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一年天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十章 受教·盈

第三十章 受教·盈

素盈笑著與崔先生略談幾句,又打量與她同來的那位女子——她年紀不過三十,眼角眉梢已有星霜痕迹,可態度沉著,一雙眼睛格外冷靜。
「重要的是你自己相信。真相,很重要麼?」崔先生雙眼盈盈,看向素盈時,讓她覺得渾身浸入一泓深潭。
素盈默默看著崔先生與王秋瑩步步離去,又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最後在守門的兩個丫鬟催促下回到房中。
王秋瑩怔了一下,從行囊中取出紙筆,調了墨,一邊問一邊記:「一年四季,小姐何時出現幻象的次數多?」
然而素盈每次見葯端來,眉頭都不皺,仰脖就喝,喝罷至多苦笑一下。過了十來天,軒茵反而心疼起這位六小姐,每次煎好葯,就向過去那些廚房裡的朋友要些蜜餞甜食,給素盈壓苦味。
王秋瑩笑了:「令兄重情重義,小姐玲瓏剔透,貴府當真是藏珠隱玉之地!」
素盈默想片刻,搖頭說:「不一定。還是在宮裡時最多。」
那天午後,王秋瑩帶著一碗湯藥來看素盈。
素盈回過頭看著她,眼中有一星寒涼:「……現在。」
素盈的身子僵硬,冷冷道:「這有什麼關係?」
「阿盈,你要去詠花堂拜那女人為師?」白衣女人身子一晃,就從桌邊晃到素盈身旁,「你想要變成『那樣的』素氏的女兒?」
這天,素盈百無聊賴,又從箱篋中翻出香爐與香料,隨意擺弄。正配到一半,忽聽軒茵在門口依依呀呀,不知與何人爭執。
素家從來不養無用的人,自從素槐入宮,素瀾訂婚,素府再無需要受教的小姐。素老爺毫無半分愧疚地將崔先生掃地出門,念在她與素府有十余年主僕之情,臨行前厚贈一筆篋資。當素盈被削去奉香之銜,從宮中回來時,她已走了好些天。
崔先生與王秋瑩都驚了一剎,面面相覷。王秋瑩迅速鎮定,詳細問了素盈眼見的種種奇異景象,又問了素盈近來的飲食用藥,最後才問:「不知那女人對小姐說些什麼?」
「哦……」素盈聽罷站起身,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道:「可我從小就是自己置辦飲食,從來沒有吃過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軒茵正在小院中煎藥,看她神色茫茫,不知她有何吩咐,忙走到她面前,緊緊看著她的口唇。
春色正好,園中花正發,兩人在花園站著隨意聊了片刻,就見一對蝴蝶翩翩而來。
「小姐可曾努力探尋過真相?」
hetubook•com•com不一定就是食物的問題。」王秋瑩道:「也許是水、也許是花——小姐可否想起最初出現癥狀是在何時?」
第二天一早,素盈在父親派來的兩個丫鬟陪伴下步入詠花堂。
「小姐過去服的那些葯一概停用。」她的態度不容反駁,「從今起我每十日為小姐換一次葯。我想,很快能夠找出病因。」
王秋瑩不笑不惱,靜靜地看了看素盈,說:「令尊已將小姐的情況略說過一點。若是令尊所言不虛,那麼小姐並非我見過的第一位『撞邪』之人——我曾見過另一位小姐,她總是看到一條白龍繞著自己的身子,與她喁喁對語。那位小姐不堪驚恐,幾乎癲狂。小姐可知事情的真相是什麼?」
崔先生笑笑:「我早想到了。再說,這樣的事情,每個崔氏都經歷過,沒什麼好稀奇的……」她細細端詳素盈,眼中滿是讚許:「不過一年多不見,小姐比從前更清麗了。」
素盈一邊慢慢地踱步,一邊道:「八歲。」
