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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嘉皓先一步淚流滿面，「太好喝了。我們家請的原來不是全英最好的廚子，我會讓母親儘早辭退他。」

「你該走了。」

美若啜泣，而後哭聲大作。

美若靜靜聽。

他朝消失的人影微笑。「我放手。」

何平安走兩步回頭，深吸口氣，又將要說的話吞回去。

「如果，我知道你說氣話，知道你有一點點喜歡我，我……」

「她葬在哪裡？」

靳正雷抬頭，「我答應過你的會做到。不要裝得全天下就你一個是為了阿若好，裝扮得再逼真，也要我相信。」

直到起居室大門被敲響，詹俊臣的管家進來通報。

他的目光的穿透她，回到在那個潮濕狹小的工人房裡，他醒來，高熱讓他雙眼乾澀，他望向小窗，看見二樓一抹白睡裙，小巧幹凈的腳掌掂起，睡裙翻起裙邊，人影消失不見。

美若知道他要做什麼，她深呼吸，做好準備。

「我心想都是女人，又不是長久夫妻，幾時厭煩幾時了斷。我們江湖人，自尊當不了飯吃，那時，我不懂你自尊那樣強。」

「七姑。」

「他還要見丁維恩。」

「阿若……」

「小小姐？」七姑聲音顫巍巍的，「小小姐？」

美若抹乾臉，絮絮叨叨地敘述三年的生活，七姑聽著，流盡眼淚。最後問道：「大小姐已經……你不回來？」

「你該走了。」

何平安點頭。「子彈穿透右肩，傷及肺葉，氣管受損。好在當時在場的人急救經驗豐富，白車也及時，不然血液灌滿了胸腔，大圈哥會窒息死。」他語氣乾巴巴的，似是並不知道那一槍出自誰人之手。

方嘉和_圖_書皓抓腦袋，「沒有我？我錯過了什麼？」

「我不回去了，七姑。」

靳正雷繼續看過去，迎視打過一兩次交道的男人。他這些天在醫院里受夠了那些白皮豬們，這個人，明明是同源同種，但骨子裡有和生番白皮豬相似的傲慢。即使客套地問好，也讓靳正雷感覺到對方在用鼻孔和他說話。

她明明瞄準的是心臟，想不到他反應更快。美若後悔開槍剎那，她閉上眼，或許就是一闔眼讓他警覺。

「阿若！」

何平安改口：「阿若。」

「昨夜下了半尺雪，今早，忽然發現門廊旁邊，我種下的三色堇發芽了。」

「人死如燈滅，那些事，你不要再怨恨她。」七姑長吁短嘆。

「葬在香港仔華人墳場，靳老闆撿的位置很好，可以望見海。」

「靳先生。」

他重新望回他的阿若，目光相撞，她瞬即避開，接著又鼓起勇氣回視他。

「我好像做什麼都不對，只會令你哭。」他低下頭，拳頭泄恨般捶捶輪椅扶手。

靳正雷開始脫衣服，他緩緩取掉外套，然後一顆顆解開襯衫衣鈕。

美若小聲問：「他肯輕易放棄？肯回去？以後不來騷擾我？也不和警方——」

「他在痊癒中？」

詹俊臣揚眉，丁維恩眼有疑問。

「你是好人。我看得出。」靳正雷對丁維恩說完這句，調轉視線。

美若獨自坐在窗下一張洛可可風格雕花扶手椅中，視線幾乎凝固於窗外的景色。

美若道：「平安哥，你一個人進來。」

他笑，「你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所以我們每個人都很生氣。應該我們www.hetubook.com.com保護你，可是你自己面對。阿若，你不需要瑪利亞馬格達倫娜，你就是你的庇護神。」

美若愕然。

不久，他打電話給詹俊臣的助理：「詹小姐很不配合，請轉告詹先生，抱歉,我已經儘力。」

他將目光轉向丁維恩。這是他第一次與丁喜生的孫子面對面。丁維恩臉龐清瘦，目光清澈，阿若一貫有品位，靳正雷從沒有低估過這個病秧子的個人能力，但他太弱了，脖頸細得不夠他一掌。

美若笑。

「米蘭達。」方嘉皓為她叫來雪莉農莊的中國菜。

詹俊臣的涵養令他沒有發作。

「你那時被嚇住，說不想再見到我，我偏偏逼到你要見我。為這個，我去哄你阿媽，包養她。」

「平安哥，我由十來歲認識你，你知道一切。你認為我會去看他？以何種心情？」

他道明來意后，方嘉皓無視他身邊跟班，擼袖子趕人。

他踱步不止，平息憤怒。「我生平第一次受人要挾！」

那時，他不知她叫阿若。不知他總會令她傷心難過。不知她會有一刻喜歡他。

他嘆氣，難以啟齒。「大圈哥蘇醒后，不肯住詹家安排的醫院，已經搬離。」

「再過一個月春節。我打算去唐人街，採購年貨。揮春福字，年糕餃子。天南地北的零食，都準備一些。阿若，你愛吃什麼？」

丁維恩欲言又止。

何平安出現在牛津村。

「阿若，你比我勇敢多了。」

她聽見詹俊臣低沉的聲音說「請進」，聽見丁維恩衣衫簌簌，大概挺直了腰背，聽見輪椅滾軸碾過地毯的細微聲響，她這才轉身，迎向hetubook.com.com曾經倒在她槍下的人。

