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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新婦:嫤語書年

作者:海青拿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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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上巳(下)

第六十三章 上巳(下)

「保重?」天子笑笑,唇邊的苦澀更加深刻,「朕連一個婦人都保不得。」
徐后淡淡一笑,轉身前行。
他接受臣民跪拜,與徐後走到眾人中間,一道游春賞景。宮人們早已將香草備好,天子親手分與眾人。
「父親。」魏郯看向魏傕。
魏傕躬身,雙手抬起。
徐后看著我,片刻,道,「祓禊快開始了,夫人與我且行賞春,如何?」
「臣今日亦在府中暢飲,正興起之時,忽從趙賊府中搜得一物,特來呈與陛下!」魏傕語帶戾氣,從袖中扯出一物,擲在天子胸口。
徐后的臉上恢復矜持的和色,接受婦人們的行禮。
「正是。」我答道。
「陛下!」徐后的聲音陡然低沉,帶著警示的意味,將眼角餘光朝我掃來。
我亦如遭霹靂,此處雖隔著兩丈,那白絹卻認得清楚,上面暗紅的字跡已經發黑,正是天子的血書!
徐后恍若未聞,將手指輕輕拂過路邊一樹白桐的花瓣:「我記得那時,丞相本欲擇在未婚的公主之中擇一位為兒婦,可到了萊陽,就立刻改作了夫人。」說著,她看看我,輕聲道,「夫人可知為何?」
魏傕的臉上不辨喜怒,掃了周圍一眼,看到我。
魏傕笑容滿面:「謝陛下。」說罷,整整衣冠,轉身大搖大擺地朝他的馬匹走去。
我回頭,天子還在亭中,正將一塊巾帕為徐后包紮手掌。
魏傕這才露出滿意的笑,神色悠然,四處張望一下,道:「今日上巳,臣入宮來,還未及向陛下討祓禊之物。」
此處走回原地只有一條路,居然徐后開口,我也不能在她面前失了氣勢,頷首道:「妾幸甚。」
我也想走,卻想著魏郯說過要來接我,只怕自己走開他又錯過。
「陛下!」徐後轉向身後,天子卻倚在榻上,恍若未聞。
「來人,」他拂拂袖子,站起身來,「回宮,朕要歇息。」
人多起來,遊樂笑聲陣陣,宮中的冷清抑鬱似乎也全然消失。遊玩疲累之後,眾人又在林苑中曲水流觴,吟詩作賦。天子前呼後擁,手持酒杯聽著人們高談闊論,臉上和圖書的笑意仿若從無陰霾。
天子換了一身衣裳,衣冠齊整,先前的頹唐之貌竟全然不見。
魏傕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突然,他將金觴往空中一撩,用劍劈下,只聽「鐺」一聲響,金觴落地,已成兩半。
天子是個性情溫和的人,遇得事情也從不偏激。可他也有著與生俱來的驕傲,如今成了這般模樣,可見他經受了何等煎熬。
背上如抵芒刺,我望著他的雙目:「舅氏三思。」
「陛下今日行宴,盡興否?」他問。
徐后和聲道:「如今只等陛下,陛下還須回宮更衣,再往祈福……」
「阿嫤。」天子看到我,笑意有些迷糊,拿起一隻酒盞舉了舉,「來,飲酒!」
正待開口,忽然,一名內侍急急地奔來:「陛下!陛下!丞相入宮來了!」
黃劭應下。
自從那個芒山的清晨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單獨面對過徐后。魏郯說過他會跟徐后撇清瓜葛,我也就不再過問。在這件事上,我們似乎都在遵循一個道理——我有過裴潛,他有過徐后,從前如何,我們各不干涉。魏郯沒有主動問過我和裴潛的事,我也沒有主動問過他和徐后的事,即便窺得一角,但意識到它不會觸及眼前,自己就會繞路躲開。
「回宮更衣。」
天子接住,一看,臉色登時如白灰一般。
徐后卻側著頭,眼睛望著這邊,一動不動。
黃劭忙上前來,行禮:「陛下。」
輪到我的時候,天子看著我,將一束蒲葉卷裹的蘭蕙遞來:「夫人如蕙。」
徐後面色恢復柔和,道:「妾侍奉陛下……」
「拜見皇后。」我已有所準備,上前從容地行禮。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
「舅氏!」我不及多想,急忙上前。可不待我阻攔,一個身影已經擋在二人之間。
