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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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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玉樓春深,枉道是銷魂

第四章 玉樓春深,枉道是銷魂

「哦……」唐天重若有所思地盯了唐天霄一眼,又提壺為他斟滿了酒。
等出了宮門,他已挺直腰來,大闊步地向乾元殿方向走去。
我穩著身形,從容地隔了簾行禮:「臣妾寧氏,拜見皇上!」
才走到簾后,其中一人的背影似乎僵了一僵,緩緩向這邊注目。
他唐天重一心想要的女人,已是他唐天霄的愛妃,憑他天大本領,也沒法改變這一現實。
這晚很平靜,至少表面還算風平浪靜。
同桌喝酒的兩個人,一杯有毒,一杯無毒。
沈鳳儀的話外之音,未必人人能了解;但皇後娘娘的懿旨,絕對無人敢違抗。
玉笛音色甚是平平,我神思大多在笛尾那縷飄擺不定的流蘇上,吹得也是漫不經心,只是神情專註,不敢流露敷衍之色。
那小內侍的慌亂,立刻在轉瞬間傳給了那宮女,然後那宮女低低說給沈皇后聽了,沈鳳儀臉色驀地一白,按著桌子站起來,低聲沖那小內侍吼道:「你說什麼?」
他不顧我和杜太后的想法,意欲將我強納為妃的借口,就是一見鍾情。
小宮女怔了一怔,低頭應了,退開關上了門。
他的鳳眸眯了一下,忽而皺了皺眉,按著胸腹部坐到一旁椅子下,皺眉向沁月說道:「給朕倒盞燙燙的茶水來。」
「是么?」沈鳳儀淡淡笑著,側頭吩咐道,「寧昭儀廚藝絕佳,本宮也想嘗嘗。罷了,請寧昭儀到熹慶宮琴室先坐坐,等本宮去看了皇上,再決定午間吃什麼菜吧!」
「《玉樓春》……」他沉吟著,慢悠悠地問,「那麼,本侯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所吹得那支曲子,是什麼名兒?」
可他喜歡的,一直以來不過是被他自己的想象美化過的夢中愛侶,根本不是真實的我。
這三年來我也忍得習慣了,默默跪著不說話。
待唐天霄離去,我去廚下察看他們撤下來的杯盞盤筷等物。
這些妖嬈熱鬧,到底離我遠了。
拿了絲綿胭脂,輕輕在唇邊一抿,點作鮮艷的紅色,又穿了件金黃色鏤空百蝶穿花薄綢交領長衫,金黃流蘇垂絛宮群,是我的氣質怎麼也鎮不住的華貴艷麗,反把整個人襯得艷媚卻俗氣。
我趁機脫開身,匆匆跪到地上,將手掌壓住咳得疼痛的胸肺間,喘著氣請罪:「臣妾身體不適,御前失儀,請皇上降罪!」
唐天霄中毒或生病的事若沒有公開,我沒道理顯出甚麼異樣來惹人疑心,只能披一襲明藍色撒花宮裝,依舊如常梳妝了,若無其事地熹慶宮拜見皇后沈鳳儀。
他沒有說下去,甚至連端來的燙茶也沒有喝,沉吟著又站起身來,輕聲向靳七道:「傳太醫到乾元殿。記住,悄悄兒引過來,不要驚動太多人。」
這天底下的梟雄,除了十年前去世的周武帝唐承元,就是攝政王唐承朔。若論後繼之人,非這唐天重莫屬。
早知唐天霄這幾日專寵於我,必將我置於風口浪尖之上。如此冷落,雖然失了國母的大度,倒也不失國母的威風。
如果他知道我那天吹的是《卜運算元》,那麼,他沒有理由不知道,那就是我兩年前在蓮池畔所吹的那支曲子。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倒也不是真的滴酒不沾。
