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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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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驚雷駭電,無計相迴避

第82章 驚雷駭電,無計相迴避

李明瑗明知可淺媚不會無故傷人,倒也沒有對她多加苛責。
唐天霄一呆,再不曉得怎麼又會扯到這上頭來。上回在荊山密道里提起來這些時,便已讓他渾身不自在。
這整個的世界彷彿都已又冷又濕。
漸漸地,她發現跟在身後的北赫少年越來越多,並且一個比一個穿得鮮亮,一個比一個迫不及待地在自己跟前展示他們的勇武和才情。
她那蒼白的臉和手便在閃電逝去后迅速歸於黑暗。
那天,李明瑗第一次對她發了脾氣。
她並不知道,不久之後,那個叫唐天霄的大周皇帝,會放下所有皇室的尊貴和尊嚴,鄭重地告訴她,他是她至親的夫婿,她是他結髮同心的妻子。
他救了她,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是她所能記得的最親的親人。
然後,她一遍遍地告訴他,她遠在異地無窮盡的相思,以及未來對兩人攜手縱情草原的冀盼。
她大睜著眼,胸口滿滿地漲著,整個人像張開了羽翼的鳥兒,翔舞著快要飄到空中。
「怕睡醒了,你便不在身邊了。」
李明瑗無奈,才答道:「你說怎樣,那便怎樣吧!若她真找不到可心合意的,我便娶她。」
尋來的人卻是香兒、桃子和幾個怡清宮的內侍,聞聲急急趕來,見可淺媚淋得透濕,慌忙把幾柄傘都舉過來密密地在頭上交織住,才擁了她急急向前行著,一路說道:「這可怎麼了得!皇上就快到了,若見淑妃給淋成這樣,我們還活不活了?」
或許他可以把她欺負得再凶些,畢竟她並不是那些弱質纖纖的閨閣小姐;或許今晚他便可以把他這個想法付諸實施。
唐天霄本來還在心疼惱怒,聽她這話忽覺出不對味兒。
他看她動手時眼神變得專註,甚至激賞,卻絕對沒有別的北赫少年面對她時的痴迷和愛慕。
項乙手握兵權,李太后如果不是得了他的支持,以她失去娘家後援的亡國公主身份,根本不可能掌握北赫大權。他想光復南楚,也非得借重他的勢力不可。
李明瑗便向李太后借了兵,親自帶了她去血洗大莞部,果然上天又還回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可淺媚。
她和唐天重過得安寧幸福,她相信可淺媚也能和李明瑗過得安寧幸福。
眼見前面就是怡清宮,卻見宮門前人影憧憧,一片混亂,隱約聽得唐天霄一兩句怒斥,便見他推開靳七,自己擎了把傘衝出來。
唐天霄聽她聲音清脆,再聽不出著涼來,心下也是歡喜,接過香兒遞過來的茶水,一邊喝著一邊看她寫的字,卻是抄寫的《詩經》里那篇《木瓜》。
她從來只是由著他們索取,從不知道給心儀的人親吻會如此美妙快樂。
左相項乙大怒,當著李太后的面怒斥李明瑗。
這晚入睡時,可淺媚連打了幾個噴嚏。
可淺媚見李明瑗發話,雖不樂意,倒也試著去和卡那提相處。
十四歲那年,因張靜雪體弱需長時間靜養,他們回到王宮暫住。
侍女大喜,忙一左一右扶住可淺媚,飛快向前奔去,高聲應道:「這裏,這裏!」
她本是想學著怎麼去顛覆大周的天下,可寧清嫵卻告訴她,要少造殺戮,以天下生民為念……
