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那邊徐老三的人似乎吃了虧，徐老三猶自罵咧：「說好的于胖子正式羈押就給錢付賬，媽X，老子挑唆人鬧事不用花錢啊？吃的喝的都是老子拉出來的？翻臉不認帳，你娘X，我就不信傳出去你干姐夫有臉？」
慶娣聽出他語帶調侃，想橫他一眼，眼神撞擊間，倒是自己先膽怯地避開。一面著惱自己的情緒總是被他拿捏著，一面為他剛才的誇獎竊喜。
聽得聶二兩個字，姜尚堯停下筷，臉上笑意淡了幾分。
怕生的小姑娘漸漸放開了，自己動手剝碟子里的花生，又將剝好的放慶娣面前。
「回了冶南用不上，浪費錢做什麼？」
「他比我們早出來兩年也好不到哪兒去，還不是流離浪蕩地混著？前段時間聽他說去原州，這過年了也沒消息。」
「她本來就擅長和孩子打交道。」姜尚堯取笑。
慶娣竭力端著臉上的持重表情，眼裡閃著小火花，說了個「好。」
姜尚堯對黑子的話置若罔聞，操起杏花老窖，挨個滿了一輪，放下酒瓶才說：「打起精神來。我去冶南是有別的事。」
姜尚堯和凌萬強都是裏面出來的，見過大風浪，這點小事自不會擱在心上，俱都皺皺眉頭而已。卻見另外幾個人堵著通道，一個開口教訓說：「怎麼說話的，你？有點禮貌沒有？」聽聲音正是黑子。
慶娣聞言垂下眼，突然很想沖回家問問愛娣向雷是不是也會這樣向她報備行蹤。聽見最後三個字不禁抬起頭來，「楊阿姨還好嗎？我有小半年沒去過了。」
慶娣窘紅了臉，撥開妹妹的手，走快兩步，「胡說什麼。」
慶娣偷眼打量一圈，目光停在姜尚堯身上，不由嘆一句時事造化。他似是感覺到她的目光，安撫一笑，又轉回頭去。
「冶南有聞山最大的資源，我是去看看有沒有機會，能以最小的代價弄到兩個好礦源。」姜尚堯成竹在胸，平靜地說。「現在管理鬆懈，過個兩年政策一收緊，想賺錢發財就沒這麼好機會了。」
黑子莫名其妙地摸摸下巴，問，「銷路問我有什麼用？」
「那買個手機？」愛娣忍不住拿出自己的顯擺，「就是方便。別說，向蕾蕾那姑娘還挺有良心的。」
酒酣情熱之下，區隊梁隊長和圖書翹起大拇指，指指身後隔壁包房，大咧咧說：「以前區里的小混混，大號叫鍾魁，老姐在聶二場子里做媽咪，抖起來了。另外那個叫徐老三的，四鄉八里走動的煤販，專干聯絡當地煤花子，偷了煤倒賣的勾當。」
「現在私人煤窯和承包的礦山，最大的矛盾就是利益分配。」姜尚堯指指隔壁，「都聽見了，大猜得到于胖子肯定是早些年低價承包，這些年他關照了上面，忽略了下面。當地人看著他眼紅，再被有心人一挑唆，就成這局面。」
姜尚堯沉吟片刻，又說：「也可能這想法有些理想化，比如人事關係、還有資金支持，銷路倒是不用愁的，有黑子幫忙……」
「媽X，老子還沒活得這樣憋屈過，幾個混子也治不了？現在是不是還該拜拜關二哥，感謝他保佑剛才那堆混子沒看見你是誰？」黑子敗下陣，沮喪地一屁股坐回去，「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不理我叔，躲到冶南去了。聶二不可能放過你。我就草了，他在聞山還不夠威風？」
他雙手插袋，很是洒脫隨意。慶娣稍稍落後半步，就為了看他微轉過頭來和她說話的側影。又想象別人眼中兩人同行的樣子，瞬間攥緊了手上的袋子。
區勝中暗暗皺眉。他離開家鄉幾年，聞山大不一樣，很多新冒起的混子，他以前連聽都沒聽過名號。現在他主管治安管理，雖然有叔叔的拜把子兄弟、他的頂頭上司提點，可初來乍到，任他脾氣再暴躁也得憋著，哄著底下人，摸清楚局勢再說二話。
小妹延客進包房，沏了茶，姜尚堯解釋說：「他們晚點到，老凌帶閨女買東西，黑子今天值班。」
「不是聶二我兄弟會白坐幾年？」黑子說著氣勢洶洶站起來，「老子倒要看看，是他們腦殼硬還是槍子硬。」
話音未落就是一陣勸慰聲，徐老三不依不饒地繼續：「怎麼著？欺負我徐老三鄉下人？你是地頭蛇，我也不怕你，回了我的窩，誰認識你這個捆在褲腰帶上的貨？還真以為靠你老姐那騷娘們的肚皮功夫，你這個干舅子能坐得穩當……」
在院子門口等著的姜尚堯走近前，問：「去逛廟會了？」
「還是那樣，吃藥控制著。」和_圖_書姜尚堯眉頭緊鎖。