盡教春思亂如雲,莫管世情輕似絮。勸君頻入醉鄉來。此是無愁無恨處。
「這是什麼曲子?從你這裏吹出來,感覺……很有趣兒。」
雖是孤兒寡母,這十幾年來宣太后不動聲色地平衡著和攝政王以及朝廷重臣們之間的關第,臣民雖對年輕的帝王行事放誕頗有微辭,但對宣太后還是心服口服。何況社稷未穩,如果這時候攝政王父子對新帝動手,恐怕不是什麼好時機。
唐天霄也不清楚我會不會喝酒,見我這樣,倒將手臂鬆了一松。
出了殿門,抬眼望蒼穹。
其實菜肴中的試探,一定是多餘的。那些家常小菜,雖不是我採買清洗,但我親手烹制的菜肴,親口嘗過味道,如果真有問題,第一個出事的應該是我。
唐天重盯著我,玩味地咬著這幾個字,眼眸尖銳如刀,似要透過我低垂的眼瞼看透我,看透我到底是不是他苦苦尋找了兩年的那個月夜女子。
我輕聲應了,恭謹退到一側,舉起了紫玉簫。
恨,怒,不甘的倔傲不馴,以與他絕不相襯的豪雄之勢無聲滲出。
要細論起來,內外有別,我是後宮妃嬪,唐天重雖是皇室血親,也該m•hetubook.com.com迴避相見。但唐天霄既然把人都約到後宮來了,顯然是沒那什麼宮規放在心上,刻意要讓我們見上一面了。
雖然沒有抬眼,我還是感覺得到他一邊緩緩飲酒,一邊用那銳利的目光,毫無顧忌地在我臉上逡巡探究。
杯盞自然早就空了,但尚有一兩滴餘瀝汪在凹入的杯底,散著淡淡的酒香。
唐天重閃著鋒芒的眸光便漸漸地暗了下去,緩緩地轉動著,開始在桌上的酒菜是流連。
我避無可避,低垂著眼帘,慢慢走到唐天重跟前,襝衽一禮:「見過侯爺!」
在宮中日子久了,她們也該有了分寸。有些事該問,有些事則不該多嘴。
唐天霄望了唐天重一眼,微笑道:「這是朕的天重大哥,骨肉至親的一家人,不用避嫌,過來見見吧!」
哪怕明知他的目光,並不曾從我的背影移開分毫,我也只能恍若不覺。
唐天霄似乎沒有看到堂兄異樣的眼光,自顧牽住我的手,稍一用力,已將我拉到他的膝上坐下,就將他喝了一半的酒杯抵到我唇邊,嘻嘻笑道:「天熱,做菜辛苦吧?來,潤一潤唇!」
黑眸利如鷹隼,似要隔了簾影將我看穿。
被些微餘瀝濺濕的簪尖,已經變色,並且越來越深,很快在我眼前漬成尖尖的一小段烏黑,與簪子本身銀質的鮮亮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觸目驚心。
到底是從小學的,縱然手生,拂動之際,也能帶出琴意隨心流轉的一份輕鬆。
去得不早也不晚,妝容不華麗也不寒酸,言辭笑容恰到好處地溫良柔順,雖不致太顯卑微,也絕不給沈皇後任何輕浮孟浪的印象。
「妹妹們若是喜歡,午時也可以來品嘗品嘗。本宮愛的味道,也許大家也會喜歡。」
直到又有位份更低的妃嬪過來請安,沈鳳儀含笑讓她們平身,才似看到了我,「噯呀」一聲,驚叫道:「寧昭儀什麼時候過來了?怎麼這麼跪著,膝蓋不疼么?快快平身!」
他的鳳眸含笑,目光溫煦柔軟,我猜著必定因為在唐天重面前故意為難了我而過意不去,才在事後說這些話來安慰我。
「盡興!盡興!難得大哥有空相陪,朕又怎會不盡興?」唐天霄笑著,轉頭向我道,「快吹一曲來聽,朕也喜歡聽呢!」
唐天霄中毒或者生病之事,應該已經掩飾不住。皇后都能知曉,諸如宣太后、攝政王或康侯唐天重,必定早已知曉。
垂下眸,對著玉笛上那隨風飄擺的金絲流蘇,我細細的吹了一曲《玉樓春》。
碧藍如洗,萬里無雲,乾淨得連熹慶宮內奼紫嫣紅的百花競放都顯得過於妖嬈熱鬧。