唐天霄奇了:「煩惱什麼?這首在《詩經》里算是很淺易的了。」
因為可淺媚聰明伶俐,一身武學,李太后也是喜歡,便聽了李明瑗的建議,收了她為義女,成了名副其實的公主。
因為大周使節已到,他怕引人注意,沒有回北赫王宮,遠遠避開了去。
李明瑗把她帶了回去,此事便再不提及。
李明瑗便摸著可淺媚的頭,微笑道:「她把以前的事全給忘了。可她的神智已經沒有問題了。她很乖,非常乖,不會再傷害你了。」
左相走後,她問:「我們便不得不聽任左相欺負嗎?」
夜間,可淺媚睡在唐天霄身側,只是輾轉難眠。
「公主,公主,先避避吧!亭子里畢竟要好些……」
不論生死離合,我都和你說定,我們將執手相對,共度一生。
可淺媚轉過頭,眼睛幽黑得似此刻層雲密布的夜空,偶爾被閃電撕裂出妖異可怖的光束。
他目光渺遠,卻漸漸湧出某種熱切的渴望,「大周也並不是穩如磐石,若是再出現一個類似康侯這般的大亂,只要能從北疆防線的宇文啟那裡找出破綻,我們未必不能趁虛而入。」
這種傷慟,他極少在張靜雪面前流露。再深重的亡國之痛,故鄉之思,彷彿都可以因著她的笑容拋撇開去,沉醉於短暫的歡愉。
「她叫張靜雪,我信王李明瑗的妻子。她是你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你……一定要待她好,不許再傷害她一絲半點,知道嗎?」
可淺媚窩到他懷裡,只管在他身上蹭著,昵喃道:「沒有。我只是不想睡。」
「哦……我還以為你多麼博學多才呢!我不知道的,你不是也一樣不記得?」
花琉有使者來悼,看著可淺媚的眼神很是錯愕;等他見過李明瑗出來,李明m•hetubook.com•com瑗看著她的眼神也很奇異。
但北赫王廷同樣爭權奪利,李太後行止又甚是荒誕,可淺媚雖號稱長年住于王宮之中,但真正留在李太後身邊的日子並不多。
唐天霄起床時,可淺媚出乎意料地也一早起了床,洗漱了伴他一起用早膳。
那邊已有人送了薑湯來,可淺媚接過,趁熱喝著,笑道:「也是,我可千萬不能讓自己先玩完了,到時一個人關在地獄里,一定無聊得很。」
「公主,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可提那大人因你而死?你難道真要看著太后和信王因你陷於不測之境?你難道真想連累北赫王廷動蕩?」
可她卻笑著說道:「我小命玩完了就沒有我了唄,還玩什麼?如果還有魂魄,在山水裡飄來盪去的,那倒還是一樣玩。只是不曉得有沒有陰司地獄的。皇上常說我這人天生就是個惡魔,死了一定下地獄了;皇上卻是金尊玉貴的真龍天子轉世,百年以後必定回到天上去。那我們是不是就再也見不著面了?」
那兩個便都怔住了。
但李明瑗夫妻並不是北赫人。
「真不管信王爺也沒關係,橫豎他是漢人,和公主再親近,也是外人。就算他真的光復了南楚,頂多也不過讓公主當個妃子,未必便比如今這個大周皇帝更寵公主。可卡那提大人是左相大人的的愛子,大王的族弟,咱們不能不理。」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可惜我們分離了,有生之年再見不到你;可惜我們疏遠了,無法再實現我們的誓約。
李明瑗不答,只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她轉過身,環了他的腰嘻嘻地笑道:「沒錯,我想和你一起活著,到頭髮全白了,我們還快快活活在一起。」
