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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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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誤會

正文

第十二章 誤會

「人情冷暖,本來就是如此。你說能有什麼橫禍?」馮氏一邊聽丈夫分析,一邊繡花。
真寧依舊嬉皮笑臉:「皇兄不要急著讓我住嘴。我也只有一句話要說而已。我擅做主張,幫皇兄物色了一個難得的人才,今日此人雖然沉鬱下寮,但日後對皇兄一定大有裨益。」
真寧與東宮妃敘過禮,也上去哄,但皇孫根本不將她幾句軟語放在眼裡。睿洵心情原就不好,此時沉下臉,一甩袖子先走。東宮妃見狀,眼圈立時紅了。一群宮女各個不敢做聲,皇孫嚎啕大哭就更顯得凄厲。真寧暗自吐吐舌頭,代東宮妃訓斥那些宮女道:「連個孩子也不會哄,要你們做什麼?殿下哭出個三長兩短,你們要如何交待?」
她說得如此直接,睿洵神色一凜,瞪了妹妹一眼。
為那叵測的前途,大小官員還有不少與東宮車馬往來,但也不敢十分招搖,以免事有翻覆反遭橫禍。
真寧滿不在乎地點點頭:「不哭了!這才乖。」說完追她哥哥去了。
李懷英笑笑,「東宮無獨立之能,宰相非柱石之倚,皇後有育儲之心。這其中的變數還大得很。」
「東洛郡王與真寧公主當面衝突。」李懷英喝著茶,口氣疏落,「我勢必只能投效其中一個。」
「沒有的事!皇兄扯到哪裡去了?」真寧急了,「好心助你物色幫手,反被你取笑——我走了!」她匆忙轉身時撞了書案,那香爐沒有放穩,喀啷一聲摔在地上。
「你們這些婦人,難免這樣想。」李懷英連連搖頭,「試問對宰相而言,襁褓中的嬰孩和一個偉岸青年,哪個看起來更聽話呢?」
素盈不驚也不怒,仍是一臉笑意,「先生倒是說說看,什麼叫『逞欲』?」
睿洵不以為然,反笑道:「你想什麼呢?」
睿洵怔了怔,搖頭道:「沒有留心。」
素盈口中笑道:「何必說得這樣嚴重!」手上卻沒接,由宮女端到一旁。真寧滿臉含笑又說:「那日惱羞成怒頂撞東洛郡王,事後想想,我也覺得言行過分。日後有機會,定向郡王謝罪。」
崔落花知道絕非好事,恭謹答道:「無非是《女則》、《女誡》、《女孝經》之類。」素盈冷笑著點頭道:「秉儀還記得吧?讓你去教她,是要你對她嚴加管束。可不是要你教出一個素氏來!」崔落花連忙諾諾稱是。素盈又向等在一旁的宦官道:「後天我代聖上去南郊看試鷹,去通知公主準備,與我同行。」
「此人並非宮人,是明德書院一名塾師,姓李名懷英。」真寧信心十足地說:「他的見識卓爾不群,抱負遠大,膽量過人,實在值得一交。」
真寧譏笑道:「我見皇兄今日與大臣們交往謹小慎微,這等應該留心的大事,皇兄卻疏忽了嗎?難道皇兄不覺得她的舉動閑懶,不到午膳時就已經睏乏?」見睿洵不解,她又道:「那天去丹茜宮拜見,我見她似乎腰肢不適,又聽她說胃口不好,覺得魚湯太腥——皇兄覺得這是什麼病呢?」
