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外祖父。」他哂然，替杜玄捂捂褥子，「此事，朕自有主張，不急。」

旁人連忙勸慰，將杜玄扶住。

「兄長真的要回長安了！」王縈首先歡呼起來，高興地對戚氏和陳氏道，「劉公子果無虛言！」

皇帝安慰道：「外祖父莫動氣，待朕回宮，定替外祖父嚴責廣平侯。」

紀氏聞得，忙道，「君侯怎如此見外。我等外家親戚，住得又近，幫忙一二亦不妨事。」

皇帝的壽筵在即，無論皇宮內的宮人還是宮外的貴眷，都在為此事忙碌。

紀氏心中大喜。竇誠與杜玄一向交好，而皇帝平日最恭敬的，就是杜玄。

王璟卻仍為難：「可總要拾掇物什，兩日啟程，總是匆忙了些，長安又無宅邸，恐怕……」

果 然，只聽杜玄繼續道，「陛下，婚姻之義，乃結二姓之好。先帝為陛下擇竇氏，乃深思熟慮。后雖竇妃離世，世事波折，懷恩侯一家對陛下仍忠心耿耿，患難與共， 臣等有目共睹。如今陛下平定天下，后位空懸，而侯女閨中未許，若續為婚姻，先帝之願可成，臣等亦可心安無憾！」

住得近的親友和鄉人早得了報信，過來送行。

皇帝來不及多問，讓她們起身，便走到杜玄榻旁。

竇芸立在紀氏身後，低著頭，滿面彤紅。

引 得眾人興趣的是第二件事。皇帝一向繁忙，不喜宴樂。自登基以來，所謂遊樂，最多就是到上林苑中狩獵，就算邀貴胄們入宮，不是騎射就是蹴鞠，先帝時繁多而興 盛的各色遊樂，幾乎全無蹤跡。而今年，皇帝似乎開了竅，一改清冷之風，不僅在數月前親臨梟羹宴，如今還破天荒地辦起了壽筵。長安的貴眷們無聊多時，忽而聞 得這般盛事，皆是興奮。

「拜見陛下！」紀氏一臉憂心之色，見到皇帝來，連忙與竇芸上前行禮。

眾人聞言瞭然，想到要面聖，又是緊張又是欣喜。

「廣平侯何事？」他問。

「是，又如何？」王縈狐疑道。

杜燾嘴角撇了撇。

徽妍想起些事來，對皇帝道，「陛下，王子與居次今日又問何時可到市中去。」

杜玄大喜，問，「不知是哪家閨秀？」

「殿下！」這時，另有從人前來稟道，「馬備好了，請殿下啟程！」

陳氏喜道：「有長姑與姑夫張羅，當時妥當了。」

「先太子太傅王兆之女。」皇帝道，「名徽妍。」

「芸！」紀氏急忙叫一聲，匆匆向皇帝行了禮，跟去和*圖*書追她。

「外祖父之意，朕自是明了。外祖父為朕操心，朕甚感念。」皇帝緩緩道，笑了笑，「全怪朕未曾及時告知外祖父，立后之事，朕已有屬意，本月便操辦。而侯女婚事，朕亦一直掛在心上，近來倒覓得一人，還未問懷恩侯府上之意。」

