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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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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覆天記 第六章 家人

後記 覆天記

第六章 家人

「你我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素盈說,「真寧也死了,現在你只剩一個女兒,好好地為你們母女打算一下將來吧。」
「如果姑姑說的都是真的,你就該想到——你一口一個『那女人』稱呼的人,對你對我,都沒下狠手。」歆兒聳聳肩,向榮安笑道:「你還是別去招惹她了。」
「是你的學識。」素盈說。「財富、權勢、親人、朋友甚至性命,別人可以強奪,唯有學識是人搶不走的。只要你學到了,沒有人能逼你忘記。只要你成為一個淵博聰明的人,沒人能逼你變回愚痴粗魯。連這唯一不受褫奪的東西,陛下也要拱手讓給別人嗎?陛下擁有一天四海,卻是一個對自己的財富滿不在乎的人。這樣的話,別人又怎麼會尊重你擁有的一切?」她說著用眼角掃了謝勝一眼,冷笑道:「偷了宮裡那些有價的東西還要狠狠地罰呢,你偷了陛下獲取學識的機會,該怎麼罰?」
歆兒正在擺弄那顆琥珀核桃。榮安攥緊拳頭問:「陛下,那琥珀是哪兒來的?」歆兒瞥了她一眼,懶洋洋地回答:「太皇太妃賞的見面禮。」
他這狡辯乍一聽彷彿有點詭異的道理。若是真寧在時,一定氣得大叫:「歪理!將這功課重寫十遍!」而榮安一定是束手無策地笑著說:「陛下真會說笑。」歆兒自以為什麼都見識過,大人們的手段也不過是或罵或哄的那麼幾招。
素盈沒有一點慌張,說:「人盡皆知的事情,不是一個不承認就能改變的。既然不能改變,坦然面對不是更好么。」
「你在看什麼?」榮安的聲音較之從前更加尖銳。素盈沒有回頭,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找些當年的記憶罷了。」
「以前她讓你活著,是一門心思要當太皇太后!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現在終於……」
榮安瞠目結舌:「你以為,我說這些話是想借你的手來瀉私憤?」歆兒看著她的樣子笑起來:「姑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像你說得那hetubook.com.com麼心思歹毒、下手狠辣——我這樣一個小孩子和你這樣一個明目張胆地挑釁的人,怎麼能活到今天?」
歆兒漸漸陷入了沉默。榮安說得太急,說到激動處心尖不住刺痛,不得不停下來喘氣。她看見歆兒滿不在乎的臉,高昂的興緻頓時沒了。「陛下……」
歆兒扁了扁嘴,心說:「難道我還會想不出來嗎?」但那畢竟是以後的事,眼下他實在想快點把這話題拋開。適逢宮女送來剛剛煎好的葯。歆兒靈機一動,快步走上去接過來,親自嘗了一口才雙手捧給素盈,笑嘻嘻地說:「不苦。」
謝勝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訥訥地說:「陛下,還有一篇文章等著背呢。」
「你的當年有什麼值得回憶?」榮安吃吃笑道,「這玉屑宮裡的往事對你來說不是什麼驕傲吧?唉……『恬不知恥』大概就是總也趕不走你的原因!」
素盈不再和她爭辯。她們判斷事情的標準永遠不一樣。
這天的雲彩很漂亮。歆兒站在九曲橋上仰頭望天,望了很久仍然興緻不減。謝勝靜靜地等在一旁,聽到他說:「真美。比所有的人都美。怪不得我選了天當作這輩子說的第一個字。」
太皇太妃一定知道榮安會到歆兒跟前煽風點火,然而她的微笑與平日一般無二。看了幾頁,她不緊不慢地說:「這是謝勝代筆的吧?」歆兒眼睛一轉,笑道:「娘娘怎麼這樣說呢?」
榮安入宮來的時候頗有大鬧一場的架勢。歆兒想,早晚躲不過她,索性當面趕她回去。如果能讓她氣得受不了,再也不進宮來,那是最好不過。想不到榮安根本沒有出現在他面前,她徑直去了玉屑宮。