李懷英聽了陡的生出戒備,不知皇后話里有幾分虛實,悄悄抬眼向上一望,正好看見皇後身邊的女官有些面熟。他整日困足書院,所見女子不多,仔細一想就記起她正是曾經來過書院的那個女人。想起那女人當日言談對世家教育極為偏袒,此時又出現在皇后之側,想必是隨皇后入宮的崔氏。
「自然是相府鷹多且美,又有御賜名種,高出尋常貴族之家豈止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二!」李懷英嘆道:「草民往日聽聞種種傳言,雖信為實,卻無法想像其情其景。今日親眼目睹相府之貴,始知何為皇恩浩蕩。」
素盈見李懷英一時沒有頭緒,笑著挑起話頭:「不知先生今日觀鷹,有何感想?」李懷英只聽柔音溫婉,先怔了怔才回答:「皇家氣派非凡,帝氣正盛,福祚必長。」素盈知他是少數篤信皇帝能轉危為安的人,點頭又道:「以先生的眼光來看,除了御苑,誰家的鷹好呢?」
馮氏以針搔頭,微哂道:「我是小婦人之見,你是大丈夫之識。可你這些高談闊論,也只能對著我這個婦人抖一抖。」說著她嘆息道:「那日曉得公主身份,你還說她一定會再來,至今也沒有再會。原以為,公主那樣賞識你的學問,這次總算遇到貴人。看來我也是痴心妄想。」她凝神綉了幾針,又飄忽道:「她曾經那樣形容宰相與皇后,不知整天周旋在他們之間,日子過得怎麼樣。」
此言一出,旁邊宮女女官們也不禁動容。李懷英不知底細才能言談無忌,素盈卻知道自己身邊有宰相耳目,輕蹙眉頭向李懷英默默冷笑。正好一名宦官進來稟報,說時辰將近,請皇后準備登樓觀鷹。
素沉怔了一怔:「半年之後?」
素盈輕輕揮手打斷他的猜疑,整理衣襟昂然步出營帳。
「郡王怎麼會與公主計較呢?」素盈笑了笑,問起真寧近來做什麼、玩什麼。真寧一一詳答,偷眼瞥見素盈背後倚著厚實的靠枕,忽然心生疑問,面上仍堆滿笑容,勸道:「娘娘不嘗嘗這魚湯嗎?過些日子冰封山河,破冰取來的魚,無論香味肉質都與此不同了。」
真寧暗驚,聲音卻更加誠摯:「娘娘定是累日操勞,才會身體不適,可千萬不要硬撐,免得積勞成疾。」
睿洵神情和緩,向妹妹道:「年少時遇人太少,偶有一個令人耳目一新,不免念念不忘。但終歸道不同。」
真寧到了帳外,心想雖然剛才尷尬,但該說的都說了,終於舒了口氣。不曾想一抬頭看見素沉領著一個人向後帳走去,她睜大眼睛仔細看,發現那個竟是李懷英。她以為自己看錯,揉揉眼睛再看,確實是李懷英。見他與素沉容色融洽,顯然十分投契。真寧臉色頓時發青,僵在當地。素沉與李懷英進入后帳,半天沒有出來,她失神望了一會兒,狠狠地跺了跺腳,奔入自己的帳篷。
真寧脫口而出:「我已經私下打聽過,這幾日並不是她的信期……」一說出這種不雅的話,不僅睿洵難堪地偏過頭,真寧也紅了臉,飛快地說:「反正我就是這些話,皇兄自己思量吧。」說罷跑開了。睿洵看她這樣子,不住笑著搖頭,心裏卻也生了一絲不安。
睿洵笑道:「眼看就要為你擇婿,不要再做那些讓人會錯意的事了。」
真寧並沒有把李懷英拋到腦後。這天她稟明父親,便向東宮去找哥哥,找半天才發現哥哥在一處僻靜園裡望天。真寧笑嘻嘻跑過去拉住他的衣袖,問:「皇兄怎麼這樣閑?」
想到此處,他猶猶豫豫地問:「莫非娘娘……」
李懷英耳聞皇后少許事迹,原以為素盈是個機敏凌厲、綿里藏針的女人,想不到見到的是個容顏淡雅的年輕女子,氣質溫和又略帶病倦之態。如果不是在這裏相見而是道路相逢,絕對難以想象她會是一人出言、萬人相從和*圖*書的後宮之主。
