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誰也說不清什麼時候崑崙開出了一朵紫堇，那至少該是幾百上千年的事了；我只知從我有記憶之時，昆崙山的紫堇已經開得如火如荼。

「是啊，那美人還說，景予和她認識的什麼人長得很像，其實她也很想救他，可實在救不了。姑娘你都沒聽到嗎？」

我回身向他笑了笑，「大白，瞧來我運氣不錯，又可以多活幾天了，是不是？」

隱隱只聽到綿綿聲音很是焦灼，後來一連串的追問更是急促，那拔高的音節卻聽得清晰：「難道連你也救不了她嗎？」

此時相距極近，月色也皎潔如水，我已能將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隔壁屋子便再無聲息。

正要致謝時，那仙家美人已道：「你不用謝我，我也救不了你，頂多再延個三五日，還得你自己注意保重才行。唉，若是他還在，應該還有法子……」

那麼，到底該怎樣解釋，紫堇花會出現在她的額上？

我呆了呆，無奈地掏了掏耳朵，嘆道：「這兩天不都是踩在你那灰不溜丟的破雲上面嗎？八成那雲里全是灰塵，把我耳朵堵上了，這才聽不清……」

我笑道：「嗯，我會爭氣。便是我不爭氣，大白也會爭氣。回頭青嵐仙友歷劫回了天界，你跟www.hetubook.com.com著他在天界上仙身邊行走時，記得和他們誇耀一下，你曾經跟過一個崑崙女仙，善良美貌，天下無雙，且端莊賢惠，懂得溫良恭儉讓，養過一隻會說話的白狼，養過天上地下唯一的一隻白鳳凰，還會舞很好看的劍，烤很好吃的肉，唱很好聽的歌，說很好笑的笑話……」

轉頭看著，這七尺昂藏的威猛漢子，居然已經淚流滿面。

我命由我不由天？

記憶里的紫堇花並不珍貴。

她的模樣和遠遠看到的一樣嬌媚精緻，無可挑剔；但她眉心的居然不是痣，而是一朵花！

並非貼的花鈿，也非繪的額飾，而是肌膚上天然便有的一朵花！

仙家美人綻顏而笑，立時月色浮動，四周花香四溢，將小小院落點綴得如同仙境。她點頭道：「你說的極是。我一直細想著，若是不曾遇到他，這輩子便算是白活了！」

白狼這麼應著，咧著嘴奮力地「哈哈」兩聲，一扭頭跑到另一邊跺腳去了。

她殊無惡意，只惋惜地嘆道：「可惜了，這麼標緻的小姑娘！借蓮寄身，原是太乙的手段，卻成了你的催命符了！蓮身已朽，你頂多隻有三五天的時間了！」

可惜抬眼看到的和_圖_書卻是個悶悶不樂的大男人，這腳便落不下去。

我忍不住站起身，越性大大方方推開窗向外觀望。

正疑惑之際，忽覺四肢百骸間有道細細氣流滑過，如一道清澈微溫的潔凈泉水，穿九竅，過六腑，頃刻涌遍全身，然後倏地消失。

她已淚盈于睫，愁意愈發在眉間蹙得分明。

他看著我說道：「姑娘，你不是要去看一眼景予嗎？我們這就去看他一眼。看他一眼，我們立刻就走。我們……我們回崑崙！」

我定定神，微笑行禮道：「富貴在天，生死有命，一切隨緣吧！」

那廂綿綿見師傅離去，「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我等著白狼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怪我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然後昂著他驕傲的頭顱，自尊自愛地衝出門去。

我想去踢一踢白狼的狼屁股，說兩句玩笑話。

並且……是栩栩如生的一朵紫堇花紋樣！

竟是她以靈識將我全身探查了一遍。

「是……是啊……」

仙家美人往她身後掃過，嘆道：「救不了，也沒什麼可以傷心的。死並不可怕，魂飛魄散也沒什麼可怕。可怕的是……想死卻不能死，不敢死……」

水碧色的紗袖和披帛從眼前飛過，美好而虛幻，ｈttｐs://www.heｔｕbｏｏｋ•coｍ.ｃom竟如青青一夢。

「姑……姑娘！」

「姑娘……」

我只得改踢為拍，將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道：「這位不知何方上仙雖救不了我，但既能延我數日性命，想來更能幫一把景予。或許這次景予能逃過一劫。」

