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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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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假象

第四十二章 假象

他為素盈把脈,以檢查「龍胎」是否無異。他只敢低頭看著地面,目光卻無法集中在一點。
如果找到兇手又不能動刑泄恨,他就要造出那人自求死路的假象嗎?崔落花斜眼看了看他——這個人果然是這樣的。當素盈被白家據婚時,平王曾經特意把事情透露給他,想要藉助他的手給白信默一個教訓。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猜到,任何時候,他會殺了讓素盈受委屈的人……他後來看到的是對婚約釋然的素盈,而不是傷心欲絕的素盈,這件事才沒有像平王期待的那樣鬧大。
「娘娘!」女官當中也有見過這種場面的,只是沒見過誰會像素盈這樣肆無忌憚地用哭泣發泄。「娘娘,請保重身體……」
鞭梢一卷,從方太醫臉頰上掃過,頓時颳得鮮血淋漓。
最後,宮人們知道的結局是:方太醫咬舌自盡了。
這場淚雨,她已經忍了太久。
是呀——他們當然以為他叫的是「廢后」。廢后的死忠們,仍然稱廢後為「皇后」。而且看到那封信的殘餘之後,每個人都在心裏的某處悄悄懷疑「會不會是縵城的那位,或者東宮的指示?」
素盈還是獃獃望著上空,仔細聆聽周遭的聲音。
到底變成了怎樣的一個人呢?素盈好像又聽見姐姐說「你讓我覺得害怕」。她並不覺得姐姐的話讓她難過——每個人都在宮廷里改變,包括姐姐。改變的人沒有權利指責她。
「他若死在將軍手上,您怎樣也脫不開干係。再說,娘娘不認為方太醫有這種膽量。將軍是個仔細人,娘娘也不想讓您為這樣一個人獲罪。」崔落花淡淡地說完,轉身就走。
女官們面面相覷,不解何意,已有機靈的宮女不想那麼多,飛快地跑去召喚。

方太醫知道素盈極易受風寒,每次總要病幾天,胃口又時常不好。他搖搖頭:「娘娘眼下不合輕易用藥。臣以為用四神湯便可。」
今晚,素盈在他眼前,憔悴近死。
方太醫十分不情願,還有些害怕——一想到皇后那無異於常人的脈,他就害怕:他已經犯下了欺君之罪。糊塗,真是一時的糊塗、該死的糊塗!他罵了自己千千萬萬回,可千千萬萬回當中,沒有一回能想到另一個選擇。

素盈說:「並未用藥。既然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時候也不早了,兩位太醫下去歇著吧。」
「娘娘千萬不要這樣說!」崔落花連忙制止她說這些喪和-圖-書氣的話。「娘娘這樣年輕,還有的是機會。」
女官們靜靜地退出去,只有崔落花沒有走。
崔落花欲言又止,嘆了口氣:「娘娘——是關於素湄。」
她什麼也不想做,只想獨自等她的結果。現在,她站在岔路口,她需要安靜,靜靜地看哪一條路出現曙光——是那條寫著「得逞」的路,還是那條寫著「欺君之罪」的路。
怒氣衝天的謝震大步疾走,崔落花追不上,急忙叫聲:「謝將軍留步!」
宮女們慌慌張張去看時,只見皇后卧榻上血淋淋的。雖然前些天皇后也有一次有驚無險的出血,但再次見到這場面,宮女們還是嚇得六神無主,匆忙去找太醫。
這一瞥的圖景讓他的臉色也變成一片蒼白,一顆心剎那間被揪成十七八塊……
方太醫勉力抬眼看看這暴跳如雷的衛尉,心想:那是你的孩子么?
周圍一眾禁衛也覺謝震失態,好在平日與他極為親厚,並未多想,只當他在當值時出了這樣的亂子心裏難受。「衛尉,您先歇歇。給他留口氣,讓他說誰是主使。」

