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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闕

作者:海青拿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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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斯人

番外

斯人

文王之孫,伯邑考之子。同在一城之中,他的聲名,即便是我這小小的家臣也久有耳聞。
「申,去取盞水。」
便如這回。
「這都不明白?」庖弗鄙夷地看我,道:「姑氏病重,邑君繁忙,君主既嫁了來,終要做主母。」
「你要秣馬?」她問。
邑君待君主也是不錯,兩人在一起時,總是和和氣氣的。而在邑君面前,君主的眼中似乎永遠帶著笑。
我點頭:「是。」
她樣貌依舊,雖為新婚,衣裳卻無艷色,鬢間也僅飾以發簪,素凈如常。我望著她,只見那面上滿是和煦的笑意,一面行路一面輕聲細語地對姑氏說話,似專註不已。
羲和的日車已經從中天漸漸馳往西邊,暉光將四野盡皆收納,不遠處的小溪旁,浣衣女子聲音清亮。
「為何?」我問。
「君主。」我大窘,忙躬身行禮。
那現在就該去備好馬匹車駕才是……想著想著,我心中卻忽而浮起那日臨行前的情境,怔了怔。夫婦團聚,君主該是歡喜的吧?
如庖弗所言,若君主去,自當是要接管家務的。
我如獲大釋,應諾一禮,便要廊下走去。
「路途有所顛簸,可須坐好。」君主登車坐好,邑君道。他的聲音不緩不急,溫和如暖陽;頭微微低下,似只將目光注視著君主一人。
我翹首站在人群之後望著明堂上的小主人,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頭頂日頭燦燦,我只覺得這廟中的人,誰也不及我開懷。
早聽人說起過,邑君在鎬京也有宅院,因他常年在朝,大半時日倒是要留在鎬京的,是以邑君家廟舊宅雖然在豐,日常庶務卻多在鎬京處置。
只聽鞭響,馬車轔轔向前,我的腳步略一遲滯,趕緊奔跑跟上。
對於她,我並不陌生。君主幼時喜歡與和*圖*書眾世子玩在一處,跟隨眾世子的時候,我也少不了要服侍她。她也早識得我,身旁明明有侍婢,她卻總要轉向我——
邑君母親羸弱,不慣城中多擾,要往采邑將養。君主為新婦,卻自願陪伴同往。
我名申,無姓無氏,父母以上,世代為豐姜家臣。
君主淺笑,輕聲道:「我就知道是你,如今也只有你知我這喜好。」
「往城東。」她吩咐道。
「君主?」卻聽君主的帶笑的聲音傳來:「你怎麼還稱我君主?。」
君主微微頷首。
在邑君面前,君主的眼中似乎永遠帶著笑。她知道邑君喜食魚醢,家中便總有上好的魚肉;邑君好研讀,藏室中便總有新制的簡牘;邑君常出行去鎬京,每回歸來,無論什麼時辰,君主必定早早候在宅前。
我看著這平生得到的最大賞賜,卻覺得說不出什麼話來,只有唇邊的一絲苦笑,久久不去……
「如此。」我頷首。
「何往?」他懷裡抱著一捆柴,笑嘻嘻地走過來。
她若有所思:「你母親生你時已有歲數了?」
我隨君主到了新家,王孫岌也從此成為了我的新主人,我須同上下一道稱其為「邑君」。
我點頭:「正是。」
正在這時,前面的的道口突然走出來了人,我忙收住腳步,險些撞上。
邑君待君主也是不錯,處處尊重。便是有幾個庶室,也從來無使爭妒生隙,兩人在一起時,總是和和氣氣的。