李懷英靜靜地抿嘴一笑,並不答她。馮氏討個沒趣,哼一聲不再與他討論,轉身為他的茶續上水,忽然想到有一事一直伺機與他商量,今日正是良機。於是她又說:「說到皇后,我忽然想起,這個月里東洛郡王連著邀請了四五次,你怎麼愛理不理?難道你當自己是諸葛孔明,要人家親自三顧茅廬?」
「公主,不可!」乳母與宮女們驚得大聲阻攔,真寧卻笑眯眯地捏住皇孫的臉頰不放。皇孫被她掐疼了,想放聲大哭可咧不開嘴,掙扎支吾中竟止住啼哭,惶恐地看著真寧。真寧由始至終滿臉堆笑,像是與孩童玩鬧,皇孫的臉頰卻被她掐出一個紅印,旁邊宮女見了忍不住在心中叫苦。
真寧向東宮薦人不成,又找不到機會偷偷溜出宮,難免有些灰心。想起哥哥說她對李懷英別有情懷,她實在不服氣,儘力要顯得自己不含私情,索性把李懷英的事情暫拋腦後,自此在宮中十分難得地安分起來。
素盈藉機遣退李懷英,留下素沉,低頭笑著搖了搖頭:「好個不知輕重的書生!知道些老莊玄妙,學了些申韓皮毛,就敢睥睨朝堂,冷言冷語中傷宰相。難怪秀王當年依靠一群書生謀反,最後一敗塗地。宰相多年來伸世家而抑書生,不無道理。」周圍的宮女和女官都陪著微笑,唯獨素沉耿耿直言:「李懷英有以一當十之才。他的見識與膽量,正是世家子弟所欠缺的。」
素盈微微笑道:「那麼依先生之見,誰做宰相才能杜絕私慾?」
素盈見來了這麼一個稀客,不知公主搞什麼名堂。她平常從沒有喜極怒極的神色,這時候還是平平淡淡地接待真寧。真寧看不出她的情緒,恭恭敬敬獻上一碗熱湯,說:「自從父皇卧病,娘娘數月來一直操勞,現在又為東宮側妃操心,事無巨細樣樣周到,令人佩服。想起前陣子胡鬧給娘娘忙中添亂,實在汗顏。今日借花獻佛,萬望娘娘不計前嫌,受我一拜。」說著就盈盈拜倒,將托盤高舉過眉。
宮女立刻傳旨意,一會兒回來說公主尚未回寢宮,不知到哪裡玩耍,隨行一事已告知她身邊的人。素盈又問崔落花:「知不知道她不見人影的時候,是跑去哪裡?」崔落花只得赧然道:「一定去查。」
素沉惋惜道:「不是不知,只是不向娘娘舉薦他,可惜了。」
素盈誇她懂得體貼,又與她隨便說了些其他,就容她告退。真寧一走,素盈扭頭笑盈盈地看著崔落花問:「崔秉儀,你平日教公主什麼?」
「不關你的事,以前就摔碎了。」睿洵淡淡地說。
十月最後一天是傳統的試鷹日,御苑中豢養的獵鷹此時換了冬毛,身姿健碩,羽翼豐|滿。南郊霜林遍染嫣紅,貴族們頭天晚上就在這裏駐帳,帶著自己得意的鷹為皇家助興。往年因皇帝愛鷹,這集會格外歡暢熱鬧。今年他染病不能出席,貴族們已經忌了幾分,不敢盡興狂歡。加上皇后素盈不諳此道,只是隨便看看,並不大肆嬉鬧,因此場面遠不及以往,但馬走鷹飛的陣勢仍十分可觀。
皇后耳濡目染的全是門第血統之說,又怎麼會把一介書生放在眼裡呢?李懷英這樣想了想,心頭不免涼了一點,但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能來到皇後面前,若貪一時安逸噤如寒蟬,只怕要抱憾終身,於是放膽說道:「待臣以禮是天子垂愛,事君以忠是臣子本分。天子和*圖*書厚愛是嘉善其忠,並非縱其逞欲。仰仗皇恩有恃無恐,豈是天心本意?」
