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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姜錦禹突然抬眸，古井無波的眸子里滿覆寒霜，一字，一頓：「壞、女、人。」

三言兩語，他說得很簡單，語氣里甚至沒有起伏。

江北變天，這幾天持續低溫，時瑾從後座拿了毯子蓋姜九笙腿上，再將座位調低了一些，有些心疼她：「不累嗎？」

姜錦禹患了八年的自閉症，情緒波動極少，唯獨對她這個同母的親姐姐，有發泄不完的憤怒，動輒便是惡言相向。

何況，介意有什麼用，姜九笙想，就算時瑾是個販夫走卒，或者窮兇惡極之人，她可能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秦家是什麼樣的家庭，姜九笙自然也聽說過，毫不誇張地說，秦家的男人，十個裡有九個沾過血的，不是別人的，就是自己的。

時瑾把她抱進懷裡，對她說：「不怕，只是做夢了。」

「好，不走。」時瑾親了親她的臉，躺進被子里。

時瑾打斷她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安撫她：「別擔心，秦家人忙著爭權奪勢，顧不上我。」

還有一個男人，跪在地上，手裡拿著刀，刀尖上的血順著滴下。

「姐姐。」

時瑾微蹙眉頭：「剛才那個女人，」

切好了，時瑾把盤子端給她，他將刀叉放下，用公筷把意麵里的蝦球挑出來，裝在小碟子里給她吃。

時瑾頷首：「嗯，等會兒再說，我在外面等你。」

難怪戴著手套，姜九笙曾聽宇文衝鋒說起過，秦二少斷了一根尾指，就是不知誰那樣膽大包天，連秦家二把手的手指都敢切。

她說好。

溫書華的性子軟，也沒什麼主見，平時對女兒多半時候都很順從，只是不大放心，走前叮囑道：「錦禹要是不想說，你別勉強他。」

「笙笙。」

「我是說長相。」姜九笙莞爾，「你不是說你母親生得過分漂亮嗎？」

溫詩好坐過去，又叫了聲：「錦禹。」

朦朦朧朧，她似睡非睡著，時瑾在吻她。

誰在叫她，少女回頭，看見逆光里走來一個人，高高的個子，白衣黑褲，是個少年，他伸出了手，乾淨又漂亮的手。

也是那晚，姜錦禹的姐姐姜九笙下落不明。

姜九笙對溫詩好說了一聲『失陪』，便跟著時瑾離開。

姜九笙好整以暇看著時瑾：「她怎麼了？」

時瑾從走廊盡頭走過來，到她身邊：「你怎麼出來了？」

「怎麼了？」

姜九笙沒有猶豫：「我不介意。」她說得理所當然，「你只是時瑾，是個醫生。」

簡而言之，一句話，鬼迷了心竅。

姜博美要是敢那麼蹭他家笙笙，非得打斷它的狗腿。

姜九笙聽著心疼，把碗里的肉都夾給他吃。

姜民昌的女兒和前妻宋培一起生活，溫詩好在年少時見過那對母女幾次，沒什麼印象，只記得很落魄，https://www.hetubook.com.com錦禹卻出奇地喜歡那個與他同姓的姐姐，往來便也就多了。

時瑾沒說話，蹙了眉。

未等話完，溫書華揚手，重重一巴掌打下去。

「為什麼離開？」她好奇他所有的事情，想刨根究底，又戰戰兢兢，怕觸碰到不該碰的東西。

姜九笙安安靜靜地聽完了，然後懶懶地抬了抬眼皮：「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泛泛之交而已，哪裡需要將家底都掏出來。