「寧昭儀的手藝,果然不錯,和你的曲子一樣不尋常。」他也不要宮女服侍,自己動手,將唐天霄的玉杯斟滿,又為自己斟滿,笑道,「好罷,是本侯記錯了,把你當成了另一位認得的女子。不過,聽說寧昭儀曾在皇後宮中吹奏了一支《卜運算元》,直奏得鳳凰泣血,百花失色,可否將這首曲子吹來聽聽?」
小內侍的督請聽起來有禮,但眼神里的傲慢不屑掩藏得如此不徹底,只怕逃不過任何人的眼睛。
怡清宮那些侍奉的宮女,我雖不知根底深淺,但縱有姦細混在其中,想要當面在唐天霄或唐天重這兩大高手跟前下毒,只怕還沒那個能耐。
他抬頭望了我一眼,低聲道:「是,小的這就自己過去叫人來。」
何況,下毒的人若是針對大周,就該把兩人一起毒倒才對。
果然,回房沒多久,凝霜便一臉惶急地匆匆走來,低聲說道:「昭儀,皇上口諭,說康侯難得來坐坐,寧昭儀不可掃了興,過去吹支笛子助助興再休息吧!」
「寧昭儀,請!」
小內侍垂了頭不敢回答。
我忙掙扎著別過臉,低聲道:「皇上,臣妾不會喝酒。」
他的眉尖又皺了皺,穩住了搖搖晃晃的身軀,深吸了口氣,慢慢向外走去。
南雅意說得沒錯,他就是一條蟄伏的龍,一隻斂翅的鷹。
他說,昭儀冰雪聰明,自當知道如何保全自己。
坐在妝台前,我有些木然地望著鏡中那張獃滯的面孔。
我立時覺出不妥,低聲問:「皇上,怎麼了?」
先給一棒子,再送來一貼膏藥安撫人心,也是身居高位者的必要能耐之一。在紛亂的局勢中,唐天霄能韜光養晦到如今,甚至周旋得遊刃有餘,也算hetubook.com•com是個有頭腦的帝王之材,比昏庸的南楚末帝不知強上多少倍了。
絲弦嗡嗡地發出一串悅耳的樂音,柔和而熟稔。
深宮長大的唐天霄,縱是深藏不露,暗懷心機,要論年齡和資歷,暫時還沒法和他這位堂兄相比。
意料之中。
「嗯,似乎腸胃有些不適。」他的臉色發點發白,按著小腹的手漸漸有些發抖,忽然失聲道,「難道,他竟敢……竟敢……」
唐天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曖昧輕浮,鳳眸里滿是迷離的醉意,居然用手指輕輕摸著我的臉,笑道:「沒關係,朕教你喝,慢慢就會喝了。來,喝一口!」
溫順卻冷淡地站在唐天霄身後,我不去接唐天重的話頭,只當自己真的愚鈍蠢笨,半點不懂世故人情。
他的主人才是這皇宮的至高無上的皇后,而我只是一個既無背景又無智慧的弱女子。
我斂著袖,低眉順眼地恭聲回答:「回侯爺,是《玉樓春》。」
壺與杯盞一套,均是碧玉的質地,如冰澄澈,如水明潔,溫潤無瑕。其中酒壺中尚有近半酒水剩下,隔著半透明的碧玉看去,更顯沁涼剔透,光澤柔潤。拿銀簪試時,同樣不見絲毫異樣。
鳳樓瓊殿,金絲玉管,春風繁華院,綺羅處處香。
簫音委實不怎地,玉質倒是勻細,清清涼涼地觸著唇邊時,格外地令人神智清醒。
但這麼多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度過,酒也漸漸奢侈。酒入愁腸,不小心流露一點不該流露的心緒,誰知又會惹出些什麼事端來?
仔細回憶了一遍唐天霄來到怡清宮的前後,我愈加肯定只能是在午膳時給人動手腳,遂再將餐具菜肴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注意到兩隻杯盞。
皇宮的生存法則,向來弱肉強食。當願意保護我的唐天霄自身難保,冰山難依時,註定了我會是被犧牲的那一個。
看其方向,分明是乾元殿了。
就是這樣的木頭美人,康侯會喜歡?