閃電照亮了可淺媚飛揚的黑髮和蒼白的臉,連攥緊信箋的手指也是蒼白的。
他的擁抱,他的親吻,甚至他的笑容,看起來都是如此彆扭,就像她應付卡那提等人一樣,親密而不親昵。
「北赫雖打不過他們,但如果沒有他們支持,我們一點機會也沒有。」
她懵懂,卻歡喜地答應。
女子搖頭,笑道:「我們張家好歹也是將門世家,哪裡會這麼弱不禁風?」
他便輕笑,「喜歡便喜歡吧!若勢不可為,我寧願你過得開心些。」
他們的眼神,就和她追隨著李明瑗的眼神相似。
她手上的信箋忽地被風捲起,閃電亮白的光線下,顫動伸出的指尖彷彿追隨那片紙虛虛地抓了一下,然後失魂落魄地垂下。
她想了想,忽然抬眼問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首詩不只這麼長罷?下面是什麼?」
可淺媚答著,便吃吃地笑,溫存地送上自己的唇,一雙小手也越來越不老實。
此處離各處殿宇甚遠,她們又未曾帶得雨傘,再不敢冒雨衝出,只得暫時在亭中窩著,等待雨勢略小。
唐天霄見了她,卻是大喜,急上前挽住她,將她摟到自己腋下,連拉帶抱扯到宮門內,飛奔到廊下才站住,口中已在斥道:「你要出門也不看看天氣?看著是個聰明人,偏生一肚子草包,見著快下雨還往外跑!」
李明瑗便鬆開可淺媚,站起身握住那女子的手,為她搓揉著,微笑道:「靜雪,這麼冷跑出來,要是著涼了,如何是好?」
她便道:「如果我遇到可心合意的男子,我便陪著他過一輩子,再不理你,也不管你的事了。」
「你說呢?」
侍女大驚,忙上前阻攔。
亭上的燈籠經不得這驟風狂舞,幾乎給吹得顛倒過來,然後倏地一跳,便滅了。
張靜雪聽說后很是不悅;李明瑗卻笑道:「沒想到淺兒這般玲瓏!我素日還真小瞧了她!」
可淺媚看著他瘦削的肩膀,想到那如山如海般壓住他的復國重任,問他:「那怎麼辦呢?就是想法殺了大周的皇帝,他們還是會選出一個新的皇帝來,我們北赫還是打不過他們,更別說幫你打回中原去了。」
可淺媚打了個哆嗦,抬頭看一眼漆黑的天,推開兩名侍女,沖入雨幕。
可淺媚不語,將她們推開,徑自往大道快步走去。
初秋的暴雨竟也來得如此迅猛有力,驟起的暴風將飄搖的荷葉掀得旋舞欲飛,豆大的雨點卻猝不及防地傾下,嘩啦啦地飛快砸落,藉著暴風的力道,快要將黑夜裡慘淡失色的荷葉連同蓮蓬一起砸到深深的池水裡,再也無法抬頭。
可淺媚忸怩片刻,說道:「我可以嫁給七叔嗎?」
她開始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他的目光。
不想這位卡那提公子長得雖不錯,人品卻不怎麼樣,幾次見面后,便有些動手動腳。可淺媚天份極高,武藝超群,一向被那幫少年眾星捧月般拱衛著,又有李太后、李明瑗夫妻寵愛,給惹得惱將起來,居然寸步不讓,一鞭子下去,險些毀了人家子孫根。
唐天霄只恐她著涼生病,命人抱了厚被子來,將她窩在自己懷裡發汗。
到晚上他hetubook.com.com再過來瞧時,可淺媚已起了床,正披著衣服在案前寫字。
可淺媚點點頭,「旁人給我一隻木瓜,我便還他一隻木瓜;旁人給我一枚桃子,我也便還他一枚桃子。我可不想吃虧。」
「就是咱們太后能扶了大王順利登基,也虧了左相大人支持。可左相併不樂意太后幫信王爭南方的天下,若是卡那提因這事有個閃失,多半會和太后反目。」
唐天霄見她越扯越離譜,待要發怒,卻見她眼睛還是紅得和兔子一樣,倒似要落淚一般,便忍了下來,拍拍她的面龐,溫言道:「剛是我不好,好端端扯什麼死呀活的。你不許再說了。難道和我每天活著相對不是更好嗎?」
