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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霆沒有答話，道：「那日，是我失禮。」

許久沒有乘車出遠門，有時，在車上坐得昏昏欲睡之事，寧兒會以為自己似乎回到了一年前，她和邵稹在路上的日子。但是，這種錯覺大多一瞬而逝，因為，趕車的人不會像邵稹那樣回頭來與她說笑。這個車廂里，她只能沉默獨坐，無聲無息。

薛敬、韋氏都立在門前，還有薛霆。

當她看到路邊一閃而過的「長安曹」貨鋪，眼睛忽而一亮。

褚棠將安置之事分派下去，一名館人走過來，問：「足下可是褚棠褚郎君？」

薛霆看著她，笑笑。

「郎君請。」寧兒低聲道，登上馬車。

寧兒赧然：「我還不曾寫好……」

不問也好。她心想。此事本與他有關係，自己卻不能說出來，那番解釋，再怎麼說，他也不會滿意的。他那目光要吃人一樣，寧兒看著也受不了。

褚棠看著她，忽而笑了笑。

「恩公。」褚棠走上前去，一禮。

寧兒有些愧意，頷首：「嗯。」停了停，又道，「表兄保重。」

管事瞭然，引著寧兒入內，取了筆墨紙硯給她。

寧兒心裏嘀咕。

寧兒走到馬車前，見褚棠親自將車幃撩起，向她一禮：「娘子請。」隔著皂紗，寧兒看到他的臉，清秀俊氣，帶著笑，目光如平靜如水。

管事道：「不在，他在長安。娘子，這般小縣小店，我家公子兩年也不見得來和圖書一次。」

薛霆一直待在宮中，沒有露面。直到啟程當日，寧兒梳妝打扮好，準備到堂上去與舅父舅母告別，才出院門，卻見薛霆立在廊下。

館人道：「西廂有位客人，說要見你，讓小人來引你去。」

說罷，轉身離去。

寧兒訝然。

窗戶緊閉著，月光將樹葉的影子映在白紗上，隨風搖曳。寧兒望著，漸漸睡過去，一夜無夢。

天氣不算太涼，他的衣服外面罩著一層紗袍，精緻惹眼。見得褚棠來，他身邊蹲著的猞猁低低喚了一聲。

寧兒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只覺一頭迷霧。

西廂前，一叢秋牡丹開得正好，褚棠一眼就看到牡丹前低頭細賞的那人。

同樣的話，去年在篦城，伯父伯母也這樣對她說過。

寧兒記著路，曹家的貨鋪，離客棧不算遠。

「表兄。」她望著薛霆臉上憔悴的神色，腳步不禁頓住。

真是個怪人呢。

寧兒詫異地看他，想從那臉上找出一些別有用意的痕迹，但似乎沒有。褚棠眉眼明朗，並無迂迴之色。

在路上走了三日之後，路上的景緻，與長安周遭相比，已經起了變化。太陽西斜時，隊伍到達歇宿的縣邑時，寧兒留心觀望，只見這縣邑算得熱鬧，許多都是南北來往的客商和旅人。

她暗自摸摸裙下，絹袴里，她縫了一隻暗口袋，裏面裝著二兩金葉子。

褚棠似乎並不急和*圖*書著往回走，每十里就讓眾人停下來歇一歇，對寧兒，亦是禮遇有加。二人相對時，寧兒多少覺得有些彆扭。褚棠從容一些，但是話也並不多，除了些許問候，並無其他言語。

寧兒早已想好了說辭，提筆疾書，寫完之後，看了看，覺得可以了，正要交給管事。這時，一隻手忽而從她背後伸來，將信從她手中抽走。

她暗自咬唇，轉開頭，未幾，侍婢放下幃簾。

「他在此處么？」寧兒問。

寧兒詫異。

寧兒赧然，忙搖頭，小聲道：「是我讓表兄失望了……」

在房中安頓下來之後，她推說身體勞累，想先睡一睡，讓侍婢們出去。左右無人之後，又等了一會，寧兒立刻動手，換上一身簡樸的裝扮，小心翼翼地打開窗。

薛霆注視著她，緩緩道：「寧兒，此事是你意願，我不阻攔你。你若過得好，我亦心中安慰。只是，一件事看起來越是好得不得了，其因由就越不會簡單。你記住我的話。」

「戒之敬之，宮室無違命。」薛敬一身官袍，依禮對寧兒叮囑道。

車幃放下前，她朝來路望去。

窗子不高，很幸運，屋后四周，也沒有人。

「行旅勞頓，棠不知娘子舒適否，特來相問。」他仍是那副有禮的模樣。

「郎君與妾，本就是陌生人。」寧兒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亦索性坦白道，「郎君千里來尋妾，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是為那婚約。」

