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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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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拂水殿

第二章 拂水殿

紅曲抬起頭,對這離奇的傳說感到無比震驚,迷惘地問:「那麼他……」
白無常依舊笑眯眯,一團和氣地商量:「我們有自己的職責。只好帶走你父親。」
紅曲撇撇嘴,鼓著腮幫子看著表,心裏盤算著:要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定和爸爸好好算這筆賬——五十歲的人還神神秘秘戲弄自己的女兒,太可恥了。
「雖然外表是少年,但那傢伙的確是當了幾千年的原神,是一路做下來的初代白無常。」
「奶奶?」紅曲對自己的壽命並不是很悲觀。她看著薇香瞬息萬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你不要緊吧?」
黑無常問:「是什麼樣的噩夢?」他純粹是沒話找話,沒想到紅曲的答案讓他渾身一震。
好幾千年?!紅曲的頭髮微微一緊,打了個哆嗦,全副心神都被他天真的笑容和詭異的問題所吸引。就見黑無常冷冷道:「想起來又能怎樣?」
而紅曲,早就呆了。她只能勉強從爸爸的陳述中挑出幾個關鍵字:「地獄」、「輪迴」、「接替」……
紅曲被他挑起好奇心,急忙追問:「我的祖先後來怎樣了?」
紅曲的臉色終於蒼白。這個故事宛如神話,但紅曲在第一時間,想起自己曾做過的那些歷歷在目的夢。原來,那不是夢。
紅曲驚疑不定地用目光向父親求證,但父親沒吭聲。他拉著紅曲的手,離開嘰嘰喳喳的鬼神,到一邊坐了下來說:「女兒,我們家的歷史,我從沒跟你提過。今天我第一次給你講,這也是我給你講的最後一個『鬼』故事……」
然而在十九歲的最後幾天,她的生活開始有朦朧的變化。
黑白無常繃著臉扭過頭,沖紅曲大叫:「不準叫我阿黑(白)!」話音未落,他們迅速留意拂水公的反應——他好像根本就沒聽見,越睡越安穩。
提到自己的家族,紅曲來了精神,扯著黑無常的衣袖問:「喂!喂,你們也喜歡我嗎?」
「咦?」紅曲這回真的感到意外。她撓撓腮,萬分不解:「為什麼不回去呢?要是早知道自己下輩子的家蓋在地獄門口,估計我就會重新決定了……天庭有什麼不好?真是不理解前生的我!」
閻王滿意地點點頭,「你挺聰明。」
「秋河」自然就是紅曲的爸爸,紅曲聽到他被人稱為「那小子」,還是第一次。
後來紅曲的複習似乎很順利,找到一個固定的好座位。但圖書館卻出了一個新的鬼故事——有一個古怪的座位,坐在那裡的人,輕者渾身發冷,重者頻繁腹瀉……
紅曲總覺得,要是能在梧桐樹下盪一會兒鞦韆,一定很愜意。但她實在很忙,所以路過鞦韆時,看也沒看一眼。
「八次……這是第八次。之前有六次,我們在這裏見面,你每次都會說同樣的話……我一直很好奇地期待著和你再見,看看你還會不會說同樣的話,結果你每次都這樣說。但是,你記得你有幾次得到了你爭取的『幸福』嗎?」
黑無常的臉「唰」一聲變得慘白。他扭過頭,冷酷地對搭檔說:「我們帶她走——這個人的腦筋根本和常人不一樣!徵求她的意見也是白搭!」
紅曲撇撇嘴,不打算評論自己的祖先,哼了一聲:「說不定是因為你太有天賦,閻羅大王故意害死你!」
不同的是,剛才書房裡好像沒有這麼多人……
於是那個每天活蹦亂跳的原紅曲,成了一個低著頭走路的沉思者……
「無論我是什麼身份的女人,每次的結局都一樣:婚姻以丈夫的外遇和我的自殺告終!」紅曲回顧自己沉痛的舊夢,口氣越來越飄忽:「這樣的夢我不知重複了幾次,每次都會哭著醒來。後來不知什麼時候,這感覺消失了——我再也不會做夢。」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似乎不想繼續這個難過的回憶之旅。短暫地調整心情之後,她調皮地吐吐舌頭,「雖然知道那只是夢,但悲哀的程度不會因此減輕!」
「他是地獄的老大嘛!哎呀,東君出來了!」白箏抬起頭,看看天上的太陽,「你要複習功課吧?我也該去別的地方玩了!」
「阿黑,(黑無常:不要叫我阿黑!)為什麼這麼黑?」
當薇香臉上出現那麼溫柔的表情,紅曲再也不能強忍感動,抱著她哭了。「奶奶——!」
閻羅嘆息道:「你丈夫螢星和你姐姐絢姬本來也是天上星宿,因為玩忽職守而被貶塵世,他二人在歷經三世報應之後,就可永結夫妻。」
紅曲只好再搖頭。在這裏,她那傳統的冷靜理智的思維繫統盡數作廢。
這個古怪的傢伙憨憨地笑了,似乎挺不好意思,結結巴巴說:「你已經能看到了嗎?我、我是你看到的第一個?我、我想,先做個自我介紹比較好……」
黑無常眼中閃過一絲不安,邁一大步,到紅曲爸爸耳邊大叫一聲:「秋河!」
啥?他們?紅曲還沒來得及問聲為什麼,就被爸爸的介紹嚇壞——雖然爸爸每年要嚇唬她無數次,但這無疑是歷年來最成功的一次。
爸爸大概很想安慰她,但他沉默許久,只想出一句話:「你還是能看見我,就像你能看到黑白無常……」
「真是拿你沒辦法!」紅曲揉揉疼痛的額頭,「回到我們的主題吧——就算家庭的幸福是短暫的,我還是要為幸福而努力!所以……」她歇口氣,斬釘截鐵地說:「請把我爸爸留給我!」說到這裏,她忽然換了一副哀求的表情,「再說大王——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以前多麼倒霉,你忍心看我連今生小小的幸福都無法把握?」
他們正心亂如麻,偏偏不識趣的紅曲悄悄溜了回來,躲在父母親的卧室門外小聲叫:「阿黑阿白!你們怎麼還在裏面!快出來!偷窺別人隱私是犯法的!」
黑無常搖搖頭,「我是——是很久以前的星宿轉世。」
「還要多久才能到閻羅寶殿呢?」
那一刻,一陣飈風從她胸前穿過,直撞得她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彷彿整個世界在瞬間扭曲。她曾經從有些小說上看過關於世界扭曲的描寫,但此時此刻終於知道,那些描寫根本就是胡說八道!那種扭曲的感覺,根本沒有任何文字能夠描繪!