皇帝無語，瞪他一眼。

王璟入太學為五經博士的詔令，不久即由一名黃門帶到了王家，宣旨之後，他笑眯眯地向眾人祝賀。

紀氏神色僵住，極力維持笑容，正當說話，卻聽竇芸在一旁道，「妾誰也不要！」

「爾等是王女史家人？」他問。

「陛下哪裡話，臣自是放心。」杜燾仍是笑嘻嘻，「只是如今都過午時了，臣午膳還無著落，陛下看……」

皇帝啼笑皆非。萬萬沒想到自己此來探病，反倒被問候起了婚事。

徽妍莞爾，搖搖頭，忽而看向他身旁的杜燾。

眾人皆是一驚。

杜玄看到他，突然瞪起眼睛，手指著他，「逆子！」說著，又要起身。

「劉公子？」陳氏訝然，「哪位劉公子？」

王縈看到，連忙趕過去。

皇帝不再耽擱，令侍臣備駕，與杜燾匆匆離去。

「臣也不知，來人只說事甚急！」

王璟與眾人別過，吩咐留下的家人們看好家，往長安而去。

皇帝聽完了杜玄之言，沒有答話，少頃，看向紀氏。

王璟將詔令看了又看，驚喜之下，又不免詫異，問黃門，「煩請相問，詔令上所言赴任之日，就在五日後，可是寫錯了？」

眾人皆附和，戚氏聽著，不再多言，笑意盈盈。

皇帝狠瞪杜燾一眼，杜燾只得安分地站到眾人後面，不再說話。

兩日後，王氏一家收拾齊備，各色物什足足裝了五六輛馬車和牛車，加上各人乘坐的馬車，浩浩蕩蕩。

旁邊的從人卻訓斥道，「怎教孩童亂走，衝撞貴人！」

「他們二人今日起得早，午時就犯困了，方才已經睡下。」徽妍答道。

杜玄躺回榻上，拉著皇帝的手，搖搖頭，神色悲傷，「臣無用，壯年失女，老年失婦，唯有一子，處處不肖！」

杜玄聞得此言，放下心來，笑逐顏開。

竇芸聽著，只覺五雷轟頂。

驛館中的人並不太多，小童們知道不久就要進城，十分興奮，腳剛觸地就迫不及待地往館中跑去，王縈急忙在後面呼喚，讓他們慢些。

「陛下每日繁忙，臣本想如往常一般，歇一歇便可過去，誰知如此兇m.hｅｔubｏoｋ.coｍ•cｏm猛。」杜玄說著，又嘆，「臣賤軀，一年不如一年，本該早早往黃泉去，奈何心病難解，不忍撒手。」

「漪蘭殿便不勞舅父操心了，」他緩緩道，「朕照顧王子居次，舅父不放心？」

皇帝忙問，「長垣侯卧病？何時之事？」

「那是劉公子吉言。」戚氏亦是高興，笑意盈盈，忙又謝過黃門，令曹謙取財帛來做謝禮。

杜燾亦變色，瞥到皇帝的目光，急道，「臣也不知！陛下知曉，臣多日不曾回去……」

徽妍聞得皇帝和杜燾來到，忙到殿前迎接。

眾人面色皆是一變。

目光觸到，杜燾連忙轉開頭，茫然看天。

第一件事，並無許多人關心。太學的五經博士，名聲雖大，卻並非什麼要害之職，眾人談起時，感慨感慨王兆後繼有人，也就過去了。

杜燾著急不已，瞅著皇帝神色，用力咳嗽。

皇帝在宣政殿散了朝，又在案前看了看文書，待得抬頭，發現杜燾還在殿中。

杜玄卻全然未聽到一半，道，「侯夫人不必過謙！」說罷，轉向皇帝，「陛下，此老叟之願，皆肺腑之言，伏惟陛下聽之納之，臣之幸也！」

戚氏和王璟等人聽著，幾乎不敢相信。

皇帝看著他，面無表情。

「頭昏……」

他這個父親，越老越糊塗，別人說兩句話便總要當真，小兒一般。可事到如此，杜燾也無法，只得袖手旁觀。

一是召先太子太傅王兆之子王璟回京，入太學為五經博士。二是本月皇帝生辰，在上林苑的宜春苑設壽筵，各官署從四百石官吏，及宗室王侯，皆可攜家眷赴宴。

杜 玄一直為皇帝未立后的事牽挂，紀氏早有讓杜玄勸說皇帝的心思，得知王徽妍的事之後，更是打定了主意。恰好這兩日杜玄身體不適，紀氏借探望之機，向杜玄提起 竇芸之事，長吁短嘆，說賢婿難覓，夫婦二人何等操心。杜玄聽了，即刻想起皇帝，說何不入宮。此言正中紀氏下懷，說只怕皇帝不喜。杜玄立刻有了主意，借口病 重，讓人去請皇帝。