「初一走親戚，初二早上去了看黑子的叔叔，下午去了療養院。」
慶娣向來關注人情故事，聽得兩人互訴別來光景，知道凌萬強出獄后四處打散工養活女兒，再看他眉宇間潦倒之色，不禁黯然，連帶著看著他女兒時，眼中多了幾分疼惜。
「哼，我就不信你沒等著。回來幾天恨不能把家裡電話摟懷裡。」愛娣發完惱就張大嘴，然後瞟一眼立定在她旁邊的姐姐，笑得不懷好意的，「我懂了，電話沒有在家門口守著有誠心。」
這年頭是人都想在礦上占些乾股。梁隊早按捺不住，急急說：「關係好找，我堂叔父就在縣委，還能說上點話。」
正鬧著酒，隔壁一聲拍桌子的巨震，之前那鴨公嗓子徐老三嚷嚷開來：「鍾鬼，別給臉不要臉！事給你辦成了，說好的一毛都不能少！」
凌萬強擊掌而贊，「好想頭！不患寡患不均，人人有份村村聯合，做得起來！」
同事依言坐下了，黑子直直地站著與姜尚堯對視，怒火中燒，「你沒聽見他們打什麼主意？」
「所以，我有個想法。和當地人談，股份制。他們出礦源，我們出設備找銷路，人工另付。一開始可能賺的少點，攤子鋪開了，自然就水匯成川。」
「亂改人名字的壞習慣就是戒不掉。」慶娣為向雷小朋友掬一把同情淚，「花人家錢你好意思？」
黑子和同事們嘿嘿直樂。「今天這頓飯值！等他們鬧，鬧完了鎖兩個回去。」
慶娣起先聽頭一句驚愕莫名，繼而尷尬不已。眼睛瞥向姜尚堯，只見他垂目喝茶，杯子遮了半邊臉，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慶娣只能呵呵訕笑兩聲，打定了主意不管他們再說什麼她只管裝耳聾。
這一番爭執，隔壁包房裡的人都出來了，打頭一個堆了一臉笑，嘴上不迭喊「梁隊」，上來就想勾肩搭背套近乎。黑子那夥伴冷冰冰地撇開他，指指黑子，說：「市局區隊在這，今天會朋友，你們長點眼色，長點記性，別見誰都二五八萬的。犯了沖，別怪哥不提醒你們。」他說一句，就連敲帶打地在徐老三的腦門上拍一記，徐老三哪敢反抗，眾目睽睽下也只好生挨著。
幾個能喝的爺們聚在
和*圖*書一起照例是一陣擾酒，有黑子自然也不會冷場。與官家人坐於一桌，凌萬強似乎是找回了多年前的感覺，喝得臉紅耳赤，落魄之色大減。倒是姜尚堯，杯觥交錯時豪氣不遜，舉箸停筷間淡定依然。
其他人鬨笑起來，又是好一陣寒暄。
「那她住院的治療費用……」慶娣問出擔憂許久的問題。
她聽姜尚堯提起過減刑的起因。那年他在礦上，一排空的翻斗車直衝下井，姜尚堯臨急硬生生地拖了兩個蹲在井道邊打瞌睡的人出去，其中一個就是凌萬強。
黑子另外一同事是鐵路分局的，對這塊地頭再熟悉不過，聞言詫異：「這兩人怎麼坐一起了？聶二的人一向在新城區混，今天怎麼會來這兒擺席面？」
「黑子！」姜尚堯一聲暴喝，眼神凌厲，「坐下！」
一說老童家，慶娣心底汩汩地泛出蜜。老童家在鐵路文化宮對面，從他家那個方向過來可不是「順便」能解釋的。
這話一傳進這邊包房，黑子立時就變色，唬一下站起來。姜尚堯連忙按住他準備拔槍的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慶娣低低應了聲，喝口茶，純粹沒話找話地問：「這幾天忙嗎？」
「你若是參一股進來，我們的車皮先發，別人的押后些日子。那煤運不出去，堆在外面夏天自燃，冬天結塊。這樣還怕沒人捧著錢找上門？」
緊接著推桌子摔碗的紛雜聲不絕於耳，鍾魁似乎被他罵得激起火性，「徐老三，你活得不耐煩了？」吼聲傳來的同時，牆壁哐一下，再接著噼啪玻璃碎地的脆響，那邊已經鬧了起來。
「當然方便，老童家羊肉館，吃火鍋好不好？」
這種知交會晤的場面，黑子帶來兩個同事，想必都是信得過的。姜尚堯也明白兄弟用意，他出獄后新生活開始，黑子這是幫他拓展人面。聞山是小地方，誰也不知道誰家族譜上有什麼樣的人物，人際廣了，說不準時候就能用上。
「多數是他打給我，讓他出一半不過分吧。」愛娣不迭叫屈。「不在一起不覺得，在一起了頓頓吵架。小我一歲就活該我讓著他啊？不說這個，姐，這幾天給你用，方便聯絡。」
黑子沉下臉，重新坐回去。
那邊廂鍾魁的人像是放軟了身段，
