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風華傾唐
第四章 蘇勖
絲帕潔白，那麼久的年代也不見發黃黯淡，質地顯然極好，映得絲帕一角處一枝橫斜的梅花俊逸嫵媚，紅艷瀟洒，幾可聞得到那梅花上傳來的淡淡幽香。看手法，很像現代的蘇州刺繡，而且是最有名的雙面綉。綉梅的女子，綉功一定不弱。
落款是一個人的私章，古篆體。我古文功底不錯，可還是辨了很久，才看出是「李道宗」三字。
可我怎能讓人知道我只是一個佔據了容書兒身體的靈魂？
裏面有一塊絲帕，包著一樣東西。
我苦笑，竟覺得自己有點可憐這個姐姐，這個為著把自己嫁給東方清遙的遠大抱負，不惜去傷害自己親妹妹的姐姐。
但我確定它就是我的那一枚護身古玉。它的形式和每一處紋理，都和千載以下一模一樣。
但那個蘇勖分明猜出我不是傻子，假如他告訴了東方清遙和容錦城我不是容書兒，他們會怎樣對待我呢？
我的目光遊離，遊離得看不清東方清遙和那蘇姓男子正從我身畔走過。
想什麼呢？我會回去的，一定會。
我遠遠看過鳳榮廳，很整潔很敞的地方，桌椅高大，紋理很美，雕工也好，應該是花梨木的，各類陳設也是很是奢華，其中有一種瓷瓶和*圖*書，是一種溫和的潤青，多半便是書上記載的「千峰翠色」瓷器了。我甚至想過拿它換錢，這樣珍貴的文物，價格一定很高的。再一想，貞觀年間的唐朝市集之上，大概它還遠不是文物吧！何況我的靈魂能回到我的時空就很不錯了，何況是這些身外之物？
可如果一個衣衫不整的白痴突然走進富麗堂皇典雅尊貴的鳳榮廳，東方清遙會笑嗎？又怎能去試探蘇勖知道了多少？
容錦城的夫人女兒，甚至包括他的姬妾，都在後面的鳳榮廳的后廳吃飯，團團圓圓做了一大桌子的人。但我卻從不在其中。我只是一個連父親都看不過去的白痴，走到哪裡，都只會丟容家的臉。
東方清遙在嘆氣。聽得出，很真心的惋惜。看來性情也是和景謙一樣的溫和善良。如果不能回去了，嫁給這樣一個人，應該也不錯吧。
西藏，吐蕃，大雪山，法師，螭紋，古玉。
我想看看東方清遙酷似景謙的微笑，並確認蘇勖知道了多少關於我的事。那最後意味深長的一笑，委實叫我不安。
我的螭紋古玉，居然出現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
說不準會以為我是一個奪走容書兒生命、借屍還魂的惡和*圖*書魂，找上一堆法力高深的法力來把我打個魂飛魄散。
他不會喜歡容書兒，容書兒只是一個白痴而已。但他不會棄下容書兒，因為容書兒是東方家的責任。
但這日我實在很想去鳳榮廳和他們一起吃飯。
唉，你又跟我爭什麼？我只是一個遊魂，一個正想法子離開容書兒身子的遊魂。
我花了許久，終於打開了那隻暗格。
我小心翼翼地握住古玉，眼前的未來道路一下子明亮許多。
淵冰厚三尺，
容畫兒咬住嘴唇，微笑道：「我爹爹到底沒看錯啊，東方哥哥果然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刺繡旁，很漂亮的幾行字，中規中矩，十分養眼。
而且，蘇勖，這個名字好似有些熟悉？是不是歷史上曾有過這麼個人，並被歷史記錄了下來？
我心如松柏，
而容畫兒還在幽怨嘆息：「算了，別跟她說了。她都聽不懂的。她……她實在是太可憐了。」
原來一切真有天命安排，我投到容書兒的軀體內，絕非偶然。
我想再見見那個像極景謙的東方清遙，和那個似已識破我身份的蘇勖。
蘇勖如星子的眼睛更是晶m.hetubook.com.com亮了，他又笑了一下，分明的意味深長，然後對我揮了揮手。
