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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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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八妹·槐

第十三章 八妹·槐

只見丹茜宮外寬敞的方場上鋪了紅氈,搭起七色彩帳,當今聖上與皇后攜帶太子公主以及幾位后妃各坐在不同顏色的帳中。選女們跪在帳前十步開外的地方,被叫到名字后便上前拜見。
「副衛尉為何在這裏?」素盈向信默笑道,「難不成在看選女們?」
宮中有一點身份的人,包括素盈的姐姐麗媛和柔媛,看著素盈時,都讓她聯想起素颯看軒茵時的神態——笑容可掬,親切隨和不言而喻,甚至有時候顯出推心置腹的樣子。但一轉頭,眼角眉梢就藏不住不屑一顧的痕迹。然而睿洵的眼睛和她們不同。他看她的眼光,是看著一個同他一樣活生生的人。
丹嬪請了麗媛、柔媛和素槐,並沒有叫素盈一起過去。
「可是宮裡的人不一樣啊。」
眾選女都道:「娘娘多心了。」
信默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嘆了口氣說:「奉香不知道么?咳——奉香不是外人,我就不兜圈子——奉香的妹妹,似乎曾經和我有過婚配的意向。」
她說得誠懇,信默收斂容色向她微施一禮:「奉香說的對。信默差點犯錯——那我這就離開,免得別人妄自揣測。」
其實,很久之前,素府就流傳一個隱秘的傳言:當年參選的五位小姐只有三姨娘生下的兩位健康,是因為她們的母親在其他三位小姐的飲食中投毒,逼她們嫁人。至於熬過這一劫的五小姐素絡,最後不明不白地死在宮中,也和日後被封為麗媛柔媛的大小姐、二小姐有關。
七月,宮中熱鬧起來——專門安置選女的宮苑一早收拾乾淨,為教育選女而特意挑選的女先生們也陸續入宮。愛湊熱鬧的宮女向參与擇女的宦官宮女們打聽今年的情況,私下評判哪個會一鳴驚人。
素盈幽幽地說:「早晚都會一樣的。」
素盈在流泉宮外等了片刻,素槐果然出來。
素槐含笑看了看素盈,道:「姐姐一向溫和,從不說傷人的話,即便這香有什麼不好,她也不會說的。自然還是娘娘的評論公正。」
又攀談一會兒,選女們陸續告辭,唯獨素槐像是有事,磨磨蹭蹭不走。最後只剩她一人,皇后問:「素槐,你有什麼事嗎?」
有一次素盈在宮中侍奉,恰好素槐到丹茜宮,還有幾位選女也在陪皇后閑聊。
素盈聽得驚疑不已,「我怎麼沒聽三哥說起這些?」
素槐連忙說:「正要請娘娘賜名。」
他的目光炯炯,素盈被他看得發窘,忙道:「我要走了!」她提步跑開一丈地,忍不住回頭望,見信默還在那裡站著。素盈跺了跺腳,怪他不夠果斷,又m.hetubook.com.com往前走了兩步,再回頭時,信默已走了。
皇后聽她這樣說,也不推辭,讓素盈拿過香爐,當即燃起來。
提到「調香」,素盈又有些傷心:萬萬沒想到自己最得意之作,竟是為妹妹作嫁衣。
丹嬪派了一個小宮女為素槐引路,素槐推辭了幾句沒有帶那宮女——素家的女兒朝思暮想的就是進宮,沒有一個不知道宮中的道路,又何須別人引領?