她利用了沒有改變的他。
她已經說得很明白,就算謝震被怒氣沖昏了頭,也該聽出其中的意思:膽小的方太醫「一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仔細的謝將軍要好好查明白。折騰一場,只揪住這樣一個小角色,有些不值,不論為素盈還是為他自己,都不夠好。
很快,丹茜宮衛尉匆匆衝進屋,大步走到屏風外,跪倒叩首:「娘娘有何吩咐?」

崔落花半晌不答,素盈心疑,問:「怎麼又不說話了?」
「娘、娘娘御體無恙,大約是因大雨急寒,一時略受了濕氣侵擾。」他從指尖感受不到任何危險的信息,那正常而穩定的脈搏一個勁對他說:這不是有孕之身,這不是有孕之身……
但謝震的反應沒變……像她估計的一樣。
謝震沒有回答。他的呼吸粗重,憤怒仍未平息。
素盈不做聲。她沒有寫什麼字條。不過姐姐能夠模仿許多人的字跡,會這麼做也不稀奇。
素盈哭著哭著,想到所做一切,更加悲從中來——她曾經,因為在宰相面前暗示了皇后的私情,而嚇得連日惶惶不安。至少那是一件她信以為真的事情。可現在,她作假的時候,沒有害怕。
素盈知道怎樣打開外層——這件稀奇的壺是她父親送給周太醫的禮物。周太醫並不喝酒hetubook.com•com,但總把壺帶著,向旁人表明他與平王府和皇后的關係。素盈有時候覺得,做出這種舉動的他也很無奈:他已深陷在平王的派系之中不能自拔,不能背叛,於是掛一個標誌昭告「外人勿近」……
素盈沒有說什麼。方太醫匆匆告退,出門時恰好遇見周太醫進來,他不得不多站一會兒。
「將軍手下留情!」有人上前阻攔。
很多宮人並不清楚。就同他們知道許多事情的大致過程,但不清楚大多數事情的底細一樣。
他們輪番上前,一個個兇惡地輪番發問:「早點說出來大家好受。」「你什麼都沒有做,這信算什麼?」「為什麼要躲起來?」「什麼?腹瀉?你以為這鬼話會有人相信?」……
就算一場好戲能除掉所有對不起她的人,卻讓惟一一個會為她痛心的人將假戲當真、為她難過……想到這個她就沒法不哭下去。
謝震開口說話時聲音還有些顫抖:「若是他畏罪求死呢?」