「不要走，陪我一起睡。」

姜九笙：「……」

溫詩好站了許久，才將落在遠處的目光收回，嘴角似笑非笑：真是個謎一樣的男人呢，雖一眼餘光不留，卻輕易教人移不開眼。

時瑾笑，眼裡融有微光。

這是姜九笙第一次聽時瑾說他的家事，像在說他人的事，無波無瀾，眼眸深處只有一片濃重的墨色。

「笙笙。」

姜九笙搖了搖頭：「沒有。」

「那隻狗子，和我家幫傭的小姑娘玩得正嗨。」徐青舶咋舌，「嘖嘖嘖，真是只色狗，專往人姑娘胸前蹭，誰慣得它這毛病？你家那個？」

少女張開手，笑容滿面，仰著頭，看風箏慢慢悠悠地飛落，只是未等她抓住風箏線，男孩便從樹上摔了下來。

他輕輕拍她的背，把她額頭的汗擦掉。

「笙笙。」時瑾看著她問，「你會介意嗎？」

「……」

車開得慢，約摸半個小時才到徐家，時瑾把車靠邊停了，車裡暖氣開著，不通風，他用手背探了探姜九笙臉上的溫度，有些發熱，就將她那邊的車窗開了一半。

聽口氣，似乎不太待見。

時瑾送姜九笙到了洗手間門口，她抬腳要進去，他拉住了她。

時瑾把她抱起來，捧著她的臉，讓檯燈的光照進她眼睛里，他說：「不是真的，只是做夢而已。」

姜九笙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比起緣分，她倒更相信事在人為。

天北醫院真是一天都離不開她家時醫生，姜九笙想。

溫詩好臉色驟然冷了，哼笑了一聲：「你真跟你那個死去的父親一樣，不識好歹。」

「正要去洗手間。」

姜九笙往後靠了靠：「你呢？」

溫詩好冷笑，反唇相譏：「是啊，你給我生了個好弟弟。」她擦了擦臉上的果汁，盯著靜坐在一旁的少年，目光如炬，「養不熟的白眼——」

「笙笙，笙笙。」

「能怎麼辦？」時瑾回答得平靜又隨意，「毀屍滅跡。」

「時瑾。」姜九笙問，「你是隨母姓嗎？」

時瑾解了安全帶，囑咐姜九笙：「你在這裏等我。」

少女驚慌失措，問他疼不疼。

次日，飛江北。

時瑾的醫助肖逸幫忙把車開到了機場，然後很懂事地自己打車走了，並囑咐時醫生好好休息，ｈeｔｕｂooｋ•cｏｍ•com手術都安排在了明天。

然後，那把沾了血的刀狠狠刺進了男人的身體。

時瑾否認了：「我不膽小。」

溫詩好耐著性子，盡量輕聲細語：「錦禹，你告訴我，為什麼叫剛才那個人姐姐？是不是她和你姐姐姜九笙——」

姜九笙募地睜開了眼，大汗淋漓，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全是眼淚，耳邊，時瑾在叫她的名字。

「沒什麼，叫叫你。」

姜九笙張張嘴，想安慰，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沒辦法設身處地，她想象不出來，一個八歲的孩子，沒有母親的庇佑，要如何生存，要怎麼隱忍，要吃多少苦頭才能在秦家那樣的龍潭虎穴里守自己的一隅之地。

