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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墳前，把蓋頭蓋上，跪下，磕了三個頭。蓋頭下，她還是沒忍住，淚流滿面。

廖招弟去廚房，盛了一碗粥，端去老太太屋裡。老太太病倒了，一天沒起身，也吃不下。

戎關關是小輩，頭上戴白色的孝帽：「幼兒園的景老師說，人去世後會住到天上去，可是鄒進喜嬸嬸說，人去世了會變成小寶寶再回來。」他要哭卻拚命忍著的樣子，「那到底是住在天上，還是變成小寶寶？」

她的眼神很陌生，是戎黎從來沒有見過的凌厲，她抓著他的手，力道很大。

「睡了。」

徐檀兮去換了一雙適合走山路的鞋。

郭惠麗一見是紅綢子，心裏就湧出不好的預感：「你幹嘛？」

夢裡，火燒得很大，濃煙把人的輪廓都遮住了，戎鵬塞給了她一塊毛巾，讓她捂著口鼻，他指著一條道：「從這兒走下去就安全了。」

戎關關得到一點安慰了。

徐檀兮這時注意到了墓碑上刻的字。

徐檀兮搖頭。

她聲音很小，像在說悄悄話。

「杳杳。」

他乾脆把椅子踢開，蹲過去，手趴在她床邊：「村裡有會做法事的老人，要不要請她來給你看看？去哪兒燒個紙什麼的。」

她回頭，看著郭惠麗：「醫院大火的時候，你和爸把我落下了，是他把我抱出來的。」

燈光下的老人滿頭白髮，眼角爬滿了皺紋，她目光滄桑而慈祥：「你才二十歲，還有老長的路要走，奶奶一隻腳都已經進棺材了，沒有多少日子可活。」

郭惠麗拉了拉廖招弟：「人也已經送到了，走吧。」

郭惠麗把到了嘴邊的話暫時吞回去。

他進了她屋，把門關上。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

她回頭，身上穿著病號服。

徐檀兮代戎黎回答了：「會先在天上住htｔps://wwｗ.hｅtuｂｏｏk•ｃoｍ•ｃｏｍ幾天，然後再變成小寶寶回來。」

廖招弟沒讀過什麼書，跟戎鵬在一起之前，她是在電子廠上班，工資很低，她要自己養小孩在郭惠麗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自找罪受。

戎黎還沒走，蹲在她床邊守著。她在出汗，擰著眉，睡得很不安穩。

戎黎進屋，先去把窗戶關上，看她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針織開衫，他用手碰了碰她的臉：「你不冷嗎？躺到床上去。」她臉都是冰的。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徐檀兮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會這樣大胆，一點也不矜持。

到了墓地，棺木下葬，秋花老太太哭得昏了過去，消防隊的人都來了，一個個大男人都哭得不像樣。

街頭是個雜貨鋪，老闆娘要出門，出門前特意叮囑打遊戲的兒子：「陽陽，我要出去一趟，鞭炮我放在桌上了，等會兒喪葬隊從門前路過，你就去把鞭炮點了。」

徐檀兮房裡的燈還亮著，窗帘半拉半開。戎黎在院子外面盯著她的窗看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給她。

她又合上眼，睡過去了。

她一言不發，往墳頭走。

老闆娘立馬捂住小孩的嘴：「噓，不能亂說話。」

「不累。」後面的人突然走快了，戎黎騰出一隻手，把徐檀兮拉到自己身邊，「腳疼嗎？」

「嗯？」

徐檀兮反應了幾秒：「等我一下。」

正在打遊戲的青年應了一句：「知道了。」

房間外，秋花老太太沒有推門進去，她手裡攥著個綁得結結實實的紅色塑料袋，拄著拐杖回了自己屋。

徐檀兮眼皮越來越重，視線開始模糊：「先生。」

她像沒聽到，把疊放整齊的蓋頭從口袋裡拿出來ｈttｐs://ｍ.hｅｔuｂｏｏｋ.ｃoｍ.ｃom。

「百歲就算了，不想活那麼久。」老太太握著她的手，眸光溫柔，「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奶奶都不會怨你，你也不要過意不去，你要是心疼戎鵬，以後他祭日的時候，你就來看看他。」