素盈回眸看看這預料之中的訪客,淺淺一笑:「你發福了。」榮安還是直直地看著她,緊繃著臉。素盈容她去沉默,自顧自捧一盞香茗,仍走到敞開的窗前看景色。
可素盈沒對他的話作評論,反而問:「陛下,在你擁有的一切當中,www.hetubook.com.com只有一樣是無人能夠奪走的——你知道是什麼?」歆兒想了想,沒有想出來,於是爽快地笑道:「我不過是個血肉之軀的人,這條命跟別人的一樣有生老病死。有什麼東西是奪不走的呢?」
這顆災星身邊的人,都會迷失立場。大姐,哥哥,信默,真寧……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可是一個個,漸漸地不知走到了什麼方向……只是因為多了一個她,多了一個她!榮安越想越是難壓胸中那股翻騰的怒火,氣勢洶洶闖到歆兒的書房。
他看著榮安,誠心實意地說:「姑姑,朝廷好不容易充實起來,你又想在後宮折騰一次?我雖然只是個一點兒大的孩子,也會嫌煩的。再說,真寧姑姑那些整人的手段,你也學不來。算了吧!」
十六字鏤屏,繡花藍色帷幔,玉屑宮中的布置儼然當年。榮安站在屏風旁,半晌沒有邁開一步。銀絲結花的寶藍色帷幔前,那女人穿著淡淡的黃衫,青瓷色裙子,像是深夜星空里一朵香雲托出月兒似的。她的側臉與那一天別無二致,若不是御榻上少了端坐的父親,榮安會以為眼前是一卷描繪當時景象的圖畫,幾乎要問自己:真的把這女人趕出宮廷了嗎?
「陛、陛下!」榮安有氣無力地搖搖頭,「你會吃虧的,你會吃虧的!就連先帝,也險些被這女人算計……」
「我要告訴他,你對他的親人做過什麼。也許你會後悔沒有留在泰陵。」榮安說到此處似乎倍感愉悅,耀武揚威地轉身離去。白信則正好領著一名年輕的太醫來為素盈診斷,與榮安錯身而過。榮安失望而惋惜地看了他一眼,而信則根本沒有抬眼去看她。
歆兒卻笑得更大聲了:「可我想知道的時候,被我問到的人,必須回答。」
「明明已經背會了,為什麼偏要死板地抄三遍才作數?」歆兒撇撇嘴,笑嘻嘻拍了拍謝勝的肩膀,「阿勝,想偷我的東西,你還得加把勁。眼下嘛,還是小心一點兒和-圖-書幫我抄仔細。下次,再這樣故意讓太皇太妃看出來,我可真不高興了。」
「即便你是皇帝,也不能知道天下所有的事。」素盈這樣回答他。
歆兒知道嚴守宮規的太皇太妃不會在後宮責罰臣子,並不為謝勝擔憂,可是短短片刻竟想不出話來反駁素盈,只能在一旁直眨眼睛。素盈看著他的樣子又笑道:「陛下,我的這番道理並非無懈可擊。把我說的那本書背一遍,你就知道了。」
謝勝「嗵」的跪下道:「無論怎樣責罰,臣心甘情願。」
見謝勝聽得發獃,歆兒笑了:「把書拿出來看看啊!」謝勝忙從袖子里抽出片刻不離身的書,又不知該翻哪頁,聽歆兒說:「君臣鑒戒第六。」謝勝怔了怔——這是兩天前太皇太妃親自指定的書。可是歆兒背的,早超出自己不知多少了。
「我只有一個妹妹平安地生兒育女。」素盈微笑著說。
素盈回頭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憐憫:「記不記得盛樂曾經說過的話?看來,十年前你就應該明白的事情,至今也沒往心上去。」榮安裊裊婷婷走到她面前,耳語一般說:「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話?只要有一口氣在,你我就沒有共存之理。」她退開一步打量素盈,嘲弄似的說:「這種話,你敢說出口么?活到今天,父兄、姐妹、夫婿、兒女……你有什麼?」
歆兒好奇地睜圓了眼睛:「你是怎麼知道?」
歆兒一邊搖頭一邊嘲笑:「真寧大長公主是我的親姑姑,前些天想殺了我用慶王的重孫來代替。她與我非親非故,如果有心,十年前還是仁恭皇后的時候,難道找不出另一個小兒助她成為太皇太后?何必等到今天。」
「原來陛下都知道。」謝勝慚愧地漲紅了臉。
她一點一滴搜索腦海中的仇恨,把它們聚集成誰也不能置若罔聞的攻訐。這並不費力,讓榮安自己也略感詫異:原來向一個不明所以的人揭發罪惡,比與那些心知肚明的人交換回憶,更令人快意。
歆兒的眼睛亮晶晶的,m•hetubook•com•com沒有透出一絲不高興。「當初你和真寧姑姑說,琚含玄害死了我父母。為你們這句話,他們家該殺的殺、該發配的發配、該沒官的沒官。還有那些跟他親近的人,我聽真寧姑姑的話,由她一併斬草除根。當時是不是險些把整個朝廷殺空?現在,你又來這一套——怎麼今天害死我父母的人,變成了太皇太妃?」