唐天霄籠著素黃的袖子,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說道:「哦……那首曲子啊……的確戚戚傷傷,不成體統。嗯,天重大哥,她不吹就不吹吧,也免得掃了我們的興!」
她點點頭,揮了揮手,正要令我下去時,門外有小內侍飛快跑來,匆匆走到皇后的貼身宮女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唐天重明顯一愕,又迅速掩去,冷冷地笑了,「昭儀的意思,連本侯那晚在靜宜院旁偶遇的女子,也不是你了?」
我心裏一沉,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異樣,依然微笑著回答:「是,昨日皇上興緻很高,約了康侯一起過來,讓臣妾備了幾個小菜,喝了幾盅酒。」
他一到屋中,凝霜便已送了茶過來。只是這時已是初夏時分,他本是少年心性,貪涼怕熱,並不喜歡滾燙的茶水,所以凝霜她們備的,向來不過是溫茶而已。
他已娶雅意為正妃,我亦已是周帝嬪妃,還不夠讓他絕了念頭么?
遠遠聽到笙簫漸歇,我才安寧下來,舒了口氣,走到窗口的瑤琴邊,輕撫了一下琴弦。
他擺擺手,低沉說道:「你不用管我。只是千萬記得,若有人問起,只說我離宮時還是好好的。」
暗自嘆息一聲,我依舊不露半分慍色,低眉順眼地應了,行禮退下,不再看唐天重一眼。
我這樣說,一則把這事踢到唐天霄那裡,想來他還不致於太為難我;二則我也提醒了唐天重,他眼前的女子,並不是普通的宮女,而是皇宮中最尊貴的幾名妃嬪之一。
「篤」的一聲,很沉悶。
可現在怎麼會想起要燙燙的茶水來?
悄悄令凝霜去找靳七,打聽唐天霄情況時,靳七居然沒有出來相見,只讓內侍傳出一句含義曖昧的話語,據說是轉達了唐天霄的口諭。
而一眼可以看到其中明亮液體的酒壺,顯然也不可能做什麼手腳。
沒有敷上那令我皮膚粗糙的秘葯,我的肌膚還算白凈,一雙眼睛也黑沉沉地毫無神采,就是五官端正精緻,也不過是個了無趣味的木頭美人。
於我,在唐天重跟前露了面,大概暫時就沒我的事了吧?
幾句話捧得沈鳳儀的笑容有了些真切。
雖是晶輝不定,光色流轉,我還是能看到幾名宮女侍奉下,那兩名只穿了家常服色的男子正對面而坐,笑語不絕,看不出任何刀光劍影,殺機暗伏,仿若我平常從唐天霄的言行中輕易可以察覺的兄弟不睦m•hetubook.com•com,不過是場杯弓蛇影的錯覺。
酒是好酒,我卻不敢品嘗。舌頭輕輕一卷一帶,深一呼吸,恰到好處地將酒水嗆入喉中,立刻咳得滿臉通紅,連淚花都嗆了出來。
「不記得……」
他一定中毒了,而且行動無法自主,沒法按自己的心愿行事,才讓我自己設法自保。
小宮女忙跑來笑道:「昭儀娘娘,這些粗笨活兒,我們來收拾就成。」
悄悄將門窗從裡邊緊緊栓了,從髮際拔了一支小小的白珍珠銀簪,我一一試著盤盞中剩餘的羹湯菜肴。
且他們所用的筷子,均為象牙包銀,若飯菜中有毒,銀質當即就會變色,唐天霄又怎會覺察不出?而他們用過的筷子,也被收拾在一邊,包銀並無任何變化。
「因為是你預備的,所以朕若出了什麼事,你脫不了干係。」唐天霄又是皺眉,臉色已漸漸發白。
他竟公然提到了兩年前的初次相遇。
深宮多年,我早知後宮深院,無事尚起三分浪,何況關係帝王安危,一個如我這般無根無基之人,稍有牽涉,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至少我所見到的,我與庄碧嵐,南雅意與唐天霄,都是從小青梅竹馬一起成長中漸漸產生的感情。南楚亡國之君李明昌雖是我姨表兄,他身份尊貴,我養于深閨,倒也沒有多少見面的機會。等我父母先後過世,被杜太後接入深宮,李明昌於後宮的花團錦簇中抬頭,偶然見到了我,同樣驚艷無比。
弄幾樣家常小菜,問題倒也不大。讓凝霜和沁月幫忙,很快把幾樣小菜端上了桌。