薛敬抬抬手：「去吧。」

見寧兒回望，薛敬傷感又起，韋氏忙在一旁勸慰。

薛敬看著她，眼眶忽而發紅，嘆口氣，對褚棠道：「余將甥女交託與你，但願你二人舉案齊眉，相敬相愛，莫負這一番苦心。」

「洛陽的牡丹，在這偏西之地也開得這麼好，這館舍主人當真有心。」那人微笑地直起身來，看看褚棠，墨眸含光，「褚公子，一路辛苦了。」

寧兒去閬州，過所、行李都要置辦，薛敬也捨不得她立刻走嗎，褚棠便將啟程的日子推后了幾日。

店裡的人正準備打烊，寧兒見著一個像是管事的人，忙走上去問：「這位郎君，曹茂可是你家公子？」

薛霆卻不多解釋，深深地看她一眼：「時辰不早，去見我父母吧。」

褚棠回閬州的道路，與邵稹帶寧兒去長安的路不一樣。褚棠一路往西，走劍門關入蜀。

寧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這個未婚夫，雖然看起來誠意十足，卻似乎僅僅是誠意十足。他對寧兒，雖也處處示好，卻沒有邵稹那樣熱烈，也沒有薛霆那樣糾纏，他始終清靜如水。有時，寧兒覺得他有些話要對自己說，但卻沒有開口，笑意淡淡的，讓寧兒感到茫然。

那是去年邵稹給她做蜜糕的本錢。

車馬裝飾得光鮮，牛車滿載，在府前排了一路。

褚棠頷首，浮起一抹自和圖書嘲的笑：「其實，也不全然是。」

管事本不想多管閑事，但看到金子，目光不禁定了定。

眾人喜意滿面，眾星拱月般，將新人送出門去。

管事訝然看著寧兒，見是一個長相漂亮的女子，疑惑地點點頭：「正是。」

褚棠眸中閃過微光，片刻，深深一禮：「甥婿敬諾。」

褚棠卻未說下去，沉默片刻，道：「棠對娘子並無歹意，只是世間之事，多如你我婚姻，非出自本願。不過棠以性命擔保，必不做出為難娘子之舉，日後娘子若有想法，直言無妨，凡棠能力所及，必定照辦。」說罷，他向寧兒一禮，告辭離去。

夜晚，眾人在一處縣邑里歇宿。此番出來，不像跟著邵稹那樣無拘無束，寧兒有侍婢伺候，用膳起居，一應之事都在廂房裡。

隊伍不算小，牛車馬車共八輛，仆婢十餘人。一路往西，行走了半日，終於出了長安。

寧兒瞥瞥他，答道：「妾並不覺十分勞累，多謝郎君。」

歇息之前，褚棠忽而來到。

車馬走起之時，寧兒將頭上的羃離取下，看向車內。

雖然不是迎親，可薛府上下喜氣洋洋，又是殺牲又是添置，過節一樣。薛敬給寧兒備下了豐厚的嫁妝，還有四名侍婢，禮冊上寫得滿滿當當。

褚棠目光凝住，頷首，隨他朝後院走去。

「急求稹郎所購之物……龍州客舍等候……」蕭雲卿揚著眉，緩緩念了幾句，未幾，和圖書看向寧兒目瞪口呆的臉，露出悠然的笑容，「寧兒小娘子欲購何物？過所么？」

「要啟程了？」他道，聲音溫和。

一隻包袱放在身旁，那裡面的物事，是她從篦城出嫁時的隨身之物，不過，多了幾樣東西——一張契書、一封信，和一件舊袍子。

許是眾人都忙著安頓用食，一路上，十分順利。

「娘子客氣，好說。」他笑道，「不知信在何處？」

韋氏莞爾上前，從侍婢手中拿起一頂羃離，給寧兒戴上：「甥女，一路保重。」

寧兒望著舅父，片刻，低頭一禮：「甥女敬諾。」

薛霆卻無所動作，寧兒能感覺到那目光一直落在這邊，沒有絲毫轉移。

「娘子可覺得我二人十分怪異？」他說，「明明就要做夫妻，卻似陌生人一般。」

寧兒聽的這話，心中一沉。她思索著，咬咬唇，道：「這位郎君，可否替我將一封信送給曹郎？」說著，她從袖子里拿出一點金子，遞給他，「我有急事尋他，長安離此處不遠，信若送到，我另有重謝。」

那人抬起頭。

細細猜度，他方才的話，似乎別有所指，又似乎不過字面之意。

褚棠看著他：「正是。」

寧兒動作輕盈地翻出去，又小心關上，避著褚棠的人，從後院偷溜出去。

寧兒以為薛霆又會半夜潛來質問自己，但他沒有來。

寧兒到了大街上，立刻順著來時的路小跑，未多時，便見到了曹家的貨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