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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予點點頭，「怨魂們早就離開了。看你睡得香，也沒喊你。」

景予抬起眼，定定地看我半天，忽輕輕一笑，說道：「沒什麼。我便是想告訴你，我其實心裏覺得甚是對不住你，不該沒幾天便把你的玉墜弄丟了！」

朦朧里又似回到多少年前，多少個夜晚，師兄妹們圍著火堆說笑。原微談吐風流，景予靜默含情，有時側過頭來，和我說一兩句話，有時添一把柴，有時遞幾串肉。

心裏來回把這事思量半天，依然摸不出頭緒，我只得暫時撇在一邊，繼續最初的話題：「對了，你原來提到我給你的玉墜兒。那玉墜怎麼了？」

「成功了。叛軍們屠盡村民，心滿意足而去。可惜國師靈力也已耗費得差不多，生恐再有哪路叛軍來襲，遂繼續帶村民隱在山間，並派人將此事報告閔帝，好讓他安心。」

我不覺也有些愴然，許久才想起問道：「這些舊朝秘事，你怎會知曉？咱們哪本經書上有記載？」

眼睛瞪得久了，也便越發地累了。

只因為如此，便對那些怨魂深深同情，甚至不許我傷害分毫？

果然，景予道：「和閔帝合作的魔者前來打探，發現此地被『叛軍』佔領，立刻報告了閔帝，然後……屠了這個村子。這些魔的和圖書修行法門特殊，加上原來那些血饅頭已經耗去村民們部分精血，以致這些被自己效忠的皇帝屠殺的村民們……不僅含恨而死，且永世不得輪迴……算算到現在，他們已經在這村間飄蕩兩百年了。」

景予似已抑不住怒氣，惡狠狠地瞪我，暗沉沉的眼睛愈發幽深如淵，似要將我生生吞噬。

我冷笑道：「我會怎樣？師父把我養大，教我育我，可謂恩比天高，我再怎麼也不會背叛師門！被投入化魔池又怎樣？就當回報了他們二百年的教養之恩，也算是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便是灰飛煙滅也不會恨誰怨誰！」

我聽著外面越來越多的慘嘶和嚎叫，嘆道：「他沒能成功吧？」

我禁不住去揉自己的耳朵，「你……你原來打算說的，就是這個？」

火烤得我很暖和，景予還將他外衣被我身上，真是多事……

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今夕何夕的幻夢感。

真的如此關心我，怕我凍著嗎？

我的聲音不由地尖厲，「可他們畢竟已經是怨魂，就像你，已經是魔，隨時會翻臉無情，殘害無辜……你還覺得該留著他們？」

我也不退縮，冷笑著睨向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和鄙薄。

景予唇色發白，盯緊我的眸光卻越ｈｔtｐs://m.ｈeｔｕbｏoｋ.cｏｍ.cｏｍ發陰鬱。

「你說笑了……」

我第一次發現，我和景予在一起，也有相對無言的時候。

景予撐著額，低著眼睫慢慢道：「其實不知道更好，可惜到底知道了……國師功力未復，也在混戰中被打成了重傷，強撐著回京城見了閔帝最後一面，一切卻已無法挽回。不久，叛軍攻入京師，國師死了，閔帝親手殺了最心愛的后妃，一個人步上高樓，自焚而亡……大閔滅亡……」

在蔥翠藤蘿的映襯下，景予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很是難看。

「不然，你以為我想說什麼？」

而他也似心事重重，默然坐在藤屋的另一邊，扶著額不知在想什麼。

「不能怪他們。是二百年的折磨改變了他們的性情，二百年……」

他一示弱，我反有些沒主意，定了定神，便問道：「後來呢？」

他說得甚蕭索，目光漸漸蒼涼如雪，最後竟低低地嘆息了一聲，聽著竟十分憂鬱。

我在微嗔的喜悅中醒來，周身居然還是暖洋洋的，便滿足地嘆一口氣，彎著唇角睜開眼。

我揚袖收了榮枯藤，景予卻未收化為屋頂的得失屏。

我聽得一怔，不由道：「看這村子格局，居民沒有上千也有幾百，想以血饅頭化作幾百人和*圖*書形，那得費多少靈力？這國師也不是尋常的修仙者。」

許久，景予慢慢垂下頭去，卻似困極乏極，無力地抱住自己的頭，那副精健的身軀竟似在微微地發抖。

景予勉強揚了揚唇角，「經書上豈會記這個？便是史書，也未必能說得詳盡。但原微師兄的興亡鏡可鑒天下興亡，這等皇朝更迭、天子變易等事，自然一一記載。我閑著時曾和原微師兄討來看過，故而一到附近，便知曉這裡是卧龍村了！」