睿洵動了動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只嘆了口氣,揮手讓素盈走了。
素盈跟著他來到東宮時,睿洵正在桌邊看書。她一來,睿洵就把書放下說:「今天父皇賞賜許多香料。我並不喜歡擺弄這些——你拿去用吧。」說著把桌上的綢包袱攤開。
素盈感激地望了望他,黯然垂頭道:「哪個宮都是一樣的。」
見素槐遠離流泉宮,素盈便緊趕幾步走到她身旁。
素槐滿臉歉意,拉起素盈的手親昵地說:「姐姐不知道:淑文殿那些人沒有一個不想法巴結皇後娘娘……妹妹沒有特別的手段和她們爭,雖然學了調香,也不像姐姐這麼精通,只好借花獻佛——姐姐要真憐惜我,就求姐姐別怪罪。」
睿洵見她神情落寞,雖然不知前因後果,但也猜得出她在宮中並不舒坦。
素盈詫異地看著他,取笑道:「怎麼?副衛尉難道一直守在這裏?你怎麼對流泉宮的事這麼清楚呢?」
選女們入宮之後便要在淑文殿受教。內容無所不包,既有宮規、文章、音律、繪畫,也有騎射、兵法。這些東西選女們在家都學過,然而那些都不算——只有在宮裡學得好,才能脫穎而出。
姐妹倆又說了幾句,便各自走開。
素盈知道這種事情沒有自己的份,原本就沒期盼,倒也不失望。然而她們可以無所表示,素盈身為下位女官卻不能默不做聲。她在自己的住處備了薄禮,估摸著丹嬪那邊的小聚該散了,才出門往丹嬪的流泉宮慢慢走。
素槐自覺失言,忙把話岔開:「盈姐姐,這些話我們以後再說,今天時候不早,我還要趕緊回去呢。」
素盈察覺到素槐眼神不像平常,脫口問:「什麼報應?」
終於,那些紛繁的頭緒漸漸消褪,夜風吹著她的一頭冷汗,格外涼爽。
皇后看了素盈一眼,對素槐說:「這話可不對了!你姐姐師出名門,在宮中這些日子配的香料讓上上下下都讚不絕口。你該讓她評價才是。」
不多幾日,丹茜宮就變熱鬧——許多選女拜見皇后,用不同的方式獻殷勤。有時幾個選女不期而遇,彼此也都是客和-圖-書客氣氣,沒有什麼冷嘲暗諷,也沒有特別的親熱。素盈不得不佩服她們受到的教育,那種教育讓她們的表現幾乎無懈可擊。
皇后「咦」一聲,沖素盈笑道:「這香味不比你調配的差。」
素盈心裏不快活,敷衍她幾句,悶悶不樂地回自己的住處生氣。哥哥今日不在東宮,她不知這個委屈跟誰說。
「奉香?」信默看到素盈神色陰沉,不知她在想什麼。
素槐盈盈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說:「奴婢配了一付香料,知道宮中唯有娘娘是品評香料的箇中高手,想請娘娘鑒賞。」
素槐連忙搖手:「爹爹不讓說!這話傳到琚大人的耳朵里,多不好!要是讓人知道我們家是為了救命才跟他家聯姻,這不是羞辱人家么?」
「還好有三哥一直照應。」素槐的神情蕭索,說:「姐姐托三哥帶回家的香,也幫了大忙。三哥和姐姐的關照,素槐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素盈默默地垂下頭。皇后又說:「嗯,這香味幽深無際,令人有出塵之想……可有名字?」
素盈微笑著向他點點頭,看他走了幾步,又走回來,對素盈說:「信默在這宮裡的日子不短,能聽得出誰是真心實意、誰是虛情假意。奉香一向對信默坦誠相待,信默自然不會忘了奉香。」
那小宦官搖頭,「奉香人過去就行了。」
不知為什麼,她隱隱覺得素瀾生病和素槐有關。
素盈以為自己聽漏了,更加仔細地看那些選女們上前拜見帝后。果然,素槐很快就落落大方地低頭走上前,行了一個完美的大禮。
素盈無意間一抬頭,恰好撞上他關切的目光,心頭的某個地方忽然一酸,雙眼中淚光瑩然。
所以素槐才會說素瀾的事情是報應——老天爺讓三姨娘的第三個女兒也體會這噩運。
素盈又看帝后及眾妃嬪的反應:皇帝無動於衷,皇后始終笑意盈然,眾妃嬪也都不露聲色,只有丹嬪眉開眼笑,向素槐親切地點頭。
這天晚上,選女們被安頓好之後,丹茜宮就出話:按慣例,今夜後宮眾妃嬪可邀請選女敘話,不得擺宮膳、酒、點心,用茶只限第三等。
宮中有這習慣,無非因為眾選女在後宮多有親戚,難得相見,若是不容小聚恐怕不近人情。可宮中一向對飲食十分節制,怕妃嬪們一時高興亂了規矩,又怕選女們亂吃東西鬧出什麼毛病無從查證,所以對她們的飲食也有規制。
