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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闕

作者:海青拿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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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二十三章 虢子

第三卷

第二十三章 虢子

入夏以來雨水不斷,道路泥濘,雖然早有準備,但往衛國的旅途仍然比預想中要艱難。出行的第一天,車輪就在泥里陷了幾回走不出來。晚上在逆旅中歇宿的時候,連觪都累得早早休息了。
觪微笑:「那便好。」
行至中庭,只見一人站在堂外,身著素繒朝服,看到我們,滿面笑容地迎下階來。他身後,侍婢扶著一名少婦,衣飾精緻,裳下的腹部高高隆起,步履緩緩,正是姝。
虢子揖讓抬頭,看到觪身後的我,微微一訝。
觪淡淡地笑:「還會是誰。」我默然。姝的母親兄長都在杞國,她會知道我們出來,並不奇怪。虢子來邀,恐怕少不了她的意思,只是,不知此番目的何在,難道真是思念娘家人?想到她的表情,心中總覺得沒底。
「國君怎與人說起這些?」姝在一旁輕聲道,似嗔似怪,面上隱現嬌羞之色。
「吾、吾子甚是戀舊,每每念起杞國,總、總落淚不已。」堂上,虢子坐在上首,對觪說。
那人神色恭敬,拿出一塊符節,我他是虢國大夫,虢子聽聞姻親路過,特遣他來,邀請我們往虢國一敘。
「姮在想什麼?」觪問道。我淡笑:「想君主和公子。」
「昨日姝與姮說了什麼?」
姝微笑,聲音柔和:「國君此言甚是。」說著,她走上前來,與觪和我分別見禮,喚觪「兄長」,喚我「妹妹」,舉止優美,笑容得體。虢子笑意盈盈,吩咐從人領我們到宮內坐下。
「吾妹杞姮,隨我一道往衛。」觪解釋道。我與他見禮,虢子似乎很高興,笑著回頭,對姝溫聲道:「吾、吾子,如今汝妹也來、來了,當好好一和_圖_書敘。」
「姝?」
觪看著他們,淺笑:「國君如此愛護,杞人感激。」
「姮,如今看來,渡河經封父及胙往衛是不可行了。」第二天,觪皺眉對我說。我想一想,問:「阿兄欲繞行周道?」觪點頭,道:「昨日為兄向逆旅中人詢問前方路況,得知河水泛濫,野道難行更甚,不如往祭,雖遠上一些,卻省事不少。」我微笑道:「既如此,阿兄但往便是。」
東虢國並不太大,城池的四面,山樑起伏,多有險峻,是王畿東面的一道重要屏障。城門在車輛面前洞開,車輪聲撞在兩旁的厚壁上,驟然大聲,悶悶地響。昨天前來接應的那名大夫在前面引著我們,一路走向宮城。我朝車外望去,這裏的建築看上去並不如杞國那樣歷史久遠,也不如鎬京那樣氣勢磅礴,卻修得相當堅固,光是那的城牆,無論夯土的高度或厚度,都堪比王城。
衛宮門前,一名卿大夫站在通明的火光下,身材高大,雙目炯炯,是子鵠。「太子遠道而來,國君命我在此恭候。」他對下車相見的觪行禮道,聲音洪亮渾厚。
「庶夫人正待產,思念母家,國君體恤,日前聞知太子往衛,思及雨後道路難行,太子或許將取道祭,便命小臣在周道上等候,如今,太子果然到來,小臣幸甚。」那大夫解釋道。
車馬轔轔向前,宮門處一名上卿候在那裡,領我們在虢子的正宮外停下來。我下了車,與觪一起隨上卿朝宮內走去。
姝倚在几上,撫著已經渾圓的肚子,緩緩地說:「幾日前我兄長遣使來探望,說起太子往衛之事,其時國君在側,便給他hetubook.com.com得知了。」說著,她忽而一笑:「我媵來時,國君曾問隨行的大夫,杞國待我如何。姮猜那大夫如何回答?」我看著她。
「不是。」姝看著我,緩緩浮起一絲笑:「姮或許不信,今日之事乃國君所為,我也是今日才知曉。」我微微一訝。
「太、太子前來,有失遠、遠迎!」那人走到觪面前,端正一揖。我打量著他,三十上下的年紀,個子觪差不多,面容算不上英俊,卻長得相當和善。聽他的話音,這個人當是虢子無疑。
「自然是姊姊之意。」
離開時,觪逗了庚許久才登車啟程。車子漸行漸遠,他幾番回頭朝城牆望去,唇邊含笑。道旁,大樹舒展著枝條,綠油油的,我看著,想起了邑姜宮前那棵自己從未見過的老桑。
「國君多禮,杞觪誠恐。」觪溫文還禮。
路上,觪問。我笑笑,道:「說了該說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姝對我的恨由來已久,是無法用道理挽救的,希望那番歪理能讓她想通。過河很順利,車行幾日,經過庸、凡、共,衛國廣闊的原野出現在眼前。路上經過一片農田時,觪特地要我下車,和我一起走過去看散父的水渠。如觪所言,那些渠看似簡單,卻頗具章法,坡度和迂迴掌握得很妙,每個隘口都開得合乎規矩,而田裡的莊稼也長得比別處好。
