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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歡

作者:步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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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姜尚堯呆怔,沒料到幾年前的那首曲子她竟然還記得,而她低低的聲音另有一種婉轉柔美的味道。他想了想,除了吉他課之外他上一次唱歌是什麼時候?「好像、很久沒有了。」他苦笑,「上班賺錢養家,壓力大。」說著沖前方揚了揚下巴,問她:「22路?來了。」
聶老大勞改期間也是個不安分的貨色,別人坐監是安守本分努力減刑,偏偏他是越坐越長。但虧得有弟弟在外打點,聶老大終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而那一天來時,德叔還能不能睡個安穩覺,這是個問題。
出到樓下,天色灰暗暗的,她站在樓梯口細細地呼吸,擔心呼出的白霧模糊了他開鎖推車的身影。隔壁撞球室咚一下響起的撞球聲,象是擊中了她乳側心房上的痣。帶著悶痛驚醒過來,慶娣暗呼一口氣,心裏問自己:你究竟在做什麼?
慶娣審視自己腳尖良久,抬起頭來,遲疑問:「你現在還唱歌嗎?」說著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句。
她很久才合上嘴巴,訥訥說:「我以為不記得的是你,沒聽你提起過。」
他目光投向她,有些好奇有些調侃,慶娣一時無地自容,漲紅了臉辯解:「我哪裡有?那時候我……而且你不是壞人,我知道。」她不知道的是該如何解釋形容當初的感受,那時候積攢了太多受挫的情緒太多情知渺茫的夢想,https://m.hetubook.com.com正因為他是陌生人,又耽迷於他眼中的鼓勵,所以才會一傾而泄。
她無聲嘆息,也看見不遠處老公汽上紅色的字體,只得在口袋裡摸出零錢。
姜尚堯點點頭,伸手進大衣內側口袋邊找借書證邊問:「寒假沒去哪兒玩?這麼多書能看完嗎?」
透過霧水浸潤的車窗看去,他離開的背影越發模糊。沈慶娣吸吸鼻子,匆匆由後門下車。差些忘了,她的自行車還孤零零地停在圖書館車棚里。
那人也在問她:「回家?要不要我送你?」他側身推著自行車站在面前。
姜尚堯平靜的臉龐緩緩綻開笑容。
天太冷,沒開幾葉窗子,一股陳年的霉味瀰漫在空氣里。陰沉沉的日頭透過滿是灰塵的玻璃窗照進來,光線黯淡。守在門口大書桌后的阿姨垂著眼皮,象是在打瞌睡,雙手卻翻飛不停地織著毛衣。
十多年前聞山的地下勢力就分為了兩派,德叔代表著鐵路大院,而聶家是機床廠子弟的中堅。當年的一場大械鬥,聶家老大手中一把鐵鍬象拍西瓜一般拍爛了幾個腦袋,多虧有兄弟頂罪才擺脫了吃槍子的命運,不過最終還是被送進了監獄大門。
兩人隔著一輛自行車往車站去,慶娣把圍巾拉高掩住自己彎成弧形的嘴巴,又怕眼裡泄露了欣喜,只得和*圖*書一路低著頭走著。雖然不說話,可她分明感覺到似乎有些什麼從心裏流淌入空氣,神秘且無法解釋,招引她注目於他的腳步,跟隨他向前。
「我走了,謝謝你送我。」她邊上車邊對他招手。
姜尚堯語焉不詳,慶娣卻明白他的意思。說了句「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也停了口。
他唔了一聲沒有繼續,慶娣咬咬下唇繼續說:「只是普通同學,出去被人看見了,影響不好。」
姜尚堯不由微笑,「沈慶娣?」
看他沒動靜,沈慶娣先拿了書證出來遞給阿姨,又回頭望向一排排書架間的甬道,以為他在等姚雁嵐。於是問:「還沒找齊嗎?景程姐姐沒和你一起?」
似乎看見了他的疑惑表情,那人從陰影里踏前一步。滿臉的遲疑和忐忑,象只才出窩的小兔子,只要一有異常的動靜瞬即會縮回去一般。
「她感冒在家呢,吵著無聊說想看書我才出來的。」姜尚堯有些尷尬,「出來的時候想著別的事,把借書證落下了。」
他回頭,一排書架的陰影里站著個人,高挑瘦削的個子,看不清面龐。