好容易捱到午後休息,真寧偷偷溜去東宮帳篷。東宮正在摩挲一隻獵鷹,見她有話想說,笑道:「是不是有哪位少年入了公主法眼?」真寧撇撇嘴:「榮安姐姐十七歲才出嫁,我還不到十四歲,急什麼?」她頓了頓,剛好東宮妃被皇后召去,她趁四下無人,說:「皇兄有沒有覺得皇後娘娘今日有些異樣?」
形勢如此,那些以為改朝換代指日可待的人,難免陷入沮喪。渡過興奮期,朝政又是日復一日的輪迴,東宮身上那些閃耀的新氣象,彷彿也不是那麼耀眼了。東宮固然還是未來的皇帝,但這個「未來」的實現似乎還要經歷一番波折,是在一年半載還是三年五年,誰也不好說,一切取決於皇帝的病情。偏偏他的病情玄而又玄,有心的大臣用盡手段仍不得而知,便是宮中醫官和宮人有心相告,也說不出三長兩短。又或者上天垂跡,龍體康復,東宮即位遙遙無期也未可知。
睿洵正色問:「老實講,覺得他與眾不同,是不是因為你屬意於他?」
素盈笑了笑,忽然擰眉掩口,身子也晃了晃,彷彿不適。素沉驚得上前去攙扶:「娘娘!」素盈連忙擺手,笑道:「不礙事。大概是為聖上嘗葯多了,傷了胃。」她為皇帝侍奉湯藥必定親嘗,已經傳為宮中美談。雖然是這樣說,但素沉總覺得不像,心頭疑雲驟起,不知為何,總覺得她這表現似曾相識……彷彿過去她也有這樣極力掩飾什麼的樣子。
素盈笑道:「大哥可知,我鮮少在聖上與宰相面前薦人,是為什麼?不是我不知人才,而是因為一旦推薦就要與該人同擔當。我已是皇后,更有何求?不輕易舉薦,不會招來是非。為什麼要為一個李懷英,引來十人嫌惡?大哥果真惜才,不妨讓他在郡王府中磨去那股狂傲腐氣。半年之後我再見他。」
「聖上是念舊之人,宰相有三十年犬馬功勞,常人當然難比。」素盈淡淡地笑了一下,「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本來是一樁美談。卻有人嫉賢妒能,暗中離間生事,真是可笑。」
「皇兄,你誤會了。」真寧頓腳道:「你這會錯意,也太離譜。」
馮氏笑道:「這一次我可知道你的心思。真寧公主自己不開府,不收幕賓不養家臣,如果得到她提攜,自然是被引薦到東宮。」她頓了頓說:「我這個婦人免不了又要發愚見——公主雖然可親可愛,但黃鶴一去雲音杳杳。說到底我們與她非親非故,沒有道理為了等她的一聲差遣,將別人的誠意拒之門外……況且在我們看來,公主稀罕得很。在公主看來,世上稀罕的人才卻未必只有一個李懷英。她當日又沒有許諾一定提攜你,萬一是我們白日做夢,平白錯過了東洛郡王一番好意,豈不可惜?」
真寧正為得機出宮竊喜,就看到宰相琚含玄、東宮與東宮妃、鳳燁公主與駙馬素沉、榮安公主與駙馬白信默、盛樂公主、蘭陵郡王,還有皇后那個討厭的妹妹素瀾都來了。她高高興興與眾位兄姐打過招呼,又特意向素沉道歉。大家看著她時都笑得曖昧,真寧覺得奇怪,轉念立刻明白:他們都知道要借這機會為她覓一位乘龍快婿。這樣一想她就惱了,情緒也變差,看哪個少年都不順眼。
馮氏閑閑地笑道:「我弄不清你這些說法。好端端的東宮太子放在那裡和_圖_書,就算皇后再生一個皇子,也沒有撇開一個偉岸青年去立一個嬰孩的道理。」