榮安渾身顫抖起來:「陛下,你怎麼能無動於衷?我說的,是你父母與那女人的怨仇!」
「姑姑說累了吧?」歆兒嘻皮笑臉地讓人送來一杯香飲,「喝完了這杯清火飲,回家歇歇。」
歆兒沖他擠了擠眼睛:「你真以為偷了我長學識的機會?哈!」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大聲地說:「君為元首,臣作股肱,齊契同心,合而成體,體或不備,未有成人。然則首雖尊高,必資手足以成體;君雖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禮》雲: 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心庄則體舒,心肅則容敬。《書》雲: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
兩個小少年一起來到玉屑宮,歆兒湊到素盈身邊,拿出那些紙說:「娘娘說過要看我今天的功課——在這裏。」
歆兒悶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問:「那娘娘能不能坦然告訴我,我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看著木然的素盈,他又笑:「連那位西國的皇太后尚且不避諱,娘娘為什麼不能說一些我父親的事呢?」
「每次謝勝入宮當值,這個『盈』字裏面的『又』字都寫成『乂』。平常都是寫作『フ』的。」素盈轉臉望向謝勝時就不那麼和氣。謝勝被她瞪了一眼,心虛地垂下頭。
素盈說:「她是我妹妹的女兒,叫做忘機,原來在絛作房。我身邊剛好缺一個機靈的小宮女,就把她要過來了。」
素盈搖頭苦笑。「問問你自己的事吧,讓你父親保留他的神秘。」她說:「你知道嗎?你會說的第一個字,是『天』。這一件事,就比你父親的一生更值得津津樂道。」hetubook.com.com
歆兒伸個大懶腰,若無其事地跑去打水漂了。
「我聽說娘娘以前每天都為先帝嘗葯,從來甘之如飴,沒有一點怨色。」歆兒坐到她身邊,看著她喝完了。那宮女接過空碗,歆兒猛瞅見她的臉,「咦」了一聲。
「姑姑,你們一直告訴我,先帝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如果是那樣,他做事的用意,你真的能明白嗎?」歆兒呵呵笑了笑,無論她再說什麼也不再會理她。
榮安火氣上沖,提高嗓門道:「陛下知道那琥珀是什麼來歷?」歆兒毫無興趣地搖搖頭。榮安伸手壓住起伏的胸口,冷笑道:「我知道,我說的話陛下從來不喜歡聽。但今天的話,陛下一定想聽。」
歆兒全然不覺得被她戳穿是尷尬的事,滿不在乎地說:「娘娘,一個皇帝最重要的才能不就是會用人嗎?阿勝的長處是喜歡讀書、字寫得跟我差不多。我善用他的長處,有什麼不對?」
歆兒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問:「娘娘仍然把她當作妹妹?」他說了這話,連忘機也一併偷偷望著素盈。
榮安被這小孩子嘲弄,失望地離開。歆兒彷彿根本沒有發現,仍是看書寫字。謝勝看見榮安走了才悄悄地進來,把許多寫好的紙交給他說:「陛下,今天的都寫完了。」歆兒接過來看了看,點頭道:「只有你的字與我的最像。走,拿去給太皇太妃看看。」榮安叫鬧一通,似乎對他今日的安排和情緒全無影響。
榮安瞪著他,艱難地喏喏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素盈連忙嗔怪道:「這是葯,陛下怎麼能……」
「因為那時你就在我的懷裡。」她說。
榮安愴然神傷:「真寧泉下有知,看到你又大搖大擺地回來,一定憤慨極了。她得罪無數人、冒了無數險,抱定終身不嫁的決心也要保住的皇家正統,居然又落到你手裡……可憐的妹妹!」她悲憤地瞪著素盈,道:「你這狡猾的女人。我絕不會讓你得逞,絕不會讓歆兒受你蠱惑。」
歆兒明明知道,卻故意問:「她母親是娘娘的哪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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