然後，他鬆手，順便把姜九笙外套口袋裡的煙盒拿了出來。

姜九笙始終不說話，端了一杯紅酒，聽時瑾停停歇歇地說著。

「怎麼了？」

是時瑾的聲音。

「陪我玩好不好？」

「知道了。」

溫詩好笑了笑，對答如流：「因為你也叫姜九笙啊，說不定有什麼特別的緣分。」

姜錦禹猛地抬頭，眼底全是火光。

姜錦禹毫無半點反應，眼皮都沒有抬，低著頭把手裡的便簽紙折好，握在手裡。

姜九笙也看出來，她從善如流：「知道了。」

後知後覺，惶惶不安，她似醒非醒，看著自己的手，夢裡沾了鮮血的手。

「嗯。」他眉頭蹙得更深，「嗯，是姓溫的。」

溫書華回來剛好看見這一幕，一把拉住女兒的手：「詩好，你幹什麼呢！」她極少這樣疾言厲色，「你怎麼能這麼凶你弟弟？」

宇文說過，秦家原本不止十一個孩子，而是十四個，另外三個都沒有活過成年，事情原委，宇文總結得很簡單，只有四個字，弱肉強食。

溫詩好大力甩開。

溫書華看著自己的手，怔了很久，才後知後覺，愧疚又心疼地去拉女兒「詩、詩好。」

「這麼快。」

他忽然開口：「剛才那個人是秦家的老二。」

遠處，有小男孩在嚎啕大哭，還有一個少年的聲音。

男孩抱著樹，沖樹下的少女咧著嘴笑得開心：「姐姐，接住，我把風箏扔給你。」

昨夜沒有睡好，姜九笙有點疲倦，揉了揉眉心，說：「一起去。」

從那之後，姜錦禹便再也不願意開口。

他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發白，小心地問：「生氣了嗎？」

她母親性子軟弱，可只要碰到姜錦禹的事情，總是無休無止的爭吵。

姜九笙一口喝下去，盡量平靜。

怎麼連猶豫思考都沒有，這麼理所當然。

她不禁想起了時瑾打架時的模樣，確實，與平時溫文爾雅的他大相徑庭。

時瑾不說，她也不再問，只是越發擔心：「你走了他們會善罷甘休嗎？剛才那個秦家和-圖-書老二跟你說了什麼？他是不是——」

時瑾也是如此，過分漂亮。

夢裡，有個漂亮的男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像藏了星星在裏面。

「笙笙。」

樓上左數第二間，同樣是貴賓間，溫詩好晚一步回來，一進門，便看見她那萬年都沒有一個表情的弟弟，皺著眉對著姜九笙寫給他的那張便簽紙，似乎在糾結。

「我先送你回去。」時瑾俯身給她系安全帶。

他把她手裡的酒杯接了過去，晃了晃，飲下：「十八歲后，就離開了那裡。」

她沒了睡意，窩在時瑾懷裡：「時瑾，我要是真殺人了，你怎麼辦？」

她幾乎沒有思考，撲了上去，抓住了男人鮮血淋漓的手，說：「你去死。」

「姐姐，過來。」

他不置可否，說：「我不太記得她的樣貌了，只是聽人說，我長得很像她。」

她隨母姓，親生父親去世之後，母親溫書華下嫁給了繼父姜民昌，姜民昌同樣是二婚，與前妻有一個女兒。大抵因為溫家家大業大，繼父姜民昌入贅了溫家，與她母親溫書華再婚的第二年，生下了錦禹。

「笙笙。」

她用力嗅了嗅，鼻尖全是熟悉的氣息，心頭那沒由來的忐忑方才緩緩平息，片刻安靜后，睡意昏沉。

抵達時，已經是中午兩點，因為晚上有三巡的慶功宴，莫冰把姜九笙下午的通告都推了，讓她在家休息。

時瑾點頭：「嗯，我母親叫時秋，是個膽小卻很善良的女人。」說起他母親時，時瑾眼裡很溫和，很柔軟。

時瑾牽著她，要帶她過去。

「我在秦家待了十年，從八歲到十八歲，學了格鬥，學了禮儀，學了所有秦家人該會的東西。」

是沒有善意。

少年扭頭，不願再理會。

姜錦禹不喜歡溫詩好，甚至是厭惡和反感，感情這個東西是相互的，何況本就沒有多少親情的羈絆，早就在一次一次爭吵中磨得只剩憤怒與記恨。

「還有話跟我說？」

姜九笙心驚了許久，問他：「不怕坐牢？」

姜九笙愣愣地轉頭，才發現，眼淚把枕頭都打濕了，她抬起眼睛，瞳孔泛紅，啞著嗓子喊：「時瑾。」

姜九笙鬆了一口氣。

也是，畢竟不是一個父親，畢竟他姜錦禹姓姜，而她溫詩好姓溫。

溫詩好一口惡氣堵在了胸口，重重一腳踢翻了椅子。

姜九笙好笑：「溫詩好？」

「小金魚，不能爬上去，危險。」

姜九笙目光定定的。

「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他頓住，不知道名字。

「你把姜博美抱出來。」

是夜，冬風呼嘯，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窗前，滴滴答答地響，未關嚴實的窗縫裡，冷風灌進來，卷著淡紫色的窗帘飄飄蕩蕩，流蘇搖曳。