在這暮春初夏的時節,隨時可能變生不測的波詭雲譎,竟讓這一夜顯然格外地長,格外地冷。
唐天霄既然想給唐天重荒唐庸碌的形象,吹上一支《玉樓春》,在盛世太平中吟詠風月,總是錯不了吧?從古至今,給生前身後虛名相誤的人不少,及時行樂,也算一種不辜負。
他的手臂擱在桌上,墨色薄錦的袍袖半飄下來,正好展露刺繡金蟒那猙獰外露的張揚爪牙。他的指節粗大,正緊緊扣住碧玉酒杯,徐徐舉起。
想他的人,正是那個和他談笑晏晏把酒言歡的嫡親堂兄唐天重。
風波起,卻不知會怎生平息。
誰都知道,大周初定,民心未穩,大周內有南楚遺臣思變,外有北赫、交州擁兵割據,虎視眈眈。但如今的中原天下的十之七八已入大周囊中,正是毋庸置疑的天朝大國,平定天下指日可待。這兩位大周權力巔峰的男子如果真能在平定天下后安享玉樓春霄,未必不是百姓幸事。
扶了扶鳳頭垂珊瑚珠金步搖,我故意地拿了支琴室里用來擺設的紫玉簫,吹了一吹,音色很是一般,才慢慢走向前方正殿。
可惜……
目光輕輕在他面頰上一掃,我依舊低了眉眼,柔聲答道:「侯爺認錯人了吧?我與侯爺……今日不過初見。」
含上一抹清淺而恭謹的笑,我小心翼翼的輕聲答道:「侯爺,小女子愚鈍,不知侯爺指的是什麼?我實在不記得……幾時和侯爺碰過面。」
可惜他到底太過年輕莽撞了。只顧逞了一時少年意氣,日後可能悔之莫及。
那麼,我便再加把火吧!如果他因此記恨唐天霄,或記恨我,也顧不得了。橫豎朝中宣太后和嘉和帝的勢力並不弱,我有唐天霄為擋箭牌,他一時也不能拿我怎樣。
「康侯……出宮了?」
我站起來,依舊半躬著身體,猶豫著站在簾后。
至於音律……
早知當今朝政大權握于攝政王之手,但宣太后也不是尋常弱女子,先從武帝眾多妃嬪中脫穎而出,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又在丈夫死後迅速把握時機,把自己的親骨肉推上皇位,建立起自己的勢力。
如唐天霄這般錦衣玉食,多少沾惹了有些貴家子弟紈絝氣息,難為他這話,到了這時候,還能為我的安危考慮。
沉默片刻,我微笑答道:「侯爺,為著吹這首曲子,我已被皇後娘娘教訓過,說是太過哀戚,不該是妃嬪們該奏的曲子;何況皇上也說了,皇宮之中,還是熱鬧祥和些好,因此這些不祥的曲子,我再也不會吹奏。」
沈皇后依然有著一國之母的威儀和倨傲,身畔也早有著幾個趨奉的妃嬪們陪伴說笑,見我過去請安,眼皮都不抬一下地玩著案上的青玉鎮紙,自顧談笑風生。
他捻著酒杯,這麼淡淡地說著,眼眸卻沒有從我的面龐www•hetubook•com.com離開過分毫。
我的目光投向投向酒壺杯盞。
果然,草草奏完一曲,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印證了我的猜測。
他說著和我脫不了干係,卻悄悄地叫著太醫到他自己的寢宮中診治,分明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更不想連累我。
眼睛餘光悄悄瞥向唐天霄,只見他正轉著眼珠,揚著唇角向唐天重微笑,卻對我說著話:「你這妮子,還真沒用。一口酒便嗆成這樣了?朕可貪杯得很,想服侍好朕,這酒量不練練可不成。」
懷抱著,一個越來越遙遠的希望,越來越渺茫的夢想……
卻是唐天重將喝空了的酒杯敲在了桌上,似笑非笑地望向我,「皇上,你不是說,讓寧昭儀為我們吹笛助興么?一個女孩兒家,喝什麼酒呢,皇上是嫌愚兄陪著喝,還不夠盡興么?」
唐天霄側過頭,鳳眸斜挑,嘻嘻笑道:「清嫵,這裏沒有外人,就免了那些繁文縟節吧!出來吧!」
他黯淡下去的眸子又轉凌厲,帶了將一切算計於心的胸有成竹。
「是!」我垂了頭,低聲應允。
雖是辛辣,也不乏醇香。
我心中已是驚駭交加。
