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妓館
「洛陽琉璃街的柳香？嗯……不像。揚州花棲館的紅嫵？也不對，你年輕多了……利州白桐巷的小青……還是隋州的阿紈？不是？永州？定州？秦州？長安……」在山上相認時，邵稹的話迴響在耳畔。
「你何意？」他冷冷看向楊四娘。
姊姊們……
邵稹看著她：「她是我表妹，勿拿你那齷齪心思想她。」
楊四娘柔聲道：「小娘子累了么？妾備好了廂房，歇息歇息如何？」
楊四家宅院有兩處，比鄰而建。做營生的妓館是一處，楊四娘的私宅是一處，以小門相通。
寧兒看看他，又看看楊四娘，沒說話。頷首，施了禮，隨侍婢而去。
「說不定他只是想與你談談？」楊四娘見他臉色陰沉，心知不好，忙道，「邵郎，五公子一心想把你拉回長風堂，怎會傷你？」
「確實。」
寧兒聽得這話，一怔。
邵稹手暗暗握刀：「正是。」
楊四娘笑容不改：「真是位小美人，對你這位表兄也情深意重呢。」
「怎這般惡聲惡氣，」楊四娘目光委屈，手裡卻閑閑地把玩著一隻琉璃杯，「邵郎，可知我一番通報，又留宿你二人，冒了多大的風險。」
「來人，再為邵郎添一碗杏仁羹。」她柔聲吩咐。
這些字眼如同流光劃過，卻在心裏久久不散。
出去的時候，出乎意料，那個楊四娘不見，門前卻立著一群妙齡美人，看到邵稹，嘰嘰喳喳地圍了上來，聲音含嬌帶嗔，琳琅一地，「邵郎邵郎」地叫個不停，衣裙上的襲人香氣迎面而來，寧兒幾乎要打噴嚏。
她已經很累了，躺在榻上，卻一直睡不著。
邵和圖書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與女子們道了別，駕車離開。
女子們圍著寧兒，不住誇讚，寧兒的手被女子們拉著，那些手掌……真軟真滑呀……縱使同為女子，寧兒也滿臉通紅，不知該做何表示。
楊四娘眨眨眼，一臉無辜：「妾方才所言不實么？」
夜深……
「何事？」
「貴人？」邵稹問，「何人？」
邵稹白她一眼：「無聊。」說罷，端起碗喝湯。
「有心事？」他問。
她猶豫了一下，道：「楊娘子……嗯，與我表兄很熟稔？」
她的身影消失在堂外，邵稹臉上的和色隱去。
楊四娘朱唇輕抿：「邵郎從前宿在此處，每每夜深，必食一碗杏仁羹……」
邵稹道：「要送表妹回家，日程緊急，留宿不得。」
客舍主人道：「小店承蒙貴人關照，已經為郎君備下了兩間上好廂房。」
「呀！真是小美人呢！」
寧兒睜著眼，想到的都是那些引人猜測的事，可比起眼睛，卻想到早晨時邵稹的樣子，他對她微笑，眼睛里滿是陽光般的神采。
「護院？」她問。
邵稹喝完湯，看向她，卻「嘁」了一聲。
她笑笑，「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邵郎還是個半大少年，功夫卻練得好，來生事的人，四五個壯漢都打不過他。可惜邵郎想到處走，賺足了盤纏便不敢了，楊娘子千方百計想留他，可他還是說走就走了。」
寧兒抿唇笑笑，朝侍婢的手中看去，只見她在綉蘭花。
楊四娘眉一揚，不置可否。
寧兒聽著，睜著眼睛發愣。
她不禁瞥向邵稹，心裏忽而有個隱隱的期許，想從他那hｅｔuｂｏｏｋ•ｃoｍ.coｍ裡聽到些否認之詞，哪怕是個表情……
侍婢頷首：「是呀，邵郎當年在此處當過護院，我等與他都十分熟稔。」
「表妹？」
侍婢莞爾，道：「這是為楊娘子繡的，她最愛蘭花。」
邵稹訝然：「飽了？」
寧兒看看他的杏仁羹，又看看楊四娘。她微笑著看她，眼尾里拖著一抹曖昧不明的光。
寧兒搖搖頭。
「不愧是邵郎。」她手指鬆開，琉璃杯落在光潔的案上，聲音動聽，「可你昨日還深信不疑。」
楊四娘與他對視著，精緻的妝容下，目光複雜。少頃，一抹笑容卻在唇邊漾起，越來越深。
寧兒眼巴巴地偷瞄著，杏仁羹啊……她以前在家，最愛吃的羹就是杏仁羹……
寧兒回頭，只見是一個陌生男子，面目俊朗，白色錦緞的胡袍，翻出一角紋樣精緻的領子，懷裡抱著一隻毛色漂亮的猞猁。
寧兒點點頭。
他們顯然都累壞了，邵稹的眼眶下有淡淡的青黑，而那位叫寧兒的女子看著氣色好些，頭髮卻有些凌亂，衣裙上還有些泥污。楊四娘讓掌事呈上膳食，二人都餓了，立刻吃了起來。
「主人家，兩間廂房。」他進門道。
寧兒連忙道：「不必，我不渴。」
寧兒走回廂房裡收拾包袱，耳朵卻豎著，聽著外頭邵稹與侍婢談笑。
侍婢重新坐下來，看著她，端詳了一會，道：「小娘子生得真好看。」
「生得真好看，不愧是邵郎的表妹啊……」
宿在此處……
「不必了。」寧兒搖搖頭，「我吃飽了。」
邵稹覺得她神色不對，眉梢微微一揚。
