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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臣聽到傳聞，說他違背規矩，在陛下卧病時與東宮過從甚密。」宰相擰著眉說話，「偏偏在這時候，他害陛下病情反覆——臣以為此事不能大意，已派人去追查，必定會給陛下一個結論。」

之惠點頭道：「奴婢聽同鄉的前輩宮女說，康豫太后正是死於沉夢。聖上從小便知有此毒藥。」

她將信貼身藏好，一夜不曾睡覺，第二天得到空閑，悠然走到昭文閣下。守衛認得她是皇後身邊的崔秉儀，問有何事。崔落花道：「娘娘昨夜發病，今日恐怕不能入閣覲見。我來稟報此事。不知聖上是否醒來？」

素盈微笑道：「記得。」

「把它交給宰相。」素盈說，「要記住，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拿到的。」

之惠見皇後面帶愁色，忙命人準備氣味清香的醒神茶，小聲說：「聖上吉人天相，定能化險為夷。娘娘不必擔憂。若能令娘娘舒展愁眉，奴婢義不容辭。」

潘公公反問：「娘娘，那位王姓女子，為何不再入宮來？她的醫術高明，聖上也信得過她。」

宰相說話時，吳太醫也出來，素盈急忙攔住問：「聖上如何？」

崔落花平靜地說：「信送來時，皇后已昏睡，並不知道有這東西。」

之惠被她抓痛，憋著眼淚說：「娘娘那時對奴婢說，凡事做到極致，是另一種無趣。奴婢以為娘娘另有打算，未敢多事……」

「如果是那樣，您將一無所獲。」崔落花平靜地說，「旅程中所做的全部為的正是避免這樣的結局。」

之惠早就躍躍欲試，仰起頭大胆地說：「娘娘向來聰明，怎麼會想不到呢？恐怕問題就在太醫身上。」她得到素盈默許，又說：「娘娘一定記得，曾經囑咐奴婢留心東宮與李太醫的來往。」

皇帝病情理當避諱宣揚，但吳太醫見她緊張之中真情流露，不忍閉口不言和圖書，斟酌道：「聖上龍體初愈，又加辛勞，因此病情小有反覆。此時聖上睡得安穩，娘娘不需擔憂。只是御體不宜移動，近日需在閣內休養。」

「你代我換上一張紙。」宰相說著將信藏入袖中。

「娘娘是真的不知道嗎？」之惠抬眼看著素盈，說：「宮中歷來有傳言，說太安素氏世代流傳一種毒藥配方，叫做沉夢。自從聖上卧病……宮裡的人私底下也有謠傳，說是中了沉夢之毒，以李太醫的本事，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救！王秋瑩看來有點本事，卻被李太醫威脅不準回來。由他拖著聖上的病，聖上早晚……」

素盈向閣上燈火眺望，苦笑道：「天下只有我，不能在夫君驟病時守在他身旁吧！」

一定能夠醒來！素盈想。前些天他還親口說，他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輕易死掉。她把臉埋在他的錦被裡，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溫暖起來，漸漸的，她聽見他的心跳，於是微笑著安心地聽了片刻，站起身將潘公公喚到室外。

送行之時，素璃十分肯定地說：「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差點死去兩次，兩次都沒有手下留情。」素盈當即明白，她知道下毒之事。

宮女們引著周太醫走進來為素盈看病，崔落花趁機立刻丹茜宮回到自己的住處。她點了一盞不深明亮的燈，從懷裡取出信來細看。原來是素璃寫給素盈的信。崔落花看了幾眼，就明白素盈的意思。

素盈臉上頓失血色，輕輕地張開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不得不閉上眼睛大力呼吸。

昭文閣中專辟一室，供皇帝議政疲憊時休息。其中也有簡單傢具陳設，只是不及玉屑宮中的寬大氣派。潘公公守在皇帝床邊，看見素盈就悄悄地退到一旁。素盈躡足上前，腳步聲沒在厚密的毯子中。