慶娣哦了一聲,眼睛掃過那本《趨勢技術分析》,底下那本是什麼看不清,應該是幫雁嵐借的。
說完靜默下來,桌子后的阿姨早停下手中的毛線針,懶洋洋地問:「借書呢?證。」
一路走到車站,他突然打破沉m.hetubook.com•com默,「以前你不是這樣。」
「呵呵,就是學學。」
他詫異地望她一眼,突然笑起來:「那是我和他姐姐誤會了。我們還以為……你知道的。」
他找好書才想起借書證忘帶了,不甘心地掏了左邊褲袋又去掏右邊的。
那一役,機床廠一派元氣大傷,只剩聶家老二苦苦支撐。聶老二不同他哥的莽撞,很有些毒辣手段,所以不多久聶家藉機床廠地塊拆遷的機會就此鹹魚翻生,聶家老二自然成為了新一代的人物。
正在抄錄的阿姨停下筆,抬眼望住他們。
那晚月朗星稀,銀白月光下她緊緊捏著拳頭,語聲激昂,說到腦中種種故事時眼中光彩熠熠,平凡的面孔在那瞬間似乎煥發出一種奪人的力量。他記得她說有一天要離開這裏去實現夢想,她要當作家她要當編劇她要把心裏所有的故事寫出來給人看。當初同樣年輕稚嫩的他恍惚意識到那應該是夢想的力量。
「新年好。」他先說。
她緩步走上來,也回了一句:「新年好。」把懷裡的一捧書置於桌面,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問:「你也來借書?」
「那次我走的急,忘了說,你唱歌真好聽。真的。」她踏上公汽台階時又忽地轉頭過來告訴他。那晚他唱的是她不熟悉的音符,但歌聲遼遠蒼涼,猶如天籟般純凈。他說那是蒙古民謠,他說他有一半的蒙古血和*圖*書統,他說他唱的是他從未去過的故鄉。
「我那時候不知天高地厚,說了太多具體什麼我都忘了。」她磕磕巴巴地說,臉上仍有未褪盡的尷尬。
想到家裡那個因感冒發燒鼻涕嗒嗒眼紅紅的小可憐兒,他嘴角帶著笑意,上樓的腳步輕快。
「第一次是沒想起來,總覺得眼熟。後來在火車站遇見那次才記起來。」他眺望公車來的方向,眼神像穿透遙遠的記憶,「以前你膽子很大,不認識也能唧唧呱呱和我聊一個多小時,三更半夜的也不怕我是壞人。現在……沉穩了很多。」
姜尚堯腦子裡盤旋著這些事,不覺間已經進了人民文化宮,側面殘舊的小樓是市圖書館,到了樓下他一邊鎖自行車一邊暗自好笑,想那麼多做什麼,關他什麼事呢?他該操心的是去哪兒搞點錢,給領導送份重禮,早些把新房子定下來。築巢引鳳是男人的本分,他不稀罕什麼鳳,他有雁子。
「好,那麻煩你了。」他抽出底下那本遞給阿姨,說:「就幫雁嵐借一本好了,不然回去埋怨我。」話是如此,他笑得明朗自在,似乎想到什麼。
對方明顯舒了口氣,嘴角立刻彎起來不知為什麼隨後又緊緊抿住。
見姜尚堯有幾分猶豫,沈慶娣一陣心亂,心想自己怎麼就這麼多事呢?神思恍惚中又見他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面,她忽地鬆懈下來,這才發現自己在等他說個和-圖-書「好」字。
「那送你去車站,看樣子又要下雪了。」他望望天。
「用我的證吧,一個證能借五本呢。」她衝口而出。
「寒假景程沒約你出去玩?」
曾有「礦、賭場、聶家……」等字眼被風送入耳中,再對應黑子驚爆的內幕,姜尚堯大曉得是怎麼回事。他在聞山黑白之界遊走了十年,雖然自工作后聽從老娘的教誨逐步把自己抽離出來,可對以前的傳聞還是記憶深刻。
「還好,我看的快,特別是看小說。」瞥見他面前的書她眼裡都是驚詫:「你還炒股?」
她驚愕地抬起頭,又被他的話震懾,慶娣有些口吃:「以……以前?」
姜尚堯也愕然,「你不會忘了吧?廣場那次——」
後面有細碎的聲音響起,幾不可聞:「姜……姜大哥?」
而那次械鬥中德叔老婆難產,趕去醫院已經遲了一步,一屍兩命。就此逃離了牢獄之災的德叔是聶家兄弟恨之入骨的對象,而聶家兄弟又是德叔遷怒的目標。
半是心花怒放的驚喜,半是心慌難耐不知所措,她一時愣怔。「我家住那邊。」她指指方向,「好像不順路。」
「沒……」她把臉上的圍巾往下拉拉,解釋說:「是約了我沒出去。」
他想到的慶娣也能猜著,不外是情投意合中的撒嬌作嗔。慶娣扯扯嘴角附和地笑了笑,說:「不麻煩,和雁嵐說放完假回學校給我就行,我一起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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