綠茵外，站了一個少女，梳著m.hetubook.com.com高高的馬尾，白裙子洗得發舊，笑時，一雙桃花眼很好看，像是從不遠處的花圃里采了一盞花色。

時瑾還拉著她，沒鬆手。

溫書華這才出去。

「姐姐。」

男孩從綠茵里跑出來，歡歡喜喜的樣子。

年歲太久，溫詩好只記得那個女孩叫姜九笙，同搖滾巨星姜九笙的名字一模一樣。

姜錦禹漠然置之，只是將手裡的便簽紙揣進口袋，放好，然後慢條斯理地端起桌上的果汁，抬頭，潑向溫詩好。

「笙笙。」

「錦禹。」

她都已經三天沒有碰煙了！

沉默了片刻，時瑾將杯中的半杯紅酒吞下，緩緩語速：「我母親是被秦行強佔的，她是個很普通的人，只是生得過於漂亮了。」

少女募地站起來，轉身跑去了花房。

時瑾下了車，撥了徐青舶的電話。

姜九笙一張小臉慘白，一點血色都沒有，自言自語似的：「我用刀刺的，他不動了，流了好多血，地上擺了很多盆木槿花，也沾到了血。」

這是支開她呢。

「嗯？」

「八歲的時候我被接回了秦家，母親帶著我逃跑的時候出了意外。」時瑾停頓了一下，「她去世的時候還很年輕，才只有二十六歲。」

原來，姜九笙的神秘男友是他。

八年前，溫家大亂，一夜死了兩條人命，是姜民昌與他的前妻宋培，死在了溫家的花房裡，警方屍檢報告顯示，都是他殺。

滿滿當當的一杯橙汁，當頭澆下，溫詩好當即炸毛地站起來，失聲大叫：「姜錦禹！」

「有點。」姜九笙眯了眯眼，懶洋洋地靠著車座，說，「好幾天沒見博美，想見它。」

原來，時瑾是這麼一路走過來的，在腥風血雨里，長成了如今讓她歡喜的樣子。

風箏飛遠了，掛在了遠處的枝丫上，少女推開了花房的玻璃門，看見地上有血，女人躺在血泊了。

「笙笙。」

手裡的湯匙掉在碗里，咣當一聲響，姜九笙募地怔忪，盯著時瑾，目不轉睛。

男孩愣著神，顫抖地指著不遠處的花房：「姐姐，花房裡……有好多血。」

「笙笙。」

是時瑾。

時瑾端起酒杯，喝了半杯，嗓音浸了酒，稍稍醇厚，他說：「笙笙，我也是秦家人。」

男孩爬上了樹，要去撿一個蝴蝶狀的風箏，便爬得很高很高。

回到餐桌，侍應生上了主食，時瑾把姜九笙的盤子端過去，給她將牛排切成小塊，可能因為外科醫生的職業習慣，牛排被他切得整整齊齊，姜九笙甚至覺得時瑾拿刀的姿勢，很像……嗯，很像解剖。

姜九笙抬頭，眼裡還有未褪的驚恐：「時瑾，」她聲音有些發顫，抬起來，拽住了時瑾的衣服，說，「我夢見我殺人了。」

姜九笙總覺得，不會那麼簡單。

她在氣頭上，那一巴掌，hetubook.com.com用了全力，溫詩好捂著臉，滿臉果汁滴得到處都是，右邊臉頰已經紅腫，她只是冷冷發笑。

像千帆過盡，磨平了稜角。

一雙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厭惡。

可若是時瑾……

「我到了。」

姜九笙一把抱住時瑾的脖子，笑著說那她要去劫獄。

「到我這裏來，我給你撿風箏。」

「笙笙。」

「笙笙。」

時瑾這才回了她的問題：「人一般久留於一個地方，要麼因為習慣，要麼因為牽絆。」他斂了斂眸，遮住眼底的情緒，低聲地說，「那個黑吃黑的地方，沒有任何讓我留戀的東西。」

姜九笙心頭也軟得不像話，支著下巴看時瑾：「你一定很像她。」

時瑾說不可以，便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給姜九笙餵了一杯溫牛奶，然後抱她去床上，她沒有睡意，拉著時瑾不讓他走。

她坐過去：「媽，能幫我續杯咖啡嗎？我有話問錦禹。」

時瑾直接掛了電話。

少女在樹下一直喊：「小金魚。」

「徐醫生今天休假，我去他那接博美。」

時瑾大概是喜歡她的回答的，眼裡盈了笑。

像老舊的電影，突然卡在了那一幕，男人驚恐的瞳孔里，是少女的影子，是她，是年少時的姜九笙。

「笙笙。」

秦家六少。

姜九笙唇角彎了彎，尋著聲音看過去。

溫詩好溫柔解意的模樣：「關係有點亂是嗎？」說話時，她目光一直看著姜九笙，「錦禹姓姜，和我是同母異父，他另外一個姐姐是我繼父和他前妻生的女兒。」

她詫異：「你和秦家人認識？」

溫詩好拿了外套，走到自始至終都安靜地坐在牆邊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裡儘是冷嘲熱諷：「你不是一直罵我是壞女人嗎？那我告訴你，你那個死去的九笙姐姐，也不是什麼好人，殺人放火，你以為她沒做過嗎？」

時瑾想了想，語氣循循善誘，像是建議：「她眼裡沒有善意，如果可以，你盡量別和她往來。」

時瑾抱她下床，給她餵了水，一遍一遍地哄，安撫了許久。

時瑾似乎看出了她的小心，將杯中剩下的小半杯酒遞給了她。

當然，更不會善良。

床頭，一盞檯燈，是淡淡的杏黃色，將純白色的床單染了幾分暖色，床上的人側卧，黑髮鋪散，不過巴掌大小的臉，白得近乎透明，額頭沁了密密一層薄汗，在夢囈什麼，卻沒有醒過來。

「小金魚！」

怎麼會有那麼真實的夢，像身臨其境，竟一時走不出來。

她只是訝異，秦家那樣的狼窩，怎麼能養出時瑾這樣子的貴族，她兄長程會不止一次說過，秦家的人，連血都是冷的，是天生的狩獵者。

時瑾眼裡，像燃了兩簇火焰，直直忘進她眼底，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我可以去坐牢，但笙笙你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