魏郯幾步上前,目光掃過,似乎已明白髮生何事。
天子看著她,神色一沉,可過了一會,卻慢慢笑起來。
魏傕神色不動,卻將劍向前抵了抵。
「趙雋勾結梁仁出入宮禁,偽造天子手書玉印。」我上前道,「亂黨欲以矯詔號令和*圖*書天下,舅氏明察秋毫,聞風即以剿滅。以兒婦之見,此詔留于府中,乃為誘舅氏與天子生隙,置舅氏于不仁不義之地!舅氏世之英雄,豈可中了奸人之計?」
「阿嫤,朕娶了一位賢后。」他仰頭躺在在榻上,手像打拍子似的叩著憑几,似嘆似笑,「賢后!」
一匹黑色駿馬飛馳而來,上前一人金冠錦袍,正是魏傕。他竟縱馬闖入宮禁而來,在幾丈之外停住,一躍而下。
我亦淡笑:「正是。」
「父親!」這時,魏郯的聲音在亭下響起,我看到他,心中猶如一塊大石落地。
溪水從青石下淙淙流過,帶著幾片上游漂來的粉色花瓣,在水波里打著旋,沉浮不定,又被帶向溪水的另一頭。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中亦悲涼起來。想起從前,我無家可歸,天子喪母,兩人都只有在太後宮中才能得到庇護。我們同病相憐,他的痛苦,我多少也能體會。
「回去吧。」耳邊驀地響起魏郯的聲音。
徐后和天子皆不再動作,立在亭上看著他,神色微微發僵。
「我記得從前,夫人時常入宮,與陛下亦是故交。」徐后忽而開口道。
「謝陛下。」我低頭接過。
天子坐在石上,動也不動。
「皇后。」黃劭行禮。
「偽造?」魏傕冷笑,「天子手跡,老夫豈不認得!詔上玉印,又是何來?」
片刻,天子答道:「甚盡興。」
天子轉回頭來看看她,又看看我,清瘦的臉上掛起一絲嘲諷的笑。
「祈福?」天子不緊不慢,將魚竿挑起,從鉤上取下一隻小魚,看了看,片刻,投回水中,「朕長子才失了生母,喪事未行,祈福做甚。」
那身影消失在林蔭花叢之後,未幾,周圍只余流水潺潺,風過鳥鳴。
「垂釣可靜心,簡樸可淡泊。」天子轉過頭去,緩緩道,「心智寧靜,方可滌濯思慮。」
好一會,我低聲道:「陛下當好自保重。」
徐后看著我,唇角彎起一抹奇異的微笑。
天子卻神情不改,冷笑:「怎麼,丞相要來擾朕清夢,皇后亦相助么?」
徐后眼睛和-圖-書看著這邊,有少頃停頓。
儘管如此,我覺得我心思開明,可每次見到徐后,卻總還是有些怪怪的感覺。我無法和氣笑談,無法像應付別的貴婦那樣收放自如。這也不能怪我,徐后在我面前,最和善的時候也是三分微笑三分審視,剩下的幾分是什麼,恐怕只有她心裏清楚……
終於要提起魏郯了么?我看向她,微笑:「此事細由,妾並不知曉。」
我轉頭看看身後。黃劭與阿元立在幾丈外,再無他人。
我不語,看著他的側臉,那面容依然年輕,卻透著深深的沉鬱和憔悴。
我聽到這話,不禁鬆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什麼好。
我幾乎能聽到心蹦出來的聲音,徐后望著魏傕,沒有退後,卻將手握住劍尖。她的聲音低而發虛:「夫人所言甚是,丞相明斷。」
話音才落,卻聽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喝道:「陛下酒宴熱鬧,老夫才來,便要散了么?」
天子的目光陡然暴起,我瞥見徐后一把握住他的手。天子看看徐后,喉嚨滾了滾,幾乎一字一頓:「便如丞相之意。」
我心中詫異,此事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先帝兒女眾多,天子的宮中還有幾位待嫁的公主,這我倒是知道的。不過,魏傕收我做兒婦的原因,我早已想透了千萬遍,徐后如果想點醒我什麼,只怕白費心力。
「我聽聞夫人今日獨自而來。」她開口。
我望向天子,他看著徐后的手,嘴唇發白。
「丞相何意。」天子的聲音緊張。
我毫不懷疑如果那花草生得再結實些,天子會幹脆將魏傕的腦袋捅穿。
眾人嚇了一跳,我看到帝后皆後退一步,天子的臉色發白。
「丞相乃當世之梟雄,世人在他眼中皆是棋子,或愛或棄,不過時勢。」她的目光沉若深潭,聲音卻輕若拂風,「夫人可明白?」
我與她對視著,沒有說話,萬籟俱靜。
我不知此言何意,答道:「正是。」
魏傕盯著天子,少頃,露出笑容,收回了劍。他一抖袖子,退開兩步,向天子一禮,聲色俱是和氣:「朝中近www•hetubook.com.com來議論不斷,謠言臣誣害忠良。臣深覺冤屈,今日特此入宮向陛下呈此物證,請陛下明斷。」