「他?」唐天霄微笑,「也許……沒有出宮吧?攝政王父子為了咱們這大周江山,夙興夜寐,睡不安枕,哪裡會放心把整個皇宮交給我這黃口小兒?除了攝政王府,內廷的勤政殿,當日南楚的軍機要地,如今已是皇宮中的攝政王議事處了!」
唐天重其人,算來如今已是第三次見面。每次匆匆相逢,他總有能耐讓我留下驚心動魄的印象。這人猶如漩渦密布深不可測的幽潭,遠遠就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我絕不想離他太近,以免一不小心失足掉入致命的漩渦,莫名其妙就成了其中的犧牲品。
見他站起身,我忐忑地上前扶他。
我皺了皺眉,說道:「你們出去吧,我只是來瞧瞧……飯菜是不是合皇上和康侯的胃口。」
一夜不能成眠,醒來時眼圈有些發青,拿了脂粉點了好久,才勉強掩飾住。
叫我設法保全自己,顯然是他自己情況堪虞,並沒有信心可以保全我了。
與其說在折辱我,不如說趁機在折辱唐天重。
從前遙遠,以後更遠。
口蘑菜心,香糟茭白,清蒸玉蘭片,爆炒蝦仁,都是些不油不膩清爽怡人的菜式。聽說外殿客人已經到了,有細細的絲竹聲伴著唐天霄隱隱的笑語傳來。
天氣其實還不太熱,怡清宮內一棵百年老榕枝繁葉茂,更讓這裏的屋宇比別處安靜清涼幾分。可此時,靳七額上已有大滴的汗珠滴落。
將唐天重心心念念想娶回家的女子呼來喝去,看著他憋屈卻說不出來,大約也挺快活吧?
朱漆藤編的龍鳳呈祥拱門前,一架水晶珠簾,被從大開的隔扇瑣窗穿過的風吹得起起落落,發出丁丁的輕細而清脆的聲響。
這套碧玉酒具因為太過貴重,因而唐天霄兄弟用過的杯盞被特地放到了一邊,以免碰撞損壞。
也許他所要做的,也僅僅是這樣表面的文章而已。
只是,虎狼環伺下,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機會一飛衝天,一鳴驚人,令天下為之振動。
可午間唐天霄所進膳食用具,都已在我跟前,如果不是這時候被人下毒,又能是什麼時候可以讓人有機可趁?
唐天霄一邊喝著,一邊已流露一臉的不耐煩,向我揮著手道:「不吹還不快滾下去?看朕另找幾名色藝俱佳的歌姬過來取樂!」
熹慶宮的小內侍已走到我跟前,掛著得體卻冷淡的笑容,作了個恭請的手勢,說道:「寧昭儀,請吧!」
唐天霄已走了過來,拍手道:「怎麼不繼續彈下去?高手畢竟是高手,瞧清嫵你這麼手指一劃拉,這怡清宮裡擺設的破琴爛簫,都能成為人間絕品了!」
兄弟之斗,皇權之爭,本是男人間的事,我遠遠避著就好。
唐天重,那個有著微凹的深邃眼睛的男子,正端坐在離我不過數十步的殿中,以逼人的氣勢,等著答案的揭曉。
「皇上……」
關於未來,關於幸福……
已有宮女上前來,為我挑起了珠簾。
身畔的杜賢妃已在笑道:「不錯不錯,見慣了牡丹花的艷麗貴氣,偶爾瞧見了外面的野花野草的,難免一時新鮮。皇后大人大量,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匆匆一面,當真有所謂的一見鍾情?
但潛流暗涌,漩渦密布,已是意外中事。
但我心裏再清楚不過,若查清唐天hetubook.com.com霄是中了毒,第一受連累的,必定是我。
唐天重並未還禮,甚至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她說著,已是一拂袖,撂下未及辭去的妃嬪,匆匆往外走去。
沈鳳儀聞言,果然臉色好了些,唇角抿出一絲笑意,玩弄著腕間赤金點翠的玉鐲子,嘆息般道:「是啊,要細論起來么,皇上雖然年輕了些,到底和是本宮從小兒就時常見面的骨肉親戚,還算把本宮放在心上,大婚沒幾天,賜下的賞玩之物,倒堆了本宮半間屋子了。」
我提起來聞了一聞,將銀簪探入其中一隻杯中,光亮依舊;疑惑地去試探另一隻杯子時,驀地發現不對。
而我,真的能如唐天霄所料,讓唐天重又氣又怒,羞恨而去么?