「咦?」紅曲往那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看看——什麼都沒有。
紅曲又怔了一下,很快說:「不行!」
紅曲看她這麼消閑,心裏更加不平衡,氣哼哼站了起來。突然,她好像想起什麼事,猛地轉身問:「白箏,我們是朋友吧?」
「哇——」紅曲實在沒辦法掩飾自己的驚訝。這就是爸爸描述過的閻羅寶殿——那個她幻想過無數次,又無數次否定它的存在的宮殿——全人類的歷史上,沒有一個宮殿可以和它勉強一比。「這麼大的宮殿,只住一個人?太奢侈了吧?」
紅曲愣了,反問:「現在就走?」
「閻羅大王也要投胎?」
紅曲的笑容更加詭異……
白無常的目光從秋河平靜的睡相游移到黑無常驚疑的臉上,終於覺得事情蹊蹺,走上前,用力拍了拍紅曲的爸爸,「秋河,深夜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難道是什麼定做的東西,現在還沒送到?紅曲單純的頭腦中再想不出玄妙的解釋。僅僅是這常規的猜測,已經讓她十分好奇:「得等多久?」
「爸、爸,」紅曲在頭腦的一片空白中,艱難地搜索出幾個字,「你是想告訴我:神話里的鬼神穿西裝?」
「這我可不知道哦!」閻羅王拍拍手。掌聲未落,大殿一角隱約出現一個人影。
黑無常拉著紅曲飛過三途河,看到一座森嚴寶殿「文書殿」。一隊亡靈正排著隊往進走,維持秩序的青面小鬼對這幫隨時想偷偷溜號的傢伙們無奈到了極點。
「那不就是 『死』嗎?」紅曲的聲音陡然提高,無法想象爸爸怎麼能這樣平靜地討論這個人類最關切的問題。「你在開玩笑?!」
紅曲有些沮喪,起了這麼早竟然還佔不到座位,真是豈有此理。然而對方坦誠的目光卻讓她微微心動,於是走過去坐了下來,順手從一摞書中抽出一本,假裝刻苦,免得有人路過時,看到她「自言自語」,以為她被考試逼得發了瘋……
紅曲猶豫地搖搖頭。
「大小姐!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紅曲皺著眉頭,撇撇嘴,「和鬼打招呼的人才不正常吧?」
「什麼?」紅曲輕輕抗議:「這才是一般人認為的『正常』吧?」
「咳!」判官乾咳一聲,狠狠白了這個沒眼色的黑無常一眼——大家正在討論拂水公的問題,這傢伙卻想帶著眾人跑題。「陛下,如果沒有什麼事,我等先告退!今天還有很多的工作任務沒完成,時間就是生命啊。」
「這麼說,我本來就不該報恩,」紅曲神色黯然,咕噥道:「正好碰到人家永結夫妻的人,想也沒有好結果!」
「呵呵呵呵呵。」閻羅大王開懷大笑,「又是『誰也沒有權利破壞別人的幸福』!好熟悉的話啊!」
紅曲瞪他一眼,陰沉地低吼:「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你以為你是誰?想決定我父親的生死?沒門!不準帶走我爸爸,回到你們自己的地方去!」
「陛下,」黑無常一直靜立著沒有插話,這時他的眉宇間微微一動,小心翼翼地問:「原來她真的是……」
紅曲臉上露出明朗的笑容:「你們晚上不休息,對吧?」
爸爸也笑了,但笑容卻是一種深深的苦澀:「傻孩子,去了地獄的人哪有回來的道理——當我重新步入這個塵世,也就是你去拂水殿接替我的時hetubook.com.com候。」
「那樣他們就不會忘記前生的約定?」紅曲覺得這個秘密挺實用,就怕說出去沒人信。
黑無常的嘴角輕輕一顫,「可以——如果是你,就可以讓周圍的人也感受到你最大的心痛。」
「難道奶奶願意讓自己的孩子死掉來代替她?」
閻王正色道:「當然不是!螢星和絢姬雖然有結為夫妻的姻緣,但螢星不應該在和絢姬結婚之前與你成婚。況且因此逼死你六次……一次兩次就算了,大家可以裝聾作啞,但同樣的事情竟然發生了六次!連天帝都對你們的未來沒興趣。當然,這也怪煌瑛你太執著……」
「那隻能說明閻羅王太不講理!」紅曲仍然鼓著腮幫子,忿忿不平地發表評論,「哪有為了讓人給自己工作就讓人家死的?況且,在地獄的奶奶也不會希望爸爸這麼早去世。爸爸你將來會盼望著我早早死掉,好讓你去轉生嗎?」
「不要叫我阿黑!」黑無常瞪她一眼,繼續和搭檔討論:「生靈不像幽靈。除非有極強的力量,否則很難在冥界出入。紅曲,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
紅曲沉下臉,咬牙切齒——果然是黑白無常這對混蛋搭檔!
所以紅曲對奶奶的印象是——零。只聽爸爸說過:「你的爺爺叫做原靜潮;你的奶奶,叫做龍薇香,很美的名字,是不是?據說她的長相也美極了……」
傳說,地獄里的拂水公被塵世的情感迷惑,私自跑到人間,還和人間的女子生兒育女。當他對人世的虛偽狡詐感到失望而回到地獄時,他已經不是從前的拂水公。他的能力隨他的血脈遺傳給他的一個孩子,拂水公已經沒有能力永遠擔任地獄里的職務……為了維持拂水殿的正常運作,閻羅大王決定,在拂水公的孫子成年之後,就把拂水公的兒子帶到地獄,接替父親的工作。就這樣,拂水殿的運作就由拂水公的後代們一代一代掌管,而掌管拂水殿的人,只有當自己的兒女來接替時,才能重新步入輪迴……
紅曲瞪大了眼,想說點什麼,卻沒做到。
「就是陰氣放太多!害我起一身雞皮疙瘩……」紅曲伸手往他們背後一推,下逐客令:「你們怎麼又來啦?做了什麼壞事?我爸媽怎麼睡得這麼沉?」
「什麼?!」紅曲不禁臉色慘變,失聲道:「身為天帝,怎麼可以濫用職權,決定別人的命運?太卑鄙了!」
黑無常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回答:「拂水公,他本來是掌握人類感情的執事。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對劫火姬說,有一個女子非常崇高誠摯,不應該在『人道』中輪迴,應該升天成神。但是那女子註定要在人間十世輪迴,拂水公受她吸引,擅自跑到人間,與她的轉世結為夫妻。但人生在世總會變,何況此世又非彼世。轉世后的這個女人已經不及前生的萬分之一。拂水公漸漸受不了人世的爾虞我詐,在妻子過世之後就回到地獄。剩下的事情你爸爸也說過。總之,拂水公由於這件事受到懲罰,在他的子嗣來接任之後,就步入地獄最黑暗的地方,直到現在還在其間受苦。」
以前看到別人和自己打招呼,她還覺得挺美,總以為自己成了什麼名人。現在卻看誰都可疑。人家和她打招呼,她先低頭看看那人在地上有沒有影子——多半時候會發現沒有。對於這類「人」,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
紅曲垂著頭不回答。黑無常以為自己太凶嚇到她,緩和地問:「對了,剛才你想說什麼?」
「我們就是地獄里拂水公的後代。」爸爸頓了片刻,不顧紅曲的詫異繼續說:「按照我們家的傳統,當一個人能看到地獄里的鬼神時,就證明他的靈魂已經足夠強大。你能看到這些朋友,我也可以放心地去地獄接替我的母親……」
比如說上個月的某一天吧,紅曲正走在去自習教室的路上。淡淡的晨霧尚未消散,碧綠的柳枝在微寒的清風裡顫抖——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紅曲的心情也輕鬆到了極點。正在這時……
日子就這樣緩慢地過去,終於到了期末考試。紅曲每天更是焦頭爛額,忙得找不到東南西北。
好在醫師每天面對的都是有毛病的人,也不把紅曲的遭遇當回事,從容鎮定地開始分析:你最近有沒有吃牛肉?有?這就對了。最近有沒有看新聞?看了?這就對了。知不知道瘋牛病?知道?好吧,我來給你作個心理分析:你看了有關瘋牛病的新聞,而自己最近又吃過牛肉,所以心理覺得恐懼,從而形成一個潛意識的暗區,並且在遇到壞人的時候,自然而然把這種恐懼外化,內在的恐懼和外在的危險威脅合二為一,就看到一個長著牛角的人……你應該趕快報告保衛科,以免那個變態再出現在我們校園裡!
