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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令

作者:海青拿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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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覲見

第二章 覲見

張挺訝然,望望天色,「如今才不到日中,陛下竟起得這般早?」
「徽妍,為父愚鈍,不察兇險,以致連累家人。如今全家禍福,都只能寄望於此事之上,你可知曉?」
那時,恰逢匈奴單于歸順漢庭,自請為婿。先帝應許,在眾多的宗女中選了一位,封為公主,賜單于和親。
董氏佔了朝廷,為坐穩天下,扶先帝幼子會稽王繼位。不料,會稽王還未到京城,在西涼平定羌亂地二皇子突然引軍回朝。董氏雖然得勝,此時元氣卻損耗大半。且手下軍士本是朝廷之師,經歷大戰之後,人心浮動,並不願再為董氏賣命。兵臨城下,二皇子發出戡亂布告,董氏李氏禍亂朝廷京師,北軍、南軍、三輔京城戍衛軍士,從前為叛將所挾,今若投明,可既往不咎;若再有繼續助外戚為亂者,格殺勿論。
皇帝微笑,將馬鞭交給侍從,走過去。
樂師奏起鼓樂,喜氣洋洋,歸漢的侍臣們互相揖讓,跟著皇帝走入官署,脫履登堂。
徽研不敢多想,伏拜道,「妾王徽妍,拜見陛下,伏惟安康。」
皇帝是先帝的第二個兒子,自幼聰慧,卻是出名的不聽話。在幾個皇子之中,他闖禍最多,常常惹得先帝光火。當年徽妍在宮中,時不時會聽說二皇子又被陛下罰跪了整日。他喜好玩樂,時常引著一大幫宗室子弟去御苑裡遊獵,前呼後擁。連先帝都說這個兒子就算不是生在皇家,那也必定是京中頭號浪蕩子。
雖然上宮學的都是皇子皇女,不過學官們並不因此放鬆。依著太學里的規矩,宮學里也讓每人當一個月監察,專司督促遲到早退和課業,犯了規矩的,要用戒尺打手心。而徽妍當監察的那個月,二皇子犯了遲到的規矩。
等到太子擇婦的人選定下,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成為太子妃的和_圖_書另有其人,而徽妍,則被定為了公主的女史,一道赴匈奴和親。
徽妍那時卻一點也不怕,只知道一板一眼照章辦事。她看也不看他,在眾皇子皇女面前,結結實實地將他手心打了三十下。
皇帝親自將張挺扶起,「眾卿萬里赴匈奴,其中艱辛,朕自知曉。」說罷,問徐恩,「筵席可備下了?」
而關於新帝,各種猜測也傳得紛紛揚揚。張挺是宮中的老人,見多識廣。徽妍曾經聽他私下分析,二皇子領軍去平定羌亂的時候,恰逢先帝病重。他許是早預料到了此亂難免,藉此自保,又拖著等到朝中那二位斗得兩敗俱傷,回馬一槍,坐收漁利……
陳留王氏,在眾多的高門大姓之中,並不顯眼。它出名,是因為徽妍的父親王兆。
董氏豈肯罷休,聲稱三皇子弒君謀位,發動宮變。李氏早有防備,掌控了守皇宮的南軍和京師戍衛,另又調動私蓄多年的府兵,足有萬人。董氏卻是根基深厚,竟策動了北軍以及三輔之兵合圍長安。
父親的話語,如同枯井中的回聲,干啞而玄虛。徽妍那時年少,並不能理解父親這番話師何意,但父親卻並不向她多解釋。她的祈求沒有任何作用,沒多久,她就帶著滿懷的迷茫和恐懼,跟隨和親的隊伍離開長安,踏上了前往匈奴的旅程。
正神遊,忽然,一陣喧嘩傳來。
「你想好了么?」她還記得他伸出手的時候,頭昂得高高的,一雙鳳目冷瞥著她,似笑非笑。
徽妍仍然記得當年,仁昭閼氏與單于的關係緊張了好一陣子,原因就是單于看到董氏佔了長安之後,想趁火打劫進攻中原。不過還沒等他的大軍跨過國境,二皇子就把局勢鎮住,戍邊的漢軍也並未懈怠,把他的先鋒打了回來,單于只得悻悻而歸。