廖招弟只說了句：「等葬禮之後再說。」

戎黎把院門帶上，牽著她上樓：「喪宴過後有很多東西要還，我在幫忙。」

祥雲鎮這邊有一些送葬的風俗，喪葬隊路過誰家，若那家有人在，就會放一掛鞭炮。

當你太在乎的一個人的時候，太怕會抓不住的時候，就會這樣，開始信神信佛，信一切可能讓她好的東西。

戎鵬臉上戴了消防面具，手上戴了手套，在沖她招手：「這裏！」

姑姑教她的那些淑女禮教，碰上戎黎，她就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徐檀兮側躺著，眉目清雅，細細看他：「先生，你這麼迷信啊。」她在笑。

廖招弟身上還戴著孝，她說：「孩子我會生下來。」

「杳杳，」他手在被子里，輕輕捏她的掌心，摩挲她手上繭子，他說，「是你讓我迷信。」

夢裡戎鵬穿著橘色的消防服，在喊：「女士！」

廖招弟推開她的手，把蓋頭蓋上：「我願意給他守寡。」她往墳頭去。

徐檀兮聽話地上去躺著。

他小時候要是驚了病了，母親也會找村裡的神婆來看，神婆會告訴母親，要去哪裡燒紙，燒完紙后，還要在燒紙的地方揪一撮草回來，帶在身上。

晚上，老太太幾乎沒沾米，廖招弟端了一碗湯去她屋裡：「奶奶，我看你晚上沒吃什麼東西，就給你熱了點湯。」

晚上十點，雲遮了半邊月。

戎黎把她堵在她房門口：「墓地在山上，路不好走，而且很遠。」

廖招弟在床邊坐下，拿和*圖*書了勺子喂老太太：「她不用我陪。」

戎關關歪著頭趴在戎黎肩上：「那戎鵬哥哥也會回來嗎？」

安靜了一會兒，她又開始做那個夢了。

上完香后，她把廖招弟叫到一邊，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去收拾收拾，跟我回南城。」

「嗯。」廖招弟把湯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坐到床邊。

她沿著他指的路，機械地走著。

老太太撐著身子坐起來，接過碗：「我這兒不用人，笑笑，你媽媽難得來一次，你去陪她吧。」

她目光鋒利，盯著他：「你是戎黎？」

徐檀兮好像是鑽進了被子里，聲音像被悶著，沙沙的，有點氣聲：「我做了個夢，然後夢醒了，我就睡不著了。」

戎黎彎下腰，手肘撐著床沿，他把手放進她被子里，等捂暖了才去握她的手：「杳杳，你是不是害怕了？」

她雙眼氤氳地看著他：「我想去。」

他叫了兩句，她也沒醒，不過漸漸平靜下來了。他把被子往上提一點，給她蓋好。突然，她睜開眼，抓住了他的手。

「關關呢？睡了嗎？」

怕吵醒李銀娥，她輕手輕腳地下樓，輕手輕腳地開門，就開一條人能過去的小縫。

童裝店的老闆娘也拿了鞭炮出來，她膽子小，不敢點，青年去幫她點了。

戎關關乖巧地趴在戎黎肩上，他蔫兒蔫兒的，眼睛紅紅的：「哥哥。」

「你怎麼也還沒睡？」

「我困了，你等我睡著了再走好不好？」

廖招弟鼻酸：「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哦。」

徐檀兮說：「會的。」

所有人都驚呆了。

她裹著被子，就露出一張臉，真真是巴掌大，她眉目精緻，風風韻韻，般般入畫。

村裡的人都在猜，猜廖招弟會不會打掉孩子，生下來能給戎鵬留個后，不生下來，其實和-圖-書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畢竟她才二十歲。