——或者說「意外驚嚇」會更合適一些。
自從紅曲對他們陽光燦爛的問候無動於衷,他們就變得蔫蔫的,見了紅曲總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好像挺想和她打個招呼,但怕遭白眼。
「會。」
「可是……」
「東邊那青色有龍雕的就是拂水殿,裏面的執事是你祖母。南邊硃紅色有鳳雕的是劫火殿;西邊銀白色有虎雕的是搖風殿;北邊黑色有玄武雕的是動地殿。」
那位一頭長發、總是和紅曲打招呼的姐姐正坐在鞦韆上輕輕蕩漾,沖紅曲溫柔地揮手。她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身材高挑清瘦,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總之長得漂亮極了。紅曲總能看到她微笑著站在梧桐樹旁,悠閑得好像古代的仕女圖。
黑無常的表情說不出是同情還是傷感。他把眼睛瞥向一邊,嘴角不自然地抽動幾下,鄭重其事地說:「不是你和你母親做了同樣的夢。而是,你把傷心的夢傳給了她。」
黑白無常忐忑不安地看著原秋河,猜度他如果知道他們的來意會怎樣傷心。但秋河彷彿非常疲憊,竟像沒看到他們似的,倒頭又睡了……如果是平常,他至少會沖黑白無常擠眉弄眼,代替打招呼——他是由兩位無常看著長大的,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至於因為慪氣對黑白無常熟視無睹。
紅曲天真無邪地笑笑,「沒什麼,就是想叫你一聲『阿黑』!這個名字聽起來好親切!」
她在現實的世界中成長為一個現實的人,並不期待有朝一日能看到老爸口中的神怪。
「這麼說你們沒有把秋河帶來?」高高在上的閻王很平靜地隨口問了一句,卻讓下面站著的嘍羅們在這意外的平靜中一陣心驚。
「六生六世。你直接參与的生養和婚姻就有十二個家庭——沒有哪一個能永遠維持幸福和美滿。」閻羅大王的笑容像莊嚴的神像一樣慈悲淡泊,「每個家庭總有一天要經歷你們眼中的『不幸』。」
「是啊!」白箏笑了笑,「我也是到了地獄才知道。現在的大王好像是第二任,他的前任已經轉生了。地獄的規矩可多呢!動不動就要記過處分,不過通常寫個悔過書就能了結。我現在常常去書店看書,算是給以後做準備。你也多看看這方面的書,很實用的!」
原秋河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看了看周圍,問:「紅曲……怎麼了?你怎麼跑到爸媽的卧室?」
「放心放心,」白無常急忙解釋:「我的法術只是讓他們沉睡,天亮就會失效,無毒無害不留後遺症。」
「我不像你這麼清閑!」
那一瞬間,紅曲胸中忽然湧起一股酸澀,帶著傷感的怒氣讓她眼前發暗。不知是不是再次產生幻覺,紅曲忽然聽到了鐘聲——在「噹噹」的鐘聲中,空間突然再度扭曲,地獄的訪客們掩飾不住驚訝,像風煙一般消失在扭曲的空間里。
「你是例外。」黑無常無情地粉碎了她的幻想,「你是不是覺得奇怪?地獄里的執事們超脫了生死的拘泥,但竟然還會在意人世對我們的反應,還會對人類產生各種感情……但只有你的先祖對人類產生了『愛情』。其他人,比如說現在劫火殿的執事劫火姬,對人類的惡性恨之入骨,對人類也鄙視得不得了,但誰也不能否認,這種『痛恨』也是感情;搖風殿的搖風公,對人類有那麼多大大小小的煩惱深表『同情』;動地殿的動地公每次都要為消除人類的功利心大傷腦筋大發雷霆,這『氣憤』是他對人類的感情……還有那個每天游來晃去、不務正業的未來劫火姬,天天在大學校園裡管閑事。估計她上任以後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白箏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悲痛,頭慢慢垂下,滑落的髮絲擋住了臉,緊緊握著鐵鏈的手忍不住在顫抖——她這麼悲傷的反應讓紅曲覺得萬分抱歉,剛想道歉,就聽到白箏低低的聲音說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從這個高高盪起的鞦韆上……飛出去,撞到對面的梧桐樹……」
黑無常卻毫不留情地潑下一盆冷水:「因為他的結局太沒價值,我們才更審慎地對待自己的情感。」
「遵命。」黑無常擔心地看了紅曲一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閉上眼睛!」這聲音很平靜,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在和自己同處一室的父親身上。
比如說吧,十九歲的禮物是一整套世界百年恐怖片大全;十八歲的禮物是一套三十多個各種姿勢、栩栩如生的骷髏先生;十七歲的禮物是一個很可愛的殭屍麗麗,幾乎和真人一樣大,大概是造出來嚇半夜來的小偷,卻被實用主義者紅曲當了衣架……每個生日,都和圖書是她父親發揮想象力的絕妙機會。今年也不會例外——至少在看到「禮物」之前,紅曲是這麼認為。
以前她總是住在學校宿舍,現在卻風雨無阻每天回家——怕一個不留神,地獄那些卑鄙的混蛋會偷走她老爸——她成了老爸專用的守護天使。
紅曲不得不使勁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的下巴掉到地上。
黑白無常對視了一眼,眼神中是難以掩飾的詫異和慌張。這情況從未發生過!拂水公從出生就和他們相識,看不到他們、聽不到他們的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
紅曲因為痛苦而眯縫的眼中,隱隱約約看到處之泰然的父親——他似乎習慣這種感覺,正沖她安慰似的微笑,彷彿在說:對於有經驗的人的建議,最好照做。
「我……」紅曲神情尷尬,眼珠亂轉,迅速閉上眼睛編了個謊話:「不要理我,我在夢遊。」說著,她晃悠著溜走了……
——薇香已經說不出話來。
爸爸明亮的眼睛里有一種紅曲不大熟悉的神采——不是年年相似的戲謔、調皮和興奮。他看來有些落寞,彷彿在隱忍著某種強烈的感情。這神采讓他更加神秘,而他的言語也彷彿充滿玄機:「現在還不行,你還看不到。等一會兒。」
「不行!」紅曲掙脫了他的手腕,狠狠白了這個粗魯的傢伙一眼:「真沒修養!還是地獄的官員呢。五歲的小孩子都知道不應該在別人談話的時候插嘴!」
「黑無常,」閻羅大王不想在下屬面前被紅曲評價得太丟人,說:「你先退下!」
「怎麼是紅曲呢?」她托起紅曲的臉,愛憐地仔細打量:「紅曲還很年輕呀!秋河那小子呢?」
「是的。」紅曲使勁點頭,好讓自己能稍微集中精神。
白箏咯咯笑起來,問:「出什麼事了?難道有什麼事情能難倒拂水公的後代原紅曲嗎?」
薇香的笑容和紅曲的哭相都凝固在臉上。