詩中這位長年行役於外的男子思念妻子,願意實現他們「與子偕老」的承諾,但語義殊為不祥,只怕終是與妻子陰陽相隔,永不能相見了。
他這樣說著,卻輕輕地摟過她的腰肢,柔軟的唇覆上她的,溫柔地輾轉著,然後緩緩地深入,捲住她因緊張而僵著的舌尖,打著旋兒細細舔舐,誘惑般綿綿地親吻。
但信王妃張靜雪似乎比她更彆扭,她甩開信王的手,蹙緊眉向他叫道:「不行,她得叫我姑姑!我和她更親!」
可淺媚見他低了心氣認錯,便再也挑剔不出話頭來往下扯了。
他素日知道可淺媚厭文喜武,見狀倒也希奇,笑道:「生個小病居然從俠女變成才女了?今日朕可算是見識了!」
可淺媚只作聽不出他話中的嘲笑,站起身將外衣往上拉得緊些,說道:「以前先生教我這首詩時,我挺煩惱的。」
可淺媚向前走了一步,手指鬆了松,嘴唇動了動,好像發出了一兩個音節,卻被又一聲驚雷淹沒,大顆的雨水撲頭蓋臉的打向她。
唐天霄看看外面還在淅瀝瀝下的秋雨,悄悄叫來香兒等人吩咐道:「那什麼草挖回來后先叫太醫看一看,如果和太醫配的葯沒衝突便給她煎了;若是有不妥,不拘找什麼味道相似的補藥給他煎一味喝了就算。只是這樣的雨天,萬不可讓她再出去淋著了。」
按著寧清嫵的教導,呆在花琉的那段時日,她不斷寫信給李明瑗,不提他的復國大計,只憶兩人相處時的美好時光,以及他為滿足張靜雪的願望曾敷衍著應下的婚約。
唐天霄拍拍她的頭,柔聲道:「你真要還?」
這樣野心勃勃的李明瑗,和可淺媚印象里那個翩然若仙的男子很有些不同。
唐天霄只覺她肌膚髮際,儘是清甜怡人的淡淡荼蘼清香,陣陣襲人慾醉,也是情不自禁,將她擁於懷中偎依許久,低低笑道:「不然……你還是換了男裝跟我過去吧!」
她於他,到底不是一無是處。
唐天霄失笑:「沒錯,沒錯,都得用美玉來回報,只怕你得把怡清宮都給拆了賞人呢!」
天空刷過一道慘白的蛇狀閃電,驀地破開黑夜,鉛色的雲層撕裂如獰笑的巨口,森森如欲擇人而噬。雷聲當頭劈下,震得紅葉亭簌簌而顫,小娜、暖暖齊聲驚叫。
「唔,我聽見了,你說了好多遍了……」
可淺媚失神地望著被努力阻隔住的雨幕,輕輕道:「連我都不知道以後還要不要活了。給淋上一淋……倒覺得舒服些了。」
第二日雨收雲住,卻是陽光明媚好天氣。
中原男人都重視貞節,若她不是完璧,得到皇帝寵幸的機會便少很多。
可淺媚便很奇怪,她為什麼要傷害這般美麗雅潔的一個女子?
可淺媚靜靜地看著那行字,隨手抓過唐天霄剛喝過的茶盞,闔在雙手間慢慢地喝著,眼眸里有沉醉般的迷離閃動。
他不以為意道:「你不會的。你可能喜歡上任何人,卻絕對不會喜歡他。」
可淺媚憂鬱了:「我傷害過她嗎?我不記得了……」
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將干布甩在她頭上,咬牙切齒道:「你就慢慢好玩吧!瞧瞧淋成這樣,看你把小命給玩完了,還拿什麼玩!」
唐天霄放下茶盞,提過筆來,飽蘸墨汁,在她那篇《木瓜》後繼續寫上一行字,然後擲筆笑道,「你若什麼都不想還,就這個替代吧!」
那雙漂亮的杏眼已給雨水打得紅彤彤,不斷地往外摻著淚水。
他點頭,道:「好。」
可淺媚吐吐舌,輕笑道:「天霄,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很想,很想。」
可淺媚吸了吸發紅的鼻子,回眸定定地望著他,忽粲然笑道:「願意。我巴不得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呢!」