「正是。」我低頭行禮。
我提著筐從偏門走向馬廄,才行兩步,忽然聽後面有人叫了我一聲。回頭,原來是一同從豐來的庖弗。
抬眼,我愣住,君主正站在我的面前。
君主沒有答,卻仍是笑。
「皎皎兮君子,會弁如星。」有人讚歎道。
和圖書陽將牆的影子鋪滿了地面,我提著筐,慢吞吞地沿著一小段廡廊走向馬廄。
這采邑離豐有一日路程,倒同鎬京更近些,並不太大,只有人民二十余家。半月來,姑氏和君主住的宅院就在邑中,邑君入朝為臣,每日來看看,侍奉之事都是君主打理。
仲秋時節,正是天高雲淡。王孫岌自城的另一頭御馬而來,當英挺的身影出現在廟前,似乎所有人的氣息都瞬間悄然消去。
我指指筐里的草料,道:「秣馬。」
出行之時,備好車駕之後,我仍立在車旁。
少頃,只見小主人邁步踱出,日光照在檐下,他的衣冠齊整,身姿昂藏,庭中一片低低的欷歔。
我回頭。
在豐的時候,君主便常跟著夫人操持家中庶務。許是由此,到了鎬之後,君主協理家事,竟無半點吃力;又許是由此,一年後姑氏故去,君主成為家中唯一主母,家務在她手中盡皆妥帖,上下無不稱讚。
平日里,君主多是在西庭,若無事,外宅中甚少見她。
「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子熙。」天子的聲音自明堂上緩緩傳來。
胡想些什麼?!我自嘲著,用力搖搖頭。
君主語中帶笑:「甚好,我正愁過去無人相熟。」說完,她轉身走開了。我沒有抬頭,只瞥見裳裾在眼前微微揚起,拂來一陣似有似無的輕風。
「果真?」君主雙目一亮。
我一怔,答道:「然,小人出生之時,三姊已十歲。」
將姑氏安置好之後,邑君陪同君主走過來。
「申,負我上馬。」
三月後,邑君為世子行名子禮,取名輿。
往那邊望去,卻見是一名鄉里的婦人立在田邊,正喚著勞作的丈夫。
或許真是積誠所致,也或許是神靈受了許多供饗,便終會有動容一日和*圖*書。當君主得孕之事傳出后,家中人人喜笑顏開,似乎天都亮了。
「果真。」我說。
「鎬?」我一訝,問:「君主說將往鎬?」
然而,也並非事事如意。
「申……」
我也看向那柏木雕作的女媧,少頃,頷首道:「靈雖遨遊,必可聞。」
這終究不是秘密,君主也無法置身事外。隨著年歲漸長,她的臉上慢慢為這事籠上些愁色,每每說到生子的,話便少了許多。
敞開的宅門裡,邑君行將在前,君主攙扶姑氏慢慢走來。
「你不知?」庖弗也訝道:「今日家宰來了,要請君主過去。」
回到宅中時,風中已飄起了炊煙的味道。
聞知此事,君主隨嫁眾人皆議論紛紛。
他點點頭:「過兩日將往鎬,也當喂壯些才是。」
我卻自在得多,做完了活,可往鄉野中去,采些卷耳或拾些禾草。便如現在,我出來收些喂馬的谷穗,閑下來就晒晒日頭。
「啟程。」邑君登車,吩咐道。
君主拜別了父母家人,登上夫婿的車駕。她行止專註,哪怕是小小的邁步或稍稍舉袖,都付與了十足的周全。她轉頭時,我在車后望見那嬌嫩的面容上神情矜持,卻漫著一層紅霞般的顏色,雙眼彎彎。
「靈遨遊九霄,可聞耶?」待獻上祭禮,君主起身望著廟中神主,好一會,低低地說。
從小,父親便說過,從祖上到他的許多人中,最能幹的人是曾祖父,曾做過家宰。
心中「咯噔」一下,我更加局促:「夫……夫人。」
君主低首不語。
我看著她,略一思考,輕聲道:「小人聽母親說,當年她曾去城東女媧廟祭拜,回來不出兩月便得了孕。」
一陣笑聲在身後響起,我轉頭,溪邊的幾個女子正看著我笑。
我銜著一根荑莖躺和_圖_書在山坡的草地里,手臂枕在腦後,雙眼望著蒼穹。