素盈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無論氣質還是外表,他與試鷹會格格不入,但他的眼神鎮靜坦然,並不以躋身貴族之間而卑謙。素盈知道大哥一向慎重,能得到他極力盛讚的人,必定不是俗人,此刻一見果然頗有君子之風。素盈心中敬了兩分,有意試他學識。素沉向李懷英爽朗地說:「李賢弟在娘娘面前大可放言,娘娘心胸非同常人,定不會見怪。」
「一介婦人,何勞你為公主擔心?」李懷英飲罷清茶,展卷讀書。馮氏不敢擾他,心裏憋著話,直到他放下書本才忙說:「我這個小婦人還有一事不明。就算皇后想要生個皇子,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說得那樣兇險?就算日後真立了一個稚童,只要是聖心所屬的皇家血脈,與我們這等小民有什麼關係?你一臉匹夫有責的樣子,我倒不明白了。」
「娘娘聰穎過人,一想便知:近年來,是誰操縱人事變遷,為世家廣開門路,斷青衿仕途?官禁民間私賣茶、鹽,是誰的兒子得到官府准許買賣茶鹽?誰家私苑廣袤不知邊際?誰家奴僕帶金玉、婢妾衣錦羅?」
睿洵沒有立刻去拾,眼底神色卻泄露了關心。真寧將香爐撿起來,發現頂上的琥珀有道裂痕,「糟!摔碎了。」
素盈的眉梢輕輕挑了一下,「先生好伶俐的口齒。」
話沒講完,書院一個老倌進來通報,說是東洛郡王府送來請柬。李懷英整理衣冠出去接了請柬迴轉,馮氏正翹首盼望。李懷英見請柬言辭較前幾次更為懇切,微微一笑,提筆立就一封回函。馮氏親自接過,交給老倌,讓他小心送到郡王府,轉頭向丈夫笑道:「是對是錯,總要邁一步才知道。」
李懷英站起身,緩緩在書房裡走了幾步,「說到東洛郡王的為人,我也很欽佩。身為一等一的貴族而無門第偏見,已經十分難得了。」
睿洵見是妹妹,苦笑道:「我能有多少事情做?」兄妹二人一邊閑話一邊往書房走。睿洵神情仍有些蕭索,迎面遇到東宮妃與抱著皇孫的宮女走來。見皇孫哭得撕心裂肺,睿洵蹙眉斥道:「怎麼哭成這樣?」乳母、宮女們連忙又是哄又是逗,小娃卻毫不領取,更加扯著喉嚨哭起來。睿洵見了連連搖頭:「一點兒也不像我。」
待真寧跑到書房,睿洵正坐在書案旁,托腮凝望案頭清供。房中寂寂,閑雜人已被他斥退。真寧細細審視,發現他盯著香爐出神。她走過去捧起香爐在他眼前繞:「在外面看過天,又在書房裡發獃……原來皇兄的眼睛還會轉。」睿洵笑著奪下香爐放好,真寧才注意到這個八寶香爐簇新,像沒有用過似的。頂上一顆琥珀核桃栩栩如生,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別。她記得哥哥從不喜歡香啊煙啊之類,不知在桌上擺個沒用的傢伙有何玄機。她沒有興趣多問,笑著說:「皇兄為何愁眉不展?讓我猜猜,是不是因為國人只知有宰相,不知有儲君?」
李懷英躬身道:「昌黎曾言,物不得其平則鳴。」
真寧更加好奇他為何留著一個破玩意兒,但見他故作無所謂,又不方便問。
睿洵站起身,輕輕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說:「你自幼長在宮中,識人太少。但凡年輕書生,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命不凡。論談吐,他們的確能海闊天空地暢談。論見識,他們也能把大小事說得頭頭是道。但你有沒和_圖_書有聽過一句話『秀才謀事,三年不成』?紙上談兵的書生,世上太多了。」