「至於讓我宿ｗｗｗ•heｔｕｂｏｏk•ｃｏm.ｃom在此處，應當也有安排，讓我想想他要做什麼……他要繼續試探，派人來夜襲，就像長風堂里甄選刺客用的那些把戲？」
邵稹若有所思，對寧兒道：「如此，你去歇息，我還要與楊娘子敘敘。」
「當然記得。」楊四娘道笑得眉目溫柔，「邵郎從前宿在此處，每每夜深，必食一碗杏仁羹。」
「四娘，有件事，我在路上想了許久。」他說。
楊四娘莞爾，吩咐侍婢：「帶這位娘子到廂房歇息吧。」
提到楊四娘的名字，寧兒的神色微微一黯。
「這應當也是五公子的意思。」邵稹不理她，自顧思索，「他知道我在梁州與你最熟，便故意讓你將那些事告知我。為何？他想見我，劫了寧兒，我已經必定會去見他，他卻引我去劫貨船……」停了停，邵稹露出冷笑，看向楊四娘，「他想試探我的身手，對么？」
「四娘你三千錢就把五公子賣了。」邵稹意味深長，「長風堂壯大迅速，全憑行事縝密。但凡機要，即便行事之人也不過知曉三成，而我昨日來問，四娘便說出了那貨船的停靠之處與時辰。五公子若有心追查，輕而易舉。他若發怒，楊四家休想活過今夜。四娘如此通透之人，莫非不明白？」
開了門，庭院里寧靜，幾隻雀兒從屋檐飛到地上，嘰嘰喳喳地覓食。
一人坐在廊下，綉著花，寧兒看去，卻是方才引自己來的那位侍婢。
「致之，」他看著邵稹，輕撫著猞猁的毛皮，一笑，「好久不見。」
客舍主人看看他和寧兒，笑道：「這位郎君，可是從利州來的李稹李郎？」
邵稹看和*圖*書著她，知道方才的事該跟她談談。可是那些事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清楚的。
邵稹笑意盎然，與她們見禮。
「邵郎，難得回來，」有人道，「怎又要走？」
寧兒往外面望了一眼，點點頭。
楊四娘似笑非笑。
邵稹繼續道：「四娘非但賣了五公子的機密，還留我二人宿下。如此大胆，無非有二。其一，四娘蠢得失了心；其二，四娘本就是五公子的人。」
「長風堂如今將梁州道上買賣佔據了五成，也算通天達地。」
邵稹看看，一笑：「四娘還記得。」
寧兒訝然：「不住此處了？」
「不住。」
「我。」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是邵郎表妹？」
腦子裡亂鬨哄的，她一點也睡不著，坐起來。
邵稹看楊四娘一眼，片刻，笑笑，卻轉向寧兒：「你也要一碗杏仁羹么？梁州的杏仁羹最出名。」
「寧兒。」邵稹神色間似有不豫，道，「收拾物什，我等到別處去。」
二人皆訝然，對視一眼。
楊四娘目光凝住，片刻，冷笑：「怎麼，邵郎如今處境安穩，便來疑心么？」
「替我向諸位姊姊賠禮……」
你就別騙自己啦。心裏一個聲音說，他說的那些去處，都是妓館。那個五公子是黑道上的人，稹郎也曾經是黑道上的人，說不定打殺嫖賭都沾過。
寧兒瞅瞅她，道：「多謝娘子。」
邵稹一點也不拘束，喝一口湯，吃一口餅，嚼得十分香甜；寧兒卻顯然拘謹一些，進食姿態斯文，楊四娘忽然發現，她不住地偷瞟過來。目光相觸，寧兒連忙收回。
邵稹「哼」一聲，道：「昨日是我救人心切，一時疏忽。」
馬車穿hｅｔuｂｏoｋ•cｏm•cｏｍ過梁州的街道，邵稹看中一處客舍，將馬車停下，問寧兒：「此處如何？」
這是，一人快步從廊下走來，寧兒望去，正是邵稹。
侍婢失望道：「我等姊妹聽說你回來，還欣喜十分，說晚上給你設宴……」
邵稹看向她，笑笑：「小蓉，我有些急事，不留了。」
「妾就算是五公子的人，也幫了邵郎大忙。」楊四娘毫無愧色，對他送一個媚笑，「單說妾這私宅，外人想要進來，沒有百金可休想。」
她撇撇嘴，還是很多紅顏知己啊……
侍婢訝道：「邵郎不曾與娘子說過么？」
寧兒聽到這話，訝然。
邵稹起身，冷冷地看她：「你轉告他，露了餡的把戲，對我邵某人便無用了，這個他最清楚。我若想留下，當年便不會走，我若不想回來，他把長風堂的人都派出來也是一樣。他若敢來傷我的人，我舍了這條命也會教他身首兩處！」
「繡得真美。」她由衷地稱讚道。
寧兒搖搖頭。
私宅里，楊四娘坐在上首，看著下首的二人。
僕人應了一聲，退下，沒多久，將一隻水晶碗呈上來，通透的晚壁襯著裏面的杏仁羹，愈加雪白誘人。
天色不早，梁州的客舍向來緊張，邵稹不多想，便催促寧兒下車，隨他入內。
見寧兒出來，侍婢笑道：「小娘子，渴了么？我去給你斟水。」
可另一個聲音卻道，那又如何，稹郎一路上幫你護你，未見他作過惡，你也說他是好人呢……
楊四娘的屋宅，陳設都不一般。寧兒睡的榻，褥子軟軟的，室中還有香爐，蘭蕙般芬芳。
侍婢驚詫非常，站起來：「邵郎，你好不容易回來，怎不留一晚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