「你去吧。」君主說。
「好。」君主側對著我,表情並不分明,只見唇邊揚起彎弧,染著嫣紅。
「寺人申!怎不看路?」她身旁,侍婢責備地看著我。
君主看著我:「那日從京中來時,我車上的小几可是你安置的?」
夫人育下多子,君主是唯一的女子,自幼便極得愛護。
「是。」我答道。
回來的路上,我依舊跟在車后,走了一段,卻聽君主在車上叫我。
我覺得世事的變化,有時總讓人感到有趣非常。
過了會,我張口道:「小人既隨夫人,自當戮力。」話出了來,卻又覺得唐突不已。我再站不住,忙一禮:「小人去秣馬。」說完,也不等她搭理,急匆匆地提著筐走開了。
「你隨我一道離開。」她說。
君主眼波微動,當即叫御人停下。
據說,選隨媵之時,夫人頭一個便想到了我。出嫁當日,君主在車后看到我,愣了愣,似訝然,卻緩緩綻開笑靨。
面上一陣臊熱,我窘然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葉,提著竹筐便往來路返回。
光陰過得飛快,家人們依舊為各種家務勞碌的時候,君主的身體也日益明顯。
幾年過去,家中無論君主還是媵侍,誰也沒有生下孩子。
「我聽聞你有三個姊姊?」她問。
我常想,若無君主,此生或許就大不一樣了。
或許是這個緣故,我總覺得公家待我與旁人是不同的。譬如我做事比別家孩子早,七歲之後,便要隨父親日日打掃明堂;譬如我做事比別家孩子多,十歲之後,但凡世子習禮樂射御,我都須跟隨在側;又譬如我做事比別家孩子重,成年之後,公家似乎愈發覺得我有用,但凡套車時少了御者、修葺缺了工匠或是哪hetubook.com.com位主人出門要力役侍從,我便常常被叫去……自然,最重要的一次是君主出嫁,我為媵者,隨她一同離開了豐姜。
馬車當即調轉方向,朝女媧廟馳去。
「王孫家中終比別處冷清了些。」一次在文廟祭禮,君主與母家夫人相遇,夫人握著君主的手嘆道。
我守在角落裡,看著她在女媧前跪拜行禮。只見她面容肅穆,口中低低念禱,專心非常。
「申,去摘那果。」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個模糊的呼喊聲,拖得長長的,似耳熟得很,在叫「申……」
我心中一動,忙坐起身來:「在此!」
「新婦殷勤本是應當,只是人丁單薄,恐君主將來多有勞累。」侍母嘆道。
君主未嫁之前,對神巫一向不甚熱心,每逢祭禮總是敷衍對付的。可自從為了人婦,她卻像是愈發上了心,四時祭祀祝禱從無違逆,廟中供奉也從不馬虎。
當日,我得了整整一石黍米。
邑君彼時正在鎬京,得信之後,立即趕了回來。相見時,君主頰邊的笑意漾著許久未見的燦爛。
再與君主同行,已是廟見成禮之後。
君主要嫁的是王孫岌。
我愣了愣,一時不知怎麼回答,耳根竟覺得熱了起來。
「夫人氣色周正,必得世子。」侍母肯定地說。
風將車上的鑾鈴吹得「叮叮」作響,我抬頭望向天邊,一抹流雲被風牽扯著,卻似徘徊不肯離去。
歲末隆冬之際,君主在豐產下一子,母嬰平安。
「你拜一次神可抵得我做一年。」庖弗咋舌道。
「申。」剛要經過她身邊,卻聽她又開口道。
君主回頭看看我,抿唇不語。
這般情形自然逃不開眾人眼界,雖是暗地裡,議論也不少。我聽家人們說,邑君以前征伐曾受重創,損了身體云云。講到這些,人人都不由地嘆起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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