素盈收回手,輕聲說:「可需用藥?」
可方太醫竟然不知去向。
至於謝震能抓住什麼人——就交給他自己來思忖吧。
「去告訴她,沒素湄的事。」素盈一字一句慢慢說:「告訴他,素湄是害怕我,不敢在宮裡呆下去,才想逃。怕我的人不敢害我,至多想想而已。」
「丹茜宮衛尉——快!」她加重語氣,說完就不住喘,再也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廢后?!」禁衛們倒吸冷氣,面面相覷。
素盈閉上眼睛長長地、長長地嘆息。
素盈把臉埋在枕上,哭得喘不過氣。
從裏面倒出一塊血淋淋的肉時,她不想看,把臉別過一邊,告訴自己:那只是一頭未成形的小牛小羊或者小豬而已。
那時他才知皇后小產。
謝震站住,繃緊的背影依然讓人害怕。
方太醫的預感告訴他:事情不妙。
但那一刻,害怕了么?……好像沒有。她在做必須做的事情,害怕無用。做不好才真正該害怕。
宮廷里有的,是讓網中魚自以為只是「恰巧」入網的陰謀。
崔落花大驚:「娘娘剛剛……這樣要如何見她?」
素盈瞥了她一眼——崔落花只知素盈要她撞倒屏風,讓謝震下狠心除掉方太醫,卻不知道素盈連小產都是假的。
「方才,她想趁亂從寺中逃走。」崔落花低聲說,「她拿了娘娘寫的一張字條,說是要立刻送往平王府。」
「是她!是她!和*圖*書」方太醫歇斯底里地吼起來。「是她的陰謀,不是我!」
「我沒有暗害皇後娘娘。」他提著一口氣說,「我沒給娘娘開任何葯,娘娘的四神湯也不是我動手做的……要查也該去查御膳房的人。」
大家都知道素盈信得過周太醫,即便別的太醫開了藥方,她也要問問周太醫的意思才用藥。周太醫一來,果然問起方太醫的診斷。
素盈哭到筋疲力盡,哭得眼前發黑、聲音喑啞。
素盈伏在血跡斑斑的床上,不顧一切地大哭。周圍的宮女們無法勸她,有的看她太傷心,與她一起哭起來。
方太醫的腦子已經不大靈光,他感到莫名其妙。「不、不知……」他的眼睛被水、汗、血糊住,勉強看見那塊紙上僅留的一行字,大多隻剩一半,但勉強可以聯繫到一句話:「旁枝晚出,後患無窮……」
素盈睜開眼睛,輕輕地問:「她怎麼了?」
大大的壺塞是一整塊好看的黃玉,特意弄這樣大的一塊,彷彿是為了炫耀壺的價值——但素盈知道如何旋開。
皇後身邊的女官都忙著救護素盈,沒人注意到他恐怖的臉色,只有崔落花悄悄跟了出來。
他明白了。
手肘很疼,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撞向屏風的時候太用力,那裡大概已經是一大片淤青。
方太醫的想象力不夠,想不到事情有多麼糟糕。他徒勞地為自己分辨,不住嘟噥「冤枉」——他是冤枉,可要怎麼證明呢?要向所有的人說「皇后早就小產」嗎?他自己為皇后診過脈,證明皇後有孕,那一樣是欺君之罪。有了這個念頭,他漸漸發不出聲音。
崔落花走到他身邊,悠悠說:「丹茜宮中從未發生過動用私刑的事情,更未因此出過人命。」
「叫、叫丹茜宮衛尉!」素盈雪白的面孔透出慌張和恐懼,聲音不住打顫。
可惜太安靜了,她聽不見謝震為她大動干戈。
「是誰?」禁衛們湊上前。
「不可能!」他失控地喊了出來——她那裡明明什麼都沒有,怎麼可能小產?
崔落花見素盈消沉,不忍強加違逆,只得說:「有娘娘放話,下面的人不會為難她。」說罷她就告退。
「禁衛還沒有放她走,衛尉就下了封禁命令。」崔落花繼續說,「況且,衛尉知道娘娘的狀況不像能夠寫字,就將她按逃宮拘禁起來。他疑心素湄與娘娘小產有關,才會在這時候逃走。」
「娘娘放心——臣一定……一定徹查!」他的牙齒咬得咯咯m•hetubook•com.com直響,緊握的拳頭青筋暴現。向上重重叩一個頭,他起身退下,每個腳步聲都沉重冷硬。
「她是皇后!哪怕只有一點傳聞,也不能掉以輕心,才是太醫應該做的!」

而急急忙忙趕來的周太醫宣布了一個讓所有人為自己的明天擔心的結論:皇后小產。

方太醫漸漸看清了他的處境——這不是巧合。
「娘娘,逃宮的奴婢,無論什麼緣由,都要先杖打一百……素湄如何經受得起。現在,她也就剩半條命在。」
宮廷里沒有那麼多巧合,也沒有那麼多人相信巧合。
「送信的是誰?」謝震問。
聽他叫出一聲「皇后」,正合他們心中那個隱秘的猜測。誰會立刻聯想到,這個「皇后」是那位痛失胎兒的「皇后」呢?
素盈一聽他的聲音,用盡渾身力氣撐起身子掙扎著說:「謝、謝將軍——」才說了這幾個字,她就頭暈眼花,用手壓著胸口,重重倒在床上。宮娥女官一齊驚呼,不知誰撞到屏風,「哐」一聲險些砸在衛尉身上。
素盈獃獃望著上空,忽然說:「我要見她。」