靳正雷深重地呼吸，一下下，靜謐的起居室里隱隱有他粗喘時肺葉痛苦擴張的迴音。「我很失敗。」

他的右胸，靠近肩窩的位置是縫合后縱橫交錯的條條新肉。他的紋身，那一隻探出肩膀的威武龍頭分辨不出往昔模樣，只剩猙獰醜陋的粉色傷疤。

這是他第三次提醒對方注意了，詹俊臣陰沉著臉。

他揚聲喊平安。

他側頭低語，接著輪椅后的何平安不甘心地退了出去。靳正雷的目光在室內掃視一圈，停留在她身上。

丁維恩不懂已經被方嘉皓覬覦，他眼裡只有美若。「不能過多運動，不能過多看書，我只能把烹飪當做消遣。」

「我不怨。不怨她。」

他應該知足，哪怕曾有一刻。

「靳先生。」詹俊臣再次提醒他注意。

美若靜靜把湯喝完，忽然道：「我挂念七姑。好挂念好挂念。」

牛津村的農莊在一個星期後解除了警戒線,隨後，一位心理醫生受命來到這裏，為美若進行心理輔導。

他悄聲問：「下樓吃飯好不好？我煲了椰子燉雞，正宗的家鄉味。那隻貴婦雞還是隔壁溫蒂大嬸家放養的走地雞，她如果不賣，我還打算今晚去偷回來。」

「美若！」詹俊臣停下來，嚴厲的目光凝視她，「那種惡棍，你能信任？」

會面地點在武士橋，詹俊臣的公寓。整層樓打通，分開三個區域，一扇扇拱窗，正面迎向海德公園的綠野湖光。

「靳老闆也不知去了哪裡，下葬后就匆匆離開，前些天燒『末七』，還是平安接我們過去。這些天，連平安也不見了。」

她好https://m.hetubook.com.com像聽見他在喚她：「阿若。阿若。你捨得走，我不捨得放手。」

七姑接到電話仍有疑惑：「哪位？」

有日丁維恩上來,坐在她身側,與她一起觀察地板。

「其實不是個個把我當做病人看，有你，有阿爺。那時全家反對我去做手術，只有阿爺支持。阿爺說：『與其睡床上苟延殘喘，不如試試。男人一世，至少要有一次勇敢的機會。』」

他微微張開嘴，又緊緊閉緊。

「阿爺前些天打電話來，為我偷偷跑出來狠狠罵我。我告訴他我很好，他又高興。」

他剛剛刮過鬍子，下巴乾乾淨淨，人瘦了很多，更顯得一雙濃眉氣勢凜然。他眼中沒有喜怒，就那樣望過來，像要看到天長地久，看得美若將下唇咬到酸痛。

一個簡單的脫衣動作，讓靳正雷滿額頭沁出大顆汗水，一顆顆滴落。他終於將襯衣扯開一半，露出右肩傷口。

平安推他出去，推他離開美若朦朧的視野。

「他，他很沉默。我們不知道他怎麼打算，有什麼想法。」何平安轉動手中茶杯，用心斟酌詞句。「有差人問詢當晚事發經過，大圈哥閉口不言。阿若，我們都知道，大圈哥，他對你……即便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但我們都知道大圈哥心在哪裡。誰也不願意看到現在這樣的局面，阿若，不如你抽時間，去看看他？」

她終於肯扭頭，將視線調轉。

「那年，我紋完整條龍，自認威武，迫不及待地給你看。你問我，『你背的住龍？還是五爪龍』，我說我命硬，降得住它。我是命硬，但說那話時，沒想到會有一天，倒在我阿若的槍下。」

美若不理hｅtｕｂｏｏk•coｍ•cｏm。

詹俊臣和丁維恩同時起身：「靳先生。」

她緊緊抿住嘴。

她很憔悴。這個認知並不能讓他心喜，反而在他努力平抑呼吸時，扯動傷口，痛徹半身。

「我也夠狠。我行事從不問規矩，有人惡，我要比他更惡；有人狠，我狠過他一百倍。在外是這樣，對你也是一樣。」

「我在醫院想，即使知道又如何，重新選擇，也不知會不會對你更好些。我一個粗人，不懂那些，或許結果還是一樣。」

「既然好了，那不用看了。」

他坐下喊：「阿嫂。」

方嘉皓為美若請了假，她每日坐在原來的卧房,瞪視地板,瞪視腦海中的那個人,和那灘血。

他在除夕前一天，乘機回港。

「你為什麼會煲湯？」美若拿著湯羹，想流淚。

他想說的話，在半個月之後，由詹俊臣轉達：「你繼父想見你，他的態度是，見你一面，馬上離開英國。」

美若聽見詹俊臣開口，用他那準備談判時的腔調。靳正雷不搭理，連頭也沒動一下。

「你們最初……還是很快樂的。我還記得，大圈哥呷醋，將那張武俠版情書扔去窗外時，你氣鼓鼓的表情。」

「來。」丁維恩牽她的手，「我們去吃飯。」

美若儘管做好了心理準備，依然深吸一口氣，喉間哽咽。

「我是真的不懂，該怎樣讓你開心，怎樣為你好。」

詹俊臣繼續踱步思考，最後挫敗地噓出一口鬱氣。「惡棍！」

美若拿眼看他。

「放了我。」美若於心底無聲央求。

「你果真是阿若，果真是我喜歡的阿若。心夠狠。」

美若的目光仍然在他身上，他開心地咧開嘴，直到他阿若臉頰有銀淚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