「從來也沒有!」閻羅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紅曲。「七世之前,你是天庭的菊花仙子。天帝准你下界報恩,從此你就進入六道輪迴。之後六世,你為報恩而嫁給恩人,但你和他卻沒有姻緣,每一次必被他所拋棄……我每一次都要問你:是繼續輪迴還是重返天庭,你每一世都因為奪夫之恨而答:『願輪迴!』直到前生,我問了同樣的問題,你哭著說:『我和他沒有姻緣,破壞別人幸福的並非絢姬,而是我!』」
判官對這父女倆沒止境的對話已經不耐煩,他上前拉開紅曲,對她父親說:「拂水公,該交代的話都說過了,我們該走了!」
這時,他們面前出現一條若隱若現的大河。
「唔、唔!」馬面馬上點點頭,「你本來就看起來可疑。但她竟然質疑如此正常的我們,可見原紅曲和檔案上描述的一樣——沒什麼想象力。」
「紅曲,圖書館已經沒有座位,」她輕柔地微笑著說:「不如和我一起坐一會兒吧?」
黑無常嘆息一聲,輕輕喚道:「秋河?」
閻羅大王安靜地注視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聽說你阻止黑白無常招你父親的魂魄……你為什麼阻礙冥界的工作程序?」
話音未落,他們兩人消失在黑暗裡。
「哈,沒想到你還會開玩笑!」紅曲拍了拍黑無常的肩膀,並不相信他的話。「我還以為你的腦筋早就僵硬……你在地獄呆了多久?」
白箏一手握著鞦韆的鐵鏈,一手輕輕拍了拍紅曲的肩膀,柔聲問:「你最近怎麼了?都不和大家打招呼,我們覺得很不正常啊!」
「那個……當然是……就當我從沒告訴過你嘍!」閻王做了個耍賴的表情。
紅曲大叫:「因為這樣的理由讓絢姬墮入餓鬼道,今生我有什麼臉面見螢星?」
這片巍峨堂皇的殿宇透露著肅穆典雅的氣氛,紅曲不禁由衷讚歎:「好氣派的四神雕像!」
黑無常仍舊拉著紅曲的手,神情更加嚴肅,「我們現在出發!」
「可是我已經知道了!難道你這個人,只要自己覺得沒事就好嗎?」
似乎只有一個大三的女生能例外——不用問,自然就是紅曲。
紅曲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知該固定在哪種顏色。她老爸每年要嚇唬她無數次,但面前這個女鬼,毫無疑問,比她老爸有天份……「其實我活著的時候像你一樣,能看到不屬於人間的東西。」白箏的表情正經了一些,「所以死後閻羅大王問我:『白箏啊,你挺有天賦的,要不要到我們地獄工作?』我想那也挺有意思,所以就遞了申請書,(紅曲:竟然還得交申請?!)——走形式而已。然後閻羅大王安排我接替劫火姬的職位,但前任劫火姬的工作積壓了好多,一直交不了班——聽說因為你家祖先蹺班三十年,而且剛好是在人間戰爭時期,所以積壓了好多工作,引起惡性循環,到現在也收拾不完。」
「菊花仙子煌瑛為報螢星救命之恩,心甘情願被螢星拋棄六次……這已經成為姻緣簿里天上地下最厲害的紀錄——至今沒人打破!」閻王說到這裏,情不自禁擦了把汗。「結果你在天上的那一幫花仙姐妹都氣憤,聯名到甘碧王母殿請願。天帝也覺得,是他叫你下世報恩,螢星竟然這麼不給他面子,讓你的報恩計劃每次都失敗。所以也有意懲罰螢星。」
原秋河沒有回答。他的呼吸越來越平靜。
「煌瑛?」
紅曲被這些新奇的故事驚呆了,眼裡閃耀著興奮光芒。
被叫做「薇香」的那女子瞪大了眼睛,一瞬間就來到了紅曲面前。紅曲忽然明白什麼叫做「凌波微步」、「飄飄欲仙」。
假期的到來讓紅曲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紅曲的心情為父親營造的神秘氛圍而緊張起來,脫口問道:「你平常看到的世界和我看到的不一樣嗎?」
「三、三角戀愛?!」紅曲的眼睛睜大了,「閻羅王,你懂的新名詞還不少嘛!」
黑無常也冷冷地瞥了紅曲一眼,似乎對她的無理有些不滿。他用慣常的淡漠的聲音說:「可以。你的力量已經得到閻羅大王認可,只要你捨己為人,願意去拂水殿接任,就用不著你父親了。」
「不,」紅曲惴惴道:「奶奶……」紅曲覺得叫這麼年輕美麗的女子為「奶奶」很難堪,但薇香看起來卻蠻高興。
他的大笑把紅曲弄得莫名其妙。「什麼叫做『又是』?」
「他放棄了星官的尊嚴,在地獄擔當執事。雖然我們地獄沒什麼比天庭差的地方,待遇還更加優厚呢!但是大家就是不喜歡來,認為在地獄當官還不如在人間受苦。所以,當時我很高興就把他接受了。」
紅曲來不及問他「抓緊時間」是什麼意思,就聽到白無常認真地自言自語:「咦?我的名字是什麼呢?哎呀,好幾千年前的事情啦……黑無常,你記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當秒針跳到父親所說的時刻,紅曲還沒有覺悟到: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出現了,她將告別平凡無奇的生活。
「因為、因為、因為,」紅曲腦中有無數紛繁的思緒張牙舞爪飛來飛去,她勉強從中抓住一個,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每個人只有一個家庭,誰也不想它被破壞啊!」
「紅曲!」一個清越的聲音輕快地叫著她的名字。
黑無常沒搭話。
黑白無常正氣呼呼、毫不客氣地坐在她床上……
她對奶奶的記憶非常有限。即使是爸爸,恐怕知道的也不多。聽說爺爺奶奶開過古董店,爺爺在爸爸出生之前就去世,而奶奶則死於難產——這是傳統的說法,但爸爸說,是因為他力量太過強大,奶奶有了強大的繼承人,就前往地獄任職……後來古董店維持不下去,被賣了,而爸爸被爺爺生前的朋友撫養。
如果問原紅曲,她的生命中有什麼意外之喜,答案無疑是「生日禮物」。
原來是這樣啊!紅曲鬆了口氣——還是科學有力量。
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話,她唯一能說出來的完整句子只是:「爸爸!我很難受!」
紅曲並不甘心,又問:「你生前就有超能力嗎?為什麼能成為『黑無常』呢?要經過考試嗎?難道你也是閻羅大王相中的,遞了份申請書就上任?」
紅曲越來越緊張,但薇香卻在這時候笑起來。「這不是時間問題。紅曲,只有這點我不能同意你的觀點!我不會要求我的兒子死掉來接替我,但與『時間』無關。而是因為我希望我留在世上的唯一一個孩子能得到他期待的未來……他是我和我丈夫最珍貴的寶貝。」
紅曲不明白這個問題隱含著什麼樣的深意,只能「咦?」一聲表示困惑。
這個敷衍太沒水準,紅曲毫不猶豫地抗議:「媽媽也能看到你嗎?不行吧?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地獄給你發的工資在人間能不能使用?我和媽媽靠誰來養活?靠你這些朋友照顧?他們看起來一點都不可靠!」
「你這個丫頭真心煩!」黑無常的眉頭越擰越緊,似乎是忍耐到了極限,他也開始咬牙切齒,惡狠狠瞪著紅曲說:「你要怎麼樣?這可是我們的工作!」
紅曲有氣無力地勉強說出幾個字:「黑無常?」