好個父親!想必他看到信默年輕有為,他日必然鵬程萬里,便貪圖這位快婿,看信默與素盈的婚事不成,就打算在素槐落選的時和_圖_書候把她嫁過去——反正白府也不知道與信默議婚的是哪位小姐。
可素盈卻覺得,做這件事情的不是老天爺,而是她最小的妹妹素槐。
還沒走開幾步,一個小宦官追上她,說:「奉香,東宮請你過去。」
「素盈,」睿洵輕聲說:「要是在丹茜宮太艱難,不如到東宮如何?」
到七月十四這天,百里挑一的七十名選女一起入宮,宮中不禁止觀望,素盈也跟眾人一起去看新鮮。
「還沒有。」信默順口回答:「不過應該快了。」
這種教育長達三年,三年之中也兼帶審查選女的身體狀況和品性,判斷她們是否能為國家誕下體貌健康、聰明正直的皇子。三年之後,合格的選女們便有機會侍奉皇帝。有特別原因被排除此列的選女則充實女官行列,替補那些因為年老而遣散出宮的前輩們。
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說、沒有做,只是寧靜地與她相視片刻,但素盈卻覺得釋然:至少宮中還有一個人會用這樣的眼睛看著她。
「奉香又說笑!」信默含笑把臉別過,問:「奉香是去找丹嬪娘娘么?」
她是怎麼做到的呢?素盈提心弔膽地想,生怕錯怪妹妹。
「咱們家難道有什麼邪氣?」素盈嘆道:「上次就折損了三個姐姐,這次又讓素瀾給撞上了。」
素盈吐了口氣,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好羡慕素瀾……好想回家。」
「那素瀾好起來了沒有?」
不一會兒,她便聽到素槐的名字,可到最後也沒聽見素瀾被叫到。
皇后見人多熱鬧,一時高興,就說:「我看你們彼此之間十分融洽,忽然想起一個故事,說是三國時候,有位將軍攻城掠地,搶了另一個城城主的愛妾。那名女子貌美如花、傾國傾城,在將軍身邊有專房之寵。將軍的姬妾們深深嫉妒她,便對她說:『若是你時常在將軍面前涕泣,他一定認為你心懷故土,對你格外敬重。』那女子便聽了她們的話,時常在將軍面前垂淚。將軍憐她這份心意,對她更加疼愛。過了些日子,姬妾們便聯合起來,把那女子勒死,懸挂在房樑上——將軍只當她傷感過度,懷節而死,哪裡知道其中的奧妙?所做的也不過是厚葬了她而已。」皇后說到這裏,看了看屏息斂容的眾位選女,笑道:「我見你們和和氣氣的當然高興,宮中女子感情好是一件大善事。只願你們的感情別好到一起干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周圍昏暗,素盈越走越心驚,倒不是怕黑,而是怕了自己的心事。
素盈認得他一身東宮服色,連忙答應,又問:「可要帶香料、香爐和*圖*書過去?」
素盈聽罷心中一顫,又不能表示出來。一直等素槐告辭,她才找個借口告退,追上素槐,笑問:「妹妹這是什麼意思?」
皇后想了想,說:「就叫『凌雲霄』吧。沒想到你調香料也是好手。」
素盈勉強笑笑,拭去眼角的淚痕。
素盈仔細端詳她,發現她神情比從前開朗了許多,柔聲問:「阿槐,這些日子忙壞了吧?」
她的心情豁然開朗,向東宮道謝,抱起那塊沉香。
「那是自然。」素槐輕輕一笑:「她們是親姐妹嘛!要怪就怪我們家風水不好——七姐臨選的時候像上頭幾個姐姐那樣病得厲害。爹爹請人來看,相士又說她只有嫁人一條路。七姐只想嫁聖上,哪兒想過其他人?她寧死也不嫁人,想要學絡姐姐那股犟勁兒,卻沒絡姐姐那麼好的運氣——眼見一天天撐不下去,她娘才著急,要爹爹給她找個好人家。爹爹想讓她嫁到白家——就是盈姐姐差一點嫁過去的那位公子。可她眼界太高,臨死還要挑三揀四,最後和琚大人的二公子訂了親,這才好轉。」
「盈姐姐的手藝我一向放心。」素槐笑道:「果然還是姐姐有心,盼著我與眾不同。」
婉微和令柔同她並不知心,而且素盈覺得她們行事鬼祟,不知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加之素盈身體遲遲不完全康復,上次又在茶中發現不知名的東西,於是疑心她們有意加害,對她們也是提防多於坦率。況且令柔是個多心的人,自從素盈因東宮送點心一事言語有微小的唐突,她反倒疑心素盈對她有成見。
素槐笑嘻嘻回答:「姐姐離家之後,奴婢就求師傅傳教,這些日子也學了不少。」
素槐冷笑道:「我看這是報應。」
「什麼?!」素盈瞪大眼睛:素槐從小就為進宮做打算,何時有過嫁人的意思?