她轉頭又責怪身邊的侍女:「怎麼寧昭儀過來也不知會本宮?皇上心心念念記掛著的可人兒,若是跪壞了,你們誰擔待得起?」
沈鳳儀慢慢又坐下身去,環顧四周,無視身畔要好的妃嬪們探詢的目光,略俯了身望向我,太過紅艷的厚唇翕合間吐出字來:「寧昭儀,昨天午間,皇上是在你那裡用的午膳吧?」
唐天重唇角一挑,似乎在笑,可幽深的眸底看不出半星笑意。
我不寒而慄。
他的這位好兄長,曾親自為唐天霄把盞倒酒,唇角一絲若有若無的諷意,黑眸深深,無聲無息地閃爍著凌厲的鋒芒……
他的唇角又是一揚,彎彎的唇線明明應該在展露著笑容,偏偏有著蒼鷹亟待破空而去般的桀驁氣勢,彷彿對我的話,以及我的身份,全都嗤之以鼻。
我忙謙辭笑道:「皇後娘娘說笑了。清嫵本不過粗笨宮人,能得皇上一時愛寵,已是萬幸,哪敢忘了本份?娘娘出身高門,金尊玉貴,早有母儀天下、興邦旺國之兆,才是皇上心坎里放在第一位的。」
如此想來,我只能認為唐天霄的猜測應該沒錯。
我若一口否認說不是,他多半會挑出語病來,過來追問我一句,你怎知我指的是你?而我犯不著和這個權傾朝野的男子當面頂撞。
我是他炫耀成功的工具,也是他試探唐天重底線的棋子。
令人將燉好的筍尖魚湯送上去,我徑回後面卧房休息,叫凝霜悄悄囑咐了,一旦唐天霄問起,只說寧昭儀忽感不適,怕在御前失儀,因此先行在內殿休息。
步履如常,連眉宇間的倜儻和懶散也一如既往,只是東南方向注目時,眸光里有著不可測的寒光閃過。
他們這頓家常飯吃到未時才散。
唐天霄是懂得音律的,但他也不能要求我對著這個強娶了南雅意的男子笑顏相對;何況他要的,無非是告訴唐天重一個事實。
眾妃嬪都有些愕然,杜賢妃笑道:「皇後娘娘也喜歡吃江南的小菜么?」
我實在不相信,一個在殺戮和血腥中成長的男子,一個城府極深精於謀算的男子,會有耐心去研磨什麼音律。
奉承話大約也聽得慣了,沈鳳儀對杜賢妃的話不置可否,似笑非笑的打量著我,慢慢地品評道:「嗯,的確是秀氣啊,這江南的山水和我們北方的就是不一樣,連女孩子的皮膚都要比咱們北方細白,皇上年少,圖個新鮮有趣,也是人之常情。」
廚藝雖是唐天霄欣賞我並納我為妃的借口,但我雖然出身大貴之家,後來留著德壽宮安寧度日時,無聊之際也學過烹飪女紅,也算是深知這些久處宮闈的貴人們的口味。當日南楚的杜太后,就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三天兩頭讓我下她的小廚房弄兩樣小菜開開胃。
我彎著唇角,讓自己的笑容謙卑自然些,恭恭敬敬地答道:「皇後娘娘和賢妃娘娘說得是。一方山水養一方人,北方人性情豪爽,連女子都有著江南女子難以企及的英氣,皇後娘娘人中姣鳳,我等微賤之人,自是望塵莫及。」
心中猛地抽緊,我忙上前一步,小心試探問他:「皇上,你是疑心……疑心……不過今天所有菜點羹湯,都是臣妾親手預備的,不可能有問題。」
唇邊酒杯一傾,液體已飛快滑入口中。
面前是當朝天子,以及手握大周實權的攝政王之子,要聽的,當然是盛世風月。——至少從任務正常的後宮女人的眼光來看,應該如此。
——儘管有名無實,但在外人看來,一夜之間,我從亡國宮女到二品昭儀,也算是風光無邊了。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這種身份已成了我目前在兄弟皇權的漩渦鬥爭中安然無恙的保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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