紅曲踮著腳尖來到父親床頭,屏住呼吸觀察父親的睡臉——她以前沒這麼做過,不知道今夜的他是否與平常無異。但看起來他應該是沉寂在安詳的夢境里。想到自己又一次趕走了黑白無常,拯救了父親,紅曲就由衷感到自豪,美滋滋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不過,事情似乎沒有結束——
「各位!」爸爸沖那和_圖_書群人微笑著點了點頭,「我來介紹一下——我的女兒原紅曲!」
黑無常笑笑,「掌握著全人類生死的寶殿,有多大也不為過!」
「同事」這個詞讓紅曲眼前浮現出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她皺緊了眉,「我討厭地獄,我以後要努力上天堂。」
「因為出現嚴重的操作失誤——秋河的魂魄被剝離后又被強行回歸,靈力在這過程中全部散失了……你必須等紅曲的孩子成人後,由紅曲來接替你。我算了一下,大概還要十二年……啊!不該讓紅曲聽到的。算了,就當沒說過吧!」
盛夏的夜晚通常都是悶得讓人睡不著覺,但這天晚上紅曲卻感到一陣冷氣直吹脊梁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一邊迷糊地唧咕,一邊很不高興地爬了起來,順著冷氣的來源尋到父母的卧室。
紅曲一臉委屈,不再言語。兩人在看似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默然片刻,黑無常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咳嗽一聲,問:「你……在看到牛頭之前,從來沒有古怪的經歷?」
黑無常拉緊了紅曲的手,好像怕她一不留神走散。「三途河。這裏便是人鬼殊途,陰陽永隔的界限。」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你奶奶的立場?」紅曲的一切反應似乎都在閻羅王預料中,他平靜地說:「就因為你從來沒有見過她,你毫不關心她的將來?她已經在這裏工作了五十年——你的家庭幸福,將要犧牲她前往來生、尋求新家庭的幸福。」
「什麼?!」
紅曲沒在意母親走調的歌聲,只是緊張地盯著父親的臉。直到他好好地長嘆一聲,紅曲懸著的心才放下。
他們友好的淺笑讓紅曲漸漸放鬆,她乾笑兩聲,好像恍然大悟:「你們的綽號是我爸爸起的吧?我爸爸就是喜歡干這麼無聊的事情,竟然給朋友們起這麼恐怖老套的綽號,一點創意都沒有,聽起來好像黑社會似的。你們的名字究竟是什麼呢?」
孟婆依舊笑眯眯,「那又怎麼樣?想象力是可以培養的!小姑娘,你就叫我孟婆好了——別人都這麼叫。」
閻王認真地點點頭,不無遺憾地說:「學是學了不少,但是就是沒多少機會使用——真鬱悶。」閻王唏噓一氣之後繼續說:「前生我問你,可想回歸天庭,你答:『願在人間!我要賭最後一次!』」
當寶殿完全顯現時,黑無常鄭重地對紅曲說:「走吧,大王在等我們呢!」
「很快!」
當然有——紅曲苦笑了一下。但她不知該怎麼跟鬼解釋地獄有多可惡。
「看,那邊!」黑無常的神情恢復了最常見的平淡,他面無表情地往最黑暗的地方一指,「閻羅寶殿就要出現了。」
白無常想了想,微笑著問:「我暫時附在你身上,可以嗎?」
嗚?聽不懂。紅曲嘆口氣。跟這樣鬱悶的傢伙糾纏六生六世,那女子還真是讓人同情!
書房又恢復了平靜,餐廳里傳來紅曲媽媽快樂地歌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紅曲下來切——蛋——糕!慶祝又——老——一歲!」
「爸,你要去『地獄』上班?每天能回家嗎?」她磕磕絆絆地問,立刻聽到周遭的鬼神們忍不住「咕」地笑了一聲,還聽到馬面說:「雖然沒有想象力,但她看起來挺有『幽默感』。」
圖書館前是一片梧桐樹,大約有二三十株。每到春天,紫色的花朵掛滿枝頭時,整個圖書館都被浸染在特別的香海里。可惜現在早就入夏,花朵都凋零了,只剩下碧綠的樹葉在晨風裡私語。桐樹林里的小徑旁有架鞦韆,被兩根鐵鏈拴著的不是一條窄木板,而是一張能坐兩個人的靠背長椅,此刻正在晨風裡吱吱紐紐地唱歌。
「你好!」——有人和她打招呼。
「大王問你話呢,快回答!」黑無常揪揪紅曲,但她已經完全呆了。
「你每次都會說同樣的話!」閻羅大王笑吟吟地反問:「你還記得我們見過幾次面嗎?」
閻王嘆口氣,很失望地回答:「你也不必做這種無謂的擔心——絢姬墮入餓鬼道后,螢星也自動放棄了今生為人的命運。」
「是我太任性了……可是,我這次必須要任性一下!」紅曲低下頭,不敢直視薇香,她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那麼美麗的面孔,說出可能讓她不悅的話。「是我阻擋黑白無常帶爸爸來。因為我不想失去爸爸,我和媽媽也不能失去爸爸!當然,我這次來也不是接替奶奶……我是想,想說服奶奶,不要讓爸爸這麼快離開我們!」
「四殿第一代的執事是從四個高貴古老的神族中挑選。你的先祖拂水公,在上任之前是一條小龍。隨著時間的流轉,現在只有拂水殿和動地殿的主人是神族後代。但四殿執事仍然享有崇高聲望,是能和閻羅大王以及十殿閻王同登天庭的正神。」

她穿著天藍色綉金龍的長裙,一頭長發沒有束,在身後隨意飄搖,更顯得她風致娟秀,氣度悠閑。女子面向閻王,當她轉過身看著紅曲的時候,紅曲覺得整個人都僵硬了——那是一張完美的臉龐,最傑出的畫家也沒辦法臨摹她的美……只是注視著她,紅曲就忘了呼吸。
「有什麼不行的?」紅曲白了這兩個傢伙一眼,伸出手指,悄悄在父親鼻下一探——她清楚地感覺到父親的鼻息,於是安心地舒了口氣,然後怒氣沖沖地瞪著黑白無常,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教訓這兩個傢伙。
「啊——那樣不行!」黑白無常大驚失色,異口同聲地驚呼。
爸爸的眼中透露出毫不掩飾的悲哀。他拍拍紅曲的頭,好像女兒還是五六歲的孩子。「紅曲,」他牽強地笑著說,「我來幫你介紹幾個朋友,以後你就要靠他們照顧了。」
「因為等著上任,暫時無事可做。」白箏說話挺坦率,「所以來找你玩,反正以後一定會在地獄成為同事,不如現在就做個好朋友吧!」
說話間,一座無比雄偉的大殿漸漸顯露出輪廓。
「十九代拂水公很合作,但是二十代拂水姬拚命阻攔……」判官乾咳兩聲,掩飾不住尷尬,如實彙報道:「她的怒氣竟然使幽華門提前開放——她沖開幽華門之後,把我們全都推了回來。」
薇香一直保持著淺淺的微笑。她清靈的聲音那麼平靜:「你認為很快嗎?他已經把自己的女兒養大成人,和自己的妻女一起生活二十年。你知道嗎,我死的時候只有二十四歲……連自己孩子的臉都沒看到。然後在這裏待了五十年。」
「這我已經知道!」紅曲覺得和這大叔說話,最費勁的地方就是——他翻來覆去用他學來的新詞。「可是我前生不是很清楚地看透了這個關係,而且說不打擾人家嗎?」
「十八層地獄是十八個空間,每個空間都有地獄的守門人負責看管有罪的囚徒,以防它們逃逸到人間或是別的空間作惡。閻羅寶殿憑藉大王的力量,在十八空間之間不停移動,時刻監督著十八層的動向。」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前行,看到了按東南西北排列的四殿。