可是，我何時才能回到我的世界？
君情復何如？
而它，會不會如引我來一般，再將我引出大唐，回到我和景謙應該屬於的時空？
素雪覆千里。
我越想越怕，忙把衣箱籠櫃一律打開，四處尋找有無甚值錢的東西，可以讓我逃走之後作為一路盤纏。
而那位蘇勖微笑道：「她真的什麼都聽不懂么？」
我一驚，不知該保持臉上的酸澀之意，還是改變表情再裝傻笑，更不知該如何掩飾自己身份敗露后的狼狽和震驚。那麼，這一刻的表情，必然豐富極了。
這個箱子，好像太淺了一些。而且，古人不是很喜歡故弄玄虛，把重要物事放在暗格之中么？
心口又是一陣疼痛。
我一見到那樣東西，心裏震顫得差點停止呼吸。
如果她說我太可恨，說我丟了容家的臉，只怕我還好過些。這個女子，也夠虛偽的。
那幾行字是：
東方清遙低下頭，道：「世伯於我父親有救命之恩，東方家自然應該好好對待書兒。」
草草吞了幾口飯m.hetubook.com.com，我趕走了丫環。服侍我的那幾個丫環並不伶俐，由了我關門睡覺，只要我不出去亂跑就謝天謝地了。
幾人在眾仆的簇擁下，漸漸遠去。我維持在面容上的傻笑開始吃力，不由有了些酸澀之意。
我開始頭疼。
丫環忙拉住我，說：「三小姐，還是回屋子吧。吃午飯去了。」
完了，這個人，一定發現我不是容書兒了。
我當然沒睡。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故意扯得很亂的頭髮和衣服，弄得很髒的手和面容，卻並不難看。甚至可以說，容書兒原該是個長得很端正的女子，只是長期的瘋傻使她的神情死板，目光獃滯。如果我願意，憑籍我從小的文學素養和家庭教育，我可以讓這具身體散發出和我的本體一樣文雅清靜的氣質來。
我傻笑著流下口水，心頭卻微微地疼痛。來到這個世界，居然能遇到一個和景謙如此相象的人，這是幸亦或是不幸？等我回到我的時空，告訴景謙，一千四百多年前，有一個男子，和他長得很像，像得讓我感動心痛，他會作何感想？
蘇勖和東方清遙一道，顯然是東方清遙帶來的朋友，身份必是不低，必然都算是貴客了吧，谷容城多半會在鳳榮廳的前廳相待和*圖*書，我自然更不可能到鳳榮廳去了。
豐富得絕對不像一個白痴的表情。
這塊玉，就是引子，是它把我引來的！
那是螭紋古玉！
此時的古玉還是一塊新新的白玉，玉色潤澤，散著溫潤柔滑的瑩光，像那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含情而笑。
這時那蘇姓男子忽然回過頭，沖我明澈一笑：「容三小姐，我叫蘇勖。你也請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蘇勖。」
我現住的這間流芳軒，古色古香，很有一番大家氣象，本來應該是容家的原配夫人帶了女兒住的，箱櫃極多，但必早必整理過了，大多是些舊衣裳，顏色早不新鮮；簪環首飾，亦有一些，一看便知不值錢。翻到壓在最下的一個小櫃時，裏面除了有著幾支筆硯，看來不錯，可惜我的毛筆字並不好，也不懂得欣賞狼毫還是別的什麼毛做成的筆，所以這些東西對我一無用處，不由很是失望。正打算擱在一邊離去時，忽覺有點不對。
李道宗？這名字又是很耳熟。
我胡亂地用衣袖擦著鼻涕眼淚，衝著在旁邊守候著的丫環傻傻笑著。
容畫兒走在最後，狠狠地盯著我，鄙夷而痛恨。那釘子一樣的目光竟扎我不由收回迷離的心事。
我摩娑良久，將玉貼身藏好，然後去看那塊絲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