前方的藤蘿似隔了層霧氣般迷濛，再一眨眼，才看清我正被圍於一團銀光之中，蘊著仙家修為的溫暖氣流緩緩縈繞，卻比火堆更讓人溫暖恬適。

明明外面的怨魂正發出危險可怕的嘶喊，明明眼前有個居心叵測的景予，我居然也能倚著藤蘿睡了過去。

我很想再扯一道藤蘿，擋在我和他之間，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卻連扯個藤蘿都覺得無力，只是靠在藤牆上，獃獃地瞪著綠蘿間顫巍巍的一朵兩朵花兒，眼底陣陣地乾涸，連心底也陣陣地乾涸。

「誰知沿路兵荒馬亂，他派出去報訊的人中途被殺，消息並沒能傳到閔帝那裡；而閔帝卻已收到了卧龍村滿村被屠的噩耗，既心痛龍脈被毀，又猜測好友遇難，憤怒之下理智全失，不惜與魔https://m.hetubook.com.com者合作，請他們相助，為村民和國師復讎。這時卧龍村附近城鎮都已被叛軍佔領，但村民們思家心切，遂回到村中，並在村頭換了許多叛軍服飾的人巡守，只作本地村民已被屠盡，他們是從別處喬遷而來的村民……」

僅是如此嗎？

他卻已柔聲喚道：「菱角兒，醒了？」

景予抬頭，眼神竟有幾分失神般的惘然，「什麼後來？」

我坐起身，笑問：「天亮了？」

「誰知不知誰把此事透露給了叛軍，叛軍也派了異能者領重兵前來襲擊。國師見對方人多勢眾，明知不敵，遂將寫有居民生辰八字的血饅頭化為人形，供叛軍屠殺，自己帶了村民全體避入山中，等待戰事過去。」

外面怨魂的怒吼嘶叫依然在繼續，但再厲害的怨魂也不過是人間之物，完全不能撼動藤屋，只有枝葉不時簌簌，花兒卻開得更見活力。

我已氣得無話可說，「無所謂。我也想告訴你，弄丟我的玉墜和弄丟我的命比起來，沒什麼大不了。我大人大量，不會和你計較。」「……」

他道：「他們並不是自己願意是魔。就像……就像我也不能選擇自己出身。我且問你，若你如我這般，突然被人指認是魔帝血親，你會怎樣？」

原遠遠坐在我對面的景予，不知www.hetubook.com.com什麼時候坐到了我身側。

他冷冷道：「你真心這麼想的？」

我猛地打了個寒噤，依稀猜到了這些死不瞑目且無法轉世的怨魂從何而來。

包圍我的銀光立時逝去，果是他用的術法，竟是為我取暖。

我氣往上沖，怒道：「你天底下全是你這樣禽獸不如的畜生嗎？我告訴你，如你這般的，連畜生里也未必能挑出幾個呢！」

他黑衣如墨，容顏如玉，長長的黑睫沉靜地垂落，依稀看得到眸底閃動的溫柔神采。

「他們身負龍脈之氣，原比一般人易於修鍊，便有相當一部分人修鍊作怨魂。他們滿腹怨氣，見到有人佔據他們的土地，自然會上前攻擊，但本性都很淳樸。」

「是，這國師便是出自崑崙，修為極高。若論他的能耐，以仙家本領除去那些叛軍並不困難，至少比耗盡靈力做出幾百個瞞天過海的假村民來容易得多。只是崑崙門規，不得妄殺生民，否則便是墮入魔道，不會見容於師門。」

我嘆道：「淳樸？死後還霸著村子，不惜殘害無辜，這叫淳樸？」

「後來那個閔帝呢？有沒有知道自己誤殺卧龍村村民？」

那位末代閔帝奮發圖強，力求中興，終於還是窮途末路，不知獨上高樓點燃自己龍袍時，回憶著后妃和摯友往日的歡笑，該是何等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