王秋瑩蹙眉與崔先生對視一眼,又問:「這些年,小姐從未請大夫看過么?」
軒茵不知小姐有什麼病,只知道每天有兩三位大夫來為她診治,一碗一碗的湯藥不斷往她面前送。老爺用非常大的聲音交待過——必須親眼看著小姐按時喝葯。軒茵想,那些葯的苦味光是聞一聞就可怕,若是小姐嫌苦不喝,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素盈立在春光中,嫣然一笑。「崔先生請回,恕素盈不能奉陪。」
素盈緩慢地搖搖頭,說:「我最大的遺憾,是不知道軒葉為何會死。」
「阿盈,」她說,「你看——你在他們眼裡只是這樣一個傀儡,即使他們覺得你有點癲狂,還是不會放過你,要按自己的需要重新雕刻你——你的舉止、性格、喜好……全要按照他們的眼光改變。」
「這樣好嗎?他也許會胡亂猜想……」
素盈不理她,坐在桌旁,眼望著對面牆壁上的圖畫。
素盈的睫毛抖動一下,輕聲問:「你到底是誰?」
「放過?」
崔落花知道終究逃不過她這一問,早就準備,此時緩緩道:「我是來執教的——令尊請我回來,為您重開詠花堂。」
素盈低下頭。她身邊不知何時出現的白衣女人笑了一聲:「阿盈,你看,她要改變你!」
崔先生早已等著她,見素盈臉上沒有不滿或怨懟的神色,向素盈笑笑,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姐,我們先去後面花園走走。」
「他真想把我送進去?」素盈不住搖頭,「不合時宜,不合規矩——父親是異想天開。」
「我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報上我的名字或者來歷,不會扭轉你對我的看法,也不會對我們的關係有任何改變。」那女人托著腮,眨了眨眼睛,狡猾地一笑:「有一天,你自己會明白。」
王秋瑩略一思忖,又問:「那麼,最後一次,是在何時?」
「去吧!」素盈向軒茵笑笑。「我沒事——忽然想起了軒葉。」
「那麼小姐希望令兄知道您現在的狀況么?」
王秋瑩和藹地笑道:「其實,只是因為那位小姐嗜吃一種珍異水果——旁人吃了並無異狀,偏偏她吃了就心生臆想,眼生幻惑。自從不吃那水果,又調養幾十天後,她就與常人無異了。」
素盈知道軒茵大略能從口形看出她的意思,於是慢慢地道:「你去廚房把昨天剩的豆糕,用乾淨的紙包六塊。紙千萬不要用帶花色的……然後給詠花堂的崔先生送去……」說著說著,她心尖上忽然一酸,眼淚突地落下兩顆。
「不!」崔先生微笑著搖頭,「放過了,只會一生余憾——也許,你可以選擇由你來給出答案,讓你相信的,成為眾人都無異議的答案。」
素盈再見崔先生,首先就想到這件事,不禁有些臉紅:「家父那樣對待先生,先生還記掛我么?」
崔先生見她言語生硬,忙打圓場道:「秋瑩小姐也是為您著想——畢竟看病之事,大夫知道得越詳盡越好。尤其心病,還要從心事入手。」
「小姐有沒有聽過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崔先生問。
庭院寂寂,屋內暗淡,桌邊那個女人還是怡然自得地坐著。她已經一言不發地坐了好一陣,這時帶著高傲的微笑看著素盈。
「是王小姐見過的素氏太少了。」素盈幽幽道。
素盈點點頭,含笑說:「一生得一有情郎相知,一死得一有情人相殉,此生足矣。」
「若是當初皇帝選駙馬,白公子為您拒婚,或者乾脆殉情……小姐會與他同去么?」
素盈知道啞妹不可能在三五天內變得麻利精幹,眼見啞妹弄壞許多東西,她也只是笑笑,並不多加責怪。啞妹雖口耳不靈,可也能看出這位貌美性柔的小姐待她寬厚,因此對素盈又敬愛幾分。