她越想越怕。「停下!停下!素盈,不要這樣想了!」她這樣對自己說:「那是你的妹妹啊!」
素盈搖搖頭:「不,我是來看看妹妹從流泉宮出來沒有。」
宮女中有認得素盈的,向她道喜,素盈匆匆地道謝,忙細看這個妹妹:素槐換了裝束,像是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選女們都上佛妝,難免面目不明、不易分別。她的佛妝卻嬌媚精巧,更顯得眉眼秀氣,笑靨可愛。她原先在家時頭髮披散,這時一頭長發向腦後挽起,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別有一種成熟韻致。
「好起來了。」素槐訕訕地說,「又活蹦亂跳地在家裡撒潑呢!嫁給宰相的次子有什麼不好的?」
素盈閉目休息片刻,心情還是不能平靜,這才覺得自己在宮hetubook•com•com中舉目無親。她唉聲嘆氣,更覺得屋中陰森壓抑,便往屋外散心。
很快,一絲幽香從爐中散逸。素盈鼻子靈,心中立刻一沉:那正是她送給素槐的香料。
幾乎所有的選女都不會安分守己地度過這三年——默默無聞的下場是可悲的,必須脫穎而出。她們會利用已入宮的親戚為她們構建的人脈,彰顯自己最好的一面。
素槐儀態萬方地退下去,素盈又等了好久,就是不見素瀾的影子,她這才相信:那最有希望的妹妹竟然落選了。
素盈一一辨認,但選女們都梳了宮人髮髻,臉上又上著金色佛妝,一時半會兒也認不出自己的姐妹。
素盈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又問:「為什麼不見素瀾?她沒進來,想必麗媛和柔媛大失所望吧?」
信默又說:「姑姑曾經為我向貴府的某位小姐提親,可自姑姑提起之後,這件事情一直沒有下文。前些日子家父向令尊問起此事,令尊才說,沒想到那位竟然進宮了……這是我和她無緣。可是……哎,奉香也知道,人總是有一點好奇之心。」
「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盈姐姐。」素槐微笑著拉起素盈的手,「怎麼不早點過來說話?一路偷偷跟著我,害我以為是什麼人呢!」
素盈側目望著遠處宮殿上的琉璃瓦,不住冷笑。
她是怎麼說的來著?「姐姐托三哥帶回家的香,也幫了大忙。」——那香里含有一種讓人神思放鬆的藥材。單是這樣,並不足以傷害素瀾啊!
睿洵並沒有問她緣由,只是用那樣的目光默默看著她。
素盈見包袱中是整塊的水沉香,大如枕頭,她知道這東西珍貴,連忙推辭。睿洵笑道:「東宮送你東西怎能拒絕?我是看這宮中再沒人有你這調香的功夫,才送你的。」
素盈撫額笑道:「你看看我,見了你太高興,把時辰忘了——阿槐,這是姐姐調配的香料,你拿去薰衣吧。這香在宮裡還沒人用呢!」
她走到半路,忽然看見遠遠的一個身影十分眼熟,走近一看,果然是白信默。
只聽司禮宦官向帝后二人報上選女們的名字——七十名選女俱是素氏,再無第二個姓氏。素盈和圍觀的宮女們一起留心細聽:這些宮女要向沒來觀禮的妃嬪女官們回報,看看她們是否有姐妹、侄女入選。而素盈也想知道其中有沒有自己的妹妹。
「副衛尉一向做事穩重,這時候怎麼犯糊塗了?」素盈小聲說:「素槐並不知道您與她的這些事情。就算知道……她是要侍奉皇家的人,知道這些又能怎麼樣?再說,在宮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事情讓人知道總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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