張靜雪這才鬆了口氣,找借口將李明瑗支走,卻攀上可淺媚的胳膊,在她耳邊呢喃細語。
唐天霄冷著臉看著,待他們收拾得基本齊整,自己又拿了干布蓋到可淺媚頭上,親自給她擦著濕發,問她:「剛你跑到哪裡去了?見雨也不知道避一避?」
近日他另有要事在身,見可淺媚並無大礙,只是一味憨睡,也不吵她,自行回乾元殿了。
雨點瘋狂傾下,卻似拳頭般狠狠砸落於那張薄紙,很m.hetubook.com.com快把它淹沒得不見蹤影。
那一刻,別說讓她去中原對付大周皇帝,便是讓她為他死了,她也甘之如飴。
一有機會,她便會跟在李明瑗夫婦身後,或在大漠間和信王那些死士一同接受訓練,磨練自己的膽識武藝,或打扮成平民深入南方密探大周軍情,賞玩中原山水。
可惜他自己雖給捂了一身的汗,這丫頭卻還是手腳發冷,半點汗意都沒有,便曉得有些不妙了。
張靜雪便笑了,鬆開李明瑗牽她的手,歡喜地抱一抱可淺媚,竟丟開李明瑗,自己拉了可淺媚一路跑下坡去了。
可淺媚始終沒看懂李明瑗的擔憂,她幾乎在張靜雪話音落地后,立刻張口喚道:「姑姑!」
「只怕是睡得太多了!」唐天霄嘆氣,「夜裡折騰那麼久,今天還這麼有精神,你也算是厲害的了!」
「公主,這個皇帝待你真的很好,可他是咱們北赫的死敵呀。你瞧瞧,他把卡那提大人抓了,可跟你瞞得和鐵桶似的。」
她咧一咧那淡色的唇,輕輕道:「救呀!怎能……怎能不救呢?」
唐天霄萬萬不願把這話和可淺媚提及,遂笑道:「下面是什麼……我一時倒也記不起來了。好似是說兩人以後便在一起了,頭髮白了還在一起……嗯,就是這樣的。」
她竟似十分煩惱,忽抬頭問他:「如果我賴帳,什麼也不想還你,你會不會怨恨我?」
「為什麼不想睡?」
臨終前,她握了可淺媚的手,向李明瑗道:「其實照北赫習俗,你娶了淺兒,原也沒什麼。」
後來,她才聽李明瑗說起她的身世,並知曉自己恢復神智的那天,正是剛剛血屠大莞部報仇雪恨的第二天。
可淺媚舒展手腳輕笑道:「好似昨天真的睡得太多了,一早便睡不著了。」
那行字力遒韻雅,疏放秀逸,卻也是《詩經》上素來為人稱頌的十六個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試圖提醒他,他曾經答應過張靜雪會娶她。
香兒等人哪敢辯駁,也不管自己衣衫也已半濕,手忙腳亂去尋了干布乾衣來,匆匆為可淺媚更換衣衫,擦去水跡,又趕著去傳下面的人預備薑湯。
小娜和暖暖定了定心神,扭頭看看四下無人,開始用北赫話低低地勸她。
她又道:「如果那個大周皇帝待我好,比我們北赫少年待我還好,說不准我也就死心塌地跟著他了。我不會讓他傷害母后和你,可也不會再幫你去害他了。」
他加倍待她好,擁抱她,親吻她,但她試圖將自己交給他時,他又拒絕了。
是指她好生整治了他、還害他搬怡清宮休養好幾天的的那次?
可淺媚身體柔軟得一株春色盈然的藤蘿,把他緊緊地纏著,低聲道:「嗯,我知道這世上待我最好的就是你。」
「公主,你真的打算不再理會信王爺的事,和這個大周皇帝好好過一輩子了?」
彷彿從來不曾在她的手指間出現過。
李明瑗一手牽著一個,帶她們走下山坡時,向可淺媚道:「你喚我七叔,便喚靜雪七嬸吧!」
可淺媚沒說話。
張靜雪又道:「你若不娶她,我才不放心。我只怕死也不得瞑目。」
可淺媚似懂非懂,而張靜雪已溘然長逝。
七嬸,聽起來很彆扭。
兩名侍女的身體倒是高大健壯,努力站到逆風處擋著些風雨,卻哪裡擋得住?
