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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列臉上向來掛著的和善笑容終於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擔憂和不解。他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在我身上卷作一團的氈毯被揭開了一部分，露出格列如釋重負的臉。

山下草長鶯飛，亂花迷眼，林木森森，山腰以上卻繚繞在白雲蒸騰之中，看不見山頭是否有著白雪皚皚。

我振足起精神，勉強笑道：「沒事，你只幫我找找便是。如果沒有廟宇，那也必然有個修行的僧人在。只要找到那個人，就可以了。」

而天，竟然已經黑了下來。

看到山頂那乾乾淨淨從不曾給人踩踏過的雪，我就知道這裏多半無人居住。可我不肯相信，我就是不肯相信，那個屬於我的二十一世紀，已經真的離我而去，離得如此徹底，讓我猝不及防，就像一失腳，猛地摔入了無底的深淵，痛苦而黑暗的深淵。

格列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般頓了頓，然後垂下眼瞼，道：「好。我去找，小姐就坐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

這銀妝素裹的美麗世界，是純然的一片白，如嬰兒的眼睛一般純潔，似亘古以來就不曾有人踩踏過，卻搖晃著我心和圖書裏全部的夢想。

格列常常掛著笑容的嘴角欠了欠，終於沒笑，只道：「容三小姐放心，格列氣力大得很，不在乎那麼點東西。」

但我到底沒死。我醒過來時，周身都被溫暖包圍著，連臉都悶在軟軟的氈毯里，燒得火燙火燙。

我的心，一點點的沉下去，冷下去，沉得像周圍漫漫浸過來的黑暗，冷得像無處不在的割骨寒風。

格列一驚，立刻道：「公主放心，有格列在，就有容三小姐在。」

我苦笑道：「絡絡，你又何必為難格列？」

格列焦躁道：「天都黑了，怎麼下山呢？小姐，你別著急，也別說傻話，我早就備著了，吃的，睡的，我都帶了。我們先休息了，明天，到明天再找你的那個廟宇，好嗎？」

「格列！格列！」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道：「快幫我四處找一找，這山頂上，應該有一處廟宇。幫我找到它。」

我心裏有些暖和，卻又似乎咯噔了一下。我從來沒想過回不去的問題，也許，是不願去想？

行了好幾日，轉過幾處山灣，香巴拉山終於在望。

但香巴拉山越來越陡峭，越往上去，越不見人煙。行了大半日和_圖_書，馬匹也爬不上去了，遂在山腰搭上帳蓬，宿了一舍，第二日我們棄了馬，披上狐裘，徒步行上山去。

心裏似有針尖細細扎過，我用力甩著頭，甩著那揮之不去的驚慌，用力抽了一下馬鞭。馬兒揚蹄，耳邊便只聽得呼呼的風聲，卻吹不去心頭的不安。

吐蕃的日照，素來比別處長。這山頂之上，天黑得更晚。此時只怕已經近子時，也是就快到現代的十一點了吧？

格列卻又將許多東西打了包，背在背上，才和我一同上山。

我一提韁繩，馬兒「的的」前行。

現在我倒是很感謝松贊干布安排我學騎馬，如果不是藉助馬匹，想到達香巴拉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跟我後面的日子已經頗長，我也知他倔的時候也夠倔的，只得由他。

格列應了一聲，茫然四處查看著。

漫山的雪，白銀般在陽光下閃著動人的光澤，那光澤映到我的眼裡，卻如針一般刺目。

雪山之顛，記憶里曾有的廟宇，到底在哪裡？

我一怔，再細一想，自己的話原是不通。他怎會知道我的原來，不是指唐以前的年代，而是指一千三百多年之後？

我聽到自己發出壓抑著的慘痛和-圖-書哭叫，似失了群的受傷孤雁，在獵人槍下的哀鳴，又聽到格列的驚呼，衝來掰著我不聽使喚的手。

我以為在那樣的情況下失去知覺，多半會死去。事實上，我真的寧願自己死去。

我看著這人焦急的臉，又看了看深藍的天，一陣陣的暈眩，掙扎著坐起來，苦笑道：「格列，你把我放在這裏吧，你……你可以下山了。」

傍晚的時候，山頂終於到了，如此高的海拔，如此遠的陡峭山路，我胸口已憋悶得如同塞滿了亂絮，腦中也似混沌一片，如果不是格列一旁扶持，早就倒在半路了。從山腰看起來很近的山頂，我們竟整整爬了一天。

