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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了何心眉請她吃飯，估計她現在也完事了。你另外約人好不好？」

「三隻魷魚，每樣多加一份，一起的。」背後有人說。

百鍊成鋼。可她害怕自己再倔強再固執，也會象下午那樣不自覺地對他綻開笑容，渾然忘卻曾經的痛和恨，然後——終有一日會放棄所有，化在他掌心裏。

陳婉聞言臉上僵了僵，把手上的紙團扔進垃圾桶，扭頭說：「不是你見不得人，而是我們關係太……」齷齪。「你覺得能見光？對你來說無所謂，我怎麼面對別人的閑話？」

夜色初上，身處在上海路其中的一條陋巷裡，巷子口是老闆掛的一盞顏色曖昧的紅燈籠。簡陋的摺疊小桌上是簡單的食物，坐在小馬紮上，沒有風，燥熱，依稀能聽見汗水淌過下巴流入衣領的聲音。

「你那塊我見過幾次，幾十年的老古董了，又不是大牌。不值錢。」

「今天，今天我專程趕回來的。」電話里他遲疑著，似乎把不準是不是該繼續說下去，接著聽見他自嘲地一笑，笑聲里竟然有幾分落寞。「我今天生日，晚飯、麻辣燙很好吃，還有，下午很高興。你笑起來很好看，比平時還要好看。我沒多的願望，只想能讓你多笑笑，能早一天忘了我對不住你的事。」

他嘴巴抿成一條線，目注前方的眼神冷冽。

他定睛看她一會，才微蹙眉頭問：「打完齋就趕和尚？怎麼說我也頂著日頭陪了你一下午不是？你是怕你同學看見我？我就這麼見不得人，上不了檯面？」

陳婉臉色漠然，不發一語，心底卻是迥然不同。第一次被人傾訴這般浪漫的話，不是不震撼的。可惜，可惜出自他口中。她深吸口長氣，提醒自己不要被蒙蔽被引誘，不過是他又一個花招而已。

秦昊胸口堵著一口氣起伏不止，背脊間涔涔而落的汗水已經數不清是第幾道。此時已顧不得有她同學在旁，停了筷子，似慍非怒地眼神不離陳婉左右，壓低聲音說：「我說錯什麼話了？叫你等我，連招呼也沒有轉頭就和-圖-書不見人。我找了半條街，不是你們裙子顏色晃眼，估摸我現在已經走到上海路路底前門老城牆去了。老是這樣，有什麼不樂意的直接講好不好？是我的錯我改，你悶在心裡，我猜又猜不透，不是故意難為我嗎？」

接過老闆遞來的盤子，避開他灼人的視線在何心眉身邊坐下，佯作泰然地對何心眉說：「大熱天吃這個你也不怕長痘。」何心眉推推她胳膊，她抬眼，毫無意外地是一副明顯聞到八卦味道極其雀躍的表情。

他的視線膠著於她的背影，她匆匆走進巷子進了自己家門，才呼出一口氣，象是終於擺脫了什麼。

「我們怎麼了？我們是……」話音突止，連他自己也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斟酌許久才故作輕鬆地說：「都這程度了還要質疑我們是什麼關係，」 他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似乎和方才不一樣，眨眼間難得的融洽和輕鬆一併消失，回味著她之前的淺笑薄嗔，再面對她現在周身的僵硬和抵觸氣息，捏捏拳頭說：「我們的關係……」

「你的車送來了。」她揚揚下巴，打斷他的話。

陳婉被他看得全身發熱，暗啐了口，繼續忙著挨個發傳單，背對著他仍感覺到兩股光束穿透了薄暮夕陽。

陳婉脊背瞬時僵硬成鐵板一塊，聽出是誰，眼睛緊緊盯著鍋里騰騰的熱氣不敢回頭，暗自期望何心眉暫時性失聰失明。哪知道何心眉已經怪叫說：「桃花眼！什麼一起的，你出錢請是不是？」

或者兩人已然熟稔，或者她的黯然傷神觸及到他的心，在她說第一句話時他已經了悟自己漫不經意又做錯一次。聽她絮絮說完，他期期艾艾地半晌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坐前面來。」

他也默然，很久之後才吶吶說了句「對不起」。忽地想起自己似乎總是在傷害她總是在向她道歉，一時間頹喪無比，「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送禮物不是想收買你的心，你和別的女孩不一樣，我知道靠這些買不到你的心和原諒。可我不懂還能www.hetubook.com.com用什麼辦法哄你高興，好像只會這個。」