和-圖-書隻言片語的說些什麼卻再是聽不清。過了好一會，徐老三又很是不滿地嚷嚷說：「這叫什麼？買一送一？不就是個啥都沒有的窮小子，直接守鐵路小區大麻袋一扣，屍丟到哪兒都沒人知道。哦，你們自己不想惹麻煩，拿我這外鄉人當槍使？不行，老子不幹！」待妹妹身影消失不見，慶娣才將克制的喜悅釋放，眉眼都是笑，問說：「來了很久了？怎麼不早點說，我今天就不出去了。」
老童家年前才裝修過，慶娣這是第二次來，上次……她眼睛凝在姜尚堯寬闊的後背上，七八年的光景，際遇顛沛，再有七八年，剩下的他們三個，會在哪裡？
凌萬強萬感安慰，「我這閨女可不好帶，平常和人多說幾句就不耐煩。」
鴨公嗓子頓時王霸之氣凌霄而上，轉身就想揮拳頭，「說誰呢？老小子，眼睛長屁/眼了？」
姜尚堯拍拍他後背，「兄弟，進來坐。」那人回過神，哄著女兒叫叔叔阿姨。坐定之後，慶娣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凌萬強。
當下他也不理那些諂笑的嘴臉，擺擺手，示意這事就這麼算了。站在房門口圍觀的姜尚堯見他官威十足，不覺笑起來。
如果說之前的熱絡只是基於與黑子的交情，那麼現在聽到這些后，黑子兩個同事望向姜尚堯的目光由衷地欽佩起來。男人的本事，不光靠能力體現，也靠他的對手。
姜尚堯早站起身，近前兩步兩人相對而立，一時無言。那人看起來比姜尚堯年紀還大些，感慨之下，眼眶微紅。
「沒多少了，所以才急著賺錢。」
2005年的春節時逢暖冬，到年初二的夜裡才下了第一場雪。
「約了朋友晚上吃飯，時間還早，我順便過來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才到沒多大會。」
「管他那麼多，除非活得不耐煩了，誰敢來這鬧事？」黑子豪氣干雲，「來來來，走一個換大杯子上。」
「靠，兩兄弟，至不至於這樣啊。」
「我現在什麼處境我不知道？現在是算賬的時候么？」姜尚堯問。
慶娣憂心忡忡地僵坐一旁，他眼睛望過來時，她只覺想笑笑不出的無奈。迄今為止，他沒做過任何傷害人的事，他也曾懷抱夢想甘於平淡，可儘管如此，仍難逃脫狼目環伺ｈｅｔｕｂｏok•com•ｃom，時刻防備著被敲骨吸髓剝皮吮血。她不敢想象此時他淡然的表情下背負的是什麼樣的掙扎。
愛娣埋怨說：「姐，好歹你也買個小靈通吧，有事也找不到你。」
她舉碗接住他夾來的一小塊羊排，捏住筷子的關節泛白。
說話間就聽見個鴨公嗓子在門外問小妹：「我弟兄是這間？」也不待服務員回答，問完就推門，「草你大爺的，搞錯了。」說著順手將夾在腋下的皮包橫括小妹半臉，「怎麼帶路的，你？」
正沉默間，包房門被人敲了兩下推開。門口人一頭白髮，背著個七八歲的女孩，看見姜尚堯頗為激動的樣子，放了孩子下地就喊「姜哥。」
坐在角落的慶娣也不覺得拘束。她雖說疏於與陌生人交往，但對形形色/色的人等總懷有幾分好奇。開席后，她照料身邊凌萬強的女兒，自己豎起耳朵仔細聽。
黑子老臉一紅，也不理門口一堆人，走上前想說話，已被姜尚堯搶先一步打趣說：「區隊大駕光臨，三生有幸。」
姜尚堯這句話引得滿堂哄然，黑子嘿嘿直樂，幸災樂禍地說：「我叔如果知道我們背後這樣算計他，還不氣得吹鬍子瞪眼啊？」
初三慶娣和妹妹在廣場看完大叔大嬸們舞的威風鑼，又在廣場附近新起的購物城過足了眼癮填飽了肚子，才慢慢往家走。
愛娣叫了聲：「姜大哥新年好。」說完沖姐姐呶呶嘴，「我先上去了啊。」
聽到這些，別人不說，慶娣和黑子齊齊臉色大變，望向姜尚堯。姜尚堯無奈一笑，「最近家門口是不少閑人晃來晃去的。」
「以前讀你的信就知道是好姑娘。」凌萬強贊說，接著又不勝唏噓，「討老婆可真是一輩子的事，男人下半生好不好過就決定在這一關。」
黑子兩個同事有些疑惑，「姜哥，你是……和聶二有些瓜葛？」
梁隊點頭贊同，說：「鬧得很大，雙方都不是吃素的，當地人彪悍，又有宗親關係，不出事就好，出事可不是一個村兩個村。」
聽見發財二字，一桌子男人都聚精會神起來。
「方便嗎？」
「二貨呢？」姜尚堯問。
黑子泰然自若，連腳也沒移半步。那人揮出的手臂半路被黑子夥伴打橫截住，「喲，徐老三，幾天不見，抖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