我微笑道：「我們只到山上去見一個人，見了你就可以回去了，不會多耽擱。山路難走得很，還是輕裝上山的好。」

一瞬之間，心頭的一口氣，突然就提不上來；手裡的力道，突然也全部失去；只有無邊的黑暗，瘋了一般壓來。

我努力直起身來，道：「原來就在這個位置，是有一座很大的廟宇的，現在么，多半還是個小廟吧，我們就在這山頭細找找，一定能找到。」

我暈了過去。

「小姐！」格列沖了過來，摸著我冰冷ｗww.ｈeｔubｏok.coｍ.ｃｏm的手，叫道：「怎麼了，是不是凍傷了，還是餓壞了？」

我早已疲累交加，加上另一種巨大的恐慌攫住心頭，我幾乎透不過氣來，也知道自己快支撐不下去了。點頭應了，卻不安心，依舊在山頭挪著笨重的身子，尋找找記憶中的些微痕迹。

我動了一下身子，立刻聽到有人低低喚道：「小姐？」

格列一路照應我，也已經倦得很了，卻不放心我一個人四處尋找，只在可以見到我的範圍之內細細搜尋著。

似曾相識的嶙峋石塊，似曾相識的雲飄霧緲，似曾相識蜿蜒山峰，清晰地提醒著我，這就是當年天修大法師廟宇所在的香巴拉山頂。

天修大法師說過，他所在的廟宇，唐朝便有了。可是，到底是初唐時間就有了，還是末唐時期才有的，卻未曾說明白。

我幾乎是一路沉默地前行著，格列也不多話，只是緊隨著我，周周到到安排著露營住宿和每餐飲食，不時微笑著指點周圍景色。我心不在焉，頂多敷衍兩聲，從來不曾認真瞧過周遭景色。格列想來也是知道的，卻不曾流露出一絲不悅，依舊掛著憨憨的笑容。

格列的聲音越來越溫柔，倒似在哄著小孩子一般。他這和*圖*書般驚慌，莫不是我現在的臉色十分難看？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胸中塊壘越來越堵，連喉中也被什麼完全堵住了。滿天的星斗，滿山的白雪，都晃動起來，清遙模糊的臉，景謙清晰的笑，漢王豺狼的身子，承基受傷的憤怒，雲霧般地襲來，似真，似幻，一波波襲向了我，我只覺頭越來越疼，忍不住扯下包頭的錦帕，狠狠拽著自己的滿頭青絲，似要用皮肉的劇烈疼痛，去壓過心腦之中不可抵擋的痛楚。

可是，香巴拉山，帶我回家的大法師，早已成了我心中的信念，是我落在唐朝以來一直的生活目標，甚至比東方清遙，李絡絡，還有紇干承基加起來還重要許多，我又怎能放棄？

輕暖的狐裘，已經不足以抵擋山頂的冰寒，我的身子，開始哆嗦，哆嗦得我站都站不住，倚著一個石塊，慢慢軟倒下來。

絡絡旁邊站著的一個老年吐蕃女人的話，正遊絲般飄蕩在空氣之中：「公主，香巴拉山上，沒有廟宇，沒有法師。」

絡絡狠狠瞪著我，道：「書兒，你也聽好了，我不論你是人還是魂，反正你就是我一直認識的容書兒。你回得了你的家鄉便罷了，如果回不去，有我絡絡的地方，就有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