「都出去。」她無精打采地說。
「衛尉……」「將軍……」禁衛們不敢做主,望向謝震。
「娘娘將永遠無法知道淳媛死時的真正景況。」崔落花說。
而謝震已經有了他需要的答案。
不等他喊第二聲,一根浸過水的鞭子已劈頭蓋臉打下來。這一頓鞭打,足足打掉他半條命,可揮鞭的人還不盡興。
「你也出去。」素盈閉上眼睛仰面躺著。
「娘娘,已去請周太醫了。」剛剛趕來的女官以為她驚恐之下語無倫次,卻見素盈努力搖頭。
「歹毒——」謝震見他竟然還無恥分辨,恨得咬牙,「四神湯中是不是有薏仁?有關薏仁引起小產的傳言,你身為太醫會不知道嗎?」
素盈一直沒有睡著,恍恍惚惚地回答:「人都死了,真相還有什麼用?到我死的時候,今天發生的事情也沒人有興趣追究。」
「謝將軍短短几個月升遷丹茜宮衛尉,來之不易。相信將軍知道該怎麼做事。」
今天,周太醫藏在酒壺中的是牛血。素盈用水稍稍稀釋,灑在床上的時候,手沒有顫抖。
周太醫的酒壺是一件巧妙的東西,分為兩層,不是上下兩層,而是內外兩層。外面那層比較薄,周太醫總是在裏面灌滿水。即使旁人用筷子去試壺的深淺,也不會以為它另有玄機,只和圖書當它比較厚重。
「不知我們姐妹能活到幾時。不見一面,太可惜了。你來想想辦法。」
這件事情的大致過程是:晚上皇後娘娘為柔媛祈福之後,覺得不大舒服。周太醫與方太醫立刻趕去,結果周太醫走得太急,不慎摔倒。剛剛下過雨,他這一跤摔了滿身泥,不得不回去換衣服。方太醫不敢耽誤,先行一步。

謝震跪著沒動,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素盈。立刻有四名宮娥快步走上來,背向他站成一排,擋住他的視線。可他已經看見素盈全無血色的面孔:冷汗與淚水將她烏黑的頭髮粘在蒼白的臉頰上,大滴大滴的眼淚從晶亮的眼中不斷淌出來。她的手緊緊抓著床邊,灰白的手指上還染著血。她望著他的一瞬間,只能噝噝地喘氣,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她的目光傷心欲絕,又帶著一線期待。
今天發生的事情都不大對勁——他說不上哪裡不對,只覺得非常不好。他今晚忽然腹瀉,對這龐大的寺院不熟悉,又不敢亂闖。迷路好幾次才找到解手之地,竟被人凶神惡煞地抓了出來。
丹茜宮衛尉拿過一隻木托盤,上面放著許多紙灰和一塊未燒盡的紙頭。「這是什麼?」他問。
這是一語雙關。宮中人人都把皇帝、東宮和皇孫當作一脈相連的君王,而皇后的孩子縱然是嫡出,還是被視為這條主線上蜿蜒出的旁枝。偏偏史上從不缺乏疼愛幼子的君王。皇后的孩子日後是一大隱患,皇后也將成為一大隱患……這兩個「后」患,確實令人擔憂。
那天發生的事,到底是什麼?
接下來,宮人們得知:丹茜宮衛尉命令封鎖皇極寺所有可供出入之處,帶人挨門挨戶搜查上千間禪房廂房——沒有一個人能夠消失得無跡可尋,他發誓找到潛逃的方太醫。
再後來,宮人們聽說:方太醫逃不掉,躲在廁中,很快就被發現。搜查他廂房的禁衛們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在角落裡找到一些燒剩的紙灰和一角沒有完全燒掉的信。
「那只是民間傳言而已,《本草》並沒有說過。況且妃嬪有孕,宮中從未將薏仁納入禁用之列。」方太醫口齒不清,還未說完就被謝震一掌打得眼冒金星。
方太醫無力地搖頭。這栽贓太嚴重,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分辨。
可方太醫已近氣竭。「……后……皇后……」
「沒有了。」
然後,宮人們所知道的是:皇后喝過四神湯就安寢,在半夜忽然呻|吟,大呼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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