「這裡是冥界。」
飛過文書殿,後面就是奈何橋,孟婆正在橋上分湯,旁邊還跟著兩個學徒。看到他們從上空飛過,孟婆含笑打個招呼,但好像不明白為什麼來的人是紅曲。
「你的名字是……紅曲?」閻羅大王親切地問。
「你爸爸聽不到我們的聲音了。」黑無常沒好氣地扔出一句。
黑無常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斟酌了很久,才謹慎地回答:「因為我和一名女子有孽緣,註定要和她糾纏六生六世……直到和她的孽緣終結,我才選擇自己的歸宿。」
「因為……」閻王一臉嚴肅,說:「你擺脫不了你們之間的『三角戀愛』!」
「這都是誰?」紅曲看著那傢伙,終於勉強提了一個問題,一邊問一邊努力回憶有沒有這樣的親戚。曾經把親戚當作變態的難堪,讓她忽略了一個更顯而易見的問題:他們是何時出現在這裏。
「這麼說,你是清朝人嘍!」紅曲笑著和黑無常打趣。她猜,他其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冷酷。
「為了讓你的報恩計劃能在第七次成功,天帝罰殺業過重的絢姬墮入餓鬼道,為你掃除了最後的障礙。」
黑無常只是拉了一下紅曲的手,紅曲就產生一種奇特的感覺。她眼睜睜看著白無常在同一瞬間進入她的身體,用她的眼睛沖他們眨了眨眼,用她的聲音說:「一切順利!」
爸爸正義凜然、豪情萬丈地從沙發一躍而起,朗朗說:「當然不會!可是……」紅曲還沒添油加醋地亂感動,他又猶豫了,「你奶奶的想法誰能知道呢?她去世的時候還很年輕。我和你不同,我一出生就能看到那些冥界的執事,所以我母親一生下我就死了……算到如今,她在拂水殿工作了將近五十年,也許她一直在等我……」

「即使幸福是短暫的,也沒人有權利破壞別人的幸福,就是閻羅大王你也一樣。因為地獄的官吏管理問題就在人家好端端的生活里插一腳,這也太荒謬了!」紅曲覺得這個傳說中讓人三更死就不會拖到五更、講求效率和原則的閻羅王似乎不是那麼可怕。
「我總是夢到被自己的丈夫拋棄……」戲謔的神色從紅曲臉上消失,她的眉眼之間浸透著讓令人心驚的幽怨哀愁。
隨著話音宛轉流動,那女人的身姿也完全展露在紅曲面前。
沉默在一群人之間迅速蔓延,直到牛頭長長吐了口氣,最先表態:「我告訴過你和圖書們,她不相信。她以前還把我當作和瘋牛病挂鉤的變態。」——看來他還挺記仇。
爸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靦腆地撓頭道:「那幾乎不可能!因為我們家,就在地獄十八個入口之一的幽華門上。」
紅曲緊張地看著他,忽然插嘴:「阿黑……」
「……」
「當然!」閻羅王恢復了滿臉莊重,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要是對每個人都有負罪感,怎麼能當閻羅王呢?」
……
紅曲家是建在市郊的一棟小型別墅——老爸喜歡清靜,所以在這裏買了一套獨門獨院的住宅——一共有二十幾個門,每個都被爸爸起了風雅的名字,像什麼「跨虹」「窺月」之類的。但沒有「幽華」,更沒有什麼「命運之門」。
判官一直擺著置身事外的架勢,根本沒理會他們的談話,只是看看表,不失時機地提醒:「拂水公抓緊時間啊!」
「奈何橋的秩序比較好。判官的口才極佳,讓每個人對自己的惡行心懷悔過,只求能有一個新的開始。所以孟婆的工作比較輕鬆。但也有人和別人訂了強烈的約定,逃避喝湯。」
黑無常的嘴角微微上揚,笑容中飽含著超脫和漠然。「有哪個見過我們真面目的人會把我們寫進書里呢?就算人類有時會因為過分的留戀或怨恨而記住前生甚至前前生的事,但從沒人會記住和自己沒關係的地獄執事們……而真正見過我們的人,比如說你們家族的成員,不會把我們看成恐怖的妖怪——他們的目光,證明了我們確實存在。我們喜歡他們,所以不會用恐怖的外表去嚇唬他們。」
「奶奶?」紅曲覺得這個名稱有些陌生。
「誰說他們是朋友?!」紅曲氣鼓鼓地叉著腰,臉漲得通紅,「哪有朋友拖著人去死的!看他們的長相就不像善類。」
「我叫文白箏。」那位姐姐輕輕說——她似乎特別喜歡微笑,她的微笑讓這個自我介紹獲得成功,紅曲已經對她產生好感,也回敬一個微笑,低聲說:「我,原紅曲。」
紅曲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一把奪過爸爸的魂魄強行按進他的身體里。
「閻王會見我嗎?」
「是嗎?」紅曲心裏一動。
紅曲已經聽不見閻王的聲音,她的耳邊悠蕩著另外一個哀愁的低語:「我是很久以前的星宿轉世。」「我和一名女子有孽緣,註定要和她糾纏六生六世……」
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大概是為了平衡考慮,世上也有許多平常無奇的事和缺乏幻想的人——原紅曲無疑屬於後面那一種。
……
看他這麼敬業,紅曲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寬慰似的拍了拍黑無常的肩頭,「我知道小人物有自己的難處。我也不想讓你們為難。這樣好了,我和你們去見閻王,讓他放過我爸爸,等爸爸壽終正寢。」
「夢也可以傳遞?」
白無常咬著手指甲不吭聲,半晌,他才神色凝重地說:「阿黑,(黑無常:不要叫我阿黑!)我們還是帶紅曲去見大王吧,秋河似乎不正常,看起來完全就像個凡人!」
大約判官已經多年未曾受到這樣的呵斥,在紅曲劈頭蓋臉的教訓中愣了愣,不由自主放開了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吶吶地向後退了幾步:「那、那就快點說……」
紅曲從小就認定,自己的一生和鬼怪毫無干係,因為她如此缺乏與靈異溝通的天賦。原秋河強烈的第六感和驚人的想象力絲毫沒有遺傳給自己的女兒,為此,紅曲時常覺得對不起老爸。然而無論她如何努力改變,結果均以失敗告終——她很奇怪自己的頭腦怎麼那麼客觀清醒,看著世上的一切都很平常,怎麼也看不出其中有玄機。
「這個嘛,是白無常。」
天啊!難道是在找替死鬼的冤魂?這個可怕的念頭讓紅曲想撒腿逃離,卻聽到白箏繼續說:「……那是我最近的愛好!」她仰起頭,又是一臉燦爛的笑容,問:「是不是把你嚇一跳?」
紅曲迷茫地回頭——她還沒有完全睡醒,為了和那些不知道睡不睡覺的師兄弟姐妹們競爭一個座位,她最近越起越早……
「你、你、你們!」紅曲捂著嘴巴,沒有讓尖叫外溢。
拂水公?那是什麼玩意兒?紅曲驟然聽到許多不熟悉的名詞,很想問個所以然,但大概是被陌生人包圍的關係,她竟然不敢插嘴。
不出所料,卧室中多出來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紅曲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過以前一樣的生活。