徐檀兮：嗯

她愣愣地走過去，神情獃滯。

喪葬隊會路過花橋街，沿著老街一直走，走到與玉驄雪山相連的歸宗山。歸宗山上有一片地是竹巒戎村的，村裡逝世的人都葬在那裡，戎鵬的父母也葬在那裡。

「我不迷信。」

出殯那天是晴天，依照風俗，同村的人都會去送一送。

老太太坐起來，招招手：「笑笑啊。」

妻：廖笑笑。

「杳杳。」

傍晚，郭惠麗還沒走，還在房裡勸廖招弟：「你聽媽一句勸，把孩子流了，回去重新開始，反正現在月份小，流掉也容易。」

徐檀兮搖頭：「我想送送他。」

戎黎看著她的窗：「下來給我開門。」

葬禮剛結束，她就做夢，戎黎擔心她被嚇著了，嘴上忍不住說她：「我讓你不要去山上，你非要去。」

郭惠麗拽住她：「瘋了吧你！」

她閉上眼，呼吸漸漸平緩。

「嗯。」

出殯的前一天，廖招弟的母親郭惠麗來弔唁了。

她來的目的就是要把廖招弟帶回去。

「奶奶，」廖招弟端了粥走到床邊，「起來喝粥了。」

葬禮結束后，賓客皆散。

「你累不累？我幫你抱一會兒。」徐檀兮心疼戎黎抱了一路，山路不好走，抱個人更不好走。

「你到時候動作快點，要在花圈過去之前點著爆竹。」

戎黎把被子的縫隙壓好，不讓風透進去，他拉了把椅子坐到床邊：「跟我說說，做了什麼夢？」

郭惠麗喊她：「招弟！」

塑料袋裡都是錢，是她存了一輩子的積蓄。

「我夢見戎鵬了，夢見他穿著消防服，在大火裏面喊我。」

老闆娘的兒子今年四歲大，還不懂這般熱鬧是在幹嘛，他興奮地說：「媽媽你快看，敲鑼。」

小孩子很好奇，就問：「媽媽hｔｔｐs://www.hｅtubｏok.ｃｏm.coｍ，他們是去接新娘子嗎？」他見過接新娘子，接新娘子是要敲鑼打鼓的。

郭惠麗覺得她腦子不清醒，在痴人說夢：「他們家就剩一個老太太，孩子生下來誰來養？」

戎黎：杳杳

花圈在前面，中間八人抬棺，後面是送葬的親屬。

她很快回了。

十分鐘后，青年聽到了鞭炮和樂隊的聲音，趕緊放下手機，拿了桌子上的鞭炮出去，等前面舉花圈的隊伍走近一點，他就把鞭炮點上。

廖招弟瞬間紅了眼眶：「奶奶」

郭惠麗壓低聲音說：「那也用不著你給他守寡。」

「好。」

「女士！」

戎黎沒辦法了：「那你去換雙鞋。」

「我自己養。」

雜貨鋪的旁邊是個童裝店。

「戎黎？」

葬禮結束后的第二天下午，郭惠麗離開了祥雲鎮，廖招弟留下了。

戎黎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夢裡：「是我，怎麼了？」

戎黎不太想徐檀兮去：「不去了好不好？」

「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郭惠麗臉色很臭。「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才二十歲，你的人生還有很長，你以後還會遇到其他適合的人，為什麼要把自己耗在這裏？你要是把孩子生下來了，以後你不帶著也就算了，你要是把孩子帶在身邊，還怎麼嫁人？你現在年輕，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可等以後你想找個人過日子了，一定會後悔的。」

老闆娘把兒子拽到身邊：「你站邊上點。」

會埋到土裡，變成一堆白骨，百年千年之後，再變成一抔黃土。

廖招弟很不喜歡她的名字，她不喜歡被叫做招弟，戎鵬總是叫她笑笑，奶奶也叫她笑笑，就連關關都會喊她笑笑嫂嫂，怎麼她的親媽卻不知道呢，不知道她有多討厭招弟這個名字。

戎黎撥了個電話過去：「怎麼還沒睡？」

戎黎把她耳邊的發拂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