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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天一晚上沒睡，媽媽也是。昨天那些話是事實。我這輩子，不是好媳婦不是好妻子，也不是好媽媽。」

昨晚回到家，宋書愚告辭離開后，三個人相對無言。枯坐了半個小時，心眉媽說太晚了，都去睡覺，站起來自己先回了房。

「去年就老是感覺半邊肩膀又沉又酸，我以為是老骨頭不中用了，沒往別處想。後來發現開始溢水，來檢查才確診。癌症這種病，最後幾乎都不是病死的，是嚇死的——」

「小糊塗蟲，這麼大的事情你爸媽瞞著你，也夠糊塗的。」隱約能聽見裏面急症醫生低沉的說話聲，宋書愚側耳聽了一會，看她癟癟嘴低下腦袋，捏捏她指尖又說：「記得等一下你媽出來了先說對不起。母女吵架也是常有的事，師母不會和自己女兒計較。」

她媽一暈倒，她爸氣急敗壞之下，才把媽媽去年確診乳腺癌的事情說出來。媽媽在計程車上醒過來時，心眉早失了方寸，只顧著抹眼淚。

「我真不是故意的，氣急了說的那些話，說出來我就後悔。還在後悔呢，就看我媽栽下去了。」心眉哭喪著臉，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扭在一起的手指頭。

其實她才是自私不過的人。只關注自己的感受，在對媽媽的疏忽與輕視滿懷怨懟的同時，她何嘗不疏忽了對媽媽的照顧？

「行了，回去再說。」

心眉伸手攙扶，她媽一手甩開，笑罵說：「你媽離棺材遠著呢，沒到要你扶的htｔｐs://ｍ•ｈetubｏoｋ.cｏm•com時候。」

「你就算是頭髮白了牙齒掉光光了，在媽媽眼裡也是個孩子。」

只聽她媽繼續在門外說：「沒多少天就嫁的人，還當自己是孩子，全部人該寵著你？你看看鍾幾點了？她是客，小宋是自己人，我叫小宋順道送送筱雪，在情在理。」

心眉丟了手機跳起來開了房門，「媽，喬筱雪存什麼心思，你不明白？上次孫嘉皓，這次宋書愚，她只差沒在腦門上刻個搶字了。你讓宋書愚送她，那不是給她機會？我防來防去的，你不幫我還在後面抽一腳。」

「從小對你嚴格是為你好，起步早起點高是對你未來的人生負責。供你吃喝讀書養到二十幾，媽媽哪一次害過你？」

「混賬！」她媽厲聲吼一句，撲過來想打她，被爸爸從旁攔住。

做父母的自然不會害孩子，可不經意的傷害有多少？「從幼兒園起，我就是你眼裡的殘次品。和東家的孩子比，中班了二十六個字母背不全，大班九九乘法表記得亂七八糟；和西家的孩子比，人家鋼琴長笛古箏樣樣都會，我就只會玩泥巴。長大了還是一樣，比工作比男朋友，比來比去，別人永遠是最優的，我是最次的。我相貌不好腦子笨，沒機會給你長臉，可媽媽，我再笨也是你生的！」

第一個死字，心眉震一震。第二個，又震一震。

「過年時他們說去旅遊，原來是媽媽做手術。www.hetubook.com.com他們回來時我還埋怨，怎麼玩了那麼久，也不帶點好吃的。我、」宋書愚的手伸過來蓋住她的，她抬頭凄凄哀哀望住他：「我……」

心眉掩著臉，手心濕乎乎的。

她媽看見她抖，不由發笑：「我說是吧，聽見的人已經嚇個半死了。我當時怕嚇著你們，連你爸爸也沒說，吃中藥。中藥不管用，開始潰瘍。瞞不住了，只能和你爸商量，我說『老何，你老婆沒一半乳 房的話，你噁心不？噁心我們就去離婚，反正孩子也大了。不噁心就陪我去醫院。』幾十年，總算見到你爸有點男人樣。」媽媽像是回想到爸爸當時的表情，笑容更深：「他悶頭不說話，我心想那就離婚好了。誰知道他抬頭就說『去醫院，說好了等退了休，寶寶也嫁人之後，我們滿世界旅遊的。早點治早點好。』」

「媽媽，對不起，昨天說那些話是我不對。」

她們母女大概是前世的仇人。

眼角潮濕，心眉用食指一勾，她以為這麼多年過去，自己早成了一顆蒸不熟煮不爛捶不扁炒不爆的鋼豆子，原來還是忍不住眼淚。「媽，上次因為我打了她一耳光，你指著我罵，這次又是。你以前說想把宋書愚介紹給她的，最多、最多我讓給她就是了。」