「姊姊,」我注視著她,聲音平靜:「該解釋的,我以前都解釋過,如今姊姊仍有恨,姮也無能為力。只是,姊姊,人對於出身永遠無法決擇,姮對姊姊從無惡意,如今聽到這番話也是坦然;而姊姊卻要常常記褂心間,長此以往hetubook.com.com,不知誰人更屈些?」姝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話音落去,一室靜謐。到這個程度,姝已經把對我的所有厭惡都挑明了,沒有任何餘地。這個地方也再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吾子可是杞太子?」坐沒多久,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席前響起。我望去,只見一個大夫打扮的中年人,正向觪揖禮。觪滿面訝色,向那人還禮,他正是杞太子。
虢國?我詫異地看向觪,他的表情也疑惑不已。思考片刻,觪揖禮,道:「多謝大夫,既是虢子來邀,某前往便是。」大夫應諾,與觪議下明日動身,便退了出去。
姝說:「那大夫答道,君主姝雖為庶出,卻深得國君夫人喜愛,地位與嫡女別無二致。」她笑起來:「『別無二致』,姮,多有趣!」我勾勾唇角:「的確有趣。」姝緩緩嘆下一口氣,道:「國君信了,在他看來,既『深得國君夫人喜愛,地位與嫡女別無二致』,定是與爾等相處甚佳,知曉你與太子往衛,便使人去邀來……呵呵,」她輕輕地笑:「我那夫君竟單純至此!」我知道她的意思,不動聲色:「姊姊有夫如此,當是大幸。」
我也不再說話,徑自走出宮室。
虢子笑道:「太、太子非外人,說說無妨。」姝含笑不語。
「姮,」觪看著我,說:「虢子乃一方諸侯,又是姻親,他遣人來邀,于情于理,我等推卻不得。而我等往虢國,虢子須以國禮相待,姝即便與我等有隙,也要顧及體面,倒不必擔心甚不利之事,去會上一會也不打緊。」我微笑,說:「姮知道。」
「姮定是好奇今日為何至此。」姝不緊不慢地說。膳后https://m.hetubook.com.com,虢子說我難得來,姊妹間一定有許多話要說,便讓寺人送我和姝到她的宮裡坐。
「想說什麼?」姝笑了笑,將手重新撫在小腹上,神色放緩:「姮,如今的一切,皆是我應得的,上天虧了我十數年,總該給些補償。而過去的事,」聲音甜美:「我也必不忘卻。」
留宿一夜之後,我和觪踏上往祭的道路,虢子熱情依舊,親自將我們送出國境。
於是,一行人改道往西,先上周道,打算往祭渡過黃河。離開了野道,路上順暢許多。好不容易有晴朗的日子,趕路的人不少,即便頂著火辣辣的日頭也不亦樂乎。在周道上車行兩日,過了管之後,再走一兩里就是祭了。天色將暗下,我們在一處旅館中歇宿。
館人應諾退下,觪將目光掃一掃四周,又看向我,笑一笑,沒有說話。旁邊的席上,幾名士人聊得起勁,話題大多離不開天下時事,哪國洪水正猛啦,何處又淹了多少地啦,東夷大澇尤甚,不少人湧入中原避災,哪些地方又有夷人搶掠作亂啦,等等等等。也許是趕路累了,我和觪誰也不開口,靜等館人呈上飲食。
「君主和公子?」觪訝然。我沒說下去,看著他,道:「阿兄可曾對什麼事後悔過?」觪怪異地看了我一眼,想一想,說:「自然有,只是這會想,即便再回到當初,我也將照舊行事。如此考慮,便不覺得悔。」說完,他轉向我:「姮有後悔之事?」我笑而搖頭:「無。」
館中的廳堂不大,卻熱鬧非凡。旅人三幾成群,據席而坐,館人來來往往地遞送漿食,觪帶著我進去時,嘈雜聲似乎一下低了下去,不少人將視線投來,打和-圖-書量片刻,又收回去,繼續說笑。天氣悶熱,觪選了一處離門較近的地方坐下,召來館人,讓他送幾樣清淡的粥食。
我深深地吸氣:「姊姊想說什麼?」
「阿兄,若我是衛伯,手中有散父這等人物,這田野中必是渠道縱橫。」觪微笑:「散父不一定在衛國,但總要打聽仔細才好。」車輛沿著大道,駛過無數鄉邑。傍晚時分,朝歌宏偉的城牆出現在一片蒼翠的視野之中。早有大夫奉命前來,查看符節之後,他領我們入城。火把照耀下,朝歌的街道依舊寬闊,只是入夜時分,城市喧囂不再。
接著,虢子向觪問起路上的狀況,又討論起各國澇情。我在下首靜靜地聽,姝坐在虢子身邊,一言不發,姿態溫良賢淑。偶爾,兩人目光相遇,姝的唇邊微笑不變,淡淡地望了過去。一場談話賓主盡歡,虢子興緻很高,熱情地招待我們用膳,吩咐寺人務必細緻地照料起居。
眾人依舊喧鬧,堂外,色擦黑,館人呈來粥食,又在四周燃起燭燎,晚風拂來,火光半明半滅。
侍從盡數遣走,剩下兩人面對面地坐在榻上,再無掩飾。
「大幸?」姝看著我,仍是笑:「確是大幸。國君第一次見到我時,旁人提醒他三聲他才移開眼睛。此後日日不離,便是我有身孕后搬入這宮室,他也仍與我同房。只是,姮謂之為幸,可知我當初的艱難?」她的笑意漸漸凝住:「我來不過一月,眾婦便開始處處詆毀,可她們越是如此,我就越是牢牢抓著國君不放。」姝盯著我,笑容消去:「我不會像母親,風光了十幾年,卻還要受那被發跣足之辱!」她語氣急促,目光不掩凌厲,與在杞國時相比,絲毫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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