宰相不動聲色地將信折好放回信封中，問：「皇后ｍ.ｈｅtuｂoｏｋ.ｃoｍ.cｏm已見過？」

但在她中毒的那一天，素璃的嫌疑最大。

然而素璃不願，他居然就那麼放過了她。為什麼呢？

「是葯出了差錯？」

素盈深吸口氣，問：「聖上知道這毒藥出自太安素氏嗎？」

素盈的臉色登時沉下來：「是舊病複發？」

他本來要趁皇帝卧病的良機，再提立儲之事。這一天皇帝醒來，他提的第一件事卻是：「李太醫已承認誤診。但是臣以為，他行醫多年犯下這樣的錯誤，令人難以置信，恐怕其中另有隱情。」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應該知道李太醫，他哪有熊心豹子膽？」

「如果沒能走到終點呢？的確有這種可能吧？」

宰相也許是看到她，特意走過來說：「聖上還沒醒來。」

「奴婢不久發現，素璃最關心的不是聖上病情如何，而是太醫們是否查明聖上的病因。奴婢有一次偷聽到李太醫說，王秋瑩懷疑聖上是中毒。素璃一下子就緊張起來，問王秋瑩怎麼能夠確定。」

素盈為難道：「我准她回家過節。誰知去年冬天北部積雪三尺，道路莫辨。她至今未能回來。」她一時無計可施，心事重重地回到丹茜宮。

皇帝知道那是沉夢，他一直都知道沉夢是誰家的不傳之秘。他希望素璃承擔全部罪名，並不是毫無根據。

「先生，我險些忽略重要的事——就算我是皇后，就算我能讓皇帝實現我的很多心愿，我還是很難一個人走到終點。」

毒害他的，不是素璃。他不會縱容傷害他的人。

正月二十二這天，皇帝與宰相等一眾大臣在昭文閣議事。素盈知道他們在說她很討厭的話題：是否應該儘快地確立儲君。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與一個還不會走的孩子，哪一個更適合擔當重任。

素盈聽罷，不禁冷冰冰掃了宰相一眼，疑心是他在立儲的https://m.hetubook.com.com風口上，故意阻隔帝后相見，因此用卑劣手段將皇帝留在昭文閣上。此後他身為群臣之首，可以日日入內奏事，皇后卻須避諱他了。

他心裏一直都清楚。

「是素璃害他中毒？！」

「沉夢？」素盈被擊中似的，心裏反覆地響起一個聲音：「我不想瞞你——中了沉夢之毒，或在數年，遲早暴斃。」

「我要上去看看。」素盈執意登閣，不等吳太醫勸阻，就隻身快步走入。

「臣明白。」宰相說罷，心中已有藍圖。

皇帝雙目緊闔，呼吸靜得幾乎聽不見。素盈跪在他身邊，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暖的，可是對她的舉動全無反應。

崔落花微笑著嘆了口氣：「娘娘，從我得知你看到一個幻影女人的那一刻，就知道，周圍的人沒有一個值得你信賴，你的內心孤苦到寧可與一個幻象交談。」她看著素盈，像看著自己熟悉的孩子，「可我一直知道，這不會妨礙你用人。你始終值得如何撇開情感，讓正確的人去做適合的事。」

「娘娘一直做得很好。」

素盈抿緊嘴唇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從脖子上取下一枚鑰匙，說：「打開那個匣子。」崔落花依她的吩咐去做，看見匣中有一隻信封。

「我將幫助您。」崔落花溫柔地跪在素盈身邊說。

將葉片嚼碎生吞，不一會兒她就覺得一片黑雲遮在眼前，無數金銀流星在烏雲中亂竄，胸口鬱積的塊壘卻散開了，耳邊有人混混沌沌地喊：「娘娘！」

素盈急於親眼看看皇帝狀況，閣下守衛卻攔住道：「娘娘留步——大臣在閣，娘娘不可入內。」「宰相仍在裏面？」素盈不知宰相有何企圖，心突突地跳起來。她等了不多時，宰相泰然自若地從閣中出來，與素盈施禮之後說：「吳太醫仍在內診治，娘娘迴避為好。」