皇帝卻轉向紀氏，神色從容，「便是博陽侯長子，今年正十八，相貌英俊，年輕有為，懷恩侯在朝中亦當見過。朕欲培養重用，以為棟樑，與侯女正是門當戶對。」

徽妍知曉長垣侯是何人，忙頷首，「陛下速去才好！」

杜玄雖不識得徽妍，卻知曉王兆，想了想，緩緩點頭。少頃m.hetubook.com.com，面色卻為難，「可懷恩侯家……」

王縈愣住。

未出四日，長安已經在望。

杜燾此番征匈奴，雖無大戰，亦是風光。皇帝加封三千戶，雖不及萬戶，卻算得當朝首屈一指的鼎盛才俊。不過這對於他與父親長垣侯杜玄的關係毫無改善。父子二人脾性相左，不睦已久，杜燾才回家，就跟杜玄大吵了一場，而後離家不歸，或宿在親友家中，或宿在宮中。

卻見被撞的人是個少年，衣飾高貴，面容俊氣。看著地上的小童和王縈，他皺皺眉，沒說話。

杜燾聽著，忽而品出些味來。不禁訝然，瞥向紀氏和竇芸，只見二人皆目光微閃。

少年瞥了瞥不遠處正往這邊走來的陳氏等人，揚揚眉，沒答話。

皇帝也淡淡地瞅了杜燾一眼，少頃，對徽妍道，「日後不必等著朕。」

「知曉了。」

「便是劉重光公子！」王縈道，「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便說兄長會復職！」

「父親，」杜燾在一旁忍不住道，「父親的病，不是一向是背疾？」

才走進杜玄居住的院子里，皇帝和杜燾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進了門，出乎意料，皇帝首先看到了懷恩侯夫人和竇芸。

皇帝沒管他，正想著如何此事，忽然，有內侍從殿外匆匆而來，向皇帝稟道，「陛下，長垣侯府急報，長垣侯卧病，欲求見陛下。」

眾人看去，只見她雙眸中滿是眼淚，望著皇帝，聲音顫抖，「妾……寧死不嫁！」說罷，轉身掩面跑了出去。

她每次都這麼說，但是只要皇帝不說不來，她就會等著。皇帝看著她，唇邊浮起一抹無奈的笑，心情卻是敞亮。

杜玄神色不定，看向皇帝，「果真？」

「侯女甚好，可惜非朕良配。」皇帝微笑，「朕已命太醫來府中，外祖父好好將養。過幾日朕壽筵，朕領新婦來拜見外祖父。」

陳氏方才聽黃門提到奉常府，心中卻多了想法，待得眾人各去收拾，將王璟拉到一旁，「縈上回說，在長安遇到了何瑁，你可還記得？」

杜玄神色緩了緩，情深意長，「老叟看著陛下自幼長大，陛下心思，老叟也知曉一些。後宮擇選，關乎社稷後代，自當慎之再慎，陛下遲遲不決，亦是情理之中。臣猶記先帝在時，亦千挑萬選，最終意屬懷恩侯府上。懷恩侯仁德，門風端正，兩位侯女亦品貌出眾，當世難尋。」

忽然，王璟的三女兒王姌撞到一人，跌倒在地上，大和*圖*書哭起來。

皇帝無奈笑笑。這兩個小童，自從到長安，這事就一直掛在嘴邊。倒不是皇帝不讓他們去，而是他總想自己帶著他們一起去，結果每日都無空閑，一拖再拖。

王璟一愣，頷首。

而百里之外的弘農王家亦不例外。

皇帝看看她，對杜玄道，「外祖父早該遣人告知朕才是，何勞夫人。」

杜燾是何心思，他豈不知。此人自從知道他與徽妍的事，見面就催，皇帝不勝其煩。去到漪蘭殿他會做甚，皇帝不用想也知道。

天氣晴好，一家人走得雖不快，心情皆是舒暢。路上，眾人談著長安，談著王繆一家還有王恆和徽妍，想到要重回長安聚首，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皇帝不理他，沉吟片刻，對徽妍道，「朕去長垣侯府一趟。」