她不知道皇帝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不是還記得這些事,希望他不要記得。
匈奴,在她看來師何等兇惡苦遠之地。她悲憤,不甘心,向父親哭過鬧過,求他去向先帝陳情,請他收回成命。但父親無動於衷,看著她,神色悲傷又深沉。
坐騎將要經過面前時,她連忙收回目光低下頭,擋在前排人的背後。
張挺與他寒暄道,「陛下出去了許久么?」
他死後,太子繼位,本是順理成章。可太子繼位之後,不到十天,突然暴斃在宮中。太子生的都是女兒,沒有兒子可嗣位,三皇子便成了新君。
身為太傅的女兒,徽妍自幼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可以享受到長安最好的東西,包括婚姻。她十二歲入宮學,成為皇子皇女們的侍書;十六歲,先帝為太子擇婦,徽妍選入掖庭。皇后董氏十分欣賞王兆,對徽妍也很滿意,在擇婦的名冊上,徽妍是第一位。
但這些似乎都是一場夢。
待得漸漸近了,徽妍偷眼瞅去,卻見並無車駕。幾騎武弁甲士經過之後,一人忽而出現在眼前。
皇帝微笑,對眾人道,「朔方地處偏僻,雖無長安珍饈,但有新釀美酒,朕今日備下,為眾卿接風。」
徽妍看去,卻是一個面白無須的小黃門,二十幾歲的樣子,微笑地看著她,有幾分眼熟,「足下……」
這八年裡,中原劇變。
皇帝在上首坐下,張挺與侍臣們正式覲見。
馬蹄聲紛紛而清脆,警蹕儀仗齊整,從街道的那一頭開來。望見旗幟上的日月,眾人知道那就是御駕,連忙噤聲,端正衣冠,準備行禮迎駕。
「陛下。」徐恩見狀,忙走到皇帝面前一禮,道,「仁昭閼氏隨侍等人,覲見陛下。」
眾人皆訝然,豈敢有怨言,紛紛應下。
眾人皆欷歔稱道不已。
徽妍等人出門時,天和圖書上開始落下細雨,不過沒多久就收了。霧氣散去,陽光始露。與徽妍同車的兩名女官,都是閼氏的侍女,一個叫李芝,一個叫梁妙。她們當初也都是以良家子之身選入皇宮,后被選為和親公主的隨侍,遠赴匈奴。因為見的是皇帝,眾人都穿上了官服。徽妍是女史,圭衣高髻,但因閼氏喪期之故,未著朱粉。
他果然還記得。
這一去,就是八年。
就這樣,先帝過世之後,不到兩個月,朝中改天換地,二皇子登基為帝。
因為以後的歲月,不會再無憂無慮。
「張內侍,」他說,「一別八年,別來無恙否。」
徐恩笑了笑,道,「陛下向來慣於早起,此來是要巡戍邊之務,他丑時便已經往營中了。」
但很奇怪,這報復並沒有發生。每次遇到二皇子,他都既冷清又高傲,無視徽妍的行禮,從她面前走過去。
徐恩答道:「筵席已在堂上設好。」
御駕在官署之中,才到官署前街,車駕就被執金吾攔了下來。車馬輜重不得往前,眾人只得下車步行。朔方地方偏僻,城中多是軍吏,徽妍和兩位侍女剛從車上下來,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徽妍早已經習慣應對這些,從容地整了整衣袖,環視四周,那些人忙將視線收回。
少年歲月,徽妍妹妹回想起來,總覺得透著單純和可笑,卻分外珍貴。
但事情後續,大大超過了先帝的掌控。
徽妍仍記得自己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是何等的震驚和不敢相信,只覺如同晴天霹靂。
布告發出之後,當夜,就有人在京城中嘩變,開啟了城門。董氏兵敗如山倒,據守皇宮不到兩日,就被二皇子攻破,黨人盡誅,闔族抄滅。
「女史平身。」皇帝答道,比起當年,嗓音微沉。
此地以戍邊為要務,並不像其他的城邑那樣繁華。民人軍士來自各和*圖*書地,口音混雜。不過對於歸漢的眾人來說,已是十分親切。皇帝駕臨,城中到處是實兵荷甲的軍士,在街上列隊,來來往往,森嚴的模樣,看著陡然讓人增加了不少緊張。