崔落花大大方方地說：和_圖_書「正好有一樣東西要交給相爺。」說著拿出那封信。

「聖上不只是娘娘的夫君。」

皇帝聽他說已經開始查，稍許沉思，道：「年前有彗星之狀，年初庶人洵就暴斃。做事要懂得收斂，莫要釀成風波，讓不法之徒借天災人禍妖言惑眾。」

那時素盈以 為是東宮夫婦又一次合謀。她以為，皇帝也是這樣想。她以為，東宮已遭廢黜，皇帝不忍為他再添罪名，所以從來沒有認真追查是誰害皇后中毒，甚至從來沒有聲張……但這一切並不是為了東宮。

素盈恍然醒悟：不，是不願將素璃從阿壽身邊帶走——沒有母親的孩子會失去屏障，最終離皇位越來越遠。

她說完一翻身，不再理會。

素盈說：「聖上健康成謎，人心惶惶也不算什麼。」

「藥方是幾位太醫一起審過，和葯之後的封題也寫得明白無誤。不知怎的，聖上偏是在服用之後出了岔子。」潘公公對皇帝忠誠不貳，此時無法儘力，只能對素盈吐露他的憂懼，「若是葯上有誤，吳太醫大約有法子挽救。只怕……是吳太醫也不明白的狀況。」

崔落花的黑色身影在她眼前亂晃，似是焦急地喚著人來。素盈躺了一會兒耳中轟嗚逐漸消隱。她慢悠悠地說：「先生，你教過我，為了一睹終點的美景，旅程中其餘的誘惑可以忽略。」

「聽說是服藥之後忽然昏厥？」素盈低聲問。

素盈大睜著眼睛看了半天，好不容易見到了崔落花的輪廓。「先生……」她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宰相背著眾人展信快讀，只見素璃在信中寫道：自從琚含玄策劃臘八弒后，種種行跡堪稱喪心病狂，近來又肆無忌憚議立旁支。皇后風華正茂，聖上春秋久長，何患無子？琚賊急立外人，用心是在險惡。素璃本想在宣城苟且偷生，將幼子養育成人，想不到琚賊趕盡殺絕。庶人洵已被殺害ｗｗw•ｈetｕｂooｋ•cｏm•ｃｏｍ，孤兒寡母恐難逃毒手。素璃現有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殺睿洵的證人，又有多種物證，足夠指控宰相受財賣官、私藏軍器、榷場買賣等諸多劣跡。只要一息尚存，誓除此賊。皇后若能施以援手，素璃母子願以對待母族之禮，畢生敬奉東平素氏。

之惠見她驟急促地喘息，慌張地叫聲：「娘娘！」素盈的身子一彎，似乎要摔倒。之惠忙上去扶住，素盈卻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問：「為什麼不早說？」

只要他自己的安危無礙，為了保住這樣一個女人，皇后的死活無所謂嗎？

潘公公點頭，說：「今日御方是李太醫所出，葯也是他經手合和。娘娘沒有看見嗎？她出去的時候快要嚇死了。他留在這裏也不濟事，宰相索性將他轟出去，另召吳太醫進來。」

「即使我曾經毫不留情地推開你？」

「你出去吧。」素盈覺得胸中悶痛，捂著胸口說，「去喚崔秉儀來。」之惠一走開，她立刻去床頭的小匣子里抓出兩片珊瑚的葉子。既然皇帝用這個救了她的命，她相信也可以自救。

素盈看了她一眼，凄凄笑道：「太醫都束手無策，你有什麼辦法？」

仔細想來，無論怎樣勸他，他就是不願將阿壽從這個落毒疑兇身邊奪走。

她等著他們結束這荒誕的爭議，想不到等來一個更糟糕的消息：皇帝晚上喝過葯，忽然不舒服，等太醫趕到時，他已經昏厥。

素盈心急如焚趕往昭文閣時，正看見大臣們等在閣外。他們的表情彷彿讀懂了上天的暗示：皇帝的壽命朝不保夕，實在應該抓緊時間確立繼承人。李太醫從昭文閣出來，素盈上前攔住問幾句話，李太醫答非所問，彷彿心神恍惚。

「這一點無人敢確定。但奴婢以為，她那樣迫切地關注中毒一說，絕不尋常。李太醫為人狡猾，應能看出端倪卻處處協助她，也不知他們有什麼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