天子面白如紙,我能看到他的手在袖子下緊緊攥著。
「父親,」他握住魏傕的手臂,沉靜道,「此書來歷可疑,父親欲鑒真偽,可問天子。」
「丞相?」徐后一下從席上站起。
徐后望著那裡,似乎有些僵硬,少頃,她轉頭看我,卻已神色自若。
「不必。」天子淡淡道,說罷,徑自沿著小路踱開。
殷紅的血從手掌中滲出,染紅了她雪白的袖口。
徐后望著他,臉色半紅半白。
無人敢上前阻攔,只見魏傕身著錦袍大步走來,虎虎生風。
可他只微微停頓,將香草放在了魏傕的手上:「丞相康直。」
沉默了好一會,我忽而聽到些人聲傳來,即刻收回手。轉頭,只見水榭那邊,幾個人影正過來。待他們繞過一處樹叢,我方得看清楚,那是徐后和幾名宮人。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走出了外面。
「哦?」魏傕陰晴不辨,看向天子。
一旁的黃劭聞言,忙讓宮人將香草呈來。
宴樂一直行到午後,來游苑的人們醉的醉乏的乏,各自散去。
「此乃趙賊矯詔,其心可誅。」他的聲音平板。
魏郯帶著我向帝后一禮,不再多言,告辭而去。到了亭下,他溫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我才發現自己渾身冰冷。魏傕已經走遠,我的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流觴行樂的亭子上,天子飲了許多酒,已有醉意,斜倚著憑几隱枕。周圍只剩下宮人和內侍,徐后坐在他的旁邊,親手為他煮茶醒酒。
「不難看。」我擠出一點笑容,看看水面,岔話道,「陛下亦喜布衣垂釣之趣?」
宮人引路,我落下徐後半步,沿著彩石鑲嵌的小道緩緩前行。花木流水的味道清涼濕潤,徐后不出聲,我也不會腆著臉先說話,只將眼睛望著林苑中的景緻,一門心思「賞春」。
我一口氣說完,只見魏傕目光冷厲,犀利如刃。
毫無預兆的,魏傕突然「鏘」一聲拔出劍來。
「黃劭。」他放下魚竿,一邊起身一邊喚和*圖*書道。
我能感覺到他胸膛里壓著的陣陣顫抖。
「舅氏。」我行禮,低頭間,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
魏傕沒有回答,卻徑自走到亭上,站在帝後面前。
徐后臉色一變,攔在他身前,低低道:「陛下這是做甚!」
「丞相明鑒!」徐后將天子攔在身後,聲音微微發顫,「天子素贊丞相高義,這等矯詔必是賊人偽造!」
徐后微微轉頭,葉影扶疏,陽光在那張秀致的面容上明晦變換:「我聽聞,夫人當初成婚,是丞相做主。」
天子沒有躲開也沒有回頭,片刻,抬頭深吸一口氣。
天子取過一束,看向魏傕。
「丞相厚愛,妾彼時亦是惶恐。」我答道。
「夫人來了。」徐后聲音平靜,卻未駐步,從我身前走過,向天子行禮道,「陛下,諸事已齊備,賓客俱至,可行祓禊。」
魏傕卻道:「趙雋逆賊,竟敢矯詔,臣請按律處置,其罪加誅九族!」
「陛下,不可再飲。」徐后將他的酒盞拿下。
我聽著,亦覺驚疑。魏傕既稱病在家,這般時節,又入宮來做什麼?
我抬頭,正對上他黝黑的雙目。
「皇后。」一個帶笑的聲音傳來,望去,是幾名游春到此的婦人從前方走來,笑意盈盈。
「正是!」內侍喘著氣,「方才已入安慶門!」
我並不怕徐后。她雖貴為皇后,權勢卻連郭夫人都不如。她即便與魏郯有舊情,卻不可能進魏氏的家門,換而言之,她動不了我的地位。
魏傕卻笑笑,將劍尖挑起案上的一隻金觴。
我望去,心底暗暗一震。
天子面無表情:「丞相忠直,朕甚慰。」
「朕十分難看么?」天子淡淡地抿唇。
一位看著面熟的中年婦人笑著對我說:「方才不見了傅夫人,我等正找尋,原來是與皇后一道。」
「嗯。」我頷首。
猶豫片刻,我將手輕輕按在天子的肩上,就像太後去世的時候,我們一邊哭著一邊相互安慰那樣。
「昏君!」魏傕怒喝一聲,提劍指著天子的胸口,「可認得此物!」
沒有人敢問他為何見了天子不拜,他與天子對視時,空氣膠滯,我能感到心在撞著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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