徽妍聽著他們說話,忍不住想起當年。
小黃門忙道:「小人徐恩,曾在宮學供事,女史可還記得?」
眾人大喜。
徽妍想了起來,她十二歲的時候,曾在宮學里做侍書。當年的宮學中確有此人,只是過了許多年,面貌改變了些。
三皇子及李氏終究難敵經營百年的董氏,皇宮門破之日,三皇子為常侍所殺,頭顱懸在了宮門之前。
徐恩道:「足有三個時辰了。」
徽妍出生之前,他們家就已經成為了長安的名門。徽妍排行第三,上面有一個姊姊,一個兄長,下面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在徽妍離開長安的時候,她的弟弟十歲,妹妹才七歲。
「原來是徐內侍,恕妾愚鈍,一時竟未記起。」徽妍行禮道。
雖然許多年不曾見過他,徽妍卻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張臉,從少年時就總有一股不經意般的冷峻之氣,嚴肅時更甚,簡直歲月無改。
王兆二十歲舉孝廉,三十齣頭就調入京城任職。他學識淵博,先在太學做博士,後來又升任太傅。先帝立了太子之後,任王兆為太子太傅。
朔方郡坐落邊陲,取自《詩》中「天子命我城彼朔方」,以朔方城為郡治。建城數十年來,漢庭從內地徵募十余萬人實邊,城牆以內,荒野皆墾為田地,阡陌縱橫。
張挺激動不已,大聲道,「稟陛下,臣無恙!臣等遠赴胡地,盡尺寸報效之力,本以為將終老於塞外,未想得以歸漢而見聖面,此生無憾!」說罷,伏拜在地。眾人亦是動容,紛紛跟隨泣拜在地。
「陛下怎不乘車,卻騎馬?」兩位侍婢好奇地小聲議論,旁人警示地www.hetubook.com.com輕咳一聲。
匈奴雖離中原遙遠,消息卻不閉塞。
先帝的董皇後生下了皇長子,最寵愛李貴人生下了三皇子。從三皇子降生之日起,外戚董氏和李氏的爭鬥就沒有平息過。先帝雖然依著宗法,將皇長子立為了太子,但一直偏心三皇子,又唯恐董氏坐大,扶持李氏,與董氏相互制約。
嫁給了太子,日後就是皇后。一切看起來都舉手可得,徽妍只須抬腳,便可登天。那時,父母的一些朋友,在登門拜訪時,已經偷偷地致賀。
皇帝身著玄底獵裝,挺拔軒昂。衣服上似乎落了些雨,晨曦下泛著微光,愈顯得精神抖擻。
「王女史?」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
但說來奇怪。宮中對諸皇子一向管教很嚴,尤其是還未就國之時,皇子們住在宮中,何時就寢,何時起身,都有規矩。監督起居的宦官若是發現哪位皇子未按時,皇子身邊服侍的人就要受罰。那時候,徽妍時常會聽說哪宮的人又因為此事被罰了,從太子到最小的皇子,幾乎都曾犯過,倒是二皇子,似乎並不曾聽說……當然,二皇子犯過的渾事跟不按時起居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可能被忽視了吧。
「哪裡哪裡,是小人冒昧。」徐恩笑眯眯地說。他態度大方,又不失機靈,與徽妍見禮過後,對張挺等人道,「陛下晨早起駕巡營,當下還未歸,還煩諸公等候時許。」
徽研身為女官之長,立在張挺身後。輪到她拜見的時候,皇帝看著她,莞爾,「王女史朕識得,當年在宮學,女史與朕同為弟子。」
說起來,對於這位陛下,她其實並不陌生,因為她曾經得罪過他。
徽研心裏噔了一下。
皇帝縱馬馳到官署前,看到等候在官署門外的使臣,行雲流水地撥轉馬頭,在他們面前停住。
當然,她知道二皇子的脾性,事後,她曾經擔心他會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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