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頰上好像有些隱隱發熱。

徽妍一驚，再回頭，卻見皇帝已經睜開眼，看著她，目光直直。

他的眉頭之間，有一道皺痕，又細又淺。徽妍看著，有些詫異。平日里在他面前多是低頭俯首，懷揣心事，徽妍不曾注意，現在細看才能發現。

「晚膳用了么？」在上首坐下之時，皇帝忽而問。

「舅父高么？」皇帝問。

「我習了字。」從音道。

徽妍朝皇帝走過去，只見他的頭朝這邊微微歪著，燭光映在那張臉上，靜靜的。看看時辰，只不過戌時才到，而皇帝卻似乎已經十分疲憊，以致在榻上睡了過去。

他似乎剛從前殿回來，身上衣裳莊重，神色卻是一派閑適。

從音卻沒聽懂，認真地說，「舅父，徽妍未帶大益來，徽妍帶了飴餳，甜甜！」

蒲那和從音不再說話，皆一副決絕之態，低頭認真地吃了起來。

二人如此乖巧，徽妍看著，寬慰地一笑。片刻，轉回頭來，再看向皇帝。

「美。」從音道。

此時的皇帝，看上去與平日有些不同。

徽妍有些詫異，過了會，悄悄問吳均，「陛下從前也曾在漪蘭殿用膳么？」

皇帝閑暇時不喜歡眾人環伺，徽妍回來時，宮人們都走開了，徐恩也不在。

袖子忽然被扯住。

徽妍窘然，聽到身旁侍立的宮人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陛下這幾日清閑些，總會到漪蘭殿來坐一坐。」徐恩對徽妍道，不禁感嘆，「我等亦從不知曉，陛下這般喜愛小童。」

她想著是否讓宮人進來侍https://m.hetubook.com.com奉，又唯恐打擾了皇帝歇息。想了想，她瞅見旁邊的小榻上放著一塊給蒲那和從音用的薄錦被，伸手拿過來，展開，給皇帝蓋上。

吳均在一旁忙答道：「稟陛下，王子、居次不愛食蔬菜，每次用膳大多剩下，我等便不呈許多，王子居次皆可食盡。今日王女史歸來，特地囑咐，蔬菜不可少，故而今日便多些。」

她動作很輕，沒有驚擾皇帝。蓋好之後，徽妍正想離開，目光無意中落在他的眉間，定了定。

蒲那和從音一邊嚼著食物，一邊搖頭。

蒲那和從音聽到，眼睛皆一亮。眾人亦出去迎接，才到殿前，只見皇帝已經登階而上。

「蔬菜不好吃。」蒲那小聲道。

才帶著蒲那和從音坐到堂上，宮人忽而來報，說皇帝來了。

皇帝卻是不緊不慢：「蒲那從音，可知除了解膩，為何一定要食蔬菜？」

徽妍亦心照不宣，答道，「稟陛下，正是。」

「正是。」吳均答道，「近幾日來，陛下都到漪蘭殿與王子、居次用晚膳。」說著，他笑笑，「陛下待王子、居次果然甚好。 」

蒲那和從音皆高興。

三人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看上去竟是和諧，各有其趣。

帷帳低垂，她才入殿，忽然，蒲那轉頭來看她，手指放在唇前，輕輕「噓」一聲。

讓眾人起身之後，皇帝看徽妍一眼，「女史回來了？」

徽妍看著那邊，亦不禁笑了笑。這時，她忽然想起來，自和-圖-書己在弘農的時候，曾經給從音的偶人做過兩件小衣服，回房去拿。那兩件小衣服還未完工，不過不複雜。徽妍找出來之後，用線縫好，看看覺得可以了才拿過去。

徽妍忙向皇帝行禮謝恩，入席坐下。

從音不說話，眼睛卻瞅著徽妍。

皇帝笑了笑，讓宮人給二人再盛些湯，「可知舅父為何高，王女史為何美？都是因為我等自幼愛食蔬菜。」

而現在這張臉上，那些讓徽妍猜測不已的神色都沒了蹤影，安詳平和，胸口微微起伏著，徽妍能聽到氣息緩緩進出的聲音。

徽妍一邊吃著，一邊習慣地往蒲那和從音的案上看，可不知為何，總能與皇帝的目光相遇。

徽妍訝然，看向榻上。果然，只見皇帝靠在隱枕上，手裡還拿著簡冊，眼睛卻閉著，一動不動。

她將手中的小衣交給從音，也將聲音放輕，「你二人到寢殿去，該洗漱了。」

用膳之後，皇帝沒有離去，卻留在了偏殿中歇息。

那語氣平常，並無特別之處。

在 徽妍眼中，皇帝此人，似乎從來不可一語概括。年少時，他張揚不羈；重遇之初，他高高在上，喜怒莫測。徽妍在他面前膽戰心驚過，被嚇哭過，但後來發現，皇帝 也並不那麼恐怖。他會跟人開玩笑，儘管那些玩笑話徽妍從不敢像對待平常人那樣輕鬆，但時候想一想，她會覺得皇帝是真的在跟她說一個有趣的想法，出人意料， 且毫無惡意。他也並不總是難以接近，在蒲那和從音面前，他會像一個真正和-圖-書的舅父；而在她的家人面前，他是出身長安世家的神秘翩翩佳公子。他如果願意，可以讓 人忘掉他是皇帝，也能輕易地得到他人好感。

徽妍亦詫異，看著二人震驚的臉，心中卻苦笑。態度對是對，不過用力過了啊……

「是么？昨日可不見這般勤奮。」皇帝揚眉，意味深長，「王女史回來，果然有大益。」

「舅父睡著了……」從音走過來，小聲說。

蒲那和從音臉色變了變，面面相覷，極不情願地提箸去夾蔬菜。

皇帝看向蒲那和從音的盤中，肉食已去了大半，蔬菜則一根未動。他有些詫異，「怎剩下這麼多？往日與朕共膳，不是都食得乾乾淨淨？」

未多時，宮人們將膳食呈上，皇帝讓蒲那和從音入席。皇帝坐上首，蒲那在左，從音在右。這時，皇帝忽而看向一旁侍立的徽妍。

漪蘭殿侍從之首是一名內侍，叫吳均，笑著對徽妍道，「早聞王子、居次教習還女史一力承擔，如今看來，果無虛言。」

「今日我背了書。」蒲那說。

「徽妍與從音坐一處！」從音說。

「高。」蒲那道。

殿中寂靜，只有滴漏落水之聲，一點，過一會，又一點。

皇帝看看徽妍：「王女史美么？」

徽妍瞭然，瞅向上首正說話的一大二小三人，沒再多言。

吳均應了，讓宮人在從音身旁另設案席，另呈上食器菜肴。

「王女史自匈奴時便一直侍奉王子、居次，亦可共膳。」他說，「吳內侍，賜席。」

「卿方才是在盯著朕看么？」和*圖*書他的聲音低低，帶著些剛睡醒的沙啞，似打趣，又不似打趣。

蒲那和從音早已經聽慣了這話，不出聲，未幾，卻紛紛看向皇帝，眼神無辜。

莫亂想！她一邊對自己吼著，一般提箸。

皇帝頷首，對徐恩吩咐道，「今日晚膳仍移至漪蘭殿，朕與王子、居次共進。」

徐恩應下。

徽妍亦無奈。匈奴人以遊牧為習，愛肉食不愛蔬菜。在王庭的時候，閼氏和徽妍想盡辦法讓蒲那和從音喜歡上吃蔬菜，可惜二人用食秉性全然跟了單于，每次讓他們吃，都要費上好些勁。

皇帝沒多說，轉向兩個小童，邊拉著他們進殿，邊問了兩句今日做的事。

徽妍檢查了自己離開前布置蒲那背誦的短篇，以及布置從音識的字。二人雖磕磕巴巴，但到底還是算完成了。徽妍將簡牘收起，沒再多說，小童們看著，亦露出開心之色。宮人們見蒲那和從音在徽妍面前這般聽話，皆鬆一口氣，亦是詫異。

不過這麼看著，卻不覺得憔悴。與當年那個冷峻少年相比，他的眉眼和輪廓仍然俊美，卻多了幾分歲月積累的成熟。

這樣盯著一個皇帝看，好像實在有些肆無忌憚……徽妍窘然，忙收起心思，便要走開。

「不好吃也要吃。」徽妍並不讓步，道，「王子，居次，蔬菜雖不如肉香，卻可解肉食五穀之濁膩，乃有益之物。」

蒲那和從音卻是眼睛發光。

徽妍亦笑了笑，向他問了些這些天來蒲那和從音的起居。說話間，時辰漸過，宮人來問是否呈膳，徽妍才發現已經和_圖_書到了黃昏了。

蒲那窘然，不好意思地望向徽妍。

他坐在榻上，斜靠隱枕，拿著一卷簡冊慢慢翻閱，姿態閑適。蒲那和從音則坐在席上，拿出在雲陽街市中買的玩具出來。蒲那用小陶人擺軍陣，從音則給自己的人偶梳妝。

徽妍亦笑笑，卻不由地將眼睛瞅瞅上首。

「稟陛下，還未曾。」吳均忙道。

徽妍窘然，忙再度轉開目光，開口道，「王子，居次，怎蔬菜未動？不可只食肉。」

「徽妍，是真的么？」從音轉過頭來，小聲問。

吳均應下。

蒲那和從音點點頭，依言走開，腳步放得又慢又輕。

徽妍與皇帝對視一眼，皆無奈笑起來。

宮中的膳食甚是精細，為了方便蒲那和從音，宮人將肉食都切成薄塊，蔬菜亦切段，羹湯分小碗。蒲那和從音自徽妍回來就不曾歇過，皆吃得香甜。

徽妍知道這二人又想向皇帝求助，正待再說，卻聽皇帝道，「王女史所言極是。吳內侍，今日王子居次若不將盤中蔬菜食盡，明日三餐，便全做蔬菜。」

未幾，再抬眼，卻又遇到。

四人用膳，一男子，一婦人，二童子……心裏念著，耳根忽而一熱。

蒲那和從音聽著，瞪大眼睛。

徽妍啼笑皆非，看看皇帝，只見他剛剛喝了一口湯，那張剛剛撒了謊的臉上，神色坦然，若無其事。

「是……」她說。

這個皇帝，大概當得十分辛苦吧。徽妍心想。

她怔了怔，忙收回。

「哦？」皇帝看一眼徽妍，莞爾，問蒲那和從音，「為何不食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