可淺媚坐著不動,還在用手揉眼睛。
於是,她乖乖地去了花琉,去見花琉國的主人唐天重,去見那個長得和她很是相像的唐天重夫人寧清嫵。
這本是《邶風·擊鼓》中的兩句,因意境美好,常被有情人單獨提起,用來表達白首同心的美好誓約,卻極少有人會和下面兩句聯繫在一起。
唐天霄奇道:「咦,怎麼今天不睡懶覺了?」
他忽然轉過頭,目光灼灼,「所以你切記,萬不可得罪左相這些人。或許……解鈴還需系鈴人。要應付他們,還得靠你。」
可淺媚吃疼,扭頭看她們一眼,神智略清,便低了頭不再說話。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她道:「淺兒,我不放心的人,是他。嫁給他,用你的年輕美貌,用你的玲瓏可喜,勸他遠離是非之地,別讓他再想著他的國,他的家,他的雄心壯志……那些都太難,太險,也……太累。我……寧願他就像你一樣,把什麼都忘了。忘了……真好……」
她竟哭了起來,抱著她哭得泣不成聲。
她的想法,竟和張靜雪驚人的一致,便又讓可淺媚升起了一線希望。
她低頭看看自己色彩鮮明艷麗的窄衣短襖,覺得很沮喪。
那時,她在這世間最親近的人是他。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她的臉色終於讓兩名侍女擔心起來,暫時撇開了其他念頭,開始焦慮怎麼離開這裏,回到她們溫暖的怡清宮了。
可淺媚面色還是有些蒼白,眼睛卻已恢復了澄亮,聞言也不生氣,怔怔地盯著寫完的字,好一會兒才抬https://www.hetubook.com•com起頭,向他嫣然笑道:「我本來就是才女,你不許小瞧我!」
可淺媚怔了怔,不覺頓住了腳步。
他笑道:「不錯,的確是才女,連《詩經》都看起來了!我本以為你只會背《三字經》呢!」
她和兩名北赫侍女說了半天,此時卻習慣性地說起了北赫話。
他繃著臉,只說了一個字:「滾!」
香兒聽不懂,愕然道:「淑妃說什麼?」
上回在蓮池好玩?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但她確實知道,他是她的七叔。
痴迷的是她,愛慕的是她,明知不妥放不開的還是她。
而那頁信箋被風一帶,雖然頃刻間便飛得遠遠的,卻迅速被暴雨淋濕,狼狽地墜入池中。
為什麼她的衣衫,和他們的衣衫不一樣?
李明瑗悲痛欲絕,飲食俱廢,竟把自己折磨得形銷骨立。
可淺媚揉著眼睛道:「沒到哪裡去。想著上回在蓮池好玩,便在紅葉亭多呆了會兒,誰知突然就下了大雨。這又冷又黑的,亭子里很不好玩,便冒了雨回來了!」
幸虧她的身形嬌小,容色清新,若換成尋常那等高大強壯的北赫女子,只怕他還真要招架不住,抱頭而逃了。
下面兩句,卻萬萬不適合海誓山盟時提及了。
他皺眉,又抓過甩在她頭上的干布,繼續給她擦著長發,慍道:「少給我胡扯!淋幾滴雨還能死得了?我比你大多了,要死也是我先死,到時我在哪裡,便把你接哪裡去,總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她只看到他養的那頭黑鷹在空中一掠而過,翅翼末端的白羽反射著雪地的刺目銀光。
一切石沉大海。
張靜雪擔心了一夜,李明瑗派人尋找了一夜,到第二天一早,還是李明瑗自己在山坡上找到她。
「救他吧,快想法救他吧,公主……」
可淺媚掃了一眼滿屋的珍貴什物,嘆道:「我倒是想還,卻連顆青棗都還不起。」
小娜等卻聽得明白,唬得忙靠近她,在她臂膀上重重一捏。
可淺媚猶豫了很久,到底說道:「我不中意他們。」
李明瑗有些猶豫,擔憂地望向可淺媚。
他細細察看她臉色,卻敷了淺淺的胭脂,比平時更覺明媚,妍麗剔透,再不見昨日的蒼白,心裏也是歡喜。