「其人是風姿瀟洒,還是文質彬彬,還是二者兼有?」
真寧微微側目,回答道:「應該是書卷氣中有豪情。」
東宮太子榮歸,內宮外朝有些人以為辭舊迎新之機近在眼前。孰料天心難測。皇帝已經病得寸步難離玉屑宮,明明無力覽政,居然毫無放權之意。他不僅沒有表露出眾人期待的由太子監國的意向,甚至連十月十五的小春祭典,寧可空置帝席也不交給東宮代行。此時局面竟與東宮太子在前線時沒有分別,令一些大臣大失所望,有心勸皇帝讓東宮接手國政,卻又不敢貿然提出。萬一觸及逆鱗,擔上一個勸進的罪名非同小可。那些在皇帝面前說話有分量的人,譬如宰相,恰恰又是絕對不會提出這種建議的人。再如年輕的皇后,在皇帝跟前出的點子也是擲地有聲。坊間傳聞,皇帝對她厚愛有加,朝有所願,暮已成真。不見她得到離譜的好處,無非是因為她以不育自卑,不便在皇帝面前提些非分的要求。可她正是第二個絕不盼望東宮掌權的人。
素盈安然回答:「近來胃口不適,常常覺得魚腥難耐。公主好意只能心領了。」
真寧聽了暗暗動怒,臉上卻笑嘻嘻,輕輕捏住皇孫的臉頰,柔聲道:「這糊塗孩子,才在丹茜宮住了幾天,該不會錯認了娘吧?」
真寧被他說得無趣,漲紅了臉道:「這個人真的與眾不同。」
因為她剛剛鬧了一回出宮被抓的事,這段日子周圍人對她拘束得緊,真寧這時才懊悔不該在氣急之時惹惱了皇后。一天宮中新入冬筍,御廚烹出筍尖魚湯給諸宮暖身,丹茜宮卻將魚湯下賜剛剛回宮待產的東宮側妃。真寧靈機一動,帶著自己那一份敬呈皇后。
睿洵失笑道:「宮中有你認識而我不知的人才嗎?」
素盈連連搖頭:「他欠缺的卻是一樣重要的東西——圓通。」她輕嗤一聲,又道:「官場與書院不同,不是曉得大道理就能暢通無阻。認宗師、攀同年、嫉賢妒能是官場通病。他無門無派,有十人之才,就要遭十人之嫉。能虛懷若谷,眼觀六路,加以時日不難混開場面。但他恃才傲物,兼有仇視世家之心。在我面前尚且不知惜言,如何讓他與百官相諧?大哥愛才是好,可是怎麼連這個道理都忽略了呢?」
李懷英怔忡良久,才回答:「以一人居要職,實在難保不蹈覆轍。草民愚見,如仿唐制將宰相之權分屬數人,就舊制稍加變通,權總于天子一人,才符合以一執多、以一統眾的道理。」
東宮妃用衣袖沾去睫上淚,冷笑道:「今日才覺得這兩父子像得很呢!」說罷昂首而去。真寧聽她的話蹊蹺,忙向宮女詢問始末。原來東宮側妃自從夏天回家,至今仍在娘家待產。東宮妃以為皇家血脈不宜在宮外生產,免得別有用心之人偷龍轉鳳,於是去丹茜宮請旨將側妃接回。皇后特意交待要見皇孫,東宮妃便一道帶了過去。怎料皇孫在丹茜宮喜笑顏開,一出丹茜宮又大哭大鬧,彷彿生離死別似的。
睿洵聽得認真,末了若有所思地向真寧笑道:「我問你,這個塾師,多大年紀?」真寧怔了怔,道:「約摸二十齣頭。」
素盈對真寧一向不放心,所幸已經得到皇帝首肯,要將她嫁出去,只等試鷹會上物色一個合適少年。想到這裏就沒有責備崔落花,將貴戚子弟的名冊又拿來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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