忙凝神細看時，那仙家美人正收回從我身上打量的眼神。

可我若是驅動榮枯藤，不論在哪裡，都能催生出璀璨嬌美的紫堇花來。榮枯藤乃是天界之物，並不能催生妖邪之物，故而師父曾說紫堇是屬於仙界的花，該是因某種機緣才來到人間，卻只擇了崑崙勝境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才轉頭看向我，開始疑惑，漸轉作驚愕，顯然是認出了我。

仙家美人沒有答話。

白狼在身後喚我。

這種野花不需要人們照管，自顧年年落、年年生，雖不艷麗，卻朵朵嬌小玲瓏，輕盈可愛，春日里漫山遍野開遍，便雲蒸霞蔚般地熱鬧。它的香氣也是清清淡淡的，如蝶翼輕輕在鼻尖掠過般似有如無。

連我這邊也靜默得近乎沉悶。

我等著白狼哈哈大笑著嘲笑我，譏諷我。但白狼驀地高喝著攔住我的話頭。

粗獷的嗓子里埋著發沉的哭音，著實難聽。

忽想起一夕指天罵地，將天尊天規視若www.hetubook.com.com無地，只要和青嵐相守相愛的模樣，我心裏一疼一酸，低聲道：「那人必是性情中人。有此摯友，乃上仙之幸！」

但綿綿卻安靜不下來，嗚咽著尖叫起來：「我不要！我不要他死！師傅，師傅……」

那邊綿綿略止了哭音，走出門來查看，先喚道：「師傅……」

身體便似輕鬆了些，本來幾近枯竭的靈力也已稍覺豐盈。

卻見那仙家美人已經步出隔壁房間，長長嘆息一聲，回首又看向房中痛哭的徒兒，眉宇間一片愁郁。

那仙家美人的聲音卻始終溫柔，連半個稍高的字眼都沒有，便只聽得她緩緩地說著什麼，雖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麼，那隱約的柔美聲線已足以讓人聽著心神舒泰，煩惱皆消漭。

客棧的牆壁居然挺厚實，又或者我委實虛弱得不堪，聽得極是含糊。

而我也怔住了。

這仙家美人修為不知有多高，舉止溫柔平和，便是發覺附近有妖或仙存在，也未必會查究，但只要是修道者，便絕對不會容忍旁人用靈識探查她的動靜。

不想被美人嗔目含怒像拍蚊子一樣一巴掌拍死在牆上，便只能用最笨也最實用的法子了。

「隨緣？」

這仙家美人顯然並非來自崑崙。

嘆息聲里，她已飄然向後https://m.hetubook.com.com飛起，秀逸絕美的身姿映著墨黑的天空，如奉祭給夜空的美麗犧牲，竟有種痛到極致無處可訴的絕望和悲傷。

她幽幽嘆道：「可有一個人跟我說，我命由我不由天。他不肯隨緣，也不肯讓我隨緣。」

白狼愕然看著我，厚厚的唇動了幾動，才輕聲道：「姑娘，你真的已經衰弱成那樣了嗎？你難道沒聽到綿綿那個師傅說，她的靈力雖強，但和原微、景予的靈力不是一個路數，若是出手，可能會雪上添霜，即便要了景予的命嗎？」「是嗎？」

可白狼出乎意料地安靜，綠熒熒的圓眼睛瞪著我，然後笑道：「姑娘，你爭氣些，再多活個三五百年，應該就能看到我踩著霜雪似的潔白雲朵了！」

許久，綿綿的哭泣聲里，傳來門扇吱呀被拉開的聲響辛。

但後來有機會下山，我才知曉紫堇竟是昆崙山獨有的花。

仙家美人喃喃念著這兩個字，目光甚是悵惘。

有附近山民採集紫堇花的種子帶下山去，雖能生根發芽，卻始終長不出花來，更別說往遠處傳播了。

忽轉眸看到我，她似微微一怔。

她忽抬手，春纖十指秀致柔美，卻飛快交錯出數種法訣，有純銀色氣流迅速飛至，自我天靈徐徐而下，如清風般將我籠住，一道道仙家氣息沖刷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