可淺媚眼看著一貫溫文尊貴卓爾不群的李明瑗給罵得狗血淋頭,還得低聲下氣向人賠禮,也知趣地跪在旁邊不敢作聲。
唐天霄放了心,吩咐了宮人小心侍奉,這才到前朝去處理政務。
第二日,可淺媚果然鼻塞聲重,有點兒著涼。總算夜間看護得好,並沒有發熱。
待得進了屋,走到燈下,再將她一打量,卻已勃然大怒,喝道:「剛什麼人服侍的?怎麼會淋成這樣?」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她便紅了眼圈,悻悻道:「若你總不喜歡我,我可能會喜歡上任何人,包括他。」
他很少正視她的眼睛,偶一交匯,便淺笑轉開,從沒有他與張靜雪一起時那種脈脈如訴的眼神交流。
可小娜和暖暖還在她的身後,不顧那風狂雨驟,急急地追問:「公主,公主,怎麼辦?到底救不救?救不救?」
她連著數月神智不清,有中原來的名醫說心病還須心藥醫,不如重症下重葯,滿足了她心愿。
唐天霄只覺她的動作遠不像她的話語那般溫柔,激烈的情緒彷彿要把他整個吞噬下肚,不由苦笑。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更多的時候,李明瑗夫婦撫琴吹笛,吟詩作對,她亦步亦趨地跟著學習音律,研習文辭,甚至學了舞蹈,李明瑗目注南方心情鬱郁時,便和張靜雪一起舞上一支,只為搏他一笑。
張靜雪立刻上前抱住她,緊緊地抱住,笑道:「沒有,沒有!淺兒很乖,又怎麼會傷害我?我的淺兒……總算……總算……」
唐天霄笑道:「你還人家兩隻三隻也沒關係。若不夠還了,我幫你還。」
李明瑗不是她的親叔叔,北赫對於輩份貞節觀念也遠不如中原人那般強烈,富貴人家姑侄姐妹同侍一夫的多得很,兒子在父親死去后收了庶母更被視為理所當然。
他口中罵著,已急急用自己袖子先給她擦起臉龐上脖頸上的雨水。
張靜雪病得愈發沉重,但可淺媚十五歲生日時,她堅持按他們中原的禮節為她行了及笄之禮。
這初秋的夜風卻已出乎意料的狂暴和寒冷,即便她們努力把她拉到亭的中央,用自己的身體翼護住她,依然躲不過彷彿從四面八方飛撲過來的風和雨。
他感覺著她對他近乎貪婪的索求,低低地笑罵:「哪有女人像你這麼猴急的?還怕我喂不飽你?」
「是啊,我看得懂。先生教我,做人呢,要知道感恩。人給了我一隻木瓜,我就得回報一塊美玉。可送我木瓜、桃子這類小東西的人多得很,我哪來那麼多的美玉回報呀?」
可李明瑗喜歡,她便想著一定要學,只有和張靜雪一樣博才多學,才能吸引住hetubook.com.com他的眼神,讓他溫柔含笑一臉激賞地看著自己。
她是他們的小尾巴,而且是當得很是吃力的小尾巴。
太醫過來診斷了,也說不妨事,喝一兩劑葯發散發散就行了。
可淺媚便灰溜溜地滾了,然後一整夜沒回去。
第二年春天,張靜雪病危。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覺得,他拒絕她,並不只是因為這個。
但可淺媚並不是和他同心同德的愛妻張靜雪,他無需顧忌自己的傷痛讓她煩愁。
卻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連舉止亦親密得近乎親昵。
待午時回來看時,可淺媚依然在縮在被窩裡蒙頭睡著發汗,兩個北赫的侍女卻被她打發到御花園那裡去找什麼煎茶吃的草藥,說是北赫的秘方,以往吃了很有效用。
她去見卡那提,親自給他換藥擦洗,甚至夜間也留了下來,陪了他整整一晚。
唐天霄原想著她身體微恙,怕再著了涼,尚克制著不去碰她。待得她主動起來,倒似又要壓到他身上一般,忙一翻身將她捉過,笑道:「你這欺軟怕硬的,我不欺負你,你反打算欺負我了?」
而他只是淡然地笑笑,慢慢道:「淺兒,你屬於中原。也許……那裡有你可心合意的男子。」