「上了火吃牛黃解毒丸。那你請麻辣燙，我請你吃鐵板燒。」何心眉向隔壁攤子招手，「兩隻魷魚，還有金針菇。」

將最後一張宣傳單在手上捏成一團，陳婉搖頭說：「我同學和你又不熟，不如你自己去吃飯，我們明天再說？」

「這個，放你那裡。」她一層層重新包裹，「我用不上。」

順著她眼光看過去，果然是。操，來的忒不湊巧！「你等著，我一會就來。你別想東想西的又鑽牛角尖，回來我們慢慢聊。」

陳婉冷眼看著秦昊與送車來的兩個人談笑焉焉，他的豹子無比諷刺地以示威的姿態停在原位。她歪著頭自嘲地一笑，幫你發發傳單逗你樂一樂又如何？想想他做過的事，陳婉。和他，說是仇深似海也不為過，飲其血啖其肉方能消得心頭之恨的。你怎麼了？就因為他給予了一絲廉價的溫柔？他興之所至的一次幫助？竟然背叛了自己。

陳婉把盤子里的豆腐乾搗得稀爛，不用抬頭就能想象何心眉此時此刻張大嘴下巴掉在腳脖子上的樣子。「何心眉，你的魷魚還吃不吃？不吃我幫你消滅掉。」

她把胸前的綬帶取下來疊好放進包里，怔怔看一眼不知說了句什麼然後笑得前仰後合的那個人，轉身離開。

但是他眼底真真切切的，分明……

她轉過頭，不期然在倒後鏡里撞上他的眼睛。

兩個人共用一支水的感覺太過狎昵，陳婉遲疑著，接過來只是虛抿了兩口。

秦昊眼角餘光掃過陳婉，目光摩擦中她迅速閃開。於是把準備說的話吞回去，避開第一個問題說：「還行。喝不喝可樂？我去買。」

「陳婉，吃不吃鐵板魷魚？」何心眉猶豫地瞟一眼隔壁攤子，抗拒不住誘惑。

「我回去了。」她小聲說，很想回家洗個澡，換上安靜的衣服躺在自己安全的小窩裡。

她默然。

「我有手錶了。」她摸摸腕間的那塊老梅花，陽剛氣十足的表戴在她手上，越來越順和_圖_書眼，配上白襯衣非常中性化，何心眉贊過好幾次。

他待她坐好，眼神複雜地凝視她許久，久到她幾乎承受不住凝滯的沉默時他才調轉車頭。

見陳婉無動於衷地拿起筷子，無視她的好奇，何心眉視線在二人之間梭巡，最後停在秦昊身上。「桃花眼，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這東西你吃得慣？」

「我請我請，你別把吐沫星子噴我身上就行。」

他乾笑兩聲，「我又說錯話了是不是？你心裏大概又在罵我拿錢砸你，收買你。心裏大概又在罵有幾個錢就能隨便欺負人了？」

停下來時，他把水遞給她，「多喝點，老熱的天別中暑了。」

站在攤子前，聽著何心眉和賣麻辣燙的小帥哥胡侃，她沒說話，心裏亂得理不清。

「不用不用。」氣氛很是詭譎，何心眉分明感覺到其下蟄伏的暗流洶湧，哪裡捨得他離開，「這裡有汽水。老闆，三支汽水。說真的，我還以為你送了幾次東西沒下文就撤了，原來還有後續？」

「黑色皮套子里是說明書和身份證明文件，記得收好了。」等不到她的回應，他伸手啟開表盒，「我估摸著你手腕粗細卸了兩節扣環，你試試。知道你不喜歡華麗耀眼的東西，已經是最低調的款式了。和我手上這隻一模一樣。喜歡不？」

秦昊沒有注意到她臉上幻變的神色，追上前問說：「還沒派完？派完了咱找地處吃飯去。我早餐沒吃，中午趕時間也沒吃。」

秦昊看見她嘴角上淺噙的笑意，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即為博得她的莞爾一笑而歡喜，又為失了形象而懊惱，想起她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又恨得牙痒痒。心裏尋思著該咬哪裡，眼睛從微紅的雙頰緩緩移至修長的雙腿，每一寸肌膚都帶著淺淺的蜜糖色，每一寸都是下口的絕佳妙處，一時魂盪神怡，全然忘記身處在絡繹的人群里。

