剪得短短的指甲撕扯著沙發上的抱枕,她短暫的靜默了一下:「我害怕,你都這麼不贊成,我害怕家裡更加不會同意。」
「你也在雪堡?」
「結了婚以後才知道事情遠遠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我分配去的那個工廠是老國營單位,每月三百來塊錢,不要說她懷著孕什麼都不能做,就算她沒孩子,以前在家也是個千金大小姐,什麼苦都沒吃過,我們兩個當時都才二十歲,誰也不懂得讓著誰,慢慢地就開始吵架。一吵她就哭,她一哭我就煩,一煩就往外跑,回來以後她哭得更厲害,唉,總之是惡性循環。後來沒辦法,只好把我媽從哥家裡接過來照顧她。孩子出世以後,情況也沒能緩解。如果說剛結婚那會兒我還懵懂著,有了孩子以後就真的不同了,把孩子抱在手上的一剎那間就長和_圖_書大了,醒悟自己是父親了,是這個家庭的一家之主,必須對自己的老婆孩子負責任。當時正好幾個朋友在外面做了點生意,我想多賺點錢,於是白天在廠里上班,晚上去他們那兒幫忙,只是這樣錢雖然多了點,但對家裡的關心從此就更不夠。」
董翼淡淡笑了笑,把煙摁熄:「你怎麼知道?」
董翼微微一笑,又點燃一支煙:「你對我好奇是正常的,連對泡茶都這麼好奇的孩子,怎麼可能對我這個人不好奇。其實我也一直想要抽個時間告訴你關於我的事情,你或許應該多了解我一些再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這樣對你比較公平。」
「我的過去,在常人眼裡應該算得上複雜,相較於你的純白世界更是不簡單,不誇張地說是天壤之別。我家裡兄弟兩個,我哥叫董凌,他的性子和我不同,很老實很靦腆,小時候我調皮出去打架他沒少為我挨家裡的板子;但是如果有人欺負他,也是我掄磚頭撲上去保護他,我們兩個從小感情一直很好。我十七歲那年,父親生病過世,當時我念高二,家裡情況不好,就輟學去參了軍。駐軍的地方是新疆,那裡民風很彪悍,地方上的人沒少和部隊里的人打……」他笑了笑,「說真的,年輕的時候我真是很能打,脾氣也暴,跟匹野馬似的。」
董翼說:「暖氣不夠?」
蘇可說:「那樣空曠,你都沒有看到我,林婉,我真怕你談戀愛,你一戀愛起來世界上就只有那一個人的存在。」
他的五官很清俊,但輪廓線條剛硬,笑起來的時候露出雪白的牙齒,有種難以形容的魅力。
「也許往事對你來說會永遠在心裏留下疤痕,我也不指望你真的可以忘記,但是我一定會努力讓你只有時間和精力記得我,沒有空閑去想別的。」
林婉望著蘇可,靜靜說道:「不明白。」
林婉捧著那對袖扣眼睛發亮,愛不釋手,哪裡還會心疼錢,她毫不猶豫地小手一揮:「買!」
她的上一段愛情結束在一片莫名其妙的混沌中,接下來的感情生涯一直是空白,很多人對她說過愛情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可是到目前來說她這門學科的分數是不及格,小林婉慢慢體會到人生果然是艱辛的。
蘇可伸頭看一眼標籤:「小姐,這副是奧地利原產的,你一個月的薪水。」
董翼溫和地說:「嗯,還好,我能夠接受,而且能說出這樣話的人就不是你了——起碼不是目前的你。」
他幫林婉擦乾淨手,在她肩上拍一下:「好奇的小孩兒去沙發上坐好,我來沏一壺茶,給你講故事,有些事情你有權利知道——你的眼睛太透明,容不下一粒沙子,把疑問積壓下去,只會讓我們之間產生隔閡,我不希望這樣。」
「是董翼,你的老闆,今天我赴約的人是雁城一個房地產開發商老黃,董翼是他的朋友。」
林婉輕輕說:「所以你娶了她?」
「林婉,知道這些以後,我不知道你會怎麼看我。你家裡能把你教得這麼好,不必想,一定是世家,他們會希望自己的女兒跟什麼樣的男人在一起?或許不需要有太多錢,但一定要健康活潑,跟你年歲相當,受過良好的教育,能夠陪著你一起風花雪月,職業最好是醫生、律師或者公務員什麼的,再不濟最起碼也要身家清白,沒有任何不良記錄。十年前的我已經不合格,更何況現在?但是如果真換成當年的我,以我的性子,一定不會管別人怎麼想,死活先把你追到手再說,可現在,我真的沒把握自己做得對不對,我怕你會不幸福。」
林婉說:「那後來呢?」
董翼笑了:「好啊,隨你,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他給林婉剝了一隻蝦放到碗里。
董翼低聲說:「大人和孩子全死了,很慘。後來警察局來人查,說是牛奶鍋放在爐子上沒人看著,她……太累了。這十幾年,我真是不太敢去想她,有時候想起,也總是記得她在哭,細細地啜泣著,孩子生下來以後也還是哭,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呢,突然就成了媽媽,孩子整晚整晚地鬧,一哭她就跟著哭。我那時候實在太年輕,不懂事,總覺得男人就應該在外面多賺錢,讓她們母子的生活過好得一點,就是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後來我甚至懶得與她爭吵,因為覺得她無理取鬧,可是我沒想過她成天圍著我吵是希望我能夠更重視她。」
林婉想了想:「說不清,反正我沒覺著他幹了壞事,而且我喜歡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很安心很舒服。」
蘇可回答:「老黃嚇壞了,馬上開支票給他,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他們竟然從此以後交上了朋友。男人之間的友情真奇怪,會在那麼一種奇異的狀態下滋長,他甚至覺得董翼那個人如果在舊時會是個仗劍江湖的俠客。」
她抬頭看看若有所思的董翼,有些惴惴不安:「我是不是很逾禮?小說裏面的男主角如果被好奇女人追問太多,就會飛掉那個女人。」
蘇可陪著她從中午逛到下午,已經臉色灰敗,她用不可置信的口吻說:「林婉,你什麼時候變成鐵娘子了?」
林婉呵呵笑個不停,一臉陶醉地在鏡子里比畫來比畫去,抬頭看見蘇可在後面注視她,平素里總是懶洋洋的神色全然不見,竟然是難得一見的嚴肅,忍不住問:「怎麼了?晚飯吃得不開心啊?哪吃的?」
董翼馬上贊同:「是緣分!的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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