「小宋，不用了，你還要正常工作。」何媽媽目光移向垂頭喪氣的心眉，解釋說：「你上個月去貴西，我檢查過，沒有擴散。」

「那我明早來接老hetubook.com.com師師母。」

別人家的母女可以象姐妹，可以挽著手逛街聊工作聊感情，她們從沒有體驗過。

她媽說得字字鏗鏘有力。話音一落，爸爸不敢再勸，心眉也停了嘴，朝她媽鬥雞般瞪大眼，好一會才說：「我要。我嫁不出去天天被你罵，嫌在親戚面前丟人。好不容易有了松鼠魚，也定下來了，再被喬筱雪搶了，嫌丟人的還是你。你說全部人都寵著我，除了爸爸還有誰？從小到大，你有拿正眼瞧過我？我無論做什麼你總能挑出刺，無論做什麼最後只有兩個字評語：丟人！」

「為什麼不告訴我，媽媽，你也說我奔三了，還當我是孩子？」一早來腫瘤醫院排號，坐在媽媽旁邊，她問。

她媽拍拍她的手。

爸爸在旁邊勸說少說兩句，她媽不理，「我是為她好，奔三的人了只會使小性子不會用腦子。天下做父母的誰不是為了自己孩子？她給我臉色看，把我當仇人？」

被打到默默流眼淚不讓出房門吃飯，拿了成績單在外面溜達幾個小時不敢回家，心裏空蕩蕩總想把胃填滿，看見磅秤的數字又偷偷猛抽自己耳光……獨自化解成長里所有的壓力、盡量哄自己高興，她媽媽如果真愛她，怎麼會看不見這些？

「都給我停了嘴！老常，別打孩子，坐下來慢慢談。」

「媽媽，對不起。」

「結婚前和我算總賬了是不是？你摸摸|胸口問自己，爸爸媽媽哪回不是為了你？我和你爸爸一個月工資兩百塊和-圖-書的時候，攢了幾年的錢給你買鋼琴；再大點，分數不好上不了重點，哪一次不是媽媽去求人找關係？」她媽氣得發抖，「……不是親生的？媽媽為了什麼，為了我自己？」

宋書愚和喬筱雪前腳一出門，心眉就回了自己房間。關門的時候心裏帶著氣，不免大聲了點。

心眉笑：「媽你就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有面子……」

心眉不確定媽媽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不敢多話。可憐巴巴地目注媽媽背影消失，再詢問地望住爸爸。何爸爸嘆氣，安撫說：「沒事，你媽幾個月去複查一次，沒有轉移的跡象。她是好強的人，又說病是自己嚇自己，越害怕越嚴重，所以誰也不許通知。她還把你當孩子， 怕影響你工作和心情。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陪你媽媽去醫院。」

「一人少說兩句，雞毛蒜皮的事，怎麼扯到小時候去了。」

她媽聽見砰一聲，在門外說：「誰教你的？在家摔門給父母臉色看？」

心眉聽媽媽語氣傷懷，急急想辯解，她媽嘆口氣，站起來說：「到我們了。周醫生認識久了，人品醫德都不錯，等會記得叫人。」

「明天早上去腫瘤醫院，這裏腫瘤科沒醫生值班。」何爸爸說。

「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媽輕描淡寫地說，心眉鼻子再次酸溜溜的。「媽媽……」乳 房對女人來說何其珍貴，她媽媽下決心時需要多大的勇氣？

她哪裡睡得著？接宋書愚電話時早忘記問他和喬筱雪怎麼樣，腦子裡翻來覆和*圖*書去全是媽媽這一年做的事情說過的話。其實，還是有跡可循的。媽媽一年多來急劇消瘦，胃口不好，脾氣越來越暴躁。偶爾吃中藥，也解釋說是因為失眠。她只以為這些是更年期癥狀，沒有往深處想。

看看媽媽，更是難受。手指著她，全身都在抖。

想象喬筱雪坐在宋書愚旁邊，眼裡嗖嗖地放電，腦子裡是喬筱雪得意的聲音「這樣的男人你配不起，不是我搶也會是別人，早晚的事」。想著想著丟下手上被恨恨地咬濕了一角的抱枕，抄起手機準備問宋書愚他們現在去到哪了。

心眉沒說完就被她爸大聲喝止，第一次看見爸爸那麼嚴厲，眉毛象刀一般倒豎著。她嘴角諷刺的笑一時收不住，心裏又委屈，又不願意掉眼淚，於是，一會笑一會又癟著嘴，臉部肌肉不停抽搐。

「媽媽說你只會使小性子哪一句說錯了？防來防去，你能防一輩子？隨隨便便就能被人搶走的女婿白送你媽也不要！」

「爸爸，你別攔著我。我就想問問媽媽我是不是你們親生的？」

「媽媽別怪我，你對筱雪姐好的讓我羡慕，我真的懷疑我是不是撿來的，她才是你們親生女兒。」

說著話，何爸爸扶著何媽媽出來，宋書愚馬上站起來，心眉跟在他身後，看見媽媽蒼白的臉稍微恢復了几絲血色，鬆口氣，想喊媽媽，張了嘴又閉上。

原來她媽不是真糊塗。可既然能看出來她的不痛快，為什麼就看不到喬筱雪的用心？心眉悶悶地回了句「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