「小姐應該能猜到。」崔先生輕聲說,「想和_圖_書想現在是什麼樣的時刻,郡王的所作所為並不難理解。」
素盈見她說話乾脆利索,直來直去,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能搖頭。
「據說廢后被廢,是因為她與琴師私通。」崔先生淡淡地說,「但是,真相誰知道呢?這隻是別人告訴我們的所謂『真相』,我們或者接受,或者一無所知。因為給出這答案的人,我們無法置疑。」
素盈輕輕一笑:「我只是今早閑聊時,從崔先生那裡偶然聽說:王氏十七子醫術精湛,大多飄零天涯救死扶傷,唯有第十六子在軍中隨征。小姐諸兄何來性命之憂?而那位十六公子前些年遠赴邊關——恰好與我二哥同時同地呢。再說,我一猜,王小姐就承認了,我還有什麼不確定的?」
崔先生沉默片刻,說:「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你可以選擇窮盡一生去尋找,要別人給你一個答案。也可以選擇……」
「可是,無論她是什麼樣的神醫,也趕不走我。」那女人微笑著說,「既然你心裏也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種幻覺,那麼我告訴你——我並不是一種病。」
「……哦。」素盈獃獃望著那對蝴蝶出神,見它們葉底相逐,姍姍而去。
王秋瑩將紙單放在桌上,說:「那人在兇險時刻救過我弟弟的性命。」
「何止一次!」素盈閉上眼睛,「然而真相總是離我太遠,我總是無法得知。」
「是我二哥?」素盈心中並不很詫異,「他知道我……我時常生出幻覺?」
王秋瑩未料到素盈如此敏銳,尷尬片刻不知該怎樣作答,只得如實道:「素二公子並不知道小姐生的是什麼病。只是見小姐被禁足,整日有大夫來來去去,所以擔心。秋瑩為小姐診看之後,也未向他透露。現在反倒是秋瑩好奇——小姐如何一猜即中?」
崔先生又問:「我還想問小姐第二個問題:迄今為止,小姐此生最大的遺憾,是未能嫁給白公子嗎?」
按家裡的習慣,每個姨娘、小姐院中的丫鬟都起了相似的名。素盈見啞妹敦厚,便想要她長久跟在身邊,於是為她起了名字叫軒茵。啞妹弄了半天才搞明白素盈的意思,得了這個名字如獲至寶。素盈又將這兩個字寫給她看,啞妹雖目不識丁,也知這就是名字,將那張紙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
素盈心中好奇,走到門邊張望,一看便呆了——來的兩人都是一身俐落的行裝,行囊未解,雖是風塵僕僕的巾幗,但氣度不和圖書凡。其中一個竟是從前在詠花堂傳教的崔落花。
素盈伸手抓住一片柳絮,又吹開。「我不會進宮,也不需要學著變成另一個人。」
「秋瑩小姐是位不出世的神醫,六小姐只管相信她。」崔先生微微點頭,「六小姐一向是個明理人,知道什麼對自己好。」
素盈一驚,沉聲問:「先生並不信?」
「您看著辦吧。」素盈懶洋洋地回答。
素盈行至窗前,望著窗外的天空淡淡一笑:「我也許瘋了,但並不傻——若是說了,我早在幾年前就要過這一個月來的日子。」
素盈心中一涼,眼前一黯,本能地搖頭道:「他不會,我也不會……」
素盈搖搖頭,向王小姐含笑道:「可我的病怕是藥石也無功。」
素老爺不準素盈看書費心,也不准她走到外面與人多話。素盈整日禁足在小院中,除卻喝葯與睡覺便無所事事。起初她心裏埋怨哥哥與父親,後來也怪自己克制不住——若是其他姐妹對自己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也要被她當作瘋子。這些念頭都平靜之後,她在小院中已被隔絕月余,葯也不知喝了多少。