當她眨巴著眼睛,一路跟著爸爸來到書房,滿懷期待地看著父親時,其實已經把家裡每一個可疑的角落翻了至少兩遍,想提前瞻仰一下神秘禮物,以免它真的很嚇人,讓自己在老爸面前失態——但這個搜索行動和往年一樣,以失敗告終。
為她的變化擔心的,除了老爸,大概就是那幫沒影子、喜歡和別人打招呼的鬼——說他們喜歡和別人打招呼,一點也不誇張。紅曲曾親眼看過他們熱情洋溢地和根本看不到他們的人說「你好!」「近來好嗎?」「你還在暗戀那個二年級的女生嗎?」「你好久沒到操場上偷偷練演講了,我們挺想你呢!」「你昨天晚上在宿舍里講的鬼故事挺好玩的!我們打算把它排成話劇!」……天啊,看來他們的愛好廣泛,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
尷尬的黑無常一拳打在笑眯眯的白無常頭上,抱怨道:「怎麼搞的!不是讓你釋放陰氣,讓她舒舒服服地睡著嗎?」
他原本坐在柳樹上,現在從樹枝上跳了下來,沖紅曲拚命揮手。如果不是他的頭上有兩隻逼真的牛角,紅曲只會把他當普通的變態。
黑無常已經不耐煩了,「當然!難道等你壽終正寢?」
「雕像……在說話?雕像在說話!」紅曲抓著黑無常的手,詫異地大呼小叫。她實在難以相信這麼巨大的生物就是閻羅大王。
漸漸的,就好像海潮從身邊退去,風從身後吹過一樣,那種可怕的感覺消失了。驚魂未定的紅曲覺得,現在大概可以睜開眼睛……
「黑白無常時常要從這裏出入,萬一這塊地方在意外事件中被破壞,他們會有麻煩。所以我把這兒買下來蓋房——他們通常都從花窖來去,不會打擾我們。」
「姐姐,你……死了很久嗎?」紅曲不知道這樣問是不是失禮,但白箏開朗地回答:「不算很久,六年多。」
白箏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
爸爸笑了,「我的教育方針果然沒問題。你從小聽慣了鬼故事,驟然看到地獄的執事們不僅不害怕,還能從容評價。可是世上哪有不死的人?!」
對期望「上天堂」這個人之常情,白箏卻瞪大眼睛,顯得莫名其妙,「地獄很好玩啊!為什麼你不喜歡?天庭多無聊!那個每天搞裝修的天後,總是讓天界最新版的地圖在第一時間失效,不管什麼時候去天界,總會迷路;天帝五音不全,偏偏喜歡開歌詠比賽……想一想都讓人受不了啊!」
「是的。但是孟婆有自己的職責,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出現,所以就算約定的一方記得自己的約定,另一方也未必記得。這樣的結局最痛苦……」黑無常不知為什麼有些黯然,紅曲懷疑這和他那段糾纏六生六世的孽緣有關。「最近孟婆湯的原料『忘卻草』由於受人世污染的影響,效力大減。即使喝了湯的人也不一定會忘記前生。這個問題快把孟婆煩死了。」
白箏又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
「什麼!白無常?那個小男孩?」紅曲更加驚訝。
「這種事他們怎麼能做主!」白箏聳聳肩,「你該直接和閻羅大王講。他看起來挺講理的。」
「好啦!好啦!」薇香拍著紅曲的頭,好像安撫小孩子似的說:「你父親自然會有和我在這裏見面的一天的。我不著急……」
書房還是書房,沒有因為世界短暫的扭曲而一團狼藉;爸爸還是爸爸,眼中帶著他今天特有的複雜情愫。
「這麼說,二十代的拂水姬提前向我們證明了她適任地獄執事的力量……二十代的拂水姬嗎?」閻王捻著鬍鬚,吟哦片刻,好像在追尋非常遙遠的往事。「哦,是她呀!我和她有些淵源。經過七次輪迴,她的性格竟然一點沒有變!」閻羅大王呵呵大笑起來,「她的悲傷和怒氣還是這麼有威力!」
不出幾天,紅曲就取得了舍友們羡慕的瘦身成果。
他停頓片刻,才說:「直到現在,還有許多人不理解他的選擇。」
「可是書里寫的黑白無常,都是很邋遢的樣子……我以為是你們的前任呢!」紅曲為這兩個鬼打抱不平,「阿白可比書里寫的可愛多了!」
「這是孽緣。」閻王閉上眼睛,「俗話也叫『三角戀愛』……」
他們倆還在紅曲期盼的目光中沉吟,紅曲的爸爸突然醒了,把紅曲和黑白無常嚇了一跳。
紅曲的臉龐抽搐著,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她不太習慣與初次見面的人如此熟稔,而對方好像已經對她非常了解。
紅曲蔫蔫地撇了撇嘴,假裝生氣。「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啊?」
「看,人類在沒有消除對『生』的眷戀時就是這樣。」黑無常掃了一眼,顯然司空見慣,「它們總是對自己的審判不服氣。當文書殿的小鬼最難,每年總有一大群小鬼由於受不了人類的聒噪而發瘋。」

爸爸搖搖頭,眼中那古怪的神采越來越複雜。他的嘴角輕輕咧出一個有些苦澀的弧線,幽幽回答:「多久呢?我也不知道。按照我的第六感,鐘聲敲響意和_圖_書味著那個時刻到來。」他抬頭看了看牆上的表,似乎是刻意避開女兒熱切的眼睛。「很快就到了!還有28秒,你就能看到我平常看到的世界!」
「您叫我嗎,閻王爺?」一個女人的聲音這樣說,「我不能耽擱太久,今天有很多很多工作等著處理呢!我可不想再聽冰萱嘮叨!」
「你們當中資格最老的是誰呢?牛頭?馬面?還是孟婆?」
但不知為什麼,從那之後,校園裡和紅曲打招呼的人忽然多了起來——而且全是非常親切和藹的陌生人。儘管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是天生的樂天派,所以一來二去,還認了不少熟人。
「難道你還想被人家拋棄,然後自殺?難道菊花仙子竟然有自虐傾向?」閻王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若發現花邊新聞的小道記者。
她知道自己的嘴巴一定張得老大,因為喉嚨里「咯咯」的聲響非常清晰地傳了出來。她只能獃獃盯著這一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奇怪組合。他們當中不乏曾經出現在紅曲周圍的熟面孔——比如那個頭上長角的中年人,他正在人堆里沖紅曲羞澀地擺手,還是憨憨地微笑著。
「你就是二十代拂水姬?」
她的隨和讓紅曲消除了戒備,好奇地追問:「是意外事故嗎?」
別人缺乏幻想還情有可原。而她,原秋河的女兒原紅曲,竟然能成為一個踏踏實實、徹徹底底的無神論者,實在不容易——她爸爸可是大名鼎鼎的神鬼恐怖片導演呢!而他的最大業餘愛好就是愛講鬼怪故事嚇唬女兒……紅曲之所以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信神仙妖怪閻羅小鬼的存在,據她自己總結原因,大概是所謂的「物極必反」。
黑無常沉默無語,很久才勉強回答:「帶生靈去閻羅寶殿實在太危險。」
至少在循聲望去之前,紅曲是認為有「人」和她打招呼。但她立刻就不知該如何反應——沒人教過她該怎麼和頭上長著牛角的中年男子打招呼!