「轟……」
女子身後,有兩名全副鎧甲的侍從跟著,正向李明瑗行禮:「王爺,王妃見你久久不回,小姐又跑過來了,很不放心,一定要趕過來看看。」
他說得極蒼涼,目注著故國的方向,眼底如地底幽泉般遊動著凄寒入骨的幽杳傷慟。
這並不是她的初吻。
她病入膏肓,氣若遊絲,聲若蚊蚋,卻清晰入耳。
唐天霄一怔。
然後她倚在李明瑗身上,問她:「女孩子及笄之後,便算是成人,可以嫁人了。我看那些喜歡你的少年裡有不少人品家世都不錯的,你可有中意的?」
說著,她已踮起腳,親上唐天霄的唇。
卡那提給引得魂不守舍,不但不再怪她,還埋怨父親不該因為兒女間的打鬧就小題大作,為難了她至親的母后和七叔。
張靜雪問:「那你中意誰?」
可淺媚低頭弄著隨意散落的衣帶,卻愁道:「可你給我的木瓜,我又用什麼還呢?」
可淺媚越長越漂亮,也越發受那些北赫子弟的歡迎,常與他們四處玩耍,嬉笑無間,但論及婚嫁,卻都被她一口回絕了。
她練了一整夜的鞭法,累得在坡上睡著了。
半年後,他接她回北赫,隨即便和李太后著手張羅她的嫁妝,好像根本沒有接到過那些傾訴衷腸的情書。
李明瑗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果連北赫都無法立足,我們又能往哪裡去?」
她便問他:「她是誰?」
「公主,你得救卡那提,你得救呀!」
為了安撫卡那提,她曾半推半就由著他佔過些小便宜;為了不至於真的嫁給卡那提,她不得不去親近另外兩位貴家公子,挑唆他們利用自己的家族勢力阻止左相與太后或信王聯親。
等到左相項乙之子卡那提提親時,李明瑗的意思,便想讓她答應下來。
唐天霄溫柔地攬住她的腰,昵聲問:「你願意嗎?」
她頓下碗來沉思片刻,道:「不過若我先死了,那孟婆湯還是不要喝吧!若是想不起你來,便是在山水間飄來飄去的,也一定心裏空空的,怎麼快活不了。」
他要她去花琉,跟那位曾經讓大周皇帝失魂落魄甚至至今念念不忘的寧清嫵學習中原禮儀,以及……如何去侍奉那個叫唐天霄的男子。
唐天霄素來警醒,自是給她鬧得無法入睡,苦笑道:「你白天睡得太多了吧?」
他彎下腰,溫和地問她:「你不會再傷害她了,是不是?」
打到面頰和眼睛的雨水便漸漸覺不出冷,卻森森地疼,疼得她不住地揉著眼眶,揉得陣陣發熱,卻越來越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他攜了她的手,細細地打量她,問:「若以後七叔有大事請你幫忙,你可願意?」
去打那兩隻雪豹時,是他陪著的。
唐天霄抓過她擦得半乾的長發,讓那烏黑的髮絲穿過指尖,微笑道:「到頭髮全白么……還要很久很久呢!」
她低下頭,看到安靜站著的可淺媚,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驚喜道:「這孩子蘇醒了?她蘇醒了嗎?」
她終於開竅了。
其實她不喜歡音律,不喜歡填詞作賦,甚至用筆遠沒有用鞭或用劍那樣流暢揮灑。
雨幕里,前面有了零星的幾盞燈籠,伴著隱約的呼喚:「淑妃娘娘!淑妃娘娘!」
李明瑗終於把她們分開時,可淺媚一臉都是張靜雪的淚水,卻是一臉的困惑。
她低一低頭,悄然地走了。
北赫民風開放,並無中原那種男女授手不親的嚴苛規矩。
唐天霄揉著她埋在自己胸前的腦袋,微笑道:「我又哪裡讓你不安心了?你明明曉得我滿心裏只想著待你好。」
她卻戀戀的,看他要出去,居然摟了他的腰,只將面龐在他懷裡蹭,全然不管宮門外正侯著等他出門的許多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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