軒茵從來把素盈交待的事情當作頭等大事,立刻包了豆糕送去。
素盈點點頭,喚來軒茵包好那些香料,將崔王二人送至院門口,又問:「崔先生……你這次回來,只是帶王小姐來為我看病?」
素盈胸中一悶,站起身走到門外階上遙望蒼天,忽然心生無奈無力。
素盈啞然失笑:「可我並不知道真相……如何給人作答?」
崔先生點點頭說:「是呀——並非捨不得榮華、放得開所愛,而是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的幸福獻身,不顧家人。尤其素氏的女子,背負太多責任。這些責任,也許會讓你一生也遇不到一個山伯。」
「崔先生!」素盈驚喜地叫了一聲,將崔先生與她的同伴迎入室內。
「……小姐?」
素盈知道她一向特立獨行,很少捧一冊書對本宣章,但不知她要自己去後園有何打算,只得默默隨行。
素盈沒說話,帶笑喝下那碗葯,問:「崔先生是我父親請回來的,王小姐又是誰請來的?難道只憑與崔先生的私交就不遠萬里來為我看病?」
新近來侍奉素盈的丫頭剛十五歲,原先並沒有名字,因為她是個啞巴,人人叫她啞妹。這丫頭從八九歲就在廚房做粗活,手腳粗糙可心思並不愚鈍。她知道在小姐身邊做事不同於過去在廚房,所以凡hetubook.com•com事都小心謹慎了三分。即使如此,她還是常常磕磕碰碰、毛手毛腳弄出不少亂子。
「我也是為兩位著想。」素盈神情溫和,話語雖誠摯,聲音卻有些寒意:「我家不是平常人家。說了不該說的、聽了不該聽的,都要付出代價。」
「據我這些年來的所知:郡王雖不大懂得韜光養晦,但也從不異想天開。」崔先生拂去身上的飛絮,向素盈道:「小姐,我們回去吧。」
素盈靜靜地看了王秋瑩一眼,微笑著說:「我們家的事情,您不懂。您與二哥之間怎麼說,我不管。」
「那麼,等小姐願意說時,再說與我聽吧。」王秋瑩收拾東西,向素盈暖暖一笑,「我從來不怕付出代價。」她說著,隨手拿起素盈散放在桌上的香料,道:「若是小姐不介意,這些香料可否容我帶走?」
素盈目光灼灼望著她,緩緩道:「能離開此處去詠花堂走走,也好。若是違逆父親的意思,只怕我再也別想走出去。」
素盈見她天真無邪,很想教她識幾個字,料想她雖不會發聲,聽人說話也費勁,但只要多下功夫不難有成。可思及父兄如今待她,就如對一個瘋病人,分明正是看中軒茵有殘缺又不識字才送到她身邊。每一想到這點,素盈就不免心灰意冷,想做點什麼的心思也在瞬間化為塵灰。
軒茵驚慌失措,見素盈只管流淚也不擦,以為她手邊沒有手帕,急忙跑進屋中取了手帕。可迴轉再看素盈,神情已恢復往常的寧靜。
「這一位是粟州世家王氏的小姐。」崔先生向素盈介紹道:「王氏醫術天下聞名……」
崔先生笑笑:「我的姐姐是她的老師。我對廢后也稍有了解——愛過天上太陽的人,如何會戀上野草中的流螢?」她頓了頓,又道:「即使坐上皇后的寶座,仍有許多未知……這些事情,小姐日後慢慢會懂。」
「那麼,那位大人該如何稱呼?」素盈又問:「我一向欽佩粟州王氏一身傲骨,也很好奇究竟何人能勞動王家人。」
素盈的神色稍微變了變,勉強笑道:「原來先生這次是請人來為我看病。」
「崔先生,為什麼要我學這些呢?」素盈問。
王秋瑩並不直接回答,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單,說:「這單子我會每天換,小姐從今日起不僅不能隨意吃藥,也不能吃這張單子以外的東西。室內不可供養花草,更不能調香——小姐所猜不錯:有位大人非常擔心小姐的身體。秋瑩不敢有辱所託。」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