「絢姬?她是誰?」紅曲的手指忍不住輕輕顫抖。「是她每一世都奪走我的丈夫,害我自殺?」
這下連紅曲也覺得不對勁了。她獃獃看著黑白無常一陣風似的掠過她身邊,又看了看爸爸——他和一個甜睡的普通人毫無分別。
「只有我的祖先付出了『愛情』!」紅曲長呼口氣,不無遺憾。
紅曲的神情似乎萬分猶豫,她惴惴道:「那我的身體豈不是和死人一樣……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什麼?這種事還是第一次聽說。紅曲忙改口道:「我討厭黑白無常!嘴裏說是我爸爸的朋友,可是眼看著我爸不想死,他們也不幫忙……」
——紅曲決定不去找心理醫生。她怕自己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紅曲笑了。「最大的心痛?只不過是夢而已,哪有那麼嚴重!因為我是拂水公的後人,所以有這種特異功能?為什麼後來不會做夢了呢?」
「這位是黑無常……」爸爸指著身穿黑色西服、大約二十幾歲的高個年輕男子。小夥子雖然很英俊,但是面無表情,在一身黑衣的襯托下更顯得陰沉低落。黑無常身邊,身穿白色套裝,笑得陽光燦爛的十來歲少年,是「白無常」;長著一對威風的虎牙,滿臉大鬍子,頭上長角、曾被誤認為變態的中年男子叫「牛頭」;旁邊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長臉老人是「馬面」;剛才說話的那個傲慢尖刻、留著連鬢胡、戴眼鏡的大叔是「判官」;最後一個,也是唯一的女性,是一個和藹可親、個子矮小、滿臉皺紋的老婆婆「孟婆」……
「有些不同。」爸爸不知道想起什麼,笑容籠上一層柔輝。「到底是希望你看到,還是不希望你看到?我自己也不明白……離幽華門打開的時間,還有10秒。為命運之門倒計時吧。」
紅曲呆了。她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悅耳的聲音。
紅曲瞥了瞥這對加夜班的鬼,冷冷道:「告訴你們,只要有我在,決不讓你們帶走我爸爸!走走走!——趕快從花窖里消失!」
可是紅曲的爸爸仍然沒有反應,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他從來沒像今晚這麼有定力。換了從前,他早就跳起來,警告黑無常不要那麼大聲。
話雖如此,但紅曲已經開始後悔,不該在媽媽打算請風水先生的時候提反對意見……
紅曲微微一驚。她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的身體交給這個鬼,但終於在少年誠摯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紅曲絕沒想到他有這麼缺德的提議,一時間呆了呆,馬上回答:「不行!」
「那為什麼過了這麼久,你才去當黑無常?」
閻羅大王笑笑,「一個家庭?你可知道自從你的名字列入生死簿,一共經歷了多少個家庭?」
「真不愧是拂水殿的血脈。」紅曲聽到白無常在一邊小聲嘀咕:「想問題的角度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樣。」
「不。」黑無常似乎想逃避這個問題,卻在紅曲徵詢的目光中讓步,很勉強地給出解釋:「大概因為天上的神不忍心讓你在夢中痛苦,所以讓你不再做夢。」
紅曲的爸爸還是沒有反應,彷彿那雙手根本不是落在他身上。
諮詢醫師靜靜地看著她,大概有二十多秒鐘——這時間似乎不長,但足夠紅曲體驗尷尬。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對紅曲這個大無畏的建議有些猶豫。據閻羅大王自己說,他和這女子有淵源,如果這問題能在他們之間解決,自然省不少功夫。但是,冥界又豈是一個小女子來去自如?
紅曲「咦」了一聲,認真地思索一陣才回答:「好像也不是。我十歲的時候可以夢到和媽媽一樣的夢。因為這個,我興奮了好久。那時候,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媽媽交流夢境。以前我們的夢總是一模一樣!但我到了十六歲就……開始做同一種噩夢……」
溫柔的白無常對傻獃獃的紅曲微微一笑:「你不覺得我們穿西裝很好看嗎?鬼神的文明並非止步不前啊!而且你是秋河的女兒,是下一代的拂水姬,和你初次見面,當然要穿正式一點。比如說這傢伙……」他指指身邊的黑無常,「他穿的可是自己最好的一身喪服!」
「不可能!」紅曲為了防止話題滑向陰暗面,急忙打斷爸爸的思緒,「天下不會有任何一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健康長壽,奶奶肯定也是一樣!」一口氣說到這裏,紅曲覺得這個理由完全可以讓自己理直氣壯,於是匆忙總結:「一定是這樣的!所以爸爸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以後別和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來往了!」
那群人中一個面目陰沉、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揚了揚下巴,態度有些傲慢,口氣也十分挑剔:「承受了幽華門開啟時的空間扭曲,又在短暫的瞬間恢復正常——看來她的靈魂確實足夠強大。這樣你就沒什麼遺憾了吧,拂水公?」
——閻羅寶殿——
「不可能!」白箏自信滿滿地解釋:「那樣他會被天帝記大過!記三次大過,他就不能投胎做人了,只能當爬蟲類動物!」
直到有一次,那個長發飄飄、常和紅曲打招呼的姐姐站在梧桐樹旁,友善地對紅曲微笑,而紅曲也開朗地沖她大聲說:「你好!」——這個舉動把同行的舍友弄得一頭霧水,問她:「你跟誰打招呼?美女?在哪兒?」
但紅曲沒給他這個機會——她甚至沒等到自己發出恐怖片中常有的那種驚叫,就掉頭逃跑,然後榮幸地成為心理諮詢中心當天的第一個客人。
「傻孩子,」爸爸摸了摸紅曲的頭,說:「怎麼能這樣對待初次見面的朋友呢?」
一個很平常的清晨,紅曲抱著一摞書匆匆忙忙趕往圖書館佔座位——和其他學校一樣,到了期末考試階段,圖書館的座位特別緊俏,去晚了就只能看到整齊密集的一排排兄弟姐妹們,頭也不抬專心於書本……
穿喪服的黑無常一直沉默地看著紅曲,彷彿在她的身上尋找什麼……驟然聽到搭檔的話中提到自己,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靜靜一轉,從紅曲身上離開,一直皺著的眉頭卻擰得更緊了,壓低聲音抱怨:「是你建議我穿成這樣!」
紅曲為這故事的結局一時語塞。
「這世界是由各種各樣的緣來支撐,沒有緣的人永遠也不可能走到一起。通過你的經歷,我們全體神官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緣分,是一種比天帝的力量更偉大的力量!」閻羅王用一本正經的表情說著跟「正經」一點不沾邊的話。「咦?為什麼我們要討論你的前生呢?我又跑題了。糟糕糟糕,原打算不讓你知道……」
「喔——」閻王好像沉浸在什麼有趣的回憶里,心不在焉地說:「秋河一直把幽華門叫做『命運之門』,對吧?他的第六感總是應驗。也許,他的命運要從他女兒沖開這道門時,有所改變。」
「薇香,」閻王說,「先別提你的工作和秘書了!這就是你的孫女紅曲!」
被叫做「混蛋」的黑白無常在銷聲匿跡一段時間后,終於又出現了。他們不知道做了什麼壞事,讓紅曲的母親像雕像一樣沉沉熟睡。而原秋河的魂魄正安詳地在他們手中發出螢火蟲一般的光芒。
「我?我是執事中資歷最淺的,才來一百多年……」
這句話讓紅曲大吃一驚。她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他是不是生氣啦?」
「你確實不能著急啊,薇香……」閻羅王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看著水晶球撓頭, 「我剛才順便分析了秋河現在的靈力……很遺憾……」
紅曲忽然覺得脊背發冷,有不好的預感,「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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