「不熟。沒必要。」陳婉悶聲說。

目送何心眉走進東大校門，漸漸消失在視野里，陳婉想及臨下車前何心眉擠眉弄眼的表情也無力地嘆了口氣。

「和圖書哪天一起出來正式吃個飯？怎麼也得謝謝你幾次幫我送東西的人情是不是？」秦昊意有所指地斜睨陳婉一眼。

她眼中倏然一黯，手指摩挲著錶帶上的划痕，象是在溫柔地撫慰自己心上的傷疤，低聲說：「是很多年了，還是我媽媽攢了好久的錢買給我爸爸的結婚周年禮物。他去世的那天還帶著它，以為摔壞了，不能用了，誰知道修了修，換個表面還能走。人不在，表還在。」說著感覺眼眶發熱，清清嗓子微微一笑，說：「你瞧，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不是？我們根本不是一樣的人，說那些喜不喜歡的話很無謂。」

電話響起時，她幾乎驚跳而起。

墮落不可怕，甘於墮落才可怕。

「也沒什麼對不起的，你又不了解我們家的事。只是別說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了，沒必要。」她拉開安全帶，「我走了。」

到巷口，陳婉想說再見，他卻先她一步開口，語氣裡帶著些孩子氣的委屈和莫名的誠懇，「你傍晚那會說不明白我們是什麼關係。我認真想過了，我自己也不會形容。長這麼大沒試過這種感覺，看見你笑我也想笑，看見你不高興我心裏一樣不好受。你在身邊，不說話我也跟中了大獎似的只顧著樂，你不在身邊，或者是拿很討厭的眼神看我時，我就覺得心上被戳了幾百個洞似的，北風嗖嗖地在心尖上灌來灌去。這是什麼感覺？我也想鬧明白。」

見他拿回去後仰著脖子一口氣喝掉大半瓶，陳婉耳根一熱，心虛地左右瞟兩眼，然後問說：「你還不去取車？」

說不喜歡太過矯情。她再次重重嘆了口氣，天下間沒有女人不喜歡禮物，可是她沒有資格，同樣的，他更沒有資格。避開璀璨的鑽石光芒，抬頭迎向他，剛才對他說的那番話似乎對他毫無影響，目光殷殷，只有急切想獲得承認的渴望。

秦昊回來悶聲咕噥說：「買罐可樂都不夠，兩塊錢你也拿的出來？故意寒磣我是不是？」她竊笑不已。

「你翻遍口袋就幾個鋼鏰，請得起誰啊？何心眉是那個36D？把和_圖_書她叫上一起，幫我傳了幾次東西，我還沒正經謝過她，今天一道請了。」

陳婉手背在額頭上擦過一層汗，何心眉是典型的自來熟，跟誰都能瞎掰活幾句。可是幫秦昊轉幾次東西就熟絡到這種程度？無語了。

他自認今天表現的不錯，而她還是一幅拒人千里的樣子，只是埋頭搗弄著盤子，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這個下午，他的心情與身上幹了又濕濕了再乾的衣服一般無二，夕陽里的輕笑，暮色里的深顰，無一不左右著他的情緒，浮浮沉沉。

「切，不請不許坐這，勞駕你去隔壁。」

「有人送回來。」秦昊看看表說，「說是十五分鐘。交警大隊就靠開罰單拖車敲竹杠撈外快，不知道哪個新來的沒長眼睛，敢碰我的豹子是他點兒背（五個五是擲骰子里的豹子）。」不可一世的氣焰已經滲進了骨子裡，不經意便在倨傲的語氣里將本性暴露無遺。這個人無藥可救了。陳婉暗嘆一聲，緩緩斂起笑容，抿緊嘴自顧走到街口打算把剩下的一點派完了事。

「你挨牆靠壁兒去。36D，哪回見你都是在吃東西，你嘴巴老忙了？」

「你不怕上火就行。」

她嘆了口氣，自己才說過要恪守本分，那麼現在應該是在打開盒蓋的那一刻適時地作出驚喜的表情，還是遵從本意遞還與他？

「等等。」他抹去臉上的郁色，恢復如常。伸手至後座拎來一隻紫紅的袋子打開，裏面層層包裹，淺灰色盒子里是紫紅的麂皮套，掀開是黑匣子，上面四朵白雪花連接成十字。「自己來。」他把黑匣子遞在她膝蓋上。

「哦，哦，我吃的。你們慢慢說，我慢慢吃。」何心眉闔上張大的嘴巴，低下頭又忍不住好奇地抬眼偷窺秦昊陰沉的臉色。

所有種種，盡數化作無奈地一聲嘆息。

「以後不要說這種話了，我受不起，給別人聽見也不好解釋。」她對他瞬時沉下來的臉恍若不見，接著說：「我們之間只是簡單的交換。晚上丟下你先走是我不對，我以後會恪守本分。最好你也能高抬貴手，早點放我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