聽到他提周浚和王繆，眾人皆放下心來。

他無處用膳，是事實。而杜燾這麼說起，皇帝自己也覺得餓了，望望外面天色，不再推拒，令徐恩備車駕，往漪蘭殿。

「外祖父言重，不知何處不適？」皇帝忙問。

皇帝與杜燾一邊用膳，一邊閑聊著與朝政無關的瑣事，皆是輕鬆。

外甥都找到人了，舅父還獨著……

日中時分，恰遇驛館，王璟吩咐停下，讓家人看著車駕，領眾人到館中用膳。

長垣侯府也在甲第之中，離未央宮並不遠。

戚氏想了想，卻道，「要不，爾等先去長安，我在家中看著輜重，隨後再去無妨。」

皇帝訝然，問，「外祖父有何心事？」

杜玄看著他，長嘆口氣，搖搖頭，「老叟已是殘年，半截入土之人，想來是好不得了……」

杜燾無語之至。

「這……」杜玄已經在榻上坐起，目瞪口呆，看看杜燾，又看看皇帝，未幾，額上巾帕落了下來。

「此事，官署中早已安排妥當。」黃門道，「在下出來時，奉常府便已經交代，說博士宅邸已經安排好，就在建陽里。平準府周令丞與夫人正為新居添置家俬，博士可先收拾些日常之物先赴長安，後續之事徐徐圖之，亦無妨礙。」

「君侯謬讚！」她面上卻是惶恐，忙道，「妾家蒙先帝天恩，得與陛下為姻親，誠心感激敬愛，自當忠心追隨陛下，豈敢有貪榮之心！」

說著話，眾人上殿。庖中早已備好了午膳，才坐下，宮人們就將食器呈上。

皇帝瞥瞥她：「你呢？」

「正是。」皇帝微笑，將巾帕拾起，道，「外祖父如此操心，朕豈可教外祖父ｍ.heｔｕbｏｏｋ•cｏm.ｃom失望？」

陳氏目光微閃：「官署此番行事這般周道，博士又歸奉常府管轄，可是何奉常……？」

杜玄道：「臣背疾多年，兩日前又複發。逆子不在府中，幸有懷恩侯夫人登門探望，尋了良醫前來，還四處為老叟搜羅藥材，實良善熱心。托夫人之福，如今，臣卻是好些了。」

「未錯。」黃門喝一口水，笑而搖頭，「正好陛下壽筵，就在後兩日，從四百石以下官吏皆可攜家眷赴宴。博士上任，總要謝恩，上頭如此安排，當是想讓博士在陛下壽筵上謝恩了。」

少年一愣，看著王縈。

「自是陛下終身之事！」杜玄看著他，「陛下四月採選，如今已將入秋，皇後夫人卻仍無一位，東宮亦空空蕩蕩，身後無人。老叟日思夜想，心中何安？」

「用了。」

杜燾苦笑，嘆口氣，扶著杜玄道，「父親，方才陛下不是說了？陛下要立后了。」

「蒲那從音呢？」皇帝看看她身後，問道。

尚書府頒皇帝旨意，宣布二事。

杜燾在一旁聽著好奇，問清原委后，笑笑，「這樣何妨，陛下不得空閑，臣可代勞。」

紀氏神色惶然，目光卻是親切動情，望著皇帝，深深一禮。

杜燾笑笑，道，「未知陛下稍後何往？臣甚思念王子居次，欲隨陛下往漪蘭殿探望。」

王縈聞言，亦訝然，抬頭。

杜燾在一旁看著二人親密的模樣，心中酸溜溜的。

卻見少年看著她，目光意蘊不明。

皇帝與杜燾來到時，侯府中的管事領著仆婢伏拜迎接，他也不多，徑自入內。

陳氏訕訕，答應一聲，與王璟各不再提。

「莫多想。」王璟搖頭，看一眼王縈那邊，「不管是不是，此言切莫與縈說起，莫忘了那邊早已退婚。」

只見杜玄半躺著，頭上裹著巾帕，一臉虛弱之態。見皇帝來，他掙扎著要起身，皇帝忙將他按住，道，「外祖父切莫起身！現下覺得如何？」

「方才那話，我會告知女史。」少年看王縈一眼，昂首離去。

王縈聽得這話，抬頭白那人一眼，又瞅瞅少年，一笑，「如此，還望見諒。我等不知曉貴人在前，貴人從不說自己是貴人。」說罷，不理他們，彎腰勸著王姌，「莫哭啊，過兩日我等要去宮中看陛下，還要看徽妍姑母……」

皇帝頷首：「用膳不曾。」

王璟不同意，笑道，「豈可留母親受累，要去便一同去，母親還未見過陛下，如黃